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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19 10:4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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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统照

出版社:中国书籍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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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统照精品选

王统照精品选试读:

出版前言

我国现代文学是指用现代文学语言与文学形式,表达现代中国人思想、情感、心理的文学,是在20世纪初“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影响下,广泛接受外国文学影响而形成的新兴文学。其不仅用现代语言表现现代科学民主思想,而且在艺术形式和表现手法上都对传统文学进行了革新,建立了新的文学体裁,在叙述角度、抒情方式、描写手段以及结构组成等方面,都有新的创造。

我国现代文学的主流是人民的文学,集中表现为大大加强了文学与人民群众的结合,文学与进步社会思潮及民族解放、革命运动的自觉联系,构成了我国现代文学的基本历史特点与传统。此时的文学,以表现普通人民生活、改造民族性格和社会人生为根本任务。

在创作实践上,我国现代文学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彻底反封建的新主题和新人物,普通农民与下层人民,以及具有民主倾向的新式知识分子,成为了文学主人公,充分展示了批判封建旧道德、旧传统、旧制度以及表现下层人民不幸、改造国民性与争取个性解放等全新主题。也是通过这些内涵和元素,现代文学对推动历史进步起到了独特作用。

我们已经跨入21世纪,今天的历史状况和时代主题与现代文学的成长背景存在巨大差异,但文学表现人物、反映社会、推动进步的主旨并没有改变,在此背景下,我们非常有必要重温现代文学的经验,吸取其有益的因素,开创我们新世纪的文学春天。我们编选《中国书籍文学馆·大师经典》丛书,精选柔石、胡适、叶紫、穆时英、王统照、缪崇群、陆蠡、靳以、李颉人、张资平等我国现代著名作家的文学作品,正是为了向今天的读者展示现代文学的成就,让当代文学在与现代文学的对话中开拓创新,生机盎然。因为这些著名作家都是我国现代文学的开拓者和各种文学形式的集大成者,他们的作品来源于他们生活的时代,包含了作家本人对社会、生活的体验与思考,影响着社会的发展进程,具有永恒的魅力。中国书籍出版社2015年10月

王统照简介

王统照(1897~1957),字剑三,笔名息庐、容庐,山东诸城人,现代著名作家。他是著名小说家、散文家和诗人,是新文化运动先驱,他以自己创作实践和丰硕成果,充实了新文学宝库。他一生著述甚多,主要有诗集《鹊华小集》、文学评论集《炉边文谈》等。

王统照7岁丧父,早年母亲对他有着很大影响。1913年,他赴济南考入山东省立第一中学。由于他文章写得好,在学校小有名气。1918年夏,他到北京考取了中国大学英国文学系,在此他广泛接触了英国和其它国家的一些文学名著,从西方文学里吸收了大量营养,渐渐滋生了他改革中国旧文学的思想萌芽,并成为学报编辑。“五四”运动时,王统照积极参加爱国运动。不久,他同一些进步青年创办了《曙光》月刊,宣传新思想,介绍新文化,并结识了许多文化名人。1921年1月,他与周作人、沈雁冰、郑振铎等12人,发起成立了新文化运动史上第一个文学团体文学研究会,倡导“为人生而艺术”。此后,王统照把反帝反封建的政治热情倾注在作品中,发表了不少短篇小说和新诗。

1922年7月,王统照从中国大学毕业后,留校任教。1925年1月,他出版第一部诗集《童心》,收录他1918至1924年间写的

诗歌

90首。1926年7月,他因母病辞职,从北京回归故里,先后在青岛任教。1931年3月,他应邀到吉林任教。当时他目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写了报告文学集《北国之春》,描述了东北人民在敌人铁蹄践踏下的痛苦生活。

1933年9月,王统照代表作、新文化运动中著名现实主义长篇小说《山雨》出版,继而出版诗集《这时代》。《山雨》出版后,受到广大读者欢迎和评论家好评,著名作家吴伯箫说它和茅盾代表作《子夜》,一写农村破产,一写城市民族资产阶级败落,犹如“双峰并峙”。

1934年初,王统照离开青岛返回故里变卖田产,自费旅欧,并作诗《九月风》歌颂波兰人民自由独立运动,还创作《欧游散记》等。

1935年春,王统照旅欧回国,在青岛与许多作家创办了《避暑录话》周刊。该刊发表的一篇篇短小犀利文章,给反动派以沉重打击。1936年7月,他去上海出任大型期刊《文学》杂志主编,积极参加进步文化活动。同年10月,他在上海积极参加了文艺界爱国救亡和争取言论自由的民主运动,还参加了上海文化界救国会。

1936年,王统照出版散文集《青纱帐》、诗集《夜行集》及长篇小说《春花》等。1937年6月,他编辑出版了《王统照短篇小说集》。

抗日战争爆发后不久,王统照一家迁往上海。日寇占领青岛后,他撰写了大量抗战诗文,发表了《

上海战歌

》等诗。1937年末,上海沦陷。他坚持留在上海参加抗日救亡活动,成为为数不多的留下来坚持斗争的作家之一。

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前夕,王统照举家返回青岛。抗战胜利后,他任《民言报》副刊主编。1946年8月任青岛山东大学中文系教授、系主任。1947年,他积极组织和参加了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学生运动,他也因此被解聘。同年,出版小说集《银龙集》。

1947年,王统照为抗议当局暗杀闻一多和镇压学生运动,愤然辞职,他并写出诗文多表达对黑暗时局的愤懑和渴望光明的心声。

新中国成立后,王统照历任山东省文联主席,山东大学中文系主任,省文化局局长,民盟济南委员会主任等。他抱病勤恳工作之余,出版了文艺随笔集《炉边文谈》、诗歌《鹊华小集》和《王统照短篇小说选》等。1957年病逝于济南。

王统照的文学生涯,诚如著名诗人臧克家所说,“他是新文学运动以来,以创作实践来充实新文学宝库最勤奋最努力的作家之一”,他“是人民最忠实的代表人物”,他“爱新社会,爱得这么真挚,只顾工作,不想到自己”。诗歌

蛛丝

屋角上一线蛛丝,

只在微风中荡漾。

蔚蓝的晴天。

和暖的夕阳。

四围的景色;——却越显得这一丝的光亮。哦!

——一夜的骤雨。

一线的蛛丝那里去了?

变成了极小极小的分子,和了泥浆。

他还能工作吗?

他工作的势力,是永永无量!

不等得晴天,

不等得阳光,

一线的蛛丝,仍悬在屋角上!

紫藤花下

暖软的春风,

一阵阵吹人如醉。

热烈的花香,

散布在晴空中,仿佛催睡。

她的柔发纷披了双肩,

斜倚在紫藤花下,

微微的细锁眉痕,表现出她的心弦凄涩!二

出巢燕儿,唱着呢喃的娇歌。

捎粉飞蝶,舞着翩跹的羽翼。

是爱的心情!

是真的美丽!

他呢!

天涯外看遍垂杨,

写尽诗意,

只找不到这宛宛春光的痕迹。

紫藤花下,

碧绿的翠叶阴里,

记不得?——

有个人儿凝伫!……三

东风啊!你可以与我方便,

几千里外,

袅荡着我的无限怅望,寄与他一个心电。

道我平安!

道我在紫藤花下,

收拾起飘荡的花片。

放在砚池里,

写几个:“我愿与你相见,又不忍相见!”

相见不如不见!

只将这携上心痕的花片,夹在他的诗集中,

任风吹虫蚀,香痕儿永久不散!

急雨

朝来的急雨,乱迸在丝瓜架上,碗大的碧叶,

都添上一层润鲜的浮光,

那雨声,越添了大的声响,然而我听了越添沉静。

无量数生命的微波,只是在碧叶上跳动,

落下了流在地上,

渗入污泥,便消失了它们的晶莹。

送凉的东风中,

吹来了一只飞的小鸟,

却躲在瓜架下,散披着羽翎,去迎那急雨之波。

翎毛全浸在水里,

它用红尖的嘴,去啄那碧叶上的脉纹,

只静静地不作一语。“它没得巢

归去

吗?”我心中突有这样的微感。

但又是一阵急雨来了,

白珠的波光,映断了我的思想。

雨过了,

日影在云罅里微现出淡光。

瓜架上的碧叶,都迎风摇颤。“小鸟却往那里去呢?”我又是这样的微感。

忽听得门铃响了,

一个绿衣的邮差进来,

于是我一切的思想,便埋藏在心弦的波音之下。

河岸

是茭叶吗?

是孤蒲的嫩芽吗。

都被河水击上些清净的波儿。

将近黄昏的斜阳之色,

由城角上反射来绀黄的反影,

和茭叶孤蒲的绿色相映,

宛同丰幅的图画,

哑了声的黄鹂鸣着,

初夏细微的蝉声,也发出轻微的音响。

都和石桥东侧浣衣的人们的杵声相和。

她们自然的,各用着腕力替他人浣衣,

却也一样的受了自然的美惠;

河水汩汩北向流去,弯曲的灌溉了城后的稻田,

却也一样是能给予人们的福惠;

河旁边的一个小棚下,

满坐了些纱衣大扇的怠惰者,

无意识的穷谈;

或则去听那白手油发的妇人们,弹出来的悠荡的弦声。

斜阳没有了,

人们都成了星散了,

而茭叶孤蒲的鲜碧的光,与美丽而绚烂的斜阳的颜色,

却独自照着浣衣的人们,在她们归去的途径。

南风吹着野草的微馨,

能慰安她们终日的疲劳,

星光亮亮地,罩在每个人的身上,

当她们各人,来到自己的门首。

然而星光越亮了,

河中的水,越不断的向北流着,

静夜的幽闲,

却见岸旁的茶棚下,

还透出灯光,与笑语的喧乐。

海的余光

这是我回忆的景物;

与回忆的感思。

夕阳下平静的海光,

由层垒的波浪中,返射出无边的美丽。

只是美丽啊!

更想不到有什么神奇。

飞翔的海鸥,

总离不开温柔之水波的平面。

袅娜的渔船,

饱吸着轻清的微风。

几千万道曲折的金光。

被懒懒的夕阳返照着,

金黄色的沙滩,倒浮着多少楼台的倒影。

哦!幻动的,沉丽的海上的余光,使我屏息了呼吸。

正当我对海独立,

突来的相思——突来的奇伟的记忆,冲破了我平

静的心意。

我可能带了她神秘的目光;

与浓郁的发香;安静的气息;

同到此地。

预想呵!

对着海波凝注,

向着夕阳沉思。

奇丽的人生的顷刻,与自然的伟大相遇。

爱的泪痕,也借着海光洗涤。

平静的晚风吹动,

并立的人影,在沙上浮漾。

渺小的我们啊!

可也配得上余光——海上之余的沉丽。

秋星的眼光,射到海面,

用他们那温柔的、晶明的光亮,来照着我们的立处。

他们似是带了不可计数的安慰与喜乐。

这时的安适,却没个名辞,可以形容出。

但海上的余光:

仍在暗淡中,浮现着,看得见她微笑的面部。

彼此的灵魂的悦慰,

被余光集合了,交错了,更没个微痕的界限,能以找得出!

呕呕的海鸥的声音没了。

拂拂的晚风的弱力息了。

万象的平静沉寂,

只有我们所立的地处。

广大的宇宙,似乎都投入神秘之窟,

只有秋星的目光,与海上的余光相通。

哦!记忆罢了!

预想罢了!

也或者能分析出我思潮的奇异!“这不过是诗人的幻想”,有人这样说:

我只是微弱的叹息!

微雨中的山游

当我们正下山来;

槭槭的树声,已在静中响了,

迷蒙如飞丝的细雨,也织在淡云之下。

羊声曼长地在山头叫着,

拾松子的妇人,也疲倦的回来。

我们行着,只是慢慢地走在碎石的斜坡上面。

看啊!

疏林中春末的翠影,

为将落的日光微耀。

纷披的叶子,被雨丝洗濯着,更见清丽。

四围的大气,都似在雪中浴过。

向回望高塔的铎铃,似乎轻松的摇动,

但是声太弱了,

我们却再听不见它说的什么。

漫空中如画成的奇丽的景色,

越显得出自然的微妙。

斜飞軃翼的燕子,斜飞地从雨中掠过。

它们也知道春去了吗?

下望啊!

烟雾弥漫的都城,已经都埋在暗光布满的云幕里。

羊群已归去了,

拾松子的妇人,大约是已回了她的茅屋。

我们也来在山前的平坡里,

听了音乐般的雨中的流泉声,只恋恋地不忍走去!

童时的游踪

故乡的山色,

是微弱而平淡。

当那秋日曝晒的时候,

我们步上山冈,

看树下的草根,已微微地闪出黄色。

平岩下的佛殿,

铙钹声,与长调的诵经声交互着,

正有个乡村的妇人,在庄严的神像下膜拜。

是多少的真诚幽纯的哀心呵!

如下回思,我忍得斥绝这是可哂的迷信?

步下山坡了,

温暖的斜日,

愈使得我们留恋这微弱平淡的山色。

流水汩汩的音响,

迅激地,穿透平列而参差的石齿。

秋风吹大了,

衣衫都轻浮微动。

我们蹲立在水中的乱石上面,

由自然中,有不可名言的感兴!

那时我们正在童年,

什么诗意,

什么怀念,

何曾侵入到我的思域之内。

但由静默中,已自然地会得好多的领悟。

他们汲水烹鱼,

慢慢地在风中对酌,

也似乎有些别致的意味,

但我不能深透的领略。

夜幕将要笼下了,

一日之游,

终留下了不可磨洗的印痕,

在夕阳的峰巅,

与乱流的石齿里。

是童年的游踪之一罢了,

而多少引动的感想深深地长镌在我的心底!

少年的梦

战鼓响了!

进行曲已开始唱起。

多少沉重的马蹄声下,

多少兴奋的勇力平白鼓起,

战啊!

血海中的一条光明之路;

战啊!

精力的人生,给伙伴们多少帮助。

血影中摇动了多少头颅,

枯骸也在草场上跳舞。

暗淡的景色之下,

正是少年的梦境回复,

谁是怯弱之儿?

谁是天骄之子?

命运之神在上面:

捻髭笑着;——他只向无力者、战败者,作冷笑的、

讥诮的叹息。

他似是:

赞许枯骸的跳舞!

血影中还容得延伫啊?

还容得冥思?

只有兴奋!只有鼓舞!“少年的人啊!

梦境尽管作去。

不如此啊,你们可有个灿烂的艺术之宫、快乐之府;

更那里找到个安琪儿用温软的唇来吻你!

战吧!

战鼓响了!

进行曲已开始唱起!

战啊!少年们!”

星光明了,

如血的夜合花,也开遍了大地,

风中喊出努力的吼声,

于是夜色,如入了深谷。

马蹄声下,多少的激动阿,喊呼啊!

血光在黑暗中挥舞。

于是东方微明了,

少年们也似梦醒,

饮着血衣上的清露。

他们又跪拜在命运之神的足下请求赐予他们的福祉!

命运之神作平常的微笑道:“继续啊!一直到坟墓之口张开迎你!

战啊战啊!一直到你的生命归到尘土!”

夜静了

夜静了!

我开始想去沉睡;

想去灭绝一切使我不能平安与恬静的思想。

灯光惨淡的摇绿,

风声凄厉的从窗外灌入。

由风的微声中,

似乎告我说:雪的细粒,——或者是夜中之霰吧,——

打在窗上的薄纸了!

我开始想去沉睡;

我祈祷般的诚心,想使我暂时停了生命的内在的活动。

幕上之光启了!

青发覆额的她,隐约的坐在夏日的亭上。

凝着要化水的眼波,

望着夕阳下的碧草。

一刹那罢了!

却一夜里,使我不能避去不睡的烦扰!

小诗

多年的秋灯之前,

一夕的温软之语,

如今随着飞尘散去,

不知那时的余音,

又落在谁的心里?

夜行

在早道中的夜行,

最容易使人起憭栗惨恻之思。

是那个冬尽的夜里,

一日的汽车行程,

送我回到最怀念的故乡去。

夜半中旅店的岑寂,

与油灯的摇影;

土墙外马群的蹄嘶声;

与隔壁倦于行旅人的鼻息,

使我从多年埋留下的印象里,重感到一幅新奇的画图。

骡车上的纸灯明了,

我们从冷夜的瑟缩中,上了征途。

上伴着聚结霜气的众星,

下走着冰块冻成的僵路,

寒气噤得什么都无了声息,

只偶然从夜之林里将朔风吹出。

高下的丘冈,

都散落地,起伏地,罩在黑暗中点点的霜痕之下。

经过的穷村的道旁:

有时也听到无力的犬声,在僻巷里呜呜,

想是因为加重的寒威,它们的吠声也变了。

在朦胧地蒙了白幕的河岸旁,几个车子都留时停住。“好冷的天气呵!”一个少年的车夫隐在皮帽中说:“但一斤烧刀,却十分温过我的皮肤,

走呵!走!

到城中先往赵姐家取暖去。天快雪了,明日是个怎样

快乐的日子呵!”他有个同伴,战战地这样答复。

于是沉重的铁铃,又响动了。

我在冷酷的木箱般的车中,几乎没了感觉。

但偷睨着一个明朗的星光,

在我车前引路。

我为什么来?

亲历过这久经抛弃的痛苦,

我的同伴,

他微白的下髭,全与霜气分不出来,

他只在车上嘘气。

我沉热的心,

何曾被冷气浸没。

但手指在袖里已冰得不能伸缩了。

一幅奇异的夜行——冬夜夜行——的画图,

我尝试着;默计着,

心中是渗融了恐怖与喜愉!

走呵!走!

人间终是在夜中行路。

冻僵了皮肤,不然冰结了心腑。

况有一个明朗的可爱的星,

在我车前引路。

铃声沉鸣着;

轮声震动着,

黑暗之庄严中的奇丽。

惟一的情感,向我未曾冷结的心中灌注。

前路定有明光。

阴影终将退去。

远村的鸡鸣了,

重结的霜气已变淡雾。

散落起伏的丘冈,在清爽的晨中已看见如睡的面目。“走呵!走!”车夫互相助励着。

而一个明朗可爱的星,

还在我头上,向我淡淡地微笑着指示天曙。上海战歌(一)

谁曾忧怖这江头迷场的毁灭?

谁还担心为了这地方的“元宵夜夜”!

在敌人的血雨中我们须努力求活,

求活,——博击,高呼,东,西,南,北,我们的国魂速归来些!

看一群猛兽被调弄在猎人的双手;

看片片烽火掩没了晴空的白昼;

看裸体苦儿抚着创伤,躺在街头;

看一朵白云下落炸成几道红流!

辟土,开疆,送多少青年到江边血葬,“应征”、“征服”,只凭着无灵魂的军阀幻想,他们:也有寡妇,孤儿,流离,苦痛,平民的灾殃;

为什么呢?——这正是血污历史的一叠迷账!

现在,——“表里山河”却便利了敌人的车马,船舰。

现在,——重重铁索还尽力地把我们捆缚。

纵然涂灭了记忆的颜色,把过去的事件忘却,

现在!——你是否忍得下这当前的耻辱?

春江夜夜笙歌好,

秋江江上月明高,

来一阵惊风掀起滔天血潮,

笙歌,明月都化作飞弹,流硝。

几百万的居民,横心同笑:

为结算历久的血债,我们

忍待着偿报,忍待着偿报!

享乐与幽闲再不在大家的心中种下根苗。

这时代的“严肃”,你与我都应一例尝到,

听,——不是吗?大江南北也一例有敌骑的呼啸!(二)“阿囡的爷,那天?阿是?十八的那一晚?

有风,有雨,他不怕寒战。

厂里起火,……东洋人一股劲轰炸,火,阿哟。火,那骇人的红天!

一片黑烟,弄堂里谁也睁不开眼。“噢,他,在这性命交关时,拖着阿妈跳出了火罐;

阿拉,横竖是女人,还有两个孩子累在身边。

天那样黑,红火头—道道飞闪,看啊,杨树浦的靠江一面。

炮弹,炸弹那能分清爽格。

身子上浓粘一片,分不出雨和汗。

路在那里?一阵硫磺气冲得人倒退,

又听见四处的怪声齐喊。“一阵冲,阿妈挤掉下浦滩,——水,一片乌黑又变成一片惨蓝。

救命啊!对谁喊叫……接来的如热雹样的尖弹向人群里穿。倒下去,滚过来,……只闻得血腥抖上鼻尖……天哪!

阿囡的爷他摸到那一边?“还记得他的一声暴喊!

……现在一个礼拜了,

定规是随阿妈一去不返!

是枪伤,是踏死,还被水淹?

天哪!尸身不见,讲得上全不全!……”

流落街头尽难民,

衣衫破裂面目昏。

也有儿童新浴血,

哀号凄声忍复闻!

呼爷唤母群查问,

自从失散死生分。

江边大火无家去,

逃得生命复转轮。

火灼的,钢刺的,这历年来的积恨,

象哲理家,我们太无用了,慨叹着人类的愚蠢!

有今朝,一江秋水红遍了两岸,

为民族,为我们的苦难者,我们还将一江血水还报敌人!(三)

果真有最后的裁判?

我们不应受地狱的熬煎。

果真有报施不爽的殃、庆?

我们更可相信我们正直的行动。

智慧使用在野心者的铁爪中,

科学机械更充实了他们的兽性。

果真有“世纪病”的存在?

这便是人类命运的真哀!

我们不夸大,不病狂,更不是

有战争的嗜好。我们知道:血涂郊原,

尸横江河,处处烽火,在未来白骨青燐,永没了他们的深痛,沉冤!

卫国壮士?被军阀强派来的异国青年,

尖刃,火弹,作了他们陌生的介绍,

拼死命在战场上冲突、周旋,

世界悲剧永远是一套链环。

但不打断链环这悲剧无日演完!

看:多少家庭永打成离散,

多少儿女都被挑上枪尖,

多少楼阁在火光中一霎消散,

多少田野把收获丢在一边。

我们没曾对异族侵犯,隔一道黄海,

他们却早巳拉下了无情铁面。

自由,化做了飞灰被铁蹄蹴践,

国家,须凭他们的意志毁坏,损残。

战!我们到现在方才共同抗战!

要击碎铁爪,以血还血,作一次彻底清算!

我们扮演着世界悲剧的角色;

我们不迟回,不低头,不觉得骄傲与羞惭。

我们能坐看未来的报施?

我们也静待最后的裁判?

否,否,我们要拚死争回我们的“当前”!

这世界是否要象火山的爆裂?

全人类是否要被“科学的武器”毁灭?

我们,面对着耻辱与严肃的“当前”,

谁能计较未来的忧,喜,完,缺!

我们,用正义洗净我们的屈辱,

我们,铺成血路引导新世界的青年。

现在到了我们所酷爱的和平反面,

向前!向前!我们欢喜踏上尖锐的刀山!

沉痛,沉冤现在要从何方清看?

有一天,终须打断了铁爪握住的链环,

有一天,这世界才听到黎明的叫唤?

到那时我们方把这本血账结成清篇。归去

归去!归去!

白云之乡,

银光之府,

光灿烂,

云荡覆,

何必在人间为泪痕点污。

点污的心灵,要洗涤在白云里。

归去!归去!

人间那有明光路,

荆棘针锋相对触,

好同“鸿豪”永逝去。

折断了琴弦,

斫缺了银斧,

不教音调再凄凉,

不见月明再圆露。

花影

花影瘦在架下,

人影瘦在墙里,

是三月的末日了,

独有个黄莺在枝上鸣着。

灯下

灯下的旧痕,

从迷惘中飞过了。

盛开之筳的杯前,

甜适之语的声里,

外边有人来了,

请她归去。

白烛的焰下,

只余了我家人的评语,

只余了我第一次的心愿颤栗!

小的伴侣

瓶中的紫藤,

落了一茶杯的花片。

有个人病了,

只有个蜂儿在窗前伴他。

虽是香散了,

花也落了,

但这才是小的伴侣啊!

峭寒

峭寒轻敛起层层的鳞皱,

朔风把又一度的黄昏投入波心。

烟霭是一张纱幕漫笼着沙浮、山瘦,

冷淡与荒枯——织成了冬晚的画纹。

在这里怎能找得到“生”之争斗?

暗藏在默息的生机里

正等待着明日的晨光罅漏。

无声大海,她胸中埋伏着汹涌波澜。

黎明紧接在冷静的夜后。

又一天,谁知道不是又一天的气候转变!一九三三年

独木舟

独木舟的两头跷尖,冲破了浪花漩。

伸一只黑手向毒热的天,

天光在船舷边打旋;

投两道锐利的眼光,

把深蓝色暗渊射穿。

他的心被悬在银光的线。

独木舟,沸热的汤,

张嘴的巨鱼,巧妙的双手,

自由的生活落在身后?

等待着悠闲的旅客,

为看“戏法”向水里嘻逗。

他的心被悬在银光的一溜。

情愿到森林,沼地中过陈旧的日子,

可一样,到处都喘不动呼吸。

西方人的脚迹踏过了多少地方,

蹂践的土块碎石都翻成穴、坑。“做一个码头上的‘自由’奴——还算过分?

谁教是有色的皮肤,种族的愚蠢!”“不见苏伊士河的搬夫,亚丁的苦力,

他们还羡慕你这有本事的安适!”

绿羽丹嘴鸟的歌声多好,

金色斜阳向绿波上淡淡拂照。

大海中远处翻滚着惊涛,

环绕着是点点的孤岛。

自然美只可做“闲诗人”的话料,

难道,还加上投水人的技术轻妙?

轻妙?一个红腮上的笑涡掷下一点“恩惠”,

一旁靠立的绅士从口袋中学会爱媚。

浅浅的笑涡还没来及从水面收起,

黑光的健体又将要一次淴浴!一九三四年一月

中夏

医寮更歇见丰颜,

故友殷勤讯往还。

扰扰百年惮病苦,

沉沉中夏惜幽闲!

心尘镜影劳空想,

手燥弓柔力未孱。

积雨望晴欣鹊噪,

起看云树障烟峦。

迎春(一九五四年)

青岛人民医院病房前迎春方开毛护士折赠一枝浸瓶中适余借阅《海岱会集》中有《咏迎春》与《参郊远眺》二题拟赋二首。

病后欣春至,

窗前细蕚黄。

折来留嘉意,

静里散幽芳。

带雪开独早,

迎晖伴日长。

岁华先借得,

温笑谢东皇。

风雪

萧条风雪困诗思,万籁无声夜柝迟。

斗帐心愁惟梦医,穷途眼泪诉灯知。

少年歌泣真哀乐,时世梳妆学慧痴。

阅得人间忧思始,劳人莫使鬓添丝。

对月

碧霄寒不胜,清夜思无端。

瓦冷霜痕重,云凉竹影单。

青天园缺幻,素女别离难。

无限徘徊意,星河信宿看。

春雨怀人

愁向东风奠一卮,潇潇庭院雨如丝。

楼头柳色分横黛,花外鹃声惜别辞。

燕子呢喃春事尽,梨花零落暮愁时。

晚来窗外清音寂,独倚屏风画折枝。

雪后闲步

冷落园林好,幽情欲语谁。

坠枝凝冻雪,薄霭淡残晖。

天地孤云回,苍茫肃气微。

蓦听征雁语,清泪点寒衣。

青岛即景

幽人清晓起,媚景入窗来。

帆影冲晨雾,车声过奔雷。

轻尘吹鬓乱,微雨酿花开。

遥睇海天远,苍茫洗郁怀。

秋夜

冷雨寒窗听鸣蛩,寂寥街柝已三更;

清宵偏助离思苦,愁绝飘零太瘦生。

夜雨感赋

一自惊心秋过后,不堪夜雨听残声。

菱荷枯死芙蓉老,侣替商音诉不平。

梧叶飞残秋尽日,诗情已入晚凉天。

那堪冷雨潇潇夜,偏搅愁人未易眠。

如丝夜雨号寒监,酒冷檠孤漏更长。

犹忆去年今夜里,幽闺剪烛话横塘。

清宵惆怅草重帏,细雨凄凉冷玉徽。

沁入枕函惊短梦,乱愁也逐雨丝飞。

漫成

镂凤雕鸾矜剧乎,注庄摘宋愧无朋。

如此桑海如此世,笑倚霜豪或可能。

生死人间讵宜齐,穷年曼衍和天倪,

银河消息仙槎渺,独看商星听曙鸡。

宗声销歇才华尽,欲挽颓波张一军。

还把兴观悟灵性,健刚娜婀两平分。

江南

倏惊众绿遍江南,五月熏风草木酣。

齐鲁山河惊卧虎,燕幽烽火急征骖。

弄兵盗国客再误,病酒伤时两不堪。

抚剑对花空太息,登楼愁见海光涵。

海上望晚霞

暮霭淡横空,斜阳笼远树。

余光荡碧波,飘渺载山暮。

绎绀相震薄,青天乱红雾。

海上匹练飞,乱云拥金絮。

晃漾失神山,扶桑日初曙。

绮色含涛光,明灭帆影露。

楼台眩奇花,汀沙失空素。

五锦罩芙蓉,裴回未忍去。

矫首望赤城,逍遥飞孤骛。

秋夜杂感

暖暖凉云上画栏,夜鸟啼苦漏声残。

低头畏见床头月,疑是故园望里看。

菡萏花开桂叶香,银河斜落夜偏长。

玉珰缄就从何寄,付与寥天雁一行。

小病轻簟卧影单,童心绮思两无端。

秋心如海杨尘劫,添个啼螿诉苦寒。

北国

一九三一年春乘南满车至长春,换中东车转赴滨江。一

北国春寒雪未消,驿程温梦过西辽。

略知边塞风霜苦,飞度荒原又此宵。二

处处风翻红日旗,残山剩水认依稀。

博眼异语三千里,岂待他年事可知。三

铁网纵横贯北州,江山莽荡望中收。

火云遥接飞虹影,回首荒边起暮愁。四

江月光昏微月零,风沙漫漫罩边城。

荡胸万感难成寐,坐听寒郊夜角声。

雪莱墓上

东风吹逗着柔草的红心,

西风咽没了夜莺的尖唱。

春与秋催送去多少时光,

他忘不了清波与银辉的荡漾。

墙外,金字塔尖顶搭住斜阳。(一)

墙里,长春藤蔓枝寂静生长。

一片飞花懒吻着轻蝶的垂翅,

花粉,蘸几点青痕霉化在墓石苔上。

安排一个热情诗人的幻境:远寺钟声;

小窗下少女织梦;绿芜上玫瑰娇红;

野外杉松低吹着凄清的笙簧;

黄昏后,筛落的月影曳动轻轻。“心中心”(二),安眠后当不曾感到落寞?

一位叛逆的少年他早等待在那个角落(三)。

左面有老朋友永久的居室,

在生命里,那个心与诗人的合成一颗(四)。“对于他没曾有一点点损伤,

忍受着大海的变化,从此更丰饶、奇异。”(五)

墓石上永留的诗句耐人寻思,

墓石下的幽魂也应有一声合意的叹息?

诗的热情燃烧着人间一切。

教义的铁箍,自由的锁链,

欲的假面,黑暗中的魔法,

是少年都应分在健步下踏践。

他们听见了你的名字(自由)的光荣欢乐。

正在清晨新生的明辉上,

超出了地面的群山,

从一个个的峰尖跳过。(六)“不为将来恐怖,也不为过去悲苦,”

长笑着有“当前”的挣扎,

拿得住时间中变化的光华,

趁气力撒一把金彩地飞雨。

美丽,庄严,强力,这里有活跃的人生!

一串明珠找不出缺陷,污点,

在窟洞里也能照穿黑暗,

人生!──逃出窟洞,才可见一天晴明。

爱与智慧,双只蹑逐着诗人的身影,

挣脱了生活枷锁;热望着过去光荣。

是思想争斗的前锋,曾不回头,

把被热血洗过的标枪投在沙中。“水在飞流,冰雹掷击,

电光闪耀,雪浪跳舞──

离开罢!

旋风怒吼,雷声虩虩——,

森林摇动,寺钟响起── 离开前来罢!”(七)“去罢;离开了你,我的祖国。

那里,到处是吃人者奏着凯歌,

我们一时撕不开伪善的网罗,

过海去,任凭着生命的飘泊。“南方──碧滟滟远通的海波,曾经

因战斗血染过的山,河。古城里

阳光温丽,──阳光下开放着

争自由的芬芳花萼。”

生命,他明白那终是一片雕落的秋叶,

可要在秋风蹈里,眩耀着

春之艳丽,夏之绿缛,──不灭的光洁;

才能写出生命永恒的诗节。

司排资亚的水面,一夜间

被悲剧的尾声掉换了颜色。(八)

漩浪依然为自由前进,

碧花泡沫激起了一个美发诗身。

去罢!

生命旋律与雄壮的海乐合拍。

去罢!

是那里晨钟远引着自由的灵魂。

抱一颗沸腾心,还让它埋在故国,

大海,明月,永伴着那一点沸腾的光辉。

我默立在卧碑前一阵怅惘!

看西方一攒树顶拖上一卷苍茫。

没带来一首挽歌,一束花朵,

争自由的精神,永耀着──金色里一团霞光。

墙外,金字塔尖顶搭住斜阳,

墙里,长春藤静静地生长。

守坟园的少女草径上嘤嘤低唱,“这是一个没心诗人化骨的荒场。”

注:(一)距雪莱埋骨的坟园不远,有一砖砌的金字塔式的建筑物,乃纪元前罗马将军赛司提亚司(Cestius)的大坟。(二)雪莱墓石上第一行字的刻字。(三)英国诗人克茨亦埋于此坟园中,他比雪莱早死一年。(四)雪莱墓左侧是雪莱友人楚劳耐(E. J. Trelawny)的墓,他在一八八一年死于英国。他的墓石上刻着──不要让他们的骨头分开,因为在生命中他们的两颗心合而为一。(五)雪莱墓上刻着莎士比亚戏剧“风暴”中的成语。(六)略取雪莱诗的语意。(七)略取雪莱诗的语意。(八)雪莱于一八二二年溺死于司排资亚(Sepzia)。

又一年了

又一年了,毒风横吹着血雨,

大江边消失了年年秋草绿。

一枝芦苇,一道河滨,一个样,

受过洗礼,饮过葡萄的血浆!

又一年了!

你没曾安眠在秋场的坟园,

笔尖上的锐眼,

到处看透了这古国的灾难,

你自然听到

激起每个人的灵魂的巨响:

你早喜盼着“阿Q”的众生相会激起愤怒的风旋。

生前,曾不发一声呻吟,不沉入凄叹,

投一支标枪黑暗中明光飞闪。

你的周围现在演出民族的义战,

血泊中的少年应记着当年的“呐喊”。

中国也有翻身的一天,

幽冥不隔喜悦的递传!

四郊全奏着周年祭的壮乐,

听:风、雨、炮、火、是壮乐的飞弦。鲁迅先生逝世周年日作

星空下

狂飙在海抱里调匀了呼吸,

几个知了,密叶中间狂叫着鼓翼。

没有一星火,一点动,一阵风雨的先机,

高噪着繁音,徒劳暑夜的欢喜!

从哪里来?一线流星向远空闪去,

耀光灭了,只余下散点的群星互相呆视。

是呀,给予的和平;沉静,弥漫在中夏夜里,

闷热如冶炉中,觉不出一丝凉气。

不错;这里有繁生的交枝,溢涨的清池,

还有,暗空中点点星光反映沦漪。

但是夜深了,还没见黎明的眩光,

黎明来,不会风雨掩没了晨曦?

莫再说时间之“运命”的驰逐。

在这古老地方,迷梦中织着黑丝,

那一夜?梦里黑丝变成一个无边的络网,

网在群星从空中撤一阵光明雨。一九三五年,中夏

初夏的朝雾

漂浮着臭汽油的黄水面,

夜雾,如轻绡帐向上升腾。

缓缓地,围笼住这奇怪的,

丑恶的,还有血的心脏的

城市。夜已步入朝之阶梯,

灰色绡帐后微露出朝旭。二

它全了解自然律的真理,

真呀,朝旭的光辉会烧碎

世界虚夸暴厉的面具。

好一场假的春梦;却偷捉着

辉耀宇宙的美丽象征,

还想把大地山河整个卷入!三

夜未尽,看天窗叆叇

的沉沉中渐渐开启;雾,

轻曳着,也闪出浸耀朝光的

门户。黑暗的鞭打,昏夜的怨恨,

这城中的不眠人,都一例狂吸着清光;都把胸膛裸露。四

是真的夏之日

谁还觉着畏怖?

他们捧着血泪

欢迎这生长的时季!

灿烂与光热,

烧碎了伪造的象征,

罪恶与孽报,

光天下有有公判的赐与。五

那时,

雾中有一声快意报偿,

是啊,

它不曾迷失了生之路。

醒来!醒来!

是还有活跃着血的心脏的地方,

兴起!兴起!

初夏的朝雾传布着更生的消息。

江南天阔

这儿涌不出一股清泉,

也没曾有明丽的闪影;

听不见鸷鸟惊呜,

草莽中乱撞蟒,蝇。二

毒刺灌木在弯狭路上纵横,

一堆骨块黑夜里跳动。

四围碧火围绕着圆虹,

江头冤泪都凝成天半飞星。三

半夜后——他们还没有觉到“春醒”?“江南天阔”那道黄流可是

他们认识的“乐园”边境?“江南天阔”,暗尘罩住梦里的幻境。四

谁也想吸一口冷泉飞扑的清凉?

闭了眼却喝饮着腥浊血浆。

谁不是讨厌附体的蝇,蟒,

睁开眼睛好仰望采虹的明光!

夜风掠过

掠过平原;掠过群峰,

掠过浊浪翻腾的大河,

掠过恶梦中狂叫的江,湖,

把血壤上的芬芳,搀骨灰的尘土,

送去,送远了,送远了,到“良心的天国!”轻拂着

恻恻的面目,你认识

清楚;那面目给你

透心的直视;如古代的箭镞,

它的尖锋曾没有虚发

的饶恕。夜风,松柔的笑,

这笑,象把胆怯者的心意拴住!

从地面上,地底层与地狱底,

夜风,带走了灼热,苦痛,耻辱。

多少活跃灵魂,向自由高空

轻踏看云雾;他们,

从血流中来,抖去鲜红的血污。

郊原,绿树,河道与乡村,

还有大城里的高楼烟突,

用我们的血洗过了,有

我们填平过壕窟的尸骨。

在“天国”,那大的面目,

它,隐不住公判的显露!

对每个夜风送来的灵魂,

它分别地测量到心深处。

狂与愚曾烧毁了“他们”自己

青春与悲剧埋入勇敢

的土地!“他们”应该记得

自己的罪罚,为什么

夜风空对“他们”冷冷地叹息?

在“天国”,那大的面目,

怎能对“他们”有平和的徇私。

夜风掠过,夜风掠过!

把血壤上的芬芳,搀骨灰的尘土,

吹向太空,现一回,伟大哀壮

的人生的画幅。“天国”的警笛,

它不是只唱着伤逝哀曲。

夜风掠过,夜风掠过!

在闷热,深哀,惊心的

五月夜里,

每个星星四射出飞光,

每个人的语声诚明誓祝,

每个灵魂为故国的再生欢舞。

听:平原,群峰,大河与江,湖,

到处交响起争自由的前奏曲!一九三八年五月一日

正是江南好风景

正是江南好风景:

几千里的绿芜铺成血茵,

流火飞弹消毁了柔梦般村镇,

耻恨印记烙在每个男女的面纹,

春风,吹散开多少流亡哀讯?

正是江南好风景:

桃花血湮没了儿女的碎身,

江流中,腐尸饱涨着怨愤,

火光,远方,近处高烧着红云,

春风,再不肯传送燕雏清音。

正是江南好风景:

到处都弥满搏战昏尘,

一线游丝粘不到游春人的足跟。

朋友,四月天长你还觉春困?

你,卧在你的国土,

也有你的家乡,你的知亲?

正是江南好风景:

遍山野一片“秋烧”春痕,

谁的梦还牵念着山软水温?

祭钟从高空撞动,滴血红殷,

你,听清否?这钟声──

可还为旧江南的春日晨昏?

又一度听见秋虫

又一度听见秋虫,──

是否还紧追着旅人的秋梦?(一)

调一曲初凉夜的秋音,

万落千村响动催战的金风。二

这世代叫不出小儿女的怨情;

诗人肺腑不再被凄凉乐音引动,

他情愿正看白骨上那一点流萤,

──一点爝火,迸跃出光丽的真诚!三

密云下到处奔驰着风霆,

为震醒“供人食料”的苍生。

城市,郊原,夜夜里烦冤鬼哭,

悲壮的音从人间惊破“幽冥”!四

谁曾向毒热的“夏日”低头爱慕,

谁曾为秋气萧瑟战栗吞声?

您不必空挥着忧心的涕泪,

秋来,无根的百草应分凋零。五

悠悠么,耐不住这惨冷的长夜,

捧一把小心期待着风霆后的空明?

江头,阔野,高空,看多少“铁手”厮拼,

谁有生命的余力徒念着凄清?六

这正当时序成熟的壮盛,

荡漾起“秋肃”传音,心底永生。

战士为仇敌备下了“未归箭”,

暗夜里等他们自碰飞锋。七

又一度听见秋虫,

是否还紧追着旅人的秋梦?

有多少“万窍”惊鸣,

高壮,清肃,压住草下的和应。八

调一曲初凉夜的秋音,

万落千村齐响动催战的金风!

听秋音要彻底的悲壮,

谁有生命的余力徒念着凄清?

注(一)《新序》:曰:“楚王载繁弱之弓,忘归之矢,以射随兕于梦也。”一九三八年之秋某夜夜半写此

湖心

遥空蒙翠幕,

碧水漾柔波。

风在短芦中吹笛,

蝉在绿阴深处倦歌。

晨游

晨日之光,鲜润地罩在满地的凤尾草上,

柳阴中的鸟儿争鸣,

架上的藤叶微笑,

我却无聊地走在干了的荷池边。

好一片苍翠与空爽的风景呵!

却没个人言语。

无聊寂立便自然感到落寞。

却好来了四个女孩儿:

一般的松发短裙,

扑着芭蕉扇儿,

来捉两个小云雀。

终于被她们捉去,

树荫下惟听得姊妹的笑语。

微红的面上,

露出了战胜者的得色,

便回到堤上在绿阴中啜茶去。

他人的笑语,——

他人真诚而快乐的笑语,

何曾减却我的无聊的寂寞。

但在大自然中,

却分外添了生气.

是不可无花,

不可无树;

不可无鸟儿的歌声,

不可无女孩儿的笑语。

但我在久立的迟疑,

望着浓密的绿阴中,——如雾非雾。

而久占在中心的寂寞,

终不能匆匆离去!

拾了一个榛子,

打在柳叶上,

却落在污泥里。

夜泛平湖秋月

独自一个人,

还有个老舟子的伴侣。

在微茫的月色中,

撑向湖心去。

渐远水渐平,

渐远月渐出。

一个明镜高映在平湖上;

一个全湖全映在镜里。

一堆银光全聚在舟前处。

我心平平地——

精神的悠往,全在水与月的中间渗融住。

荡呵,荡呵,

湖畔的人声在隐约中了,

堤上的树影却在水面上显出参差的影子。

在半明的水中,

如平织的烟纹相似。

平湖上的石矶边,

几个人正对月饮茶,笑语,

我于是微微地感到孤寂!

但有月光送我归去,

只此片刻的眷恋,

已引诱我的幽思到渺冥中无限的深处。

明湖夜游

如艳装的月亮,

将她的清光向全湖中流泻,

芦荻在唱着,

水声在船头船尾流出轻妙的响,

清风微动,

从披垂的柳丝下掠过。

我们卧着说着,

说到那掬水月下在手,

以及一年明月今宵多,

缠绵而可爱的诗句,

使得我静静的心上又着多少感兴的印象。

明月的今宵呵,

今宵的明月!

湖光下面倒映出微动的青天,

将那三三五五的星光掩却。

但仅使过去了这一时呵,——可爱而难长留的一时呵,

更从何处再找到她的眼波?

更从何处得找到她的眼波?

月光斜了,

淡雾重了,

全湖上静悄悄地,

只有芦荻在唱着,

船下的水作出凄笛股的音乐,

归去呵,

只有永向游人留情的柳丝尚自缓缓的舞着,

这时我的全身仿在静境中融合了,

暗淡中忽看出一丝灯火在湖畔的楼的窗中一明一灭……一明一灭。

夜归

那黑影,那黑影的涨腾;

那黑影,那黑影的奔逐,

电杆下狭道修长,夜雾暗拥。

那黑影,那黑影的飞迅;

那黑影,那黑影的恐怖,

惨映着风雪冷夜中的归魂。

还似旧梦的重温——

无用的低恋,沉吟?仰望没明光的星斗。

远远的远远的那暗空渐渐消沉。

果似地狱的火柱全焚——

青光的火焰把炼铁熔化,肉体烙焦,

地心中喷发出迷目的烟尘?

果似魔鬼从乐园下殒——

跳动着狂欢的死之舞蹈,

惨淡的向生命诱引?

归来,真冲不破这黯黯的世界?

归来,还压得住惴栗的悲哀?

一回迟疑,空留下心头怦跃,

朔风中,惊叫着一声枭鸟。

归来,可曾忏悔那奔波的疲怠?

归来,梦中——拿一把虚空;醒后——没一点云彩。

难道只见狭道修长,夜雾暗映,

有一个黑影迅走着散布惊恐?

归来,迷黯里在那方曙光闪动?

恶枭收音,大地山河有一点现影。

狭道尽管是修长依旧,——

可总有坦荡光明的时候!一九二四年冬夜

绿海(纪柳峰之游)

是从秧田中蒸发出的云彩?

是从朝日下渲染过碧涛?

团聚,凝散,回荡,飘摇,

无边绿雾抱住了这片“林海”。

深谷中啼倦了的鸟声,余音悠渺;

残垒上有破额的铁鸱,形态狰狞。

俯看万木,交织成翠丝之网,——网里一线薄明,

那不是海畔归来的渔人小道?

保存着人间的纷争,成与败,

只余下狂浪吞蚀后的孤岛。

终古是皎月夕升,红光晨照,

何曾惊醒过“林海”胸上沉睡的婴孩。

我浮立在“林海”轻涛上,看

烟云波鸟,——回旋流聚无停息。

谁来问世上何时,人间何世?

恰似失舵的飘舟,让它去自寻“彼岸”。一九二五年一月回忆作

山中月夜

你仰看:

松波的颤影,峰尖的峥嵘。

你俯看:

银纹的淡定,横柯的摇动。

这寂静的空山沉入睡境;

这白石的横桥静卧在空明;

这依偎的瘦影无语相并。

浮世中的合遇谁能前定?

静夜中的宇宙是人间的华荣?

深林中散发着夜之幽香,

蒙蒙蔽空的白网包围住两个生命。

淡银色的明明;遥青色的冥冥,

更有在西方微笑的一颗明星。

射一道幽秘辉光——

只渗化了夜来时的密梦。

大地,河上,如“昙花”的闪影?

更何论这可怜无知的“微躬”!

但柔发的浮香,飘动;低语是藏在夜风,

今夕何夕?群峰,密林,青空,月明。

你仰看:

松波的颤影,峰尖的峥嵘。

你俯看:

银纹的淡定,横柯的摇动。

这寂静的空山沉入睡境;

这白石的横桥静卧在空明;

这依偎的瘦影无语相并。一九二五年四月

夜声

淡云在空中荡逐,松针在绿涛里争鸣,

有求侣的羔羊,有织情的夜莺。

夜气包围住争斗,……和平,与春之华荣。

如睡四山中传过来的声声。

迷蒙烟霭遮断了一山峰,一山峰。

那婉蜒在下的是从来曲径;

那温柔如梦的是飞来月明;

荡得这样悠,这样远,这样凄动是那寺的钟声?

薄明中,凝望着这奇博得宇宙流行。

绝壁,深涧,参天似的古柯蔽影。

是匆匆聚散的人世遭逢。——“无尽的如此”,能不心头微动?“无尽的如此”,能不心头微动?

不等先找到将来的足迹,且听这春夜的空山声声。

并立于中夜峰顶,……

勿匆聚散的人世遭逢!一九二五年四月八日之夕

芦之湖中

翠环安在碧玉盘中,

白烟腾上繁阴的树顶。

倒浸着山影——掠过舟横,

微风荡破了森森的静境。

幽曲的深谷,丛枝高竹投入了冥蒙。

来时路,隔山遥望着姥子上的火峰。“地狱”过去了,只有醉人的光、色,碧波倒影。

这四围沉沉、无语的是绿光浮动。

指点着白帔女郎独立在澄空;

轻轻地问询着碧波下流葬的鸳鸯幽梦。

这里没有嘈杂的管弦与摇泛的船灯,

惊不破那含怨的幽灵晚诉衷情。

为时间空间,造物曾留下了多少的裂缝?

苦,乐,生,死,爱与怨,搅起了春与秋

的波涛汹涌。

偏为这,——他安排下引诱你的美酒、“佳城”,

来呵,不见那白帔独立的仙人点首相迎!一九二八年九月八日回忆

夜行道中

冷冰冰清月移出山顶,

幽夜中迸射着淡露濛濛。

沙径上归去独行者的身影!

沙径上归去独行者的身影!

遗留下微感于——徘徊;

意念于——奔腾。二

听西风低唱着“落叶幽曲”之声声,

暗涛向崩岸乱石重叠掠碰。

秋夜中预备了万籁吹动!

秋夜中预备了万籁吹动!

警觉起睡鸦在——凄鸣,

暗萤在——闪映。三

在时间激流中人人都迷失了旧梦

沉重的寂默的暗里沸腾。

旅程里乾尽了青春的酒盅!

旅程里乾尽了青春的酒盅!

惆怅着苦爱付——辽敻;

强欢付——憧憬。四

枯乾的宇宙空壳还忍着冷冻,

从“未来”再找回春暖温融。

梦想中莫忘了“春”的新生!

梦想中莫忘了“春”的新生!

想赠与朝花常——温馨;

皎月常——光明。一九二八年八月

这时代

这时代,火与血烧洗着城市与乡村的尸骸。

古旧的树木被砍作柴薪再不能夭娇作态。

金属弹的飞声,长久,长久征服了安静的田园,

沉落在洪流中,波澜壮阔,融合着起伏的憎、爱。

铁蹄践踏下,疫疠,饥饿,战,决定的命运“活该”?

如涂蜜的温言,与饱了肚皮的伪善,抛弃在

不值钱的尘埃;尘埃下掩没了褴褛的衣衫;

包藏着战败者的骨灰在过去的足迹下长埋。

幽林中仍响着地下泉的活水,永鸣着和谐。

在五名英雄的墓底,有力以上的庄严街市,

村落,与高耀着生活憧憬的明光映闪,浮动,

全飘在地下泉的进行音上,新创造的世界。

化迹的骨灰从马蹄深处升起,遥现光彩,

天半的绮虹,横束住白电与黑气的云霭。

希望之光是新燃起的一枝风雨中的白烛;

这时代,血与火烧洗的地方是待燃的烛台。一九二九年八月

铁匠铺中

一个星,两个星,无数明丽的火星。

一锤影,两锤影,无数快重的锤影。

来呀,大家齐用力,

咱们要使这铁火碰动!

一只手,两只手,无数粗硬的黑手。

一阵风,两阵风,无数呼动的风阵。

来呀,大家齐用力,

咱们先要忍住这火热的苦闷。

一个星,一锤影;一只手,一阵风;

无数的星,无数的锤影;

无数的手,无数的风阵。

来呀,大家齐用力,

在这里是生活的紧奋!一九二九年一月

南北二诗

南北烽烟一例高,江头怒战动秋宵。

国魂此日终招得,血债当年有偿销!

岂惧风尘昏百里,同将生死等秋毫。

莫抛感逝伤离泪,留与健儿洗战袍!九月二日作

几度

我几度把我的心远抛天外:

在虚空中任它毁坏;

在沉醉中任它消蚀;

在清寂中任它悲哀。

挡不住的时光的轮转,

它又从天外归来!

我几度把我的诗意沉埋:

丢舍在尘埃中疲懈;

蹂践在行人的足下;

飘泊过狂风大海。

挡不住的时光的轮转,

它又从人间归来。

我几度把我的“人生”轻怪:

荆棘丛中的狂爱;

蜗角深藏着容忍

到处的奢望,徘徊。

挡不住的时光的轮转,

它又从前路归来。一九二八年夏

晨光(罗塞耳)

朦胧晨光远远地升起,

鼓动着暗雾与火焰的娥翼;

一片光明群山上跳舞,

从星星的隔露后光明来示。

亮光于没留神时渐渐地厚积,

因为我们正是在沉默静处;

我们的心早被这片美景沉醉;

我们的眼可永远不能看取。

觉与语(骚尔莱)

在那儿斜阳下坠愈见明鲜,

大地腾起多少色彩升向青天,

离远处有一座小小的城镇,

看清一半,新视象在我的眼前。

我(在世生存)踏上了她的可爱的土地,

同她的风力追逐,倾听着她的鸟语,

曾注意过风与鸟的永生价值,可太少了,

又没看清楚借言辞把我的热诚达出。

但现在便不同了,我不得休息,

因为我的手必须探索,分解,还要交付

那没现露的“美”更为佳妙,

这事物人人都能觉到可无人能够告诉。

爱(桑司台尔)

“爱”穿一身煤黑的灰衣,

终天在田地里吃尽辛劬。“爱”指挥着采集,把包裹携带,

弯了腰为背上的沉重负载。

虽是不足的哺食与惨痛的鞭痕,

这便是“爱”曾经要过的惟一薪金。

夜中吻触一个孩子的病颜,

有一女人微笑在烛光前。

散文

生活的对照

看不清的垃圾在雪泥融化的街道中四处翻扬,如同是地狱的一角的陈列品。笨重的几只骡马拖的大木车,皮帽子的老人待理不理地将鞭子抖几下,于是有数不清(何至数不清呢)的蹄在泥泞中蹂踏。街的两侧到处都有鲜红嫩白的猪肉在木板上面。有蓬发包头穿了不合体青衣的女人,——她们的脸上被风沙划上了多少摺纹,被忧伤抹上了多少痕迹。她们在这样的街市的店铺门前,等待补破衣的朋友们的来临。更有十岁左右的小孩守着破烂零件的小摊,他便是这小摊的主人与经理与店员;有胡子与鼻毛冻结在一起的卖黍糕的老翁;有风尘满枪的厚衣警士;有穿了各样笨衣的小学生;有破马车;有喊破喉咙的估衣商人。……还有,还有,总之是中国民族的到处一样的陈列品。

我同王、杨二君彳亍于冷吹的风中,我用力地看,到处都是画图,到处都是小说的背景。但这困苦饥饿压迫下的非邻人的种种表现只有使我们俯首而已,欲加描写先不禁提笔时的怅怅!

杨君要买铁制的书夹。走遍了几个小书铺却连名字也不知道;然而自来水笔,精巧的铅笔,透明的墨水盒以及其他文具也大概都陈列着,何以会没有这种物价最贱的书夹?没有只索没有罢了,同行的人更没去推想这是何原因,现在我觉悟了,按照供给与需要的原理上讲,这是在此地无用的货色,它没有瓦特曼或派克笔杆的漂亮可以挂在衣服或绸衫上放出明丽的光彩,也不同帽章,国旗,是一切学校,办公所,甚至“姑娘”们屋子中的点缀品,商人当然明白地方上的需要。这种书夹不过在书案与架子上夹起西式装订的书册而已,线装书自然是高卧的,薄薄的几本教科书似乎也不一定用它,于是书夹乃不能在冷静的地方露面。一样的道理,在上海南京路上讲种地的经验,在山村里讲柏格森与罗素的哲学,商人不能如此的不知时宜啊!这边只能说日本话,听金票行市,吃关东白干,与终日的狂风战斗,如此而已。多卖书夹的未必是什么好地方,但只能讲日本话,听金票行市,我在这分水岭似的大桥上(四洮南满铁道中间有穹式大桥,铁轨在下面,即以此处分中日管理界),凝望着茫茫的烟尘,黄衣红肩章的兵士的来往,不知是怎样联想的,便觉得这一个小问题(书夹子买不到)象颇为重大似的。中国市街不过是买不到书夹子而已,而邻人的炮台却雄立在大道的旁边。

一辆平板的独轮车安放在伤口的一角。我看见灰色厚袱下露出蒸腾的热气,向前揭看,是用高梁糙米做成的窝窝头一类的食品。它仿佛用红晕的媚眼在引诱我,这种无邪的气味比什么肉鱼之类的珍品还特殊吧。“唉,多少钱一个儿?”

走来一位伛背的老人,蓝棉布盖膝袍上罩了一件长坎肩,边缘上都露出白絮。一例是为劳苦风霜判别出来的面目,拖拖地穿着毛窝走来走去,步履是不想再快的了。虽然有主顾来到,但他从那面花生摊上走过来仍然是十分疲懒。“一毛大洋十二个,……还有豆沙的馅。”

我趁他们在买别的东西的时间终于买了两个。这疲倦的老人,他从容地为我包起。一会杨君跑来向我道:“不用,不用,我这里有手绢。”于是老人将粗纸丢在一边,窝窝头却包于白绢手帕之内。

回来时,我在路上不住地想快尝尝它的滋味。及至到了杨君的哥哥家中,却开了留声机,唱起《四郎探母》与《天女散花》的皮簧调。杨君的两个小侄女乱披着雏发不住的说笑。及至我记起新买来的食品打开绢巾吃一口时,啊,味道原也甜美,可惜被香肥皂洗涤的绢巾包了许久,咬到口里却不调和了。

二簧戏片唱了半打,在暗淡的黄昏中已听见道东邻人的兵营喇叭吹出悲壮的声调。

洮儿河畔

洮昂路的污脏与规模的狭隘,不能与四洮路并论。据说这条路与日本人是没多大关系的。刚刚七点我与刘君便从东门里的大街被马车载到站上。昨夜的微雨朝来却没有沙土了。东门里的马路很宽阔,两旁的店铺不少,与入南门时的景象迥乎不同。然而“出其东门”,却仍然是一片旷野,到那簇红砖房的洮昂站有一里路。

二等车上有十之七八是他们的路员,衣服都很整齐,人都年轻,全是辽宁吉林两省的口音。他们嘻笑,高谈,吃着面包,梨子,都快乐而康健,显见得我这生客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本来到白城子不过几站的距离,然而车行后所见的景物却与四洮路上很不相同。刘君似乎看出我的疑惑,他说:“这条河真有意思,你看河边上这片草地,这一群牛羊,润湿得多了。无论多大的风,一过洮儿河便与洮南那边不同。左近这样水草的地方不止一处,其实你不要觉得兴安区更荒凉呀,比洮南好得多。不过一切是新开辟的罢了。”

火车从朝雾中穿过,天空被暗云遮住。沿道上没有风沙,除掉河边一段段的水草之外,一望无际的大野,树木间有三五株,极疏散的点缀在道旁田地上,人家的房屋也不过一间两间的孤立着。清旷,寂寥,荒寒,这类的形容词都恰如分际的用得着。四望东南方摇摇矗立的几簇欧风的楼房,那是四洮路的站房。仅有土基可限“胡子”马足的残城,早己看不到了。经过一个多钟头,我们便到了兴安区的总机关地白城子。

这里的确与洮南的沙城两样。车站左右的地土全开垦了,还是肥沃的黑壤,清新的空气由原野中吹动,没有城墙,也没有那残破的大门。天气又是微雨濛濛,沿道柔草初青,不似那边的荒芜,很奇怪,兴旺清旷的趣味顿使人有海阔天空之感。我们冒雨先到距离车站不远的苗圃。刘君找到他的同学张新田的公事房里,暂为休息。原来去年初办的苗圃是借寓在这边的县立中学里。说是中学,其实建筑与内容比起我的故乡镇上的小学还不如。黄草墙,泥坯屋子,其中的器具多是白杨木作成的,并没加油漆。连附设小学在内,听说才每年有两千余元的经费。规模自然是无可言,但在这榛莽初辟的地方已经大非易易了。苗圃只有两间小屋子作办公处,张君不过廿余岁,清瘦的青年,却也与刘君有一样的诚笃。屋子中有一个叫人铃,印色盒,毛笔,一瓶胶糊,还有一本辽宁省立农林专科学校的毕业纪念刊。此外便是些纸张了。因为地是土的,只有一面窗子,初进去便觉得冷森森地使人不舒服。刘君与张主任正在谈他们的契阔,我便告了罪,在大炕上敧着。门外雨愈落愈大,腹中又感饥饿,一阵牙痛,只有瘪着气忍受。——这自己找到的旅行痛苦!

一个异境在我的朦胧的意识中展开。一道蜿蜒流去的河流,被两岸的尺多高的不知名的青草披遮着它的银波。正是微熏的五月天气,温熙的阳光照临着田野与不多的小树。河北面的平原上约有几千个骑着健硕的大马与徒步集合的健儿。他们有的抱着来福枪,大多数都是持着雪亮的旧式的枪刀。衣装也不齐一,油光可鉴的黄红长袍,与有大袵的短衣,呐一声喊想冲过河来。河这面有几营的灰衣兵,在一个短髯肥躯的将军的指挥下。列开散兵线,遥遥地取一种包围的形式。一色的新式枪,从容不迫地预备向河北面射击。那些沙漠中的健儿正在挥发着他们的原始的勇力,齐声叫喊着听不分明的怒吼。像是要把他们民族的热血整个儿洒到对面的敌人身上一般。然这是知识与器械的一种战斗,沉静与叫嚣的对抗,果然,号枪一响,河南边的将军将指挥刀一摆,几千发的子弹同时在空中迸射着。那些徒知恃力的健儿没有防御,也不知道躲避,拼着血肉的肢体那能抵得住火热的钢丸。又一阵呼暴声中,河南岸的灰衣人一齐跳过河来。尖明的刺刀拼力地刺戳,子弹声震破了这荒漠的静寂,没有多时,几千的战士退走了少半。其余的裂咀,伏身,死的,受伤的,在泥草地上翻滚还有多少伤残肢体的,被灰衣兵捆缚起来。即时刀光缠弄着他们的头颅,一堆堆的热血凝结在怒生的草莽上面。我似乎在远处眼看着这一群赳赳的壮士整队高唱着回去了。……

仿佛一个流弹射在我的左腮上,火烫的一阵,醒来了,牙还微微地痛着。细看屋里却只有我一个人躺在床上。门外的雨声小得多了,还有淅淅沥沥的微响,回想这午睡的梦中情景:原来是昨晚上刘君谈的故事。民族的盛衰没有一定的规律,现在呢?精干的日本人在这一大片土地上任意横行,恐怕中国前途可虑啊。昨夜我的确深深地被这个战争的故事所激动,所以在疲乏的午睡中造成了刚才的幻境。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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