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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23 21:5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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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歌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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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

浮士德试读:

悲剧第一部

高拱顶的哥特式房间,狭窄、拥挤,

浮士德不安地坐在书桌旁的圈椅里。

浮士德 如今,唉!

哲学、法学和医学,

遗憾还有神学,

我全已努力钻研。

可到头来仍是个傻瓜,

并未比当初聪明半点!

枉称硕士甚至博士,

转眼快到十年,

牵着学生们的鼻子

左右东西原地打转——

最后却发觉一片茫然。

我因此真叫忧心如焚,

虽然比所有蠢货,比博士、

硕士、作家、牧师都要聪明;

虽然我没疑虑、内疚的困扰,

地狱啊、魔鬼啊我全不担心——

然而欢乐也被完全剥夺,

不敢自诩有任何真知,

不敢将民众教育指引,

或以青年的导师自命。

我既无产业也无金钱,

也没有荣耀没有盛名;

这么活下去啊连狗也不肯!

所以说我才潜心魔法,

尝试假神魔的力量和口舌,

把一个个的奥秘探明;

希望不用再流着臭汗,

去强不知以为知地胡扯;

还希望我能够发现

世界核心的凝聚力,

看清所有动力和种子,

不再咬文嚼字胡扯蛋。

朗朗的月光哦,但愿今夜

你最后一次看见我的烦恼!

多少回了,我终宵难眠,

在书案旁迎接你的来到:

于是忧郁的朋友,你便

将我的典籍和素笺照耀。

唉!真想披着你的银光,

漫步在高高的山顶上,

随精灵们绕着山洞飞旋;

在洒满你幽辉的草地徜徉,

扫净知识的雾障,沐浴

你的清露,还我身心健康!

唉!难道我仍要困守牢狱?

这该死的墙洞幽暗霉烂,

透过它有色玻璃的阻隔,

连日光月华也黯然惨然!

一直到高高的拱顶底下,

尘封虫蠹的书本堆积如山,

四周围着烟火熏黄的纸罩,

人陷入其中转身也艰难;

周围散乱着试管烧杯玻瓶,

还塞满形形色色的仪器,

它们全是老祖宗的遗产——

这就是你的世界!这也能算世界?

谁想你竟然问,为什么

你的心在胸中闷得可怕?

为什么一种难言的痛楚

会把你所有的生机扼杀?

上帝创造生气勃勃的自然,

原本为让人类生存其间;

可你却将它远离,来亲近

烟雾、腐臭和死尸骨架。

走!快!快逃向广阔天地!

这部神秘的著作,它出自

诺斯特拉达姆斯的手笔,

难道它还不足以引导你?

一当你得到自然的指点,

就会看清星辰的轨迹,

顿时获得心灵的力量,

把神灵间的对话洞悉。

要想弄懂这些个灵符,

在此苦思只白费心机。

身边飘浮的神灵啊,你们

听到了就请回答我的问题!(翻开大书,看见大宇宙的符记。)

哈!才这么看上它一眼,

我便突然觉得心旷神怡!

年轻而神圣的生命的幸福感

忽然沸腾、激荡在我血脉里。

写下这灵符的莫非是位神灵?

它平息了我胸怀中的躁动,

使我可怜的心里充满欣喜,

让我怀着神秘莫测的激情,

去揭示周遭自然力的奥秘。

我也是神吗?如此心明眼亮!

符记的线条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间悟出了造化的玄机。

这下我才真懂了先哲之言:“神灵的世界本未关闭;

只是你闭目塞听,心已死去!

弟子啊,快振作,别懈怠,

用红色朝霞将胸中尘埃荡涤!”

宇宙万物交织成一个整体,

相互依存,才富有活力!

宇宙之力在不断消涨,

把黄金的吊桶相互传递!

鼓动着散发福馨的灵翅,

从空而降,渗透大地,

有和谐的天籁响彻寰宇。

何等壮观哦!唉,也只壮观而已!

无尽的自然啊,我在何处把握你?

丰乳——众生之源,天地之根,

我枯萎的心胸对你们无限渴慕,

可你们在哪里?你们在哪里

涌溢、滋养,却把焦渴的我抛弃?(不耐烦地翻到另一页,看见了地灵的符记。)

这符记我感觉完全不一样!

地灵啊,你与我更加亲近;

我已感到浑身力量在增长,

热血沸腾,像饮了葡萄新酿;

我感到已有闯荡世界的勇气,

去把人世间的苦与乐担当;

去与狂风暴雨搏斗、周旋,

即使船将沉没也全不惊慌。

突然黑云压顶——

月亮不再发光——

灯火不知去向!

烟雾腾腾——红光闪烁——

在我头顶周围——一股阴风

从拱顶蹿下来

扑到我的身上!

显形吧,受我召唤的精灵,

我已感到你在我身边游荡!

哈!我的心快要裂开!

为获得新体验感官全部奋张!

我觉得整个的心都给了你!

你必须显形!必须显形!

哪怕我为此把老命赔上!(抓住书,神秘地念诵地灵的符咒。

红光一闪,火焰中出现了地灵。)

地灵 谁在召唤我?

浮士德 (背过脸。)

面目好怕人!

地灵 你拼命召唤我,

久久吸吮我的灵氛,

现在却……

浮士德 嗷!你太叫我受不了!

地灵 你苦苦哀求我与你相见,

要听我嗓音,观我容颜;

你诚心的祈求打动了我,

我来了!你这位超人却吓破胆,

真叫可怜!你心灵的呼唤何在?

哪儿是那创造和包容宇宙的

广阔胸怀?它又怎能蓬勃向上,

充满欢欣,敢与我等神灵比肩?

拼命趋赴我的浮士德啊,

我但闻你的声音,你人在何处?

难道你是条胆小的毛毛虫,

一嗅出身边有我气息弥漫,

就浑身战栗,朝他处逃窜?

浮士德 你这火的精灵,想我将你逃避?

我浮士德在此,要与你比高低!

地灵 生命的狂潮,行为的激浪,

我上下沉浮,

我来而复往!

生生又死死,

永恒的海洋,

往返地交织,

火热的生长,

傍着时光飞转的纺车,

我织造神性生命之裳。

浮士德 你匆匆周游世界的神祇,

我觉得我与你十分相似!

地灵 你只像你理解的神灵,

不像我!(消失。)

浮士德 (几乎惊倒。)

不像你?

那像谁?

我——神的化身!

竟然不像你!(传来敲门声。)

该死!我知道是谁——我的助手——

无上的幸福就此遭断送!

这个蹑手蹑脚的书呆子,

他冲犯了我丰沛的灵气!(瓦格纳穿着睡衣,戴着睡帽,手里

端着一盏灯。浮士德不快地背转身去。)

瓦格纳 请原谅!我听见您在朗诵。

您准是在念古希腊的悲剧?

从戏剧艺术我想捞点好处,

要知道眼下它正吃香着哩。

我常常听见人们把它称赞,

说戏子可以当牧师的教席。

浮士德 不错,如果牧师是个戏子,

时不时也确实有这种事体。

瓦格纳 唉!我们整天关在书斋里面,

连节假日也难得把世界观看,

只是从望远镜中将它遥望,

如何说服世人,将世人引导?

浮士德 你若无所感觉便无所得获;

要是想征服所有观众的心,

须先有原始而强烈的喜悦

发自你自己的深深的心窝。

你只管坐着!只管拼拼凑凑,

用别人的残羹剩菜烧份杂烩,

从自己行将熄灭的柴灰堆里,

吹出可怜巴巴的几星儿余火!

孩童和傻瓜也许因此服了你,

如果这对你口味,合你心意——

可你永远不可能使心心相连,

如果你说的话不是来自心底。

瓦格纳 演说家的成功全靠一张利口,

我深感自己在这方面太落后。

浮士德 你追求成功必须正大光明!

别做头戴铃铛帽子的小丑!

智慧和真理自有雄辩之力,

无需乎有一条灵巧的舌头;

只要诚恳实在,心口如一,

你哪儿还用得着字雕句琢?

是的,就算你言词再漂亮,

就算你能够说得天花乱坠,

也只是秋风飒飒吹过落叶,

既空洞无物,又索然寡味!

瓦格纳 我的主啊!艺术长存,

我们的生命却很短暂。

在兢兢业业的追求中,

我却常感到心烦意乱。

要想登高峰,寻源头,

想找捷径和手段却太难!

还不等走完一半的路程,

可怜的家伙已离开人间。

浮士德 羊皮古书未必是止渴的圣泉,

只需喝上一口便永久会灵验?

倘若泉水不是涌自你的内心,

才不会使你觉得清凉又甘甜。

瓦格纳 请原谅!沉潜于古代精神

实在也是一种莫大的乐趣,

能观察一位先哲如何思考,

能了解我们又有多高造诣。

浮士德 哦呀呀,高得直抵星空!

朋友,过去的时代对我们

好比打着七重封印的秘籍。

你称为时代精神的那东西,

它终归不过是过去的时代

反映在学究先生的精神里。

那结果确实经常十分糟糕!

世人一见你们立刻会逃掉:

一箱臭垃圾,一屋子破烂,

充其量一出改朝换代的闹剧,

再加一些实用的格言、教条,

完全和演戏的木偶一个腔调!

瓦格纳 可这世界,还有人心和精神!

对它们谁不想有些个见识。

浮士德 是的,什么是你所谓的见识?

谁又有权利对真理直呼其名?

少数几个人确实有过些见识,

可够傻的,竟对人一片至诚,

向庸众表露自己的观点情感,

结果被钉上十字架或受火刑。

朋友,夜已深了。我请求,

我们就此中断今天的讨论。

瓦格纳 我倒情愿一直坚持下去,

好和您讨论以增长学识。

可是明天开始过复活节,

请容我再请教其他问题。

我虽说学习刻苦,知识渊博,

然而希望的是无所不知。(下)

浮士德 (独白。)

这人的脑袋瓜儿充满妄想,

钻起牛角尖来不晓得收场,

贪婪的手指挖出几条蚯蚓,

就兴高采烈像真掘着宝藏。

怎能容这个傻瓜大声武气,

冲犯弥漫在我周围的灵气?

可是啊,这次我倒该感谢他,

感谢这特可怜的凡夫俗子!

我原本已绝望得神志昏乱,

多亏他把我拖出危险境地。

唉!那神灵实在是高大伟岸,

我自觉像个侏儒,渺小无比。

我,神的化身,自诩已与

永恒的真理之境近在咫尺,

在澄明的天光中自我欣赏,

想极力脱干净身上的凡气;

我,自以为已超越二品天使,

有自由之力流贯自然的血脉,

一边创造一边享受神的生活,

如此狂妄自负,真后悔莫及!

一声响雷,震得我自容无地。

我真不该妄自与你相比!

我虽有力量把你召唤来,

却没有力量可以留住你。

在那幸福而神圣的一瞬,

我自觉那么渺小,那么伟大;

可你却残忍地把我推回

命运渺茫的凡人的境地。

谁能教我?什么该回避?

要我听从那内心的冲动?

唉!我们的行为一如我们的烦恼,

同样把我们的生命行程阻挠。

就连精神最美妙绝伦的收获

总难免羼进格格不入的杂质;

我们努力达到这个世界的善,

结果欺诈、虚妄却号称更好。

还有给我们生命的神圣情感,

也在尘世的劳碌中给僵死掉。

幻想常喜欢展开勇敢的翅膀,

满怀希望朝着永恒之境翱翔;

幸福一次次被时光漩涡淹没,

一间小小的房子也令它满足。

忧愁随之潜来心灵深处筑巢,

在那儿弄出种种隐秘的痛苦,

还不停摇晃,破坏掉快乐安宁;

为掩盖自己,它不断变换面目,

可以是老婆、孩子、田园、房屋,

可以是火灾、洪水、匕首、鸩毒;

并不曾出现的危险常使你战栗,

永远不会有的损失总叫你痛哭。

我不像神啊,我深有体会!

我像蚯蚓,只知翻拱泥灰,

我以尘垢为食,苟延性命,

被路人一踩,便葬身土堆。

这高耸的墙壁和一格格书架,

不正是些逼得我窒息的灰土?

这塞得满满一屋的破烂家什,

不正是腐烂发霉的尘垢污物?

要我在这样的地方实现理想?

我也许要读遍千万卷的经书,

才明白普天下的人都曾受难,

幸运儿只个别地存在于往古?——

空空的骷髅头,你干吗冲我冷笑?

你可曾也像我一样懵懵懂懂,

寻找轻松的白昼,却迷失在黄昏,

历尽艰辛却仍未把真理找到?

你们带着轮、齿、辊、环等器械,

你们啊自然会将我讽刺讥嘲:

我吃了闭门羹,想拿你们当钥匙,

尽管匙齿已扳弯,门闩却拔不掉。

在光天化日之下,大自然

绝不肯摘去它神秘的面纱;

它不肯对你显露的你休想强求,

不管是用钳子拔还是用杠子撬。

你这台老仪器我从来不曾使用,

你摆在这儿,是我父亲用过你;

你这只旧滑轮将熏得越来越黑,

只要书案上茕茕孤灯尚未熄灭。

我本可以更好地耗费这点家当,

让它摆在这儿流丑汗实在窝囊!

从父亲手里继承下来的遗产,

你本该努力实实在在地占有。

无用的东西只会是沉重的包袱,

只有及时创造的能变有用之物。

然而为什么我老盯着那个地方,

那小瓶儿像磁石吸住我的目光?

为什么蓦然间我心中豁然明亮,

就像暗夜的森林里有月光荡漾?

你好啊,你这唯一的长颈瓶,

我从架上取下你,怀着虔诚!

我敬重你盛着人的聪明才智,

你是柔和的安眠药水的结晶,

你是致人死亡的玄妙的法门,

请你今天报答你主人的深恩!

我一瞅见你,痛苦便得到缓和;

我一抓起你,渴慕就已然平静。

精神的狂潮渐渐沉落,沉落。

我被引到了一片无垠的海洋,

脚下海水闪闪发光,平明如镜,

我向往新岸,当新的一天来临。

一辆火焰车鼓着轻盈的羽翼,

朝我冉冉飞来!我已感觉到,

准备循着新的轨道冲入太空,

那儿的气氛清新,活动单纯。

这崇高的生活,这天神的极乐,

你,适才还是只虫子,可配获得?

配的,只要你坚决转过身去,

不再留恋这大地上阳光和煦!

鼓足你的勇气,推开那小门,

溜进它里面可是人人都乐意。

是时候啦,你该用行动证明,

男子汉的尊严不输于神的权力:

在那幽暗的洞穴前别打哆嗦,

尽管幻想在洞中苦苦折磨自己;

要勇敢地直奔那窄窄的入口,

尽管那儿是烈火熊熊的地狱;

坦然而又坚决地迈出这一步,

不怕铤而走险,滑落进空虚。

下来吧,晶莹洁净的酒杯!

快离开盛着你的古老匣子,

我已有许多年没再想起你!

你曾被传来递去,熠熠生辉,

在先祖们的欢乐的宴会上,

令严肃的客人也怡然陶醉。

你杯壁上饰满精美的花纹,

接杯者有义务吟诗来说明,

吟罢诗再将美酒一口喝干,

使我忆起年轻时彻夜聚饮。

可今夜我不再把你往下传,

也不借你的美饰展露才能;

这儿有褐色液体,劲道十足,

你一倒入咽喉,便长醉不醒。

它乃我自行挑选,自行调制,

让我开怀畅饮这最后的一口,

欣喜地迎接即将来到的黎明!(他举酒杯到嘴边。传来钟声和合唱。)

众天使合唱 基督复活了!

愿欢乐赐给众生;

导致堕落的罪孽,

与生俱来的罪孽,

悄悄缠绕着他们。

浮士德 哪来低沉的钟鸣,嘹亮的歌吟

猛然从我嘴边拖开我的酒杯?

难道这沉郁的钟声它在宣告

人们已经开始把复活节欢庆?

唱诗班,你们唱起曾经由天使

在黑暗的墓畔唱过的慰灵曲,

为了给新的誓约以庄严确认?

众女子合唱 我们用香膏

把圣体敷护;

我们忠实信徒

放他入墓窟;

我们用洁净布带

把他层层裹住;

可他不知去向,

我们的基督!

众天使合唱 基督复活了!

愿赐福爱人之人;

他经受住了考验,

不管是阴郁的日子,

还是幸福的时辰。

浮士德 你们雄壮而委婉的天籁,

干吗下顾我这尘网中人?

去环绕那些温柔的人们吧。

我纵听见福音,却缺少虔信;

奇迹是信仰最宠爱的孩子。

从灵境中传来美好的讯息,

我却没有勇气向那儿奔进。

不然,我打小已听惯这声音,

而今它又来召唤我重返人生。

也曾在安息日的肃穆寂静中,

向我垂降过天国仁爱的亲吻;

浑厚的钟声意味深长地鸣响,

祈祷是令我心旷神怡的事情;

一种不可思议的甜蜜憧憬,

驱使我去漫步草地和森林,

在我热泪盈盈的双眼面前,

我感到一个世界正为我诞生。

这歌声宣告青春的欢乐嬉戏,

还有春之祭的自由幸福光景;

回忆唤起了我童年的情感,

使我悬崖收脚,不再轻生。

继续唱吧,甜美的天国之歌!

我热泪涌流,世上又有我生存!

众弟子合唱 被埋葬者

已经升天,

庄严崇高,

生机盎然,

享变化之乐,

尝创造之甜:

唉,我等吸大地之乳,

仍羁守在苦难尘寰。

他让我们苟延于此,

对众弟子不问不管。

主啊,我们痛哭,

为你又幸福升天!

众天使合唱 基督复活了,

从腐朽的尘寰;

你们也该高兴地

挣脱重重羁绊!

用行动赞美主者,

对人表现仁爱者,

友好供人食物者,

巡游四方传道者,

预言天国极乐者,

主与你们同在,

近在你们身边!

城门前

各色人等来到城外踏青游春。

手工业学徒数人 干吗往那边走?

另外几个学徒 咱们去“猎人之家”。

前边的几个 我们倒想上“磨房”去。

学徒一 我劝你们去“河滨饭店”。

学徒二 去那儿的路太没劲。

学徒三 我随大流。

学徒四 最好还是上古堡村。那里有

最标致的姑娘,最可口的啤酒,

还可以痛痛快快地挥动拳头。

学徒五 你小子真叫忘乎其形,

挨了两回揍还不过瘾?

咱不去,那地方太怕人。

使女一 不,不!我还是回城里去好。

使女二 在白杨树下肯定能将他找到。

使女一 那对我有多大的意义?

他来这儿只为陪伴你,

只会带着你上跳舞场。

你俩快活,我讨没趣。

使女二 今儿个他肯定不会放单飞,

他说那个卷毛将和他一起。

学生一 瞧那些姑娘步履轻盈,快如闪电!

哥们儿,快!咱们快去把她们陪伴;

一罐浓烈的啤酒,一盒燥辣的烟卷,

一个花枝招展的妞儿,是我全部心愿。

市民少女 快瞧那两个英俊小伙子!

真丢人现眼:大家闺秀

他们不来追,却偏偏

跟在丫头屁股后头撵!

学生二(对学生一。)

别着急!后边来了两个,

衣着打扮挺招人喜爱,

我邻家的少女也在里面。

这小妞儿很叫我动心,

她俩静悄悄地往这儿走,

最终会来到咱们身边。

学生一 不,伙计!我讨厌忸忸怩怩。

快点儿!别放过可口的野味。

平日里抹屋扫地的手儿,

礼拜天会抚摸得你陶醉。

市民一 那个新来的市长,我实在是厌烦!

自从他上了任,便越来越不要脸。

他究竟为本市干了些什么?

难道情况不是一天坏似一天?

他要我们比啥时候都俯首贴耳,

苛捐杂税多得超过了往年。

乞丐 (唱。)

好心的老爷,漂亮的太太,

讲究的穿着,红红的脸蛋儿,

你们发发慈悲瞧一瞧我哟,

把我苦命人可怜可怜!

别让我白白又唱又弹!

只有乐善好施才会快乐。

让这普天同庆的节日,

也带给我一些个收获。

市民二 节假日我最高兴的莫过于

听谈论战争和战场的喧声,

当山后边遥远的土耳其

国与国之间又动了刀兵。

我站在窗前,喝下一小杯酒,

看各色船只顺流漂向下游;

傍晚回到家里,心满意足,

把太平与太平盛世祝福。

市民三 高邻啊,我和你一样!

任他们打得头破血流,

搞他妈个天下大乱;

只要咱家里一切照旧。

老婆子 (对市民少女。)

咳!年轻美人儿,好不妖娆!

谁见了你们不会神魂颠倒?——

可别太得意!这样已不错!

你们要什么,我准能办到。

少女一 阿迦特,快走!我总提防着,

不和这样的老巫婆招摇过市;

虽然她曾在圣安德烈之夜,

让我目睹了未来的白马王子——

少女二 她也让我在水晶球中见了他,

和几个骑士在一起,英俊高大;

我回头四望,把心上人寻找,

只可惜他不肯会我也是白搭。

众士兵 高墙和雉堞

围护着城堡,

姑娘们全都

调皮又高傲,

两个我全要!

吃力又危险,

犒赏却很高!

号角在召唤,

我们齐奋进,

不管会凯旋,

还是将送命。

好一次冲锋!

好一场人生!

姑娘和城堡

一定会归顺。

吃力又危险,

犒赏却喜人!

士兵齐迈步,

勇敢向前进。(浮士德和瓦格纳上。)

浮士德 温柔的春之光带来生机,

解放出冰封的河流小溪;

山谷中浮泛起一片绿意;

残冬它年已老,力已衰,

只好去荒山野岭中躲避。

仓惶中它还送来一阵阵

夹着雹子的稀疏的骤雨,

淅淅沥沥撒遍绿色大地;

可太阳容不得任何白色:

到处都在发芽,在生长,

她要万物多彩而富生气;

只不过此处还缺少鲜花,

她因而代之以红男绿女。

你不妨从高冈上回过身,

看一看你背后那座城市。

从黑洞洞的城门里挤出

男女老少,三教九流,

谁都想领受春阳的沐浴。

他们庆祝主的复活新生,

因此自己也获得了新生——

他们从低矮发霉的房舍,

从手工业的作坊和帮会,

从山墙和屋顶的压迫下,

从小街和陋巷的拥挤里,

从教堂的阴森森的黑夜,

一齐来到阳光下的大地。

瞧啊,瞧!花园和田野

四处活动着踏青的人群;

宽阔的河面上来来往往

飘荡着艘艘欢乐的游艇;

最后的一艘刚离开河岸,

人装得太多,几乎要下沉。

就连远远的山间小道上,

也闪动着花花绿绿的衣裙。

我已经听见村里的欢声,

这儿是民众真正的天堂,

人人欢呼雀跃,老少不分。

在这儿我是人,才能是人!

瓦格纳 跟您一起郊游,博士先生,

在我乃莫大的收获和荣幸;

要我单独一人我才不来呐,

我是一切粗鄙事物的敌人。

拉琴、吆喝以及玩九柱戏,

那声音通通叫我讨厌透顶。

他们一个个都真像中了邪,

还称这是唱歌,这是高兴。

村民们 (在菩提树下载歌载舞。)

牧羊人打扮起来去跳舞,

头戴花环,腰扎丝带,

身上穿着漂亮的衣服。

大伙儿已在欢蹦乱跳,

围绕着高高的菩提树。

唷嘿!唷嘿!

唷嗨萨!唷嘿!嘿!

提琴拉奏着舞曲。

他急急忙忙挤过去,

用胳膊肘撞了撞

一个年轻的姑娘;

活泼的姑娘转过脸,

说:这可真是不像样!

唷嘿!唷嘿!

唷嗨萨!唷嘿!嘿!

你别这么没教养。

说罢却一起跳起来,

跳到西来又跳到东,

衣裙全部在飘动。

跳得脸红耳又热,

手挽手儿把气歇。

唷嘿!唷嘿!

唷嗨萨!唷嘿!嘿!

胳膊和腰肢蛮亲切。

别和我这么黏黏糊糊!

对自己的心爱的人儿,

有几个男子说话算数!

他到底哄她去到旁边,

远远儿离开了菩提树:

唷嘿!唷嘿!

唷嗨萨!唷嘿!嘿!

歌声、琴声来自远处。

老农民 博士先生,您真太好啦,

身为渊博的高人雅士,

今儿个竟也劳动大驾,

来光临这民众的节日。

请您举起最美的杯子,

饮下这满满一杯新酿,

并且高声祝福:愿它

不只为您解渴,还使您

身体健康,福寿绵长。

浮士德 我接受这养身怡神的美酿,

感谢诸位,也祝诸位安康。(村民们围成一圈。)

老农民 真的,您做得很是不错,

能在喜庆日子与民同乐;

因为在凶险艰难的时期,

您给我们帮助实在很多!

从前这个地方热病猖獗,

乡亲们发高烧奄奄一息,

多亏令尊大人竭力救治,

一些人今天才仍然活着。

那时候您自己年纪轻轻,

为治病救人也走家串户;

尸体一具一具地被运走,

您却侥幸没被死神逮住。

您经历了一次次的考验,

救人者自有上天的救助。

众村民 祝经过考验的好人永远健康,

做民众的救助者,日久天长!

浮士德 你们该敬畏的是天上的主,

他教人助人,也给人帮助。(与瓦格纳继续往前走。)

瓦格纳 受到民众爱戴,伟大的人,

您定会有特别的体会感触!

谁要能凭借着自己的天赋

取得这个地位,谁就真幸福!

父亲急着让孩子识君尊颜,

人人挤到您跟前,向您请教,

琴停止了拉,舞停止了跳。

民众列队将自己的恩人迎候,

还兴奋得向空中抛甩便帽:

差一点儿就对您双膝跪下,

就像是迎面碰见圣体来到。

浮士德 再过去几步,坡上有块石板;

我们可以歇歇脚,坐在上面。

当初我常独坐在石板上沉思,

并祈祷斋戒,真叫苦不堪言。

满怀着希望,信仰也很坚定,

不断流泪、绞手、哀声长叹,

乞求天主大发慈悲,终于

把受瘟疫折磨的人们赦免。

而今民众的喝彩在我听来

就像讽刺;你能看透我的心,

就知道先父和我何等内疚,

面对这样的荣誉何等汗颜!

我父亲是一位正直的术士,

对自然界和它运行的规律

冥思苦索,虽有些怪念头,

却独辟蹊径,勤勉、诚实。

他爱与一帮炼金术士交往,

常独自关在幽暗的丹房里,

按照一个又一个的秘方,

要使相克的元素熔合为一。

勇敢的求婚者红毛雄狮

在温汤中与百合仙子匹配,

然后双双受到明火的熬煎,

从一处洞房向另一处逃逸。

直到后来烧瓶中斑斑驳驳,

说是年轻的女王穿了彩衣。

丹药炼成,病人照样送命,

没谁问究竟治好过什么人。

就用这种魔鬼的灵丹妙药,

在这一带的高山和深谷,

我们的行事比瘟疫更凶狠。

我就给许多人分发过毒药,

他们慢慢死去了,我却得

亲自领受对凶手的赞扬奉承。

瓦格纳 为此事您何必心生懊恼!

那医术原本是别人所教,

您尽心竭力为大众操劳,

做个诚实男子已经够好。

您年轻时尊敬您的父亲,

他乐于将您这徒弟收留;

成年后您学问大有长进,

您的儿子将会更有造就。

浮士德 哦,迷误的海洋无底无垠,

有希望浮出者乃幸福之人!

我等不知道的偏偏很需要,

百无一用的却又恰好知道。

唉,何必用这烦心的话题

来败坏我们这眼前的乐趣!

瞧瞧那些绿树环绕的村舍

在火红的晚霞中光彩熠熠。

红日沉落,又度过了一天,

为促进新生,她一直向前。

哦,可惜我不能插翅飞翔,

去永远跟随她,把她追赶!

要能,我将俯瞰脚下的世界,

它静卧在永恒的晚霞里面;

将目睹千山披红,万壑凝翠,

看银色小溪与金色大江融汇。

无论多高的山,多深的谷,

再也挡不住天神般的脚步;

在惊异的眼前,海洋和港湾

也会敞开自己温暖的胸脯。

然而女神看起来终将沉没,

我心中不断涌起新的冲动,

赶紧去啜饮她永恒的光辉,

面前是白昼,背后是黑夜,

头顶着青天,脚踏着碧水。

太阳隐遁,一场美梦做完!

唉,精神的羽翼实难获得

肉体的翅膀与之相伴相随!

然而每当头顶的浩邈蓝天

传来了云雀的嘹亮歌声;

每当挺拔的松树的梢头,

有雄鹰展翅,盘旋飞行;

每当鹤群越过平原湖海,

奋力飞返那遥远的故乡,

我心中便渴望向上、向前,

这是人与生俱来的天性。

瓦格纳 我自己也常常胡思乱想,

这种冲动却从未感到过。

森林和田野很容易看厌,

鸟儿的翅膀我永不羡慕。

一卷卷一页页地钻书本,

也给我另一种精神快乐!

冬天的长夜会春意融融,

全身心充溢幸福的暖意,

啊!一翻开珍贵的羊皮古典,

整个天国便会来俯就你。

浮士德 你只意识到你的这种冲动,

哦,千万别去认识另一种!

我的胸中,唉!藏着两个灵魂,

一个要与另一个各奔西东:

一个沉溺在粗鄙的爱欲里,

用吸盘把尘世紧紧地抱住;

另一个却拼命想挣脱凡尘,

飞升到崇高的先人的净土。

哦,要是在天地之间的空中,

有精灵在进行统治和操纵,

那就请从金色暮云里降落,

带我去开始绚丽的新生活!

是啊,哪怕只有件魔术大氅,

托着我去游历无数的异邦!

它绝对不会被我放弃、调换,

即使给我皇上的华贵衣裳。

瓦格纳 快别唤尽人皆知的精怪,

他们充斥于周围的雾霭,

正巴不得从四方八面,

把千灾百难向世人引来。

北方有尖尖的魔齿进逼,

它的舌头箭矢般锐利;

从东方袭来的是旱魔,

食尔之肺,断尔呼吸;

它们若来自南方沙漠,

就使你头顶烈焰如炙;

若从西方涌来,便先给你凉爽,

后把你和田园、沃野一起溺毙。

它们性喜偷听,幸灾乐祸,

随叫随到,急于坑害我你;

它们佯装成天堂的使者,

撒谎时天使般柔声细语。

咱们还是走吧!天色已昏暗,

空气清凉,雾幕正降落大地!

到晚来方知道家园的可贵。——

干吗老站着,朝远处傻看?

暮霭中叫你发愣是啥东西?

浮士德 你不见有条黑狗在田间游荡?

瓦格纳 早看见啦,但似乎很平常。

浮士德 好好看看!你当这畜生是啥?

瓦格纳 是条狮子狗,自然未改本性,

在努力把主人的踪迹搜寻。

浮士德 你难道没发现,它由远而近,

正兜着圈子,不断逼近我们?

我要没花眼,在它所到之处,

身后有一个个火漩往上升腾。

瓦格纳 我只看见一条狮子狗,

您花眼啦,确实可能。

浮士德 我倒觉得它是绕着我们的脚,

在画将我们束缚的道道魔圈。

瓦格纳 它围着我们,怯生生地跳来跳去,

因为找不到主子,却见俩陌生人。

浮士德 圈子更小了,它已到近旁。

瓦格纳 您瞧,一条狗!并非什么幽灵。

它狺狺叫着,迟疑地趴在地上,

直摇尾巴。一切全是狗的德性。

浮士德 过来吧!来跟我们做伴!

瓦格纳 这是一条地地道道的蠢狗。

你停下脚,它便站着等候;

你唤它,它便向你扑上来;

你丢了什么,它替你拾取,

为追你的手杖可跳进河里头。

浮士德 你或许对,我没发现精灵的

迹象;一切都出自训练有方。

瓦格纳 狗只要驯养得品性优良,

甚至会受到哲人的赞赏。

是啊,它完全配受您青睐,

它是大学生们培养的高才。(他们走进城门。)

书斋

浮士德带着狮子狗上。

浮士德 我离开了城郊和旷野,

沉沉暮色已笼罩着那里,

它用神圣的预感和恐惧,

把我们向善的心灵唤起。

经过一次次莽撞冒失,

狂暴的欲求已经安息;

胸中萌发出仁爱之念,

还有对主耶稣的爱意。

安静点,狮子狗!别乱窜!

你在那门槛上嗅些什么?

去乖乖躺在那火炉后面,

我将给你我最好的靠垫。

你为让我们开心、高兴,

曾经在山道上跑跑跳跳,

我也要给你很好的款待,

只要你这客人不吵不闹。

啊,每当这斗室里边

重新点燃柔和的灯盏,

我的心里便豁然开朗,

整个胸中也光明一片。

希望的蓓蕾重新绽开,

理性的金口重新发言,

于是啊我们又开始渴望,

渴望生命的溪流、源泉!

别叫,黑犬!神圣的乐音

正缭绕回荡在我心灵,

不容掺杂进狗的吠声。

我们习以为常:人们

对不懂的真理大加讥嘲,

对难于把握的善和美

嘀嘀咕咕,心怀怨恨;

未必狗儿你也愤愤不平?

可是,唉,尽管我十分希望,

却再无满足的快感涌出胸膛!

为什么巨流会迅速干涸,

害得我们又忍受焦渴?

这情况我已是多次经历。

不过缺陷还可弥补代替:

我们学习珍惜超凡的事物,

我们渴望获得上天的启示,

从《圣经·新约》里面,

它的光辉最高贵、美丽。

我急着翻开这古老的

宝典,怀着一片至诚,

要把它神圣的原文

翻译成我亲爱的德语。(翻开一部大书,着手翻译。)

我写上了:“太初有言!”

笔已停住!没法继续向前。

对“言”字不可估计过高,

我得将别的翻译方式寻找,

如果我真得到神灵的启示。

我又写上:“太初有意!”

仔细考虑好这第一行,

下笔绝不能过分匆忙!

难道万物能创化于“意”?

看来该译作:“太初有力!”

然而正当我写下“力”字,

已有什么提醒我欠合适。

神助我也!心中豁然开朗,“太初有为!”我欣然写上。

要我留你与我同住,

黑狗啊,你可不能狂吠,

你可不能乱叫!

像你这么讨厌的伙伴,

我身边真是容不了。

你我当中总有一方

必须离开这小小书房。

我不愿,却得下逐客令,

门开着呐,快请快请!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自然界怎会有这种事情?

只是影子?还是原形?

黑犬变得多长多大了啊!

它仍在飞快上长,上升!

哪儿还像一头狗的样子!

我把何方妖孽带进了屋子!

它看上去已像一头河马,

火红的眼睛,尖利的牙齿。

噢!我清楚你了!

对你这未成气候的小鬼崽,

所罗门的咒语蛮合适。

众精灵 (在走廊上。)

里边已有一个被困住!

待在外边!别跟进屋!

像狐狸戴上了铁锁链,

那魔头好不心惊胆战。

注意!注意!

他蹿上,蹿下,

荡来,荡去,

已经挣脱出来。

你们要能救他,

就别把他抛弃!

要知道为我们大家,

他也出过不少力。

浮士德 要对付这个畜生,

须先念四大咒文:

火精快燃烧,

水精快涌迸,

风精快飘散,

土精快使劲。

谁不了解

四大元素,

不识其力,

不谙其质,

就休想把

精灵降服。

借烈焰隐身吧,

火精!

喧嚣着汇流吧,

水精!

像流星闪烁吧,

风精!

保家宅安宁吧,

英苦布斯!英苦布斯!

快来把事了清。

这畜生身上

没四大元素,

它静静躺着冲我狞笑,

我还没击中它的痛处。

现在来更厉害的,

你给我听着。

你小子可是

地狱的游魂?

瞧瞧这道符记,

它能降服一切

鬼魅和幽灵!

它身体已经膨胀,毛也竖了起来。

该死的东西!

可识这字迹?

它从未萌芽,

它没被表达,

它流贯宇宙,

它横遭刺扎!

被镇压在了火炉背后,

这畜生膨胀得像头大象,

渐渐地塞满整个屋子,

欲化作烟雾流散逃亡。

别长到天花板一般高!

大师脚下是你躺的地方!

你瞧,我并非虚张声势。

我还可用圣火烧你!

用三位一体的圣火,

你该不希望!

用我最厉害的法术,

你该不希望!

糜非斯托 (烟雾散去,穿着漫游学者的服装从火炉后踱出。)

干吗吵吵?先生有何事要小的效劳?

浮士德 原来这就是狮子狗的实质!

一个浪荡学生?叫我笑破肚子。

糜非斯托 我向博学的先生您致敬!

您可害得我浑身汗淋淋。

浮士德 请问你怎么称呼?

糜非斯托 对于一个藐视言语的学者,

这问题我看真是微不足道。

他远远地避开所有的表象,

一心探寻事物本质的奥妙。

浮士德 可是对于你们这种角色,

名字通常已把本质反映。

人若称你们蝇神、破坏者、说谎者,

你们的本质便已经分明。

够啦,你到底是何幽灵?

糜非斯托 老想作恶却总是把善促成,

我便是这种力量的一部分。

浮士德 你这哑谜有什么含义?

糜非斯托 我即是那个精灵,它惯于否定!

但也有理;因为万物既然生成,

理所当然也有毁灭;

所以最好全然无所生成。

你们所谓罪过啊、破坏啊,

简言之,被称为恶的一切,

正是我的本质特性。

浮士德 你自称一部分,站在我面前不是挺完整?

糜非斯托 告诉你一些实际情形:

人类是一群井底之蛙,

爱把自己的世界无限夸大——

我乃构成太初万有的那部分的一部分,

也即黑暗的一部分,是我生育了光明;

光明忘恩负义,背叛黑夜母亲,

竟想夺取她的特权,把空间全占领,

然而费尽心机仍旧徒劳,

因为光永远不能和物体离分。

它源于物体,因物体而显得美丽,

却也被物体阻挡不能前进,

因此我希望过不了多久,

光将随着物体走向沉沦。

浮士德 这下我算弄清了你的职责!

对大宇宙你无可奈何,

于是动手来把小宇宙毁灭。

糜非斯托 自然也没取得多少成就。

凡是与虚无对立的存在,

比如眼前这愚蠢的世界,

我虽然已经费尽了心机,

也没能将它损害,不管是用

地震、风暴或是火灾、水灾——

到头来陆地和海洋依然如故!

对人和畜生这些混蛋,

我简直就叫一筹莫展:

他们被葬送的还少吗?

然而总有新鲜血液在循环。

长此以往我真会发疯!

从地里、从水里、从空中,

不管是干是湿是冷是热,

总有无数的胚芽在萌动!

如果我没把火焰留给自己,

那我就完全没有武器可用。

浮士德 你可冲着永远活跃的、

伟大神圣的造化之力,

挥动魔鬼冷酷的拳头,

然而仍旧是枉费心机!

你这混沌所生的怪胎,

你该改弦易辙,另寻高就!

糜非斯托 这咱们确实该细加思考,

不过可以留待下次再说!

今天让我告辞,好不好?

浮士德 我不知这话从何说起。

咱俩今天可不已相识,

啥时想来都悉听尊便。

这儿是窗,这儿是门,

烟囱你也清楚在哪里。

糜非斯托 对你明说吧!我想跑,

还有一个小小的障碍,

就是你门槛上的魔脚——

浮士德 原来是五角星令你难堪?

嘿,告诉我,地狱之子,

它既能镇住你,你又如何

骗过它,混进了书斋里面?

糜非斯托 您仔细瞧!它没画好;

那只冲着外边的尖角

有个豁口,你该看到?

浮士德 这真是再巧不过!

你成了我的俘虏,

全因偶然的缘故!

糜非斯托 黑狗进屋时无所察觉,

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

魔鬼没法从屋里逃脱。

浮士德 可你干吗不跳窗户?

糜非斯托 魔鬼和幽灵有条规矩:

从哪儿进,打哪儿出。

进可随意,出受束缚。

浮士德 连地狱里边也有法律?

这倒不错,可以放心

和绅士们把契约订立。

糜非斯托 答应你的一定让你享受,

保证不会打丝毫的折扣。

不过事情不能操之过急,

下次咱们可以好好合计;

眼下嘛我求您多多原谅,

高抬贵手放小的我出去。

浮士德 请再待上个半时一会儿,

先给我讲个有趣的故事。

糜非斯托 先放我走!我很快回来,

到时候问什么随您喜爱。

浮士德 可并非我设的圈套,

是阁下你自投罗网。

有一回难再有第二回,

抓到魔鬼哪能随便放。

糜非斯托 您既喜欢,我也准备

留在这里把您陪伴;

不过条件是得让我

变变魔术供您消遣。

浮士德 乐于领教,敬请自便;

只是你的戏法得真好看!

糜非斯托 在这一个钟头,朋友啊,

你的感官所得到的收获,

将把单调的一整年胜过。

精灵们将唱柔媚的歌儿,

还让您观赏美丽的景致,

全都并非空虚的幻术。

你的鼻子会嗅到香气,

你的嘴巴会尝到美味,

舒服安逸得真没法说。

事先还不用什么准备,

我们已经到齐,开始!

众精灵 阴暗的拱顶

快快地消散!

让蓝天灏气

更加和蔼地

向室内窥探!

乌黑的浓云

快流失隐遁!

星星亮闪闪,

太阳送进来,柔和的光线。

天国的孩子,美丽的女神

冉冉地降临,飘过你身边。

你满怀渴慕,紧跟在后面;

衣襟和裙带,猎猎地飞舞,

掠过了平野,掠过了亭园;

相爱的人们,在默默思考,

结一世情缘。

凉亭挨凉亭!藤蔓绕藤蔓!

葡萄沉甸甸,木桶已盛满;

倒进榨汁槽,酒浆泡沫翻;

下泄如小溪,刷刷流淌过,

洁净玉石滩;让巍峨群峰,

俯卧身后面;绕青葱丘陵,

汇聚复蔓延,成平湖一片。

成群的水禽,尽情吮甘霖;

振翅迎红日,奋飞向光明;

降落岛屿上,环岛波浪涌,

岛影漾湖心。

但听船过处,歌唱夹欢声;

处处绿野中,翩翩跳舞人;

民众聚郊野,寻乐驱劳顿。

这儿有人在,攀越过山丘,

那儿有人在,湖面上游泳,

还有的滑翔飞行。

人人都热爱生活,

人人把远方憧憬,

憧憬那儿可爱的星辰,

憧憬那儿仁慈的女神。

糜非斯托 他睡着了!真行,你们这帮轻飘的

小东西!你们唱得他酣梦沉沉!

为这场音乐会我会给你们报偿。

他先生还不是逮得住魔鬼的人!

用甜蜜的梦影将他迷惑,

让他沉溺在痴妄的海洋;

可要破除这门槛的灵符,

我还有劳一只利齿硕鼠。

无须我长时间念念有词,

已有只窸窸窣窣跑来听吩咐。

我乃大老鼠和小老鼠的主子,

还管苍蝇、癞蛤蟆和虱子臭虫,

现在命令你大着胆儿往外走,

去替我把那条门槛啃坏,

就像它刚刚抹上了猪油——

你一下已经跳到跟前来!

抓紧干吧!那碍事的犄角

在最前边的棱上,朝着室外。

再咬一口就会大功告成。

浮士德,继续做梦吧,咱俩暂时拜拜!

浮士德 (苏醒过来。)

怎么,我又上了当受了骗?

蜂拥的精灵已经烟消云散,

梦里我明明看见那个魔鬼,

谁料却逃走了一条卷毛犬。书斋

浮士德 糜非斯托

浮士德 有人敲门?进来!是谁又来烦我?

糜非斯托 是我。

浮士德 进来!

糜非斯托 你必须叫三遍。

浮士德 进来呀!

糜非斯托 这样嘛你才讨我欢喜。

希望咱俩能相处和睦!

为了打消你的怪念头,

我特意扮成年轻贵族,

身穿滚金边的红衣裳,

外披挺括的锦缎大氅,

帽子上插着雄鸡羽毛,

腰间挂把锋利的长剑,

现在就直言把你相劝,

劝你同样地打扮穿戴,

以便你也能自由自在,

去把人生的滋味体验。

浮士德 我不管穿什么样的衣服,

都感到尘世生活的痛苦。

我太老啦,没法玩世不恭,

又太年轻,不能无动于衷。

世界究竟能给予我什么?

要知足克己!克己知足!

就是这支老掉牙的旧曲,

永远喧响在每个人耳畔;

就是这沙哑的歌声,

把我们的终生陪伴。

清晨醒来我总心惊肉跳,

忍不住要痛苦哀号,

眼见着光阴一天天逝去,

却一事无成,夙愿难遂;

就连一点点欢乐的预感,

也难免吹毛求疵的干扰,

心中的任何创造冲动,

都遭受万种丑恶的阻挠。

夜幕降临,我上床就寝,

可同样感到心神不宁;

睡眠不能带给我休息,

噩梦一次次将我惊醒。

神灵虽然寄寓在我胸中,

能深深激动我的内心,

他主宰我的所有力量,

却无力造成外界感应。

因此活着对我已成累赘,

我渴望死,痛恨生。

糜非斯托 可死神从来不真受欢迎。

浮士德 幸福啊,谁能在凯旋时头戴

死神的桂冠,即使它鲜血淋淋!

幸福啊,谁能在狂舞后被他

送入少女的怀抱,长眠不醒!

唉,只要能从神灵的伟力获得

振奋鼓舞,我甘愿灵魂沉沦!

糜非斯托 可那天夜里有杯褐色液体,

某人端在手里却并未真饮。

浮士德 窥探他人看来是你先生的爱好。

糜非斯托 咱不全知道,却了解许多事情。

浮士德 每当熟悉而甜美的声音

带我离开混乱可怕的现实,

每当有欢乐时日的余响

诱使我把童年的情感忆起,

我就诅咒一切的骗人伎俩

缠绕束缚住了我的灵魂,

并且用迷惑与谄媚的锁链,

禁锢它于湫隘可怜的肉体!

先要诅咒种种傲慢的思想,

精神用它们把自己困扰!

还要诅咒光怪陆离的世象,

感官被它威逼,无处逃避!

也要诅咒那梦中的诱惑,

它哄我们相信声名之不朽!

也要诅咒占有欲,不管它

是妻子儿女还是奴仆犁头!

我还要诅咒玛门,他既能

用财富使我们铤而走险,

也能为我们的好逸恶劳

铺设好软绵绵的褥垫。

诅咒葡萄的甘美液汁!

诅咒爱情的忘我痴迷!

诅咒希望!诅咒信仰!

特别要诅咒忍耐谦让!

众精灵合唱 (不露形迹。)

唉!唉!

用重拳的一击,

你破坏了

美好的世界;

它正坍塌,倾圮!

一位半神将它摧毁!

向彼岸的虚无,

我们清扫它的废墟

并且哀叹

美好世界已经失去。

你尘世之子啊,

强大有力,

要重建世界,

在你胸中,

并且更加壮丽!

要耳聪目明地

开始新的

人生之旅,

要让新的歌儿,

响彻云霓!

糜非斯托 这一帮子只是

我的小伙计。

他们劝你去享乐、创业,

说得多么聪明在理!

他们引诱你

去广大的世界,

抛弃使你

心灵枯槁的孤寂。

别再咀嚼烦恼忧愁,

它像秃鹰咬噬你的生机;

最下流的聚会也使你感到

人与人在一起。

然而拖您下水

也不是我的本意;

我虽并非伟人,

但只要你肯结交我,

和我一道把人生经历,

我就心甘情愿

立刻属于你。

我将做你的伙伴,

将满足你的心愿,

做你的仆人,你的奴隶!

浮士德 要我怎么报答你?

糜非斯托 报答还早,不必着急。

浮士德 不,不!魔鬼无不自私,

上帝明鉴,他绝不轻易

为别人谋什么利益。

干干脆脆提条件吧;

这种仆人会把危险带进家里。

糜非斯托 今生今世我保证做你奴仆,

听你差遣绝不偷懒含糊;

可在彼岸世界重逢的时候,

你得对我尽同样的义务。

浮士德 彼岸世界我不大在意,

你先把这个世界砸烂,

随后才能有一个新的。

这大地涌溢出我的欢乐,

这太阳照耀着我的忧郁;

只要和它们分道扬镳,

以后不管怎样都没问题。

在将来,在另一个世界,

人们是不是也爱也恨;

是不是也分上下尊卑,

对此我一点不再感兴趣。

糜非斯托 既这么想,就可放大胆子。

签约吧,用不了多少天,

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欣赏到还没人见过的东西。

浮士德 可怜的魔鬼你想耍啥花招?

一个抱负远大的人的精神,

何时曾被你的精神领会到?

你有的不过是充饥的画饼,

不过是水银一般的赤金,

抓到手里便会从指缝流掉。

一场永远不会赢的赌博,

一个在你怀中就勾引旁人、

对人频送秋波的小姣娥,

或者不过是耀眼的荣誉,

像一颗流星从长空划过。

让我看看未摘先腐的果实,

让我看看天天新绿的枝柯!

糜非斯托 这样的差使休想把我吓倒,

我能大量贡献这样的珍宝。

不过,是时候啦,朋友,

咱俩静下心来把条件聊聊。

浮士德 一旦我甘心躺上软床,

那就随便你把我怎样!

你要能甜言蜜语哄我,

使我自满和孤芳自赏,

你要能使我沉溺享乐,

那我的末日就已到啦!

这就是我打赌的筹码!

糜非斯托 好啊!

浮士德 一言为定!

当我对某一瞬间说出:

你真美啊,请停一停!

就随你把我套上锁链,

我心甘情愿走向沉沦!

那时就可以敲响丧钟,

你就满了服役的期限,

钟会停止,针会坠落,

我的寿数便算已耗完!

糜非斯托 想好了,咱是不会健忘的!

浮士德 对此你享有充分的权利,

我行事大胆却并不冒失。

我一旦停滞便沦为奴隶,

不管是听命他人或是你。

糜非斯托 在今天博士们的宴会上,

我就要当个称职的仆役。

不过有一点!好也罢歹也罢——

我恳求先生给我个字据。

浮士德 你这迂夫子,还要字据干吗?

你不知道,大丈夫说话算话?

我一旦承诺,必定终身信守,

这难道还不足以使你满意吗?

世界化作万千洪流奔腾向前,

难道我能被一个诺言所阻拦?

然而这虚妄已深入我们心里,

我们谁又乐意挣脱它的纠缠?

有福啊,忠诚而又坦诚的人,

他永不后悔,不管作何牺牲!

只是那写上字盖上印的羊皮

谁都厌恶,就像可怕的幽灵。

言语在鹅毛笔底下奄奄一息,

起支配作用的是羊皮和蜡泥。

你这恶魔,你要我给你什么?

是金属、大理石、羊皮或纸?

是要我用錾子、凿子或用笔?

我让你挑选好了,尽管随意。

糜非斯托 瞧先生您怎么啰啰唆唆,

信口开河,实在太性急?

任何一张小纸片都行啊,

只是签字得用鲜血一滴。

浮士德 只要使你称心如意,

那就不妨照此办理。

糜非斯托 血真是一种很特殊的液体。

浮士德 别担心我会撕毁这契约!

我用尽全力追求的东西,

它正好是我对你的承诺。

过去我把自己估计过高;

实际上却与你相差不多。

伟大的地灵它将我藐视,

自然之门在我眼前紧锁。

思维的线索已经被扯断,

对所有知识我早就憎恶。

让我们在感官的深渊里,

去解燃烧的情欲的饥渴!

请在神秘莫测的魔罩中,

立刻准备好奇迹一个个!

让我们投身时间的洪流!

让我们卷入事件的漩涡!

任痛苦和享乐相互交替,

任成功与厌烦彼此混合,

真正的男子汉只能是

不断活动,不断拼搏。

糜非斯托 对于您既无目标也无限制。

您喜欢在哪儿都啃上一嘴,

喜欢把飞逝的东西抓取,

就尽量吃吧,只要对口味,

就赶快抓吧,别冒傻气!

浮士德 听着,这儿讲的并非什么享乐。

而是要陶醉于最痛苦的体验,

还有由爱生恨,由厌倦转活跃。

我胸中对知识的饥渴业已治愈,

不会再对任何的痛苦关闭封锁。

整个人类注定要承受的一切,

我都渴望在灵魂深处体验感觉,

用我的精神去攫取至高、至深,

在我的心上堆积全人类的苦乐,

把我的自我扩展成人类的自我,

哪怕最后也同样地失败、沦落。

糜非斯托 噢,相信我,这硬饼子

我已经啃了好几千年,

从摇篮到棺材,还没谁

能消化掉这老面坨坨!

相信我吧,只有上帝

才能把整个世界把握!

他存在于永恒的光明,

却把我们驱赶进黑暗,

给你们的不过昼和夜。

浮士德 可我仍要试试!

糜非斯托 悉听尊便!

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

生命苦短,艺无止境。

我想,您该学习学习,

去结识求教一位诗人。

让他先生把幻想驰骋,

搜集一切高贵的品质,

堆在您光荣的脑顶门:

雄狮的勇猛,

牡鹿的灵敏,

意大利人的热血沸腾,

北方人的沉着坚定。

让他给你揭示那秘诀,

如何既大度又奸猾,

怀着青春火热的激情,

按计划爱上一位美人。

我自己也想与他结识,

并且称他小宇宙先生。

浮士德 我打心眼儿里企盼

能得到人类的王冕,

如不可能,我又算啥?

糜非斯托 到头来你是啥——仍旧是啥。

不管你头戴发卷无数的假发,

不管你脚蹬底厚盈尺的靴袜,

你本来是啥——将永远是啥。

浮士德 人类的精神财富,我感到

徒然地聚敛于自己的身上,

如果到头来我仍坐在这里,

内心没任何新的力量增长;

比从前我未有丝毫的提高,

与无尽的自然仍相距遥迢。

糜非斯托 我的好先生啊,你的见解

也并不比一般人来得高明;

咱们必须更加聪明地行事,

要及时享乐,别让生命逃遁。

拉倒吧!双手和双脚,还有

脑袋和屁股,自然全是你的;

可我得到的一切实在享受,

难道不同样也为我所拥有?

比如我能花钱买六匹骏马,

是不是拥有了它们的力气?

我纵横驰骋,我风光得意,

不就像有了二十四条腿似的。

所以说抓紧呀!快快抛开

所有空想,径直闯进世界!

一个冥思苦想的家伙,告诉你,

犹如一头牲口碰见了恶灵,

只会在那荒野里转去转来,

全不见身旁有青青牧场存在。

浮士德 那咱们怎么开始呢?

糜非斯托 马上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儿真是一间刑讯室!

折磨自己,折磨学生,

你究竟算过的啥日子!

让胖胖的邻居接着干吧!

干吗劳而无功白费力?

你掌握的知识的精髓,

可不能告诉那班孺子。

听,已有一个在过道里!

浮士德 我不可能这时候见他。

糜非斯托 可怜的孩子已等了很久,

不该让他离开时空着手。

来,给我你的袍子和便帽;

穿戴着它们我想必很妙。(更换衣帽。)

喏,现在就让我露上两手!

我充其量只耽搁一刻钟;

你抓紧准备去作逍遥游!(浮士德下。)

糜非斯托 (穿着浮士德的长袍。)

别理睬什么理性,什么科学,

休谈这是人类的最高权力,

只管沉溺于奇幻迷人的魔法,

让诳骗的精灵给你更多力气,

这样我已无条件地将你驾驭——

命运曾赐予他一种精神,

使他好高骛远,桀骜不驯,

他匆匆忙忙只顾往前闯,

对人间的欢乐不闻不问。

我要拖他进放荡的生活,

经历平庸而无聊的人生,

让他无所适从,惶惶不安,

让美酒与珍馐飘飘摇摇

悬挂在他不知餍足的嘴边;

让他乞求振作而不可得,

就算不曾委身于我魔鬼,

遭到毁灭却一样是必然!(一个学生上场。)

学生 不久前我才来到贵地,

想要拜访和请教先生,

对先生我满怀着敬意。

四海之内谁不仰慕您!

糜非斯托 我很高兴,你这么讲礼!

其实我并不比常人高明。

敢问你可曾在别处学习?

学生 恳求先生,千万把我收留!

我怀着最大的决心和希望,

钱也够用,而且血气正旺;

我妈妈她原本挺舍不得我;

为学真知,我仍来到远方。

糜非斯托 那你算找对地方啦。

学生 坦白说,我已经准备离去:

这样的墙壁,这样的房间,

实在是一点儿不合我的意。

地方这么狭窄,这么憋气,

没有树或任何绿色的东西;

待在这房里,坐在这凳上,

我会失去视力听力思考力。

糜非斯托 这嘛只是个习惯问题。

刚出生,婴儿就欢喜

吸吮母亲的乳房不成?

可马上他就乐此不疲。

同样你也会一天比一天

更贪恋这智慧乳房的。

学生 我十分乐于投入智慧的怀抱,

告诉我,如何才能达到目标?

糜非斯托 暂且别谈那么多,

先讲你选什么系科。

学生 我希望自己学识渊博,

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成为一个大科学家,

能窥破自然的奥秘。

糜非斯托 你的路子算是走对了,

但还要集中精力才好。

学生 我将投入整个的身心,

可在夏天美丽的假日,

自然呐,我希望也能

消一消遣,解一解闷。

糜非斯托 光阴似箭喽,时间真得抓紧,

想节约时间,唯有有条不紊。

亲爱的朋友,因此我劝你

首先选修逻辑学。在课堂,

你的精神将受严格的培训,

恰像穿上西班牙的长筒靴,

一旦将来上了思维的跑道,

就不会东倒西歪,昏昏沉沉,

就不会胡跑乱跳,闯鬼迷路,

而是迈起步来更稳重、谨慎。

随后还要对你反复训练,

养成你按部就班的习惯,

比如吃喝这种一下就成的事,

也必须来他个一!二!三!

须知思维工场如像纺织厂,

出好的产品得有能干工匠;

要脚一踩就牵动万千纱线,

梭子来而复往,疾如飞燕,

棉纱悄悄流动着,流动着,

万千经纬交织只在一瞬间。

哲学家随后登上讲堂,

向你证明必须这个样:

假设甲如此,乙如此,

那么丙和丁只能如此;

假如甲不存在,乙不存在,

丙和丁也就永远不会存在。

这理论深受各地学子的赞扬,

只不过还没谁成为能工巧匠。

谁要生动地认识和描述事物,

就首先得把其中的精神驱逐,

这样子才能将各个部分把握,

只可惜精神的联系就此失落。

化学家称之为“自然处置”,

他哪里晓得是在自我讽刺。

学生 您的教诲我不完全明白。

糜非斯托 我的话将来你定能领会,

只要你知道把一切还原,

然后再把它们分门别类。

学生 您的话我是越听越糊涂,

脑袋里好像转着车轱辘。

糜非斯托 修完逻辑,最要紧的是

还得好好去弄形而上学!

这样,不适合人脑的东西,

你仍然能把它深刻把握。

不管能还是不能钻进去,

反正有派用场的漂亮术语。

至于嘛刚进校的头一学期,

要尤其重视按部就班学习。

你们每天排的都是五节课,

铃声一响就应该在课堂里!

你还得认认真真做好预习,

把要讲的章节先钻研仔细,

为的是到课堂更好地发现,

老师讲的一切已印在书里;

尽管如此你还得勤做笔记,

就像圣灵在亲口传授圣谕!

学生 您的教诲我一定牢记!

我明白做笔记何等有益;

须知黑字写在白纸上,

才能放心大胆带回家去。

糜非斯托 不过我得请你选个专业!

学生 法律我可不高兴选学。

糜非斯托 你的想法我不认为不好,

对这门课我是太了解了。

它承袭过去的法令条律,

就像永远治不好的痼疾,

一代一代地向后世遗传,

从此地传染蔓延到彼地,

淆乱理性,颠倒善恶,

倒霉啊,你这当孙子的!

至于我们与生俱来的权利,

遗憾啊,它却根本不提。

学生 您的话使我更加讨厌法律。

哦,能受您教诲真是幸福!

眼下我几乎想把神学攻读。

糜非斯托 至于说到神学这玩意儿嘛,

我也不想把你引入迷途;

然而岔道、歧路没法避免,

里边还藏着许多的毒素,

而且极难与真药区分清楚。

学这门课最好认准一位老师,

并要把他的话当金科玉律。

总的看来——要死扣字面!

这样就包你能经过安全口,

踏进那坚定的信仰的神殿。

学生 可文字总不会没有意义呀!

糜非斯托 得!得!只是不能过分拘泥。

要知道正是缺少意义的地方,

用文字及时弥补越发的必须。

用文字可进行精彩的辩论,

用文字可建立完整的体系,

对文字你可以坚信不疑,

抠文字你可以不爽毫厘。

学生 请原谅,我问了您这么许多,

不过呢,还劳驾您再讲几句。

对医学我也想听听您的高论,

就不知老师您是否还乐意?

三个学年实在是太短太短,

哦,上帝,多宽广的领域!

先哪怕只有先生一些儿点拨,

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摸索。

糜非斯托 (自言自语。)

我已讨厌讲得这么平淡委婉,

现在得重新好好把魔鬼扮演。(提高嗓门。)

领会医学的精神很容易,

先把大小世界研究一番,

到头来是医活还是医死,

全看上帝乐意或不乐意。

你为求学四处奔波,白费气力,

人只学得会他能学的东西;

一个人只要能抓住时机,

他就已经算是大有出息。

你小子身材长得倒不错,

再说嘛也不缺少勇气;

只要你有足够的自信,

其他人也就会信赖你。

特别要学会对付娘儿们;

她们永远在叫苦连天,

可千种病痛你全可以

从一个点上给予治愈;

只要你装出正经模样,

她们就没一个不服你。

你的头衔先已说服她们,

你的医术定然高超无比;

紧接着便可大胆地摸遍

别人多少年才敢碰的区域;

按脉搏也必须得法,

目光要火热而狡猾,

满不在乎地捏一捏纤腰,

瞅一瞅她裤带是否紧扎。

学生 这听起来好多了!总算让人摸着了头脑。

糜非斯托 朋友啊,理论全是灰色的,

只有生命之树常青。

学生 我向您起誓,我如大梦初醒。

您要允许我改天再来叨扰,

我将透透彻彻恭听您教导。

糜非斯托 只要做得到,乐意效劳。

学生 可我不好空着手离去,

必须再捧上这纪念册,

劳驾您惠赐亲笔题词!

糜非斯托 好的,好的。(写好后交还。)

学生 (朗读。)

尔等即如神,能辨善与恶。(毕恭毕敬合上本子,退出书斋。)

糜非斯托 好好遵循这古训和我蛇姨的教导,

你自以为像神将来总不免懊恼!(浮士德上。)

浮士德 咱们去哪里?

糜非斯托 去哪里全随你的意。

咱们先看小世界,后看大世界。

你将优哉游哉地修完学业,

真是既有益处,又快活安逸!

浮士德 只不过长着这么大把胡子,

我已经缺少放荡的勇气。

任何尝试我都必定失败,

永远没法适应这个世界;

在人前我总是自惭形秽,

总是感觉十分的狼狈。

糜非斯托 我的朋友,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只要你懂得生活,只要相信自己。

浮士德 可咱们到底怎么离开这房子?

马在哪里?车和车夫在哪里?

糜非斯托 咱们只需要打开这件斗篷,

它便会托着你我飞到空中。

只是你迈出这勇敢的一步,

没必要带上个大大的包袱。

我只需准备一点儿火气,

就能够飘飘然离开大地。

我们轻装上路,迅速飞升;

祝你开始新的人生旅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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