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郎(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3 08:21:15

点击下载

作者:夏目漱石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三四郎

三四郎试读:

译序

百年后的相遇——漱石文学为何至今仍受欢迎?

2016年是日本“国民作家”夏目漱石逝世

百周年,日本重新掀起漱石热,出版界先后发行多种有关漱石文学的论文与书籍,各地纷纷举办多项纪念活动,曾经刊载漱石小说的《朝日新闻》,也再次连载他的作品。

夏目漱石的小说问世至今逾一世纪,尽管他的写作生涯仅有短暂的十年,但几乎每部作品发表后,都立即获得热烈回响。从作品的发行量来看,这些脍炙人口的小说在作家去世后,反而比他生前更广泛地受欢迎。譬如“后期三部曲”之一的《心》,战前曾被日本旧制高中(今天的大学预科)指定为学生必读经典,20世纪60年代,还被收入高中语文课本。再如这次出版的“前期三部曲”——《三

郎》《后来的事》与《门》,今天仍是日本一般高中推荐的学生读物。

根据调查,迄今为止,与夏目漱石有关的文献、论文、评论的数量已多达数万,上市的单行本则超过一千以上。不仅如此,同类的书籍与印刷物现在仍在继续增长。可以说,阅读漱石文学在日本已是读书人必备的学识修养,同时也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为什么经过一个世纪之后,漱石小说仍然广受热爱?简单地说,因为这位著名作家笔下所描绘的,是任何时代都不褪色的人性问题。只要我们身处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当中,就得面对各种抉择,即使是跟爱情无关的决定,也会不可避免地引起冲突与对立。就像《三四郎》里的三四郎、美祢子、野野宫和金边眼镜的男子构成四角关系,《后来的事》里的代助、三千代和平冈之间上演的三角恋情,或者像《门》里的宗助与阿米,一段不可告人的“过去”,使他们遭到亲友和社会的唾弃。

不论时代如何变迁,任何人都可能面临类似的感情抉择,或经历相同的自我矛盾,时而犹豫是否该为友情而放弃爱情,时而忧虑或因背德而被社会放逐。读者在阅读漱石小说的过程中,总是能够不断获得深思的机会。我们看到三四郎对火车上的中年男人心生轻蔑,脑中便很自然地浮起自己也曾腼腆的青春岁月;我们读到美祢子在炎夏指着深秋才能丰收的椎树质疑树上没有果实,心底便不自觉地忆起忸怩作态的花样年华;就连高等游民代助不肯上班的托词——“为什么不工作?这也不能怪我。应该说是时代的错误吧。”——也令现代读者发出会心一笑,并讶异漱石在一百年前就已预见21世纪的啃老族。

漱石小说能够广为传播的另一个理由,是作家的笔尖时时顾及“教育性”。漱石的作品里找不到花街柳巷的描写,也没有男欢女爱的场景,更看不到谷崎润一郎或江户川乱步等人常写的特殊性癖。漱石开始为“东京朝日”撰写连载小说之前,甚至被归类为“无恋爱主义”。即使其后发表的《后来的事》与《门》是所谓的不伦小说,但内容着重的是当事人的心理纠葛,而非肉体关系的刻画。即使在人妻三千代刻意挑逗丈夫的好友代助时,漱石也只以“诗意”两字一笔带过。

然而归根结底,漱石文学能够长久流传后世的主因,还是作家的自我期许。研究“漱石学”的专家曾指出,夏目漱石的假想读者涵括了三种类型的人物:一是像“木曜会”成员那样的高级知识分子;

是当时的“东京朝日”订户;

是“素未谋面,看不见面孔”的另一群人。换句话说,从下笔的那一瞬起,夏目漱石已把属于未来世界的你我列入了阅读对象,他是倾注整个生命在为后代子孙进行书写。

漱石逝世百年之后的今天,笔者有幸翻译“前期三部曲”《三四郎》《后来的事》与《门》,内心既惶恐又庆幸。惶恐的是,故事的时代背景距今十分遥远,作家的文风过于含蓄内敛,笔者深怕翻译时疏漏了作家的真意;庆幸的是,日本研究漱石文学的人口众多,相关著作汗牛充栋,翻译过程里遇到的“疑点”,早已有人提出解答。也因此,翻译这三部作品的每一天,几乎时时刻刻都有惊喜的发现。

期待各位读者能接收到译者企图传递的惊喜,也祝愿各位能从漱石的文字当中获得启发与共鸣。2016年9月1日章蓓蕾于东京一

三四郎睡眼惺忪地睁开眼,看到女人不知何时已跟身旁的老头搭起话来。老头是个乡下人,在两站之前上来的。那时火车即将发车,老头突然粗声大喊着狂奔而来,一跳上车就脱掉了上衣,露出背上的灸痕,让三四郎对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不仅如此,三四郎还一直瞪着老头,看他擦干汗水,重新穿回上衣,然后在女人的身边坐下。

女人是在京都站上车的,从她走进车厢的那一刻起,三四郎就留意到她,因为她的肤色很黑。三四郎从九州搭上山阳线之后,火车一路前进,越靠近大阪、京都,同车女客的肤色也越来越白,他心中不免有些悲凉,感受到自己已在不知不觉中,距离故乡越来越远了。因此当女人走进车厢的瞬间,他仿佛得到了能给自己撑腰的异性伙伴。因为这女人的肤色完全就是九州的颜色。

三轮田家的阿光也是这种肤色。离开家乡之前,三四郎觉得阿光是个令人厌烦的女子,他非常高兴自己能跟阿光离得远远的。但是现在看到这女人,他又有了另一种想法,如果身边能有个像阿光这样的家伙,好像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若论起面孔的美丑,眼前这女人可比阿光强多了。她的嘴唇看来富有弹性,眼睛闪闪发光,额头也不像阿光那样又扁又宽,总之,一看到这女人,三四郎心底不由自主就生出了几分好感,所以他每隔

分钟左右,就抬起眼皮朝那女人看上一眼。女人有时也会把目光转向他。老头上车后,走到女人身边坐下,三四郎便趁机把女人好好地打量了一番。女人也朝他微微一笑,同时向老头欠身让座道:“来!请坐吧。”不一会儿,三四郎觉得眼皮沉重,很快就睡着了。

看来就是在他睡着的这段时间,女人才跟老头聊得那么熟络。三四郎睁开眼,默默地倾听两人谈话,只听女人说道:“若说小孩的玩具,京都那儿比广岛便宜多了,东西也比较好。我这次到京都来办点事,就顺便到章鱼药师堂旁边买了些玩具。好久没回娘家了,这次回来看到孩子,心里真高兴。不过令人担心的是,丈夫最近都没寄钱回来,我只好回到父母身边。我丈夫曾在吴市为海军做工,做了很长一段时间,战争中又到旅顺去赚钱,战争结束之后,回来过一次,但马上又到大连去工作了,说是那边赚钱比较容易。刚离开的那段日子还不错,经常通信,每月也按时寄钱回来,但是最近这半年,不但信没寄来,连钱也不寄了。我虽明白他不是个浮躁的人,不必过于担心,但总不能这样无所事事,坐吃山空呀。所以在我打听到丈夫的音讯之前,只能暂时回娘家等待了。”

老头似乎没听过章鱼药师堂,对小孩玩具也没什么兴趣,女人刚开始说话时,他只是连连发出“哦,哦”的回应,后来听了旅顺那一段,老头才同情地说:“真是太可怜了。”说着,老头也聊起自己的孩子。他的孩子在战争中被征召进军队,最后死在战场上。“我真不懂,战争究竟是为了什么?”老头说,“如果打仗能让生活变好倒也罢了,结果却杀了自己的宝贝儿子,物价也越来越高,天底下有这么愚蠢的事吗?百姓的日子若是好过,哪里需要出门打工?这一切都是战争惹的祸。不论如何,你必须有信心。你丈夫一定还活着在工作呢。再稍微耐心地等等吧。他一定马上就会回来的。”老头不断安慰着女人。不久,火车停了下来。“那你多保重!”老头向女人告别,精神抖擞地下了火车。

紧跟在老头身后下车的,大约有四名乘客,而在这一站上来的只有一个人。原本就不拥挤的车厢,一下子变得

分寂寥,或许也是快要天黑的缘故吧。车顶上,站务员“嗵嗵嗵”地大步走过去,一面将点燃的油灯插进车顶的灯座。三四郎这才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拿出刚才在车站买来的便当吃了起来。

火车再度发动了。过了大约两分钟,女人轻轻站起来,行经三四郎的面前,向车厢外走去。三四郎这时才看清楚她的腰带颜色。他嘴里叼着酱煮香鱼的脑袋,眼睛望着女人离去的背影,暗自推测着她大概是去厕所,一面片刻不停地嚼着鱼头。

不久,女人回来了。这回总算从正面看清了她的面孔。三四郎的便当已经快吃完了,他低头用筷子使劲夹起饭菜,又鼓起脸颊猛嚼了两三口。女人似乎还没走回自己原来的位子。难道她……三四郎疑惑地抬起眼皮,果然,女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但就在这瞬间,女人却移动脚步,越过他身边走向原先座位的前一排。坐下之后,女人转过身子面向车窗,脑袋探出窗外,静静凝视着外头的风景。窗外阵阵强风吹来,三四郎看到女人鬓角的发丝被吹得飘来飘去。这时他的便当已经吃完,便一把抓起空便当盒,使劲朝窗外抛去。女人面前的窗户紧邻三四郎身旁的车窗,两人之间只隔着一排座位。便当盒盖逆风飞舞起来,三四郎看到白花花的盒盖飞了回来。“糟了!”他想,连忙又转头望向女人,只见她的脸仍旧在车窗外。就在这时,女人安静地缩回脖子,掏出纱布手绢,细心地擦拭起自己的脸。三四郎心想自己还是得向女人表达一下歉意才行。“对不起。”他说。“哪里。”女人说完,仍旧继续擦拭脸庞。三四郎无奈地闭上嘴。女人也默不作声,又抻长脖子探向窗外。昏暗的灯光下,车厢里其他三四名乘客都是满脸困倦的表情,谁也没开口说话,只有火车发出惊人的吼声,不断向前飞奔。三四郎闭上双眼,很快就走进了梦乡。

过了没多久,耳边传来女人的声音:“名古屋快要到了吧?”三四郎睁眼一看,女人不知何时坐到了自己的面前,还微弯着腰,把脸凑向他。三四郎不免大吃一惊。“是啊。”他说。其实他自己也是第一次到东京去,根本搞不清状况。“照这样看来,火车要晚点了吧。”“大概会晚点吧。”“你也是在名古屋下车……”“对,名古屋。”这班列车预定在名古屋停留一晚,两人这段交谈听起来也很普通,唯一特别的,是女人刚刚换了座位,坐到了三四郎的斜对面。火车继续向前,很长一段时间里,车上只能听到火车的吼声。

列车开进下一站时,女人才开口说,等一下到了名古屋,她想拜托三四郎帮忙找家客栈,因为她一个女人家,不想独自投宿。女人再三恳求,三四郎虽然觉得她说得有理,却不愿爽快应允,毕竟他对她一无所知。他踌躇了半天,却又没有勇气断然拒绝,只好含糊其词,不置可否。

不一会儿,火车就到了名古屋车站。

三四郎的大型行李已直接托运到新桥站,没有了行囊沉重的顾虑,他手里只拎着一个中型皮包和一把雨伞,走出了验票口。他头上戴着高中制服的夏帽,但为了表现自己早已毕业,他摘掉了帽上的校徽。白天看起来,只有那块摘掉校徽的部分没有褪色。女人紧紧跟在三四郎身后,一路赶上来。三四郎觉得在她面前,自己头上的帽子实在不够体面,但女人已经跟上来了,他也无可奈何。而在女人的眼里,那当然只是一顶肮脏的旧帽子罢了。

时间已经超过晚上十点。原本应该在九点半到达的火车,大约晚了四十分钟,好在正是炎夏时节,街上还像天刚黑时那般热闹。三四郎看到前方有两三家旅馆,但是对他来说过于奢华。他装出无动于衷的表情,轻松踱过亮着电灯的三层建筑门前。当然他心里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到哪儿去,因为他对这片土地一无所知。三四郎一味地往暗处走去,女人一言不发地跟在后面,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条比较僻静的小巷,看到巷内第二间屋子外面挂着旅馆的招牌。这块脏兮兮的招牌显然跟他们的身份比较相配。三四郎微微扭转脑袋,简短地向女人问了一句:“怎么样?”女人说:“就这儿吧。”三四郎便硬起头皮直向店里走去。一进门,两人本来应该声明不是一起来的,可是店家忙着连声嚷道:“欢迎光临!请进!带路!梅四号房!”他们只好默默地被人带进梅四号房。

在等待女侍准备茶水的这段时间,三四郎跟女人面对面茫然地坐着,半晌,女侍端上茶来,招呼他们泡澡。这时,三四郎失去了最后的勇气,连“这女人不是跟我同行的”这句话也说不出口。他拎起自己的手巾,向女人说了一声:“那我先去洗了。”便转身走出去。浴室位于走廊尽头,隔壁是厕所,室内光线幽暗,看起来脏得不得了。三四郎脱掉身上的和服,跳进浴桶,低头沉思起来。“这女人真是个麻烦!”他心想着,用手哗啦哗啦地拨着水。这时,走廊上传来一阵脚步声,好像有人走进厕所,接着又走出来,洗手,这些动作结束后,“吱”的一声,浴室的木门被人拉开一半。“我帮您洗背吧?”女人站在门口问道。“不,不必!”三四郎大声拒绝。然而女人不离去,反而走了进来,开始动手解开自己的腰带,似乎打算跟三四郎洗同一桶水。她脸上一丝害羞的表情也没有。三四郎顿时从浴桶里跳出来,胡乱擦了擦身子,就跑回自己房间。他吓得心惊胆战,正在坐垫上发抖,女侍这时拿着住宿登记簿走了进来。

三四郎接过登记簿,如实填写自己的资料:“福冈县京都郡真崎村、小川三四郎、二十三岁、学生”。填到女人的部分时,三四郎可就不知如何是好了。应该等她洗完再写吧,他想,但是情况却不允许,因为女侍一直等在一旁。无奈之下,三四郎只好随便写下:同县同郡同村、同姓、名花、二十三岁。写完把登记簿交给女侍,然后拿起团扇不断地扇来扇去。

不久,女人回来了。“刚才失礼了。”她说。“哪里。”三四郎答道。

三四郎从皮包里拿出笔记本开始写日记,却迟迟没有下笔,那气氛似乎是在对女人说:你出去,我要写的东西可多着呢。很快,女人说了一声:“我出去一下。”便离开房间。但是三四郎反而更写不出来了。她到哪里去了呢?他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片刻之后,女侍进来帮他们铺床,三四郎看到只有一块较宽的褥垫,便交代女侍必须铺成两个床位。但女侍一下说房间太小,一下又说蚊帐太窄,推托着不肯照办,总之就是嫌麻烦。最后她说,掌柜的现在不在,要等他回来请示之后才能决定,硬是将一块褥垫铺在狭窄的蚊帐里,就离开了。

又过了不久,女人从外面回来了。“对不起,我太晚了。”她向三四郎表达了歉意,便钻进蚊帐的阴影里,不知在做些什么。三四郎听到一阵咔啦咔啦的声音,显然是她买给孩子的玩具礼物。不一会儿,他又看到女人重新将包袱系成原来的模样。“那我先睡了。”女人在蚊帐的另一边说。“好!”三四郎应了一声,依旧坐在纸门的门槛上,摇着手里的团扇。干脆就在这儿坐一夜吧,他想。没想到蚊子嗡嗡嗡地不断飞来,坐在蚊帐外面肯定熬不过去。三四郎猛然起身,从皮包里拿出棉衣和棉裤,直接穿在身上,又找出一条深蓝色兵儿带系在腰间,接着抓起两条浴巾钻进了蚊帐。女人躺在被褥的另一边,不断摇动手里的团扇。“对不起,我有点洁癖,不喜欢睡别人的被褥……所以我现在得清一清跳蚤,失礼了。”

三四郎说完,拉起自己这半边的床单向女人那边卷过去,褥垫的中央便竖起一道床单筑成的白色长城。女人在长城的那边翻了个身,三四郎摊开两块浴巾,连成一块属于自己的长方形领域,然后僵着身子躺下去。这一整晚,他就缩着身子守在狭窄的浴巾地盘里,手脚一寸都没移出过自己的领域,也没跟女人交谈过一句。女人也面向墙壁,一动也不动。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天亮。三四郎洗过脸,在自己的早饭膳桌前坐下时,女人微微一笑,问道:“昨晚没有跳蚤吧?”“是啊,托您的福,多谢了。”三四郎一本正经地答着,连连低头用筷子夹起小杯里的葡萄豆。

结账之后,两人走出旅馆,到了车站前面,女人才对三四郎说,她要搭关西线前往四日市。三四郎的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女人却必须再等一会儿才能上车,她跟在三四郎身后,一直送到验票口。“给您添了许多麻烦……望您保重!”女人说完,礼貌地弯腰行礼。三四郎一手提着皮包和伞,便用空着的手抓起头上的旧帽子。“再见!”他只说了一句话。女人望着他的脸许久,才用平静的语气说:“您这个人可真没胆量。”说完,脸上露出恶作剧似的笑容。三四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一脚踢上了月台,待他走进车厢,两只耳朵一下子变得滚烫,他缩着肩膀在位子上坐下,半天不敢动弹。片刻之后,车掌吹起哨子,哨音传遍所有车厢。火车终于出发了。三四郎悄悄地把脑袋伸出车窗,女人早已不知去向,只看到站里的大型时钟。他又悄悄坐回到自己的座位,这节车厢的乘客很多,但谁也没注意到他的行动,只有当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时,坐在斜对面的男人才抬眼看了他一下。

被这男人打量的瞬间,三四郎心里有点不悦。他打开皮包,想找本书出来读一读,转换一下心情。昨晚的浴巾满满地塞在皮包最上层。三四郎拨开浴巾,伸手探到底层,也不管摸到的是什么书,立刻捞了出来,结果竟是培根的论文集。这本书装订得廉价又粗陋,看着令人觉得很对不起培根。原本不打算在火车上读它的,但大件行李又装不下,就只好跟另外的两三本书一起顺手塞进皮包底层,真没想到运气不佳,一下子就捞到这本书。三四郎翻开第二十三页。其实他现在什么书都看不进去,更别说培根的论文集了。然而三四郎还是怀着虔敬的心情打开第二十三页,仔细而周到地把书页从上到下浏览一遍。因为他想在这第二十三页的面前,回顾一下昨夜发生的事情。

那女人究竟是干什么的?世上也有像她那样的女人吗?所谓的女人,都能像她那样镇定又满不在乎吗?是因为没受过教育,还是因为大胆?或者只是天真无邪罢了?反正,能做的都没做,也就无从揣测了。那时要是不顾一切跟她深入交往一下就好了。不过,那种事实在也很恐怖。临别之际,听到她说出“您这个人可真没胆量”那句话时,三四郎着实大吃了一惊,好像二十三年来的缺点一下子都暴露出来似的。就连自己的父母都说不出这么精准的评语啊。

想到这儿,三四郎更加沮丧,心里有一种虎落平阳被犬欺的感觉。他甚至觉得自己实在太对不起培根这本书的第二十三页了。

我可不能这么没用,他想。这样怎么做学问?怎么当大学生?这可是攸关人格的大事,我该想点对策才对。但如果对方总是那样贴上来,受过教育的我除了任人摆布之外,也没有其他的办法。到了最后,我就会变成一个完全不近女色的人。但这样的话,我好像显得太懦弱,过于畏首畏尾,简直就像天生有缺陷似的,然而……

三四郎一转念,又想起其他的事……从现在起,我要到东京去了。然后我就是大学生,将会接触到有名的学者,跟品味高雅的同学交往,还要在图书馆里研究学问,并且发表著作,赢得世人的喝彩,让母亲感到欣慰……三四郎漫无目的地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心情大为好转,忽然觉得自己何必再埋头读这第二十三页呢?他猛然抬起头,发现斜对面那个男人正在注视自己。这回他也转眼打量起那个男人。

男人满脸胡须、脸颊瘦削,看起来有点像神社里的祭司,但那笔直的鼻梁又颇有几分西洋气息。像三四郎这种受过教育的学生,肯定会认为他是一名教师。男人穿着一身飞白布和服,里面规规矩矩地衬着白色襦袢,脚上套着深蓝色布袜。从这身打扮看来,他判断男人是一位中学教师。三四郎自认拥有远大的前程,现在看着眼前这男人,心底不知为何生出几许轻蔑。这家伙已经快四十岁了吧。他还有什么可供发展的未来?

男人不断吸着香烟。只见他双臂交叉,从鼻孔喷出长长的烟雾,似乎显得一派悠闲。但另一方面,他又三番两次地离开座位,也不知是去厕所还是去哪儿,每次站起来时都使劲地伸个懒腰,仿佛觉得很无聊。男人身边的乘客这时把读完的报纸放在一旁,可是男人对那份报纸完全没兴趣,三四郎看着感到纳闷。他合上了培根的论文集,想再拿出一本小说专心阅读,但又觉得有些麻烦而作罢,而且,跟小说比起来,他更想借阅那份报纸。然而,对面的乘客睡得很熟,三四郎伸手拿起报纸,故意向对面的胡须男问道:“他看完了吧?”“应该看完了。你拿去吧。”男人表情平静地说。三四郎的手刚拿起报纸,听到这话,心里反而不平静了。

打开报纸一看,里面并没什么值得阅读的新闻。三四郎只花了一两分钟随意浏览一下,就把报纸叠得整整齐齐,放回原来的位置,并向男人点头致意。男人也向他微微点头。“你是高中生吧?”男人问。

三四郎很高兴男人看到自己头上那顶旧帽子上的校徽痕迹。“是的。”他说。“东京?”男人又问。“不,熊本……不过……”三四郎一开口说到这儿,又闭上了嘴。他本想说自己是大学生,又觉得没必要透露这么多,便不再说下去。对方也只回了一句:“哦,是吗?”又继续抽起烟,也没问“熊本的学生为何现在到东京去”,看来似乎对熊本的学生没什么兴趣。这时,对面那位正在睡觉的乘客突然说了一句:“哦,原来如此。”显然他是真的睡着了,并不是自言自语。胡须男望着三四郎笑了起来。“您到哪儿去?”三四郎趁机问道。“东京。”男人说得很慢,说完就闭上了嘴。三四郎突然又觉得他不太像中学的老师。不过,会来搭三等车的反正不会是什么大人物,这一点是很明确的。所以他也不再多说什么。胡须男抱着两只手臂,不时地用木屐底部的前齿打着拍子,把地板踩得咚咚作响。看来他真的觉得很无聊,而且是一种不想聊天的无聊。

火车到达丰桥站的时候,沉睡的男人突然一跃而起,揉着眼皮跳下车去。怎么能把时间抓得这么准!三四郎在心底叹服着,同时又担心那人睡得稀里糊涂,会不会下错站呢?他疑惑地从窗口望去,看来是自己多虑了。男人早已顺利通过验票口,像正常人一样走出车站。三四郎这才放下心,坐到对面座位上,变成了胡须男的邻座。胡须男走到窗边,从窗口探出脑袋,买了一些水蜜桃。

男人将水蜜桃放在他和三四郎之间。“吃一点吧?”男人说。三四郎道谢后,吃了一颗水蜜桃。男人低头猛吃,似乎对桃子情有独钟,还一直叫三四郎再多吃点。三四郎又吃了一颗。两人这样一起吃着桃子,关系好像也比刚才亲近多了,便开始天南地北聊了起来。

男人发表自己的看法,他说,所有的水果当中,他认为桃子颇有神仙气息,味道却很平凡,而且桃子核的形状那么粗笨,表面还长满了小孔,看起来实在很滑稽。三四郎从没听过这种说法,心想,这人的脑袋里想着多无聊的事情啊。

接着,男人又说起另一件事。据说子规非常爱吃水果,不管多少都能吃光,有一次,他竟一口气吃掉了十

个大樽柿,吃完之后,竟也平安无事。“我可没法像子规那样。”男人说……三四郎笑着倾听男人高谈阔论,觉得自己好像只对子规的事情有点兴趣,心里期待着男人再多说点跟子规有关的故事。“我们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好像很自然地就会伸出手。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像猪之类的动物,虽然没法伸手,但也会伸出鼻子。你知道吗?如果把猪捆起来让它动弹不得,然后在它鼻尖前放些好吃的东西,猪的身体虽然不能动,鼻尖却会越来越长,一直长到食物的面前呢。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一念之差更可怕的东西了。”说着,男人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这种描述方式令人很难判断他的真意,究竟是在说正经话,还是在开玩笑,三四郎完全无法理解。“所以说,我们都不是猪,真是太幸运了。要是我们的鼻子一直朝着想要的东西伸长,那我们现在一定会因为鼻子太长而没法走进火车吧。”

听到这儿,三四郎才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不料男人却露出异常冷静的表情。“其实这是很危险的事。你知道,有个叫作达·芬奇的人做了一个试验,把砒霜注射到桃子树树干里,因为他想了解毒素会不会流进果实里。结果,有人吃了那棵树上的桃子,被毒死了。很危险的!一不小心就糟了。”男人说着,用报纸将刚才吃得乱

糟的水蜜桃果核和果皮全都卷起来,一把抛向窗外。

这回三四郎再也笑不出来了。达·芬奇这名字令他心生畏惧,而且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昨夜的那个女人,心里觉得很不愉快,便沉默着不再说话。但男人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变化。“你到东京的哪里?”不一会儿,男人向三四郎问道。“不瞒您说,我是第一次到东京,对那儿的情形不太清楚……我想会暂时住进国营宿舍吧。”“那你熊本那边已经……”“今年刚毕业。”“哦!是这样啊。”男人应道,既没道贺也没赞扬。接着,也只提出一个非常平凡的问题:“这么说来,你现在是要上大学了?”

三四郎觉得若有所失。“是的。”他故意只回答了两个字。“念哪一科?”男人又问。“第一学部。”“法科吗?”“不,文科。”“哦!是这样啊。”男人又说。每次听到这句“哦!是这样啊”,三四郎心里就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他想,这个人若不是非常伟大,就是狗眼看人低,要不然,就是跟大学扯不上任何关系的家伙。但他无法判断男人究竟属于哪一类,所以就搞不清自己该对他采取什么态度。

火车开到滨松站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地买了便当。但是便当吃完了,火车仍然迟迟不肯发动。三四郎转眼望向窗外,只见列车前方有四五个洋人在那儿散步。其中两人似乎是夫妇,也不管天气多么炎热,只顾着紧紧地牵着手。女人非常美丽,穿着一身雪白衣裙。三四郎打从出生到现在只看过五六个洋人,其中两人是熊本的高中老师,有一位运气不好,患了佝偻病。至于外国女人的话,他只认识一位传教士,脸又尖又瘦,看起来很像沙鮻或梭子鱼。所以眼前这些耀眼又华丽的洋人看来不只稀奇,更给他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三四郎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几个人。“难怪他们能在日本作威作福呢。”他想。接着甚至还得出这种结论:如果我到了西洋,站在这些人当中,大概会觉得相形见绌吧。走过车窗前的两个洋人正在聊天,他非常专心地聆听,但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们的发音好像跟熊本的英文老师完全不一样。

就在这时,胡须男从他身后伸出脑袋。“看来还不会发车。”男人说着,朝路过的西洋夫妇瞥了一眼。“哦!很好看嘛!”男人低声说着,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呵欠。三四郎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简直像个乡巴佬,他赶紧缩回脖子,回到自己的座位,男人也紧跟着回来了。“洋人就是好看。”男人说。三四郎不知如何回答,只说了“是啊”两个字,脸上露出微笑。“我们都好可怜。”男人接着又说,“长着这种脸,身体又如此孱弱,就算日俄战争打赢了,日本变成一等强国,还是比不上人家。再看看我们的建筑和庭园,简直就跟我们的长相一样……你说这是第一次到东京来,那你还没见识过富士山吧?马上就能看到的。好好欣赏一下吧!那是日本最有名的东西,日本再也找不出比那更令人自豪的玩意儿了。但是很无奈啊,富士山是天然形成的风景,从很久以前就有的,并不是我们制造出来的。”说着,男人脸上又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三四郎做梦也没想到,日俄战争之后,自己竟会碰到这种人,他怀疑眼前这人大概不是日本人。“可是从现在起,日本也会慢慢开始发展吧。”三四郎反驳说。谁知男人竟露出不屑的表情。“会亡国的!”他说。这种话要是在熊本说出口,肯定马上就会挨揍,搞不好,还会被冠上卖国贼的罪名。三四郎是在丝毫不容脑中任何角落存在这种言论的气氛中长大的,他甚至开始有点怀疑,男人是不是欺负他年纪小,所以故意跟他开玩笑。男人依然嬉皮笑脸,但是语气异常冷静。三四郎摸不透他想些什么,便闭嘴不再接话。男人看到他的反应,又继续说道:“跟熊本比起来,东京宽阔多了,跟东京比起来,日本又更宽阔,而跟日本比起来……”说到这儿,男人停顿了几秒,看了三四郎一眼,发现他正在专心倾听。“跟日本比起来,还是脑袋里的世界更宽阔吧。”男人说,“自我局限是不行的。尽管心里认为是在为日本尽力,其实,爱之适足以害之也。”

听到这段话,三四郎这才真确地感觉到自己已经离开熊本了,同时也才看清,从前生活在熊本的自己,是多么懦弱卑怯。

当天晚上,三四郎到了东京。胡须男直到分手前也没说出自己的姓名。三四郎心里则认为,只要自己平安到达东京就够了,像胡须男这种人物,肯定到处都能碰到,所以也没特别想要打听他的姓名。二

三四郎在东京碰到许多惊人的事。首先,电车发出叮叮当当的铃声令他讶异,人潮汹涌的乘客在那叮当声中上下车,更让他大吃一惊。接着到了丸之内,那也是个令他震撼的地方,而最叫他惊讶的是,不管走到哪儿,他都走不出东京的范围。而且不论怎么走,到处都堆着木材和石块,大路内侧五六米的位置,到处都在建造新屋,古老的仓库式建筑全都拆掉一半,孤零零地耸立在那些新屋前面。整个世界似乎正在不断地摧毁,而另一方面,万物似乎又同时正在继续建设,以惊人的规模发生变化。三四郎完全被吓到了。那种受惊的程度与性质,简直就跟普通乡下人第一次站在都市中央时的感觉一样。至今所受的教育根本无法预防这种惊吓,甚至不如一服成药。三四郎的信心已随着震撼缩小了四成。这种感觉让他很不愉快。

如果说,这种激烈的变动即是所谓的现实世界,那他以往的生活等于是跟现实世界脱了节,他就像是一直躲在洞之峠做着白日梦。如果要他立即表明态度,对眼前的变动担起一份责任,这对三四郎来说又十分困难。现在的他虽然处于剧变的震中,但他的学生生活跟从前一样,毫无变化。唯一有所改变的,是他的立场,现在他得面对各种发生在身边的变动。世界正在剧变,自己却无法参与,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世界改变。自己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虽然并存于同一个平面,但两者却毫无接触。激变中的现实世界正要抛下自己,不断向前奔去。三四郎感到非常不安。

他站在东京的中心点,看到了火车与电车、白衣人与黑衣人之间发生着各种变化,这些激变令他觉得,明治时代的主流思潮就是要在四十年之间,不断重现三百年来的西洋历史。但他并未发现,藏身于学生生活当中的思想活动也正在发生变化。

就在这东京的剧变震中,三四郎独自关在家中闷闷不乐,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家乡的老母寄来了一封信,这是三四郎来到东京后收到的第一封邮件。打开一看,信里写了许多事。一开头,母亲告诉他,今年农作物丰收,值得庆贺。接着又叮嘱三四郎,一定要注意保重身体,东京人都很狡猾又邪恶,必须小心一点。母亲还说,每个月底会把学费寄到东京,叫他不必担心。最后还告诉三四郎,胜田家的阿政有个表弟已从大学毕业,听说现在进了理科大学工作,叫三四郎大可前去拜访看看,不管有什么事,都可以拜托那位表弟帮忙。信纸的栏框外还写着“野野宫宗八先生”几个字,看来是母亲忘了把最重要的姓名写进去,后来想起来,才又补写的。栏框外另外还写了几件事:家里耕田的青马得了急病,突然死了,现在耕作起来非常吃力;三轮田家的阿光送来香鱼,但如果寄到东京去,半路上就会臭掉,所以家里的人就把香鱼吃了;等等。

看着信纸,三四郎觉得这封信好像是从褪色的古代寄来的。他甚至还生出一种有愧于母亲的念头:我现在哪有时间读这种东西?他心里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把家书重读了两遍。理由很简单,如果说自己现在跟现实世界还有些许的联系,那也就只有母亲了。只是,母亲是个住在古老乡村的旧式人物。除了母亲之外,还有那个在火车上碰到的女人。那女人算是现实世界里的一道闪光。自己跟她的接触实在太短暂,也太吓人。读完了信,三四郎决定按照母亲的嘱咐去找野野宫宗八。

第二天,天气特别炎热。三四郎想,学校还在放假,现在到理科大学去找野野宫,他肯定不在,但母亲也不可能再来信告诉自己野野宫的地址,何不现在就到那附近打听一下。于是等到下午四点左右,三四郎便绕过高等学校,从弥生町的校门走进理科大学。路上的尘土积了有五六厘米那么厚,地面尽是木屐的齿印,以及皮鞋和草鞋踩过的痕迹,各种脚印组成一幅美丽的图案。在这一大堆的脚印之上,还有无数条车轮和自行车碾过的印记,路面破烂得简直令人生气。好在大学里林木繁茂,走进校园之后,三四郎的心情才由阴转晴。他来到校舍前,看到一扇门,伸手试图推开,这才发现门上挂着一把锁。三四郎又绕到校舍的后门,仍然推不开,最后只好再往侧门走去,虽然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但他还是推了一下,没想到竟然推开了。进了校舍,一名工友正在两条走廊的交叉口打瞌睡。三四郎说明来意,工友转眼朝向上野森林眺望一番,想让头脑清醒过来,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说:“说不定在里面吧。”说完,便向校舍深处走去。四周非常寂静。不一会儿,工友出来了。“就在里面。请进吧。”工友的语气像对朋友说话似的。三四郎紧跟在工友身后,走到交叉口拐个弯,下了楼梯,来到一条泥土混着石灰铺成的走廊。整个世界突然变暗了。三四郎感觉眼前一片昏花,仿佛在烈日之下晒昏了头。过了半晌,他的眼珠才适应过来,总算看清了周围的景象。这里是一座地窖,感觉上比较凉爽,左侧有一扇敞开的门,门里探出一张脸,额头很宽,眼睛巨大,看来像是跟佛教颇有渊源的相貌。那人身上穿着西装上衣,里面是一件泡泡纱衬衣,西装上面染了好些污渍。男人的身材十分高大,清瘦的体形倒是跟这种炎热的天气非常相称。只见他竖直背脊,和头连成直线,然后伸向前方,向三四郎行了礼。“到这儿来吧。”说完,男人把脸缩回室内。三四郎走到门前,转眼朝室内张望着,不料野野宫已径自坐在椅子上。“到这儿来。”他又说了一遍。野野宫所说的“这儿”只是一个木头架子,四角各自竖着一根木棍,上面铺了块木板,如此而已。三四郎走上前,在那木架上坐下,先向野野宫问候并自我介绍,然后拜托他今后多多关照。“嗯嗯。”野野宫嘴里连连应允,却只是听着,没说别的。三四郎觉得他的态度跟火车里那个吃水蜜桃的男人有点相似。说完了该说的开场白,三四郎再也说不出一句话,野野宫嘴里也不再连连发出“嗯嗯”。

三四郎转眼打量起室内,只见房间正中央有一张长方形栎木大桌,上面放着机器似的物体,表面缠满了粗铁丝。旁边有个玻璃大缸,里面装满了水。除此之外,桌上还放着锉刀、小刀,以及一个脱落的西服领饰。三四郎又向对面的屋角望去,那儿放着一座花岗岩石座,高度约六十厘米,上面摆着一个貌似福神渍酱菜罐头的复杂机器。三四郎发现铁罐侧面开了两个小洞,洞里闪闪发亮,有点像蟒蛇的眼珠。“看到亮光了吧?”野野宫笑着问。接着,便开始向三四郎说明:“白天我就像这样,先准备好机器,一直等到晚上,路上的交通和其他活动都逐渐停止了,我就在这安静的地窖里,用望远镜观察那两个眼珠似的小洞。这是一种测试光线压力的实验,大约从今年的新年开始,但这些机器装置起来很费劲,所以到现在还没得到期待的数据。夏季做起来还比较轻松,一到冬天的寒夜就难熬了。就算穿着外套,系上围巾,也冷得不得了……”

听到这儿,三四郎非常吃惊,也感到不解。光线究竟会产生什么压力?那压力又有什么用处?他完全摸不着头脑。

这时,野野宫怂恿道:“过去看一眼吧!”三四郎也觉得有趣,走到石座前方五六米处的望远镜旁边,把右眼凑上去。可是什么也看不见。“怎么样?看到了吗?”野野宫问。“什么也看不见。”三四郎答道。“哦,因为镜盖没有拿掉嘛。”说着,野野宫起身走过来,帮他拿下遮住镜头的镜盖。

这回,三四郎看到轮廓模糊的亮光当中出现了标尺的刻度。标尺的下方显出“2”字。“怎么样?”野野宫又问。“看到一个‘2’。”三四郎说。“马上就要出现变化了。”野野宫边说边走向前,在机器上拨弄一番。

不一会儿,亮光中的刻度开始出现变化。“2”字消失之后出现了“3”,然后又换成“4”,接着是“5”……最后停在了“10”。紧接着,数字又开始往回变,“10”消失之后“9”也不见了,接着从“8”变成“7”,“7”又变成“6”……依序回到“1”。“怎么样?”野野宫再度问道。三四郎非常震惊,从望远镜上移开眼睛。至于那刻度代表的意义,他根本连问都不想问。

三四郎向野野宫道别后,从地窖爬上地面,重新回到行人往来的地方,这才发现外面的世界仍然非常炎热。尽管空气燠热,他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太阳正要向西方落下,阳光斜照在宽阔的山坡上。坡路两侧是工科的校舍,建筑物的玻璃窗被阳光照得十分灿烂,好像正在燃烧似的。天空清澄无比,西方天际燃起的火焰向那清澄的天空喷上一层淡红,火焰的热气仿佛一直吹向三四郎的头顶,半边的背脊承受着侧面射来的阳光。三四郎转身向左后走进校园的森林里。这片森林也跟他一样,背面的半侧承受着夕阳的余晖。树叶绿得发黑,叶片之间的天空已染成了鲜红色。粗壮的榉木树干上,晚蝉正在鸣唱,三四郎走到水池旁蹲下身子。

四周非常寂静,连电车的声音都听不到。原本该从赤门前面经过的电车,在大学的抗议下,已经改道绕到小石川去了。三四郎在池边蹲下的同时,突然想起自己离开家乡前,曾在《时分新闻》上看到这件事。一个连电车都不通过的大学,跟社会的距离肯定很远,他想。

现在三四郎刚巧进了这所学校,谁知进来一看,竟有野野宫这等人物。他为了进行那个光线压力的实验,已经躲在地窖半年以上。野野宫身上的服装十分朴素,要是在校外碰到他,肯定会以为他是电灯公司的技工吧。三四郎觉得他很伟大,因为他心甘情愿地躲在地窖里,毫不松懈地从事研究。然而,无论望远镜里的标尺刻度如何变化,他跟现实世界却没有丝毫的互动,这一点是显而易见的。或许,野野宫打算一辈子都不去接触现实世界吧。所以说,我现在呼吸着这种静谧的空气,自然也会产生跟他一样的想法。那我大可不必犹豫不决了,干脆此生都不要和外面的现实世界有所连接吧。

三四郎的目光紧紧盯着池面,他看到水底映出几棵大树,树木更下面的底层,可以看到蔚蓝的天空。他的心已经超越电车、东京、日本,飞向很远很远的地方。然而过了没多久,他又感到心头笼上一层薄云似的寂寞,逐渐在他心底扩散,就跟野野宫独自坐在地窖里的心情一样。从前在熊本的高中时,三四郎曾经爬上寂静的龙田山,也曾睡在长满月见草的操场上,那种忘掉整个世界的感觉,他体验过好几回,但是像现在这种孤寂,却是第一次体验。“是因为我目睹了东京的各种剧变吗?或是……?”想到这儿,三四郎的脸红了起来。他想起火车里遇到的那个女人。“看来,现实世界对我来说,似乎还是必要的。”但另一方面,他又觉得现实世界危险得令人无法靠近。想到这儿,他决定早点返回宿舍,写封回信给母亲。

这时,他无意中抬起眼皮,看到左侧山丘上有两个女人站在那儿。水池正好就在她们的下方,对面有一座高崖,崖上种满树木,树丛后方有一座光鲜耀眼的哥特式红砖建筑。夕阳逐渐西沉,阳光从对面全方位地横射过来。女人的脸迎着阳光。三四郎蹲在较低的阴暗处,从他的位置望过去,山丘上显得分外明亮。其中一个女人似乎觉得光线刺眼,举起团扇挡在额前。三四郎看不清这女人的脸,但她身上的和服和腰带的颜色十分醒目。女人脚上的白布袜映入三四郎眼帘,虽然看不清夹在脚趾间的鞋带颜色,但可以知悉她穿着草履。另一个女人全身雪白衣裙,手里既没有团扇,也没有其他物品。只见她抬起眼皮,额上露出一些皱纹,眺望着对岸老树形成的林荫。老树枝丫蔓生,一直从高处延伸到池面。手拿团扇的女人站在前方,白衣女人退后一步,站在山丘边缘的内侧。从三四郎的角度望去,两个女人一前一后,好像正在互相扶持。这时他心中只觉得两人的衣着色彩非常美丽。但那颜色究竟如何美丽,因为他是个乡下人,也不知该用什么语言或文字来形容,只是径自觉得穿白衣的女人是个护士。三四郎呆望着两个女人,白衣女人已开始移动脚步,那模样却不像有什么急事,似乎只是两脚不自觉地走动起来。三四郎继续观察,看到拿团扇的女人也跟着迈开了脚步。两人像是约好了,却又像是漫无目的,一起朝山坡下走来,三四郎仍旧蹲在那儿注视她们。

坡路下方有一座石桥。如果她们不上桥的话,就会直接朝理科大学的方向走去,若是上了桥,就会走到池边来。不一会儿,三四郎看到她们走上了石桥。

那把团扇已不再用来遮太阳。女人的左手里抓着一朵小白花,一面闻着花香,一面向三四郎走来。由于她边走边闻,还不断打量鼻子下面的花朵,一双眼皮都向下垂着。走到三四郎面前大约两米的距离时,女人突然停下脚步。“这是什么?”说着,她抬头望向天空。女人头顶上方有一棵巨大的椎树,一层又一层的树叶,浓密得连阳光也无法透过。树身呈圆形,长长的枝丫一直伸展到池边。“这是椎树。”护士说,那语气就像在教小孩认东西似的。“是吗?果实还没长出来嘛。”女人一边说一边转回仰起的脸,这时她顺便瞥了三四郎一眼。女人转动黑眼珠的瞬间,三四郎确实看到她的动作,刚才跟色彩有关的各种感觉一下子全抛到

霄云外,另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从他心底升起,跟他听到火车上那女人说“您这个人可真没胆量”时的感觉好像有点相像。三四郎不禁害怕起来。

两个女人越过三四郎面前,向前走去。经过他面前时,比较年轻的女人抛下刚才闻个不停的白花,走远了。三四郎专注地凝视着两人的背影。护士领头走在前面,年轻女人跟在后头。三四郎看到她那色彩缤纷的腰带上印染着白芒草的花纹。女人头上插着一朵纯白的蔷薇。在椎树的绿荫下,黑发上的白花显得特别光亮耀眼。

三四郎呆住了。半晌,他才低声说了一句:“矛盾!”但究竟是大学的气氛和那个女人矛盾,那身彩色与她的眼神矛盾,还是自己看到那女人却想起火车里的女人而觉得矛盾?还是说,自己对未来采取的方针自相矛盾?又或者,因为面对特别值得欣喜之事却心生恐惧而令自己感到矛盾?这个从乡下出来的青年完全摸不着头绪,只感到眼前必然有某种矛盾存在。

三四郎上前拾起女人抛弃的白花,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但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香气,便一把抛向水池。花儿在水面上漂浮着。这时,三四郎突然听到有人在水池对面呼喊自己的名字。

他把视线从花上移开,看到野野宫拖着长长的身影站在石桥的另一端。“你还在啊?”野野宫问。三四郎还没开口回答,便已站起身,慢吞吞地朝石桥上走去。“是啊。”三四郎说。不知为何,他的语气显得懒洋洋的,但是野野宫一点也没留意。“凉快吗?”野野宫问。“是啊。”三四郎又说。野野宫望着池水看了一会儿,右手伸进口袋,像要找什么东西似的掏了半天。只见口袋边缘露出半个信封,上面似乎是女人的字迹。野野宫大概没找到想找的东西,就重新抽出手,垂手站立,并向三四郎说:“今天的机器装置有点问题,晚上的实验不做了。我现在打算到本乡那儿散散步再回家,你怎么样?要不要一起去走走?”

三四郎立刻应允,两人便一起走上山坡。到了山丘顶端,野野宫走到刚才那女人站立的位置,停下脚步,转眼浏览对面绿荫中的红色建筑和崖下的水池。由于对面的山崖很高,水池的水位看起来特别浅。“这里景色不错吧?那栋建筑,只有转角的部分从林木间突出来一点,看到了吗?很好看吧?你注意到了吗?那栋建筑真的造得很棒。虽说工科的校舍造得也不错,但还是那栋楼比较好看。”

野野宫的鉴赏能力令三四郎有点讶异。老实说,他完全看不出哪栋建筑比较好看。这回换成三四郎嘴里不断说着:“嗯,嗯。”“还有啊,这种树木与池水构成的感觉……虽说没什么特别,不过这里可是东京的中央地带呀,却很安静,对吧?若不是在这种地方,根本就没办法做学问。东京最近开始变得十分吵闹,真叫人头痛。这里,就是从前藩主家的宅邸。”野野宫一面向前走,一面指着左侧的建筑说,“现在是召开教授会议的地方。哦,这种会,我不必出席。我只需躲在地窖里度日就够了。最近学识界的变动极为剧烈,稍不留意,就会落在别人后面。别人看我,或许以为我在地窖里闹着玩,但我这当事人的脑袋里工作得可辛苦了。或许比电车运转还要激烈吧。我连夏天都舍不得休假去旅行呢。”说着,野野宫抬头仰望广阔的天空。空中已看不到什么阳光。

蔚蓝的天空十分沉静,几道细长又轻飘飘的白云纵横交错地浮在空中,好像用刷子涂在天上似的。“你知道那是什么吗?”野野宫问。三四郎仰起脑袋,看到一些半透明的云彩。“那些全是雪粉哟。我们现在从地面看,觉得它们完全不动。但事实上,它们移动得非常迅速,甚至快过地面的飓风呢……你读过罗斯金的著作吗?”“我没读过。”三四郎沮丧地答道。“是吗?”野野宫说完,没再多说什么。过了一会儿,野野宫又说:“若是把这天空画下来,一定很有趣……要不要告诉原口呢?”

而这位名叫原口的画家,三四郎当然也不认识。

两人经过埃尔温·巴尔茨的铜像,继续朝枳壳寺旁边那条有电车经过的大路走去。走到铜像前时,野野宫又问:“你觉得这铜像怎么样?”三四郎再度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学校外面非常热闹,电车络绎不绝地从面前通过。“你不觉得电车很吵吗?”野野宫又问。三四郎觉得电车不只很吵,简直吓死人,但他只回答了一句:“是啊。”野野宫接口说:“我也觉得很吵。”但他脸上丝毫看不出嫌吵的表情。“如果没有车掌教我,我还没办法自己一个人换车呢。最近这两三年,电车的数量激增,交通是方便了,却令人不知所措。就跟我研究的学问一样。”野野宫语毕,笑了起来。

现在正是新学期即将开始之际,路上到处都是头戴新帽子的高中生,野野宫露出愉快的表情看着这群年轻人。“来了好多新同学啊。”他说。“年轻人充满活力,真好!对了,你今年几岁?”野野宫又问。三四郎按照自己在旅馆登记簿上写过的数字报上年纪。“那你比我小七岁。一个人有了这七年的时间,差不多任何事都能做成功吧。但是岁月也过得很快。七年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野野宫说。三四郎听不懂这段话里究竟哪一半才是真话。

两人走到十字路口附近,看到大路的左右两旁并列许多书店和杂志店。其中两三家店里黑压压地挤满了顾客,大家都在翻阅杂志,也不肯购买,翻看一阵就走了。“大家都很狡猾啊。”野野宫说着露出笑容。其实他自己也已随手翻开了《太阳》正在浏览呢。

到了十字路口,左侧有一家专卖西洋女性服饰和化妆品的小杂货店,对街的左手边则有一家出售日式女性服饰与化妆品的小杂货店。一辆电车从两家小店之间急速转弯之后,又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奔去。耳中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电车铃声。两人穿过十字路口,路上的人潮更加汹涌。

野野宫指着对面那家小杂货店说:“我要到那儿买点东西。”便穿过叮叮当当的铃声,跑到对面去了。三四郎也紧跟在后,一起跑过马路。野野宫早已钻进店里。三四郎站在店外等候。他突然看到玻璃橱窗的货架上摆着一堆木梳、花簪之类的小东西,心里十分纳闷,野野宫要买什么呢?他对此不免感到疑惑,便走进店里四下张望,刚好看到野野宫手里提着一段像蝉翼似的轻纱丝带。“你觉得这好看吗?”野野宫问道。三四郎这时觉得自己也该买点什么,当作香鱼的回礼送给三轮田家的阿光。但他继而又想,阿光收到礼物,肯定不认为那是香鱼的回礼,而会按照她自己的想象,随便找个其他理由,想到这儿,三四郎决定作罢。

买完礼物后,野野宫请三四郎到真砂町吃西洋料理。按照野野宫的说法,那家饭店是本乡附近最美味的洋食店。但是三四郎吃在嘴里,只觉得那不过就是西洋料理的味道。他虽然这么想,但还是把自己那一份吃了个精光。

吃完饭,两人在西洋料理屋前道别。回程的路上,三四郎特意走回刚才的十字路口,再向左转。因为他想买一双木屐,便走到木屐店门外向内张望。店里已经点亮了瓦斯灯,一名脸涂得雪白的少女坐在灯下,看起来就像石膏做成的妖怪。一种厌恶感突然从三四郎心底升起,他决定不买木屐了。回家的路上,三四郎一直思索着校园水池旁遇到的那女人的脸色。那是一种年糕烤成微焦时呈现的金黄,而且她的皮肤非常细腻。思索了半天,三四郎得出的结论是:所有的女人都必须拥有像那女人的肤色才行。三

新学年从九月

十一

日开始上课。这天早上,三四郎循规蹈矩地在十点半左右就到了学校,没想到一个学生也没见着,只看到玄关前布告栏里贴着课程表。他将自己应该出席的课程时间写进笔记本,顺便又走进办公室瞧瞧,所幸办公人员倒是都来上班了。三四郎向其中一人打听:“学校究竟什么时候开课?”“九月十一日开始上课。”一名办事人员说,脸上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可是我看每个教室都没在上课呀!”三四郎又问。“那是因为老师还没来嘛。”办事人员说。原来如此!三四郎这才恍然大悟,走出办公室之后,绕到校舍后头那棵高大的榉木下面,抬头仰望天空。从这个位置望去,天空显得比平时更明亮。三四郎拨开山白竹,走下石阶,来到水池边那棵椎树前,跟上次一样蹲在树下。“要是那女人再经过一次就好了。”他再三抬起眼皮眺望那座山丘,但是山丘上一个人影也没有。三四郎心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尽管心里明白,身子却仍旧蹲在地上。猛然间,“咚”的一声,午炮响了,三四郎吃了一惊,这才起身返回宿舍。

第二天上午八点整,三四郎来到学校。刚走进正门,就看到前方大路左右两侧种着整排银杏路树。银杏一直列队延向大路的尽头,又继续顺着坡路向下延伸。三四郎伫立在大门旁边,从他的角度向前望,只能看到山坡对面理科大学校舍二楼的一角。屋顶后方的远处,上野森林迎着晨曦,正在闪闪发光。太阳就在三四郎的正前方,眼前这片层次分明的景色令他心情愉快。

银杏路树的道路前端右侧是法科大学和文科大学,左侧离路稍远的位置,则是博物学教室,两栋建筑的外形完全一样。尖尖的三角形屋顶耸立在细长的窗户上方,三角屋顶下方红砖墙与黑屋顶之间的连接处,用碎石排成直线,石块略带蓝色,与下方亮丽的红砖互相辉映,看起来十分雅致。整栋建筑就是由这样的长窗和高耸三角屋顶的组合横向排列而成。自从上次听到野野宫发表看法以来,三四郎就感到这栋建筑很不错,但今天早上,他又觉得自己似乎从一开头就有这种想法,而不是受了野野宫的影响。尤其是博物学教室,因为稍微偏向道路的外侧,没和文法科的校舍建在一条直线上,这种不规则的设计真是充满妙趣,三四郎想,下次碰到野野宫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这个看法,而且要让他知道这是我自己发现的。

文法科校舍右侧的图书馆也令三四郎赞叹不已,图书馆向前突出的部分跟文法科校舍之间有五十多米距离。尽管他对建筑并不了解,却也看出这几栋建筑物都属于同一类型。而最令他产生好感的,还是红色砖墙旁那五六棵高大的棕榈树。工科大学校舍建在左侧的校园深处,看起来就像封建时代的西洋城堡。整栋建筑物呈正方形,窗户也是方形,只有建筑物的四个角落和入口呈现圆形,可能是从古代的城郭得到的灵感吧。在这几栋校舍当中,只有这栋城楼似的建筑看起来很牢固,也有点像相扑选手弯腰的模样,不像文法科校舍,好像随时都可能倒塌似的。

三四郎放眼四望,心里很明白,校园里还有很多自己尚未鉴赏的建筑,一种雄壮之感不由自主地从他心底升起。“学府就该像这样啊!必须要有这种规模的建筑,才能做研究嘛。真是了不起!”说着,他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变成了伟大的学者。

然而,他走进教室一看,上课钟声早就响了,老师还是没出现,也没有半个学生。等到下一堂课,情况还是一样。三四郎不免心中冒火,愤然走出教室。但心里又怕错过了那女人,所以又到池边绕了两圈,才转身返回住处。

之后大约又过了十天,学校才终于开课。三四郎第一次在教室里跟其他同学一起等待老师的那种心境,实在不比往常。按照他对本身的理解,自己肯定早已折服在学问的威严之下,当时的心境大概就像祭司装扮整齐后,等着上台主持祭典吧。不仅如此,钟声响过十五分钟之后,老师仍未现身,这种期待的心情更是令他心底源源不断地涌出敬畏。不久,一位风度高雅的洋人老先生开门走进教室,开始以流利的英语讲课。听了这堂课之后,三四郎才知道,“answer”这个词,是从盎格鲁-撒克逊语中的“and-awaru”变化而来。另外,这堂课里还学到司各特上过的小学所在的村庄名称,三四郎将这些知识全都细心地记在笔记本里。接下来的课是文学论。老师走进教室,先向黑板打量一眼,看到上头写着Geschehen(发生)和Nachbild(摹绘画)两个词,笑着说:“哦,是德语?”便擦掉黑板上的字迹。三四郎觉得自己对德语的敬意好像从此便减少了几分。

老师把古代文学研究者对文学的定义写在黑板上,总共有二十多项,三四郎全都小心地做了笔记。下午的课是在大教室,室内坐着七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