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特莱尔大冒险3:鬼魅的大窗子(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7-27 03:4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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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雷蒙尼·斯尼科特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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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特莱尔大冒险3:鬼魅的大窗子

波特莱尔大冒险3:鬼魅的大窗子试读:

1.

位于山丘最顶端的这个小方盒子,

不过只是这房子的一部分而已……

孩子们凝视着他们的新家,

感觉到这房子似乎正死命地抓住山丘不放。

这儿是达摩克利斯码头,波待莱尔家的孤儿们正坐在他们的手提箱上。假如你对这三个孩子所知不多,而又正巧看到他们坐在码头边,你可能会以为他们正准备开始一项刺激的冒险活动。毕竟,他们才刚乘坐“无常号”渡轮,横渡了“断肠湖”,准备投靠他们的约瑟芬姑妈。通常,这种情况将会带来令人兴奋的好时光。

然而,你错了。虽然波特莱尔家的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即将开始另一段刺激而又难忘的体验,但绝不是你想象中的算命、套牛、骑野马这类的好事。他们所要经历的是另一种刺激而难忘的滋味,就好像是在月黑风高的夜晚,被狼人追逐到荆棘丛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时的那种。如果你期待的是一个充满好时光的愉快故事,那么你恐怕是选错书了,因为,在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悲惨晦暗的一生中,好时光总是如昙花一现,少之又少。这真是一件可怕的事,他们的遭遇如此不幸,我几乎不忍心写出来。你如果不想看一个充满悲剧和哀伤的故事,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因为波特莱尔家孤儿们的下一个悲惨故事,就要开始了。“看我带了什么给你们,”波先生说着拿出一个小纸袋,嘴巴笑得简直快要从两个耳朵裂开来了,“薄荷糖!”波先生是个银行家,自从波特莱尔家孩子们的父母去世之后,他就负责处理他们所有的事务。波先生是个好心的人,可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好心可能还不够,尤其是当你还身负重任,必须让孩子们远离危险时。波先生打从孩子们一出生就认识他们了,却永远记不得他们对薄荷糖过敏。“谢谢您,波先生。”奥薇特伸手接过纸袋,看了一眼。就如同大部分十四岁的孩子一样,奥薇特非常有礼貌,所以她并没有说出,只要吃了薄荷糖,她马上就会发荨麻疹,后果就是“不出几小时,全身便会长出又红又痒的疹子”。况且,她的脑子几乎完全被那些发明的点子给塞满了,并没有太注意波先生。所有认识奥薇特的人都知道,当她把头发用丝带扎起来以免挡住视线的时候,就表示她的脑子里正充满了轮子、齿轮、杠杆,以及其他与发明有关的东西。而此刻,她正思考着如何改进“无常号”渡轮的引擎,使它的烟雾不再污染天空。“您真好。”排行老二的男孩克劳斯说。他对着波先生笑,脑子里想的却是,只要舔一口薄荷糖,他的舌头马上就会肿起来,无法说话。克劳斯摘下眼镜,心里只希望波先生带给他的是一本书或是一份报纸。对克劳斯而言,阅读有无法抗拒的魔力。八岁的时候,在一场生日宴会上,克劳斯知道自己有过敏症,马上就把家里关于过敏的书全都读完了。甚至在四年之后,他还能够说出造成他舌头肿胀的化学成分。“过过!”桑妮尖声叫起来。这个波特莱尔家最小的孩子还只是个婴儿。就像很多婴儿一样,她总是说出让人难以辨识的话来。“过过”的意思可能是:“我从来没有吃过薄荷糖,因为我可能跟哥哥、姐姐一样,也有过敏症!”不过,这也很难说,因为她的意思也可能是:“希望我可以咬一口薄荷糖,因为我喜欢用锐利的四颗门牙咬东西,但是我可不想过敏。”“你们可以在坐车到安惠赛太太家的路上吃。”波先生一边说着,一边往白手帕里咳嗽。波先生总是一副伤风感冒的样子,孩子们已经习惯听他一面干咳、一面气喘吁吁地说话:“安惠赛太太说,她很抱歉不能到码头来跟你们会面,因为她很怕这里。”“她为什么会怕码头呢?”克劳斯说着看看四周,只是些木头堤防和帆船罢了。“她怕所有跟断肠湖有关的东西,”波先生说,“不过她并没有说明原因,也许和她丈夫的死有关。你们的约瑟芬姑妈——她其实不算是你们的姑妈,她是你们第二个表哥的小姨子,不过她希望你们叫她约瑟芬姑妈——你们的约瑟芬姑妈最近才死了丈夫,可能是在一场船难中淹死的。不过,问她为什么成了遗孀可能不太礼貌。好了,我要把你们送上出租车了。”“那个词儿是什么意思?”奥薇特问。

波先生看着奥薇特,扬起他的眉毛。“我真惊讶啊!奥薇特,”波先生说,“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儿,应该知道出租车就是一种车子,只要你付钱,它就会把你载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好了,带着你们的行李,我们要到路边去。”“遗孀,”克劳斯在奥薇特的耳边说,“就是寡妇。”“谢谢!”奥薇特小声说,同时一手提起自己的行李,一手抱起桑妮。波先生扬起手中的白手帕,招来一辆出租车。一转眼,出租车司机已经把他们的行李全装进了后备厢,波先生也把孩子们塞进车子后座。“我要在这里跟你们道别了,”波先生说,“银行已经开始营业,如果我送你们过去,今天就别想做事了。替我问候你们的约瑟芬姑妈,告诉她我会定期和她保持联系。”波先生停了一下,往白手帕里咳了咳,然后继续说:“你们的约瑟芬姑妈对于家里将有三个孩子感到有点儿焦虑,不过我跟她保证,你们三个都很懂规矩。你们要注意自己的言行,这一次我想不会有什么差错了。不过,如果有什么问题,你们可以打电话或传真到银行找我。”

当波先生说到“这一次”的时候,别具深意地看了孩子们一眼,仿佛可怜的蒙叔叔的死是他们的错似的。然而,孩子们对于即将和新的监护人会面感到无比焦虑,所以除了“再见”之外,实在无暇多说什么。“再见。”奥薇特说着,把薄荷糖放进口袋里。“再见。”克劳斯说完,回头看了达摩克利斯码头一眼。“见见。”桑妮咬着安全带环扣说。“再见了,”波先生说,“祝你们好运,我会尽可能想着你们。”

波先生塞了一些钱给出租车司机,并向孩子们挥手道别。出租车驶离码头,开上了一条灰扑扑的鹅卵石道路。他们经过了一家杂货铺,店门口摆着一桶桶柠檬和甜菜;一家看似正在装修中的服装店,叫做“瞧!合身!”;还有一家窗口挂着霓虹灯和气球,外观不堪入目的餐厅,叫做“焦虑小丑”。不过,更多的是连门都没开的店家,窗户和门口都封着木板或金属格板。“这个城镇好像不怎么热闹,”克劳斯评论道,“我还希望我们能在这儿认识些朋友呢!”“现在是淡季,”出租车司机说,他是个瘦小的男人,嘴里叼着一根细瘦的烟,从后视镜中看着孩子们,“断肠湖小镇是度假胜地,天气好的时候,这里可热闹了。不过现在,这里就像我早上辗过的那只猫那样,一副死样子。要交新朋友啊,可得等到天气好点儿喽。说到天气,赫门飓风可能会在这星期或最近几天到达这里,你们最好趁早在家里准备点食物。”“湖里也会有飓风吗?”克劳斯问,“我以为飓风只会出现在靠海的地方。”“是个和断肠湖一样大的雨团,”司机说,“所以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说真格的,我还挺担心你们住在山顶上的。暴风雨一旦来袭,想要一路开下山到城里,可就难了。”

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望向窗外,他们马上就明白了司机说的“一路开下山”是什么意思了。车子转了最后一个弯,爬上了凹凸不平、又高又陡的山丘顶端,而城镇已经远在山脚下了。鹅卵石街道就像一条细长的灰蛇,蜿蜒环绕着房舍;斑斑点点像蚂蚁似的熙攘人群,聚集在达摩克利斯码头的小广场上。码头外,断肠湖浓得像墨汁一般,深黑而无边际的湖水,就像是庞然怪兽投下的巨大影子。孩子们神情恍惚地看着湖面好一会儿,仿佛被这庞大的景象震慑住了。“这个湖好大啊!”克劳斯说,“而且看起来很深。我可以理解为什么约瑟芬姑妈会怕它了。”“住在山上的那位女士怕这个湖吗?”出租车司机问。“别人是这么告诉我们的。”奥薇特说。

司机摇摇头,把车子停下来:“如果她连这个湖都会怕,那我可就不知道她怎么能够忍受它了。”“您是什么意思?”奥薇特问。“怎么,你们没来过这房子?”司机问。“没有,从来没来过,”克劳斯回答,“我们从来没见过约瑟芬姑妈。”“好吧!如果你们的约瑟芬姑妈怕水,”司机说,“我还真搞不懂她怎么会住在这个房子里。”“您到底在说些什么啊?”克劳斯问。“你们自己看!”司机说着,走出车子。

孩子们照着他的话往房子看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方盒子般的屋子,有一片薄薄的白色门板,看起来似乎不比这辆出租车大多少。但是,当他们爬出车外,仔细再看的时候,他们发现,位于山丘最顶端的这个小方盒子,不过只是这房子的一部分而已,其他的部分——一大堆方盒子黏在一起,就像大冰块似的——挂在四周,用长长的金属梁柱抓住山丘,看起来就像是蜘蛛脚一般。孩子们凝视着他们的新家,感觉到这房子似乎正死命地抓住山丘不放。

出租车司机拿出他们的行李,把他们带到白色门板前面,然后一边按着喇叭跟他们道别,一边开下山去。白色门板打开了,发出轻轻的嘎吱声,门后出现了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头上顶着一团白发髻。“嗨!”女人开口了,笑得有点儿勉强,“我是你们的约瑟芬姑妈。”“嗨!”奥薇特小心地回应,走向他们的新监护人。克劳斯跟着向前,桑妮也跟在后面向前爬去。三个孩子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重量会压垮了这栋房子。孤儿们开始觉得疑惑,既然这位女士这么害怕断肠湖,怎么还敢住在看起来几乎要掉进湖底深处的房子里?

2.

那是一整扇从天花板到地板的落地玻璃窗,

玻璃窗外就是壮观的断肠湖全景。

当孩子们走向前去,想看得更清楚时,

他们感觉到自己仿佛正

高高地飞翔在暗黑的湖面上。

约瑟芬姑妈用她毫无血色的细瘦手指指向暖气机,说:“这是暖气。不过,请别碰它。你们可能会觉得很冷,我从来都不开暖气的,因为我怕它会爆炸,所以晚上经常会很冷。”

奥薇特和克劳斯很快地互相看了一眼,桑妮则看着他们两个。约瑟芬姑妈带着他们在家里走了一圈,每样东西似乎都令她感到害怕,从门口的踏脚垫——姑妈说,它会让人滑倒,摔断脖子——到起居室的沙发,姑妈说它随时有可能倒下来把人压扁。“这是电话,”姑妈指着电话说,“只有在紧急的时候才能用,因为有触电的危险。”“其实,”克劳斯说,“我读过很多跟电力有关的书,我确定电话是很安全的。”

似乎有什么东西跳到她头顶上,约瑟芬姑妈用手拍拍她的白头发。“你不能完全相信你读过的东西。”她说。“我以前组装过电话,”奥薇特说,“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把电话拆开来,让您看看它的运作原理,这样您可能会觉得好一点。”“我可不这么认为。”姑妈皱皱眉头。“电电!”桑妮也提供意见了,意思可能是:“如果您不介意,我也可以咬咬电话,让您看看电话是不会害人的。”“电电?”约瑟芬姑妈弯下腰,从褪色的花地毯上捡起一根线头,问道,“你说‘电电’是什么意思?我自认为是个语文专家,可是从来不知道‘电电’是什么意思。她说的是哪一国的语言啊?”“桑妮话说得还不流畅,”克劳斯把小妹妹抱起来,说,“大部分只是牙牙学语罢了。”“咕噜!”桑妮叫起来,意思差不多是:“我抗议你说我在牙牙学语。”“我得好好教她正确的说法,”约瑟芬姑妈固执地说,“我很确定你们都需要重新学习语法。语法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你们有没有发现呢?”

三个孩子面面相觑。奥薇特更想说的是,发明才是生活中最大的乐趣;克劳斯觉得阅读才是;而桑妮无疑觉得咬东西才是最愉快的。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一想到语法——那些如何说和如何写的规则——就像他们想到香蕉面包一样,好是好,可是也没什么好小题大做的。不过,再跟姑妈唱反调可就太无理了。“是的!”奥薇特终于说,“我们向来都很喜欢语法。”

姑妈点点头,给孩子们一个小小的微笑:“好了,我带你们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剩下的地方我们晚餐之后再参观。当你们开门的时候,只要推一下这块木板就好了,千万不要使用门把。我总是担心它会碎成几万片,其中一片一定会打中我的眼睛。”

孩子们开始担心,大概这栋房子里的所有东西他们都别想碰,不过他们还是以微笑来回报姑妈。轻轻推开房门,里面是一个光线充足的大房间,墙壁纯白,地板上铺着蓝色的地毯。有两张大床,还有一张显然是为桑妮准备的婴儿床,床上都铺着蓝色的床罩,每张床底下都有一个可以放东西的箱子。房间的另一角有个大衣柜,一扇小窗,以及一堆不大不小的锡罐,看起来没什么明显的用处。“我很抱歉,你们三个得挤在一个房间里,”约瑟芬姑妈说,“这房子不怎么大,不过,我会尽量提供你们所有的必需品,希望你们住得舒服。”“我们会的,”奥薇特说着把行李提进房间里,“姑妈,非常感谢您!”“你们每个人的箱子里都有一份礼物。”姑妈说。

礼物?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收到礼物了。约瑟芬姑妈走向第一个箱子,打开它。“这是给奥薇特的,”她说,“是一个可爱的新洋娃娃,有全套的衣物可以让她换装。”姑妈把手伸进箱子里,拿出一个塑料娃娃,它有小巧的嘴和大而明亮的眼睛。“是不是很可爱啊?她的名字叫做漂亮潘妮。”“哦,谢谢!”奥薇特说。十四岁还玩洋娃娃似乎有点太幼稚了,而且她从来就不是特别喜欢洋娃娃。奥薇特硬是挤出一个微笑,从姑妈手中接过洋娃娃,轻轻拍拍它的塑料脑袋。“给克劳斯的,”姑妈说,“是一组火车模型。”她打开第二个箱子,拿出一辆小火车。“你可以在房间的空角落里组合轨道。”“多好玩啊!”克劳斯试着表现出兴奋的样子。他从来没有喜欢过火车模型,因为你必须把一大堆东西组合在一起,而后它只会没完没了地一直绕圈圈。“给小桑妮的,”姑妈说着,把手伸进婴儿床下的小箱子,“是一个拨浪鼓。桑妮,你看,它会发出声音呢!”

桑妮对着约瑟芬姑妈微笑,露出她尖尖的小牙齿。不过,她的哥哥和姐姐都知道,桑妮最讨厌拨浪鼓了,尤其是只要一摇它,就会发出令人厌烦的噪音。桑妮很小的时候就有一个拨浪鼓,那是唯一一样被大火烧掉,她也不觉得可惜的东西。“您真是太好了!”奥薇特说,“给我们这些礼物。”她很有礼貌,没有说他们其实并不太喜欢这些东西。“我很高兴你们住在这里,”约瑟芬姑妈说,“我非常喜欢语法,也很期待跟你们这三个可爱的孩子分享我对语法的兴趣。好了,我给你们一点时间安顿一下,然后我们就要吃晚餐了。待会儿见。”“约瑟芬姑妈,”克劳斯问,“这些锡罐子是做什么用的?”“那些罐子?是为了防夜贼,”约瑟芬姑妈说着用手拨拨头上的发髻,“你们一定跟我一样害怕盗贼吧。所以,每个晚上,都要把这些锡罐子排放在门口,如果有盗贼进来,一定会碰倒罐子,你们就会醒过来。”“可是当我们醒过来时,却发现跟暴徒在同一个房间里,那时候我们又该怎么办呢?”奥薇特说,“我宁愿我是睡着的。”

约瑟芬姑妈的眼睛因为恐惧而瞪得好大。“暴徒?”她说,“暴徒?你为什么要提到暴徒呢?我们已经够害怕了,你还要让我们更加恐惧吗?”“当……当然不是,”奥薇特结结巴巴地说,她没有继续解释,是姑妈自己先提起这件事的,“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吓您的。”“好了,我们不要再说这件事了,”姑妈紧张兮兮地盯着锡罐子,好像真的有个盗贼在这一刻打翻了那些罐子,“几分钟之后,我们在餐厅见。”

他们的新监护人关上门之后,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听着她的脚步声远了,才终于敢开口说话。“桑妮可以拥有这个漂亮潘妮,”奥薇特说着把洋娃娃拿给妹妹,“我想,塑料应该是硬得够她咬了。”“奥薇特,火车模型给你,”克劳斯说,“或许你可以把引擎拆开来,发明些别的东西。”“可是剩下拨浪鼓给你,”奥薇特说,“好像有点儿不公平。”“平平!”桑妮说,意思可能是:“我们的日子已经很久都没什么公平的事了。”

孩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露出一丝苦笑。桑妮说得没错,他们失去了双亲,这可一点也不公平;那恶心又邪恶的欧拉夫伯爵不停地纠缠他们,一心只想夺取他们的财产,这又何尝公平;不论他们搬到哪个亲戚家,不幸的事件总是跟着他们,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就像乘着恐怖汽车而来,停靠的不是倒霉站,就是不幸站,这更是不公平。当然,在这个新家,克劳斯只有一个可怜的拨浪鼓可玩,这就更不公平了。“约瑟芬姑妈显然是花了许多心思为我们准备这个房间,”奥薇特悲伤地说,“她看起来是个心肠不错的人,我们实在不该再抱怨了。”“说得是,”克劳斯说着,捡起他的拨浪鼓,轻轻一摇,“我们不该再抱怨。”“耶!”桑妮也附和着,她的意思应该是:“你们两个都说得对!我们不该再抱怨。”

克劳斯走向窗口。窗外的风景就像蒙上了一层薄黑纱,太阳即将隐没在墨黑的断肠湖中。夜晚的冷风徐徐吹起,即使是隔着一层玻璃窗,克劳斯仍然可以感受到一股凉意。“可我还是想抱怨。”克劳斯说。“上桌吧!”约瑟芬姑妈的声音从厨房传过来,“过来吃晚餐了!”

奥薇特把手搭在克劳斯的肩上,轻轻捏捏他,给他一点安慰。三个孩子什么话也没有说,默默地穿过走道,往餐厅走去。约瑟芬姑妈已经在桌边准备好了四个座位,其中一个铺着大椅垫,是桑妮的位子。同样的,这个房间的角落里也堆了一些锡罐子,以防有强盗想来抢他们的晚餐。“通常,当然,”约瑟芬姑妈说,“‘上桌’是开饭的习惯说法,并不是叫你们真的爬到桌上去。好了,我们开动吧!我还准备了汤。”“太好了,”奥薇特说,“在寒冷的夜晚喝一碗热汤是最棒的了!”“事实上,汤不是热的,”约瑟芬姑妈说,“我从来不煮热东西,因为我怕炉子会着火,所以从来没使用过它。我准备了凉黄瓜汤。”

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互看一眼,试图掩饰他们的沮丧。你可能不知道,凉黄瓜汤这道美味最适合在大热天里享用,我自己就曾经在埃及一位耍蛇的朋友家中享用过凉黄瓜汤。做得好的凉黄瓜汤,有一种凉爽的薄荷味,清凉可口,就像在喝冰品一般。然而,大冷天中,在这个通风良好的房间里,凉黄瓜汤就像是在狂欢斋戒日里来了一群黄蜂般不受欢迎。三个孩子默默地就座,强迫自己吞下冰凉凉、黏糊糊的黄瓜汤。四周一片死寂,唯一的声响,是桑妮吃着她冰凉的晚餐时,门牙轻碰汤匙的喀喀声。我想你应该知道,用餐时如果没有人谈话,这顿饭可就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了。所以,当约瑟芬姑妈再次开口的时候,感觉就像隔了几小时那么久。“我和我亲爱的丈夫没有孩子,”她说,“因为我们都怕有孩子。不过我希望你们知道,我很高兴你们来到这里。独自住在这个山丘上,我经常感到非常孤独,所以当波先生写信告诉我你们的状况时,我就想,我不希望你们像我一样孤独无依。我是说,在我失去了我亲爱的伊克之后。”“伊克就是您的丈夫吗?”奥薇特问。

约瑟芬姑妈笑了,但是她没有看着奥薇特,仿佛她并非在跟孩子们说话,而是在跟自己对话。“是的,”她说,声音似乎来自遥远的地方,“他是我的丈夫,但他不只如此,他还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语法上的好伙伴,而且他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嘴里吃着饼干还能吹口哨的人。”“我们的妈妈也会这一招!”克劳斯微笑着说,“她最拿手的曲子是莫扎特的第十四号交响曲。”“伊克最拿手的是贝多芬的第四号四重奏,”约瑟芬姑妈说,“显然这是家族的特点。”“真可惜,我们没有机会见到他,”奥薇特说,“他似乎是个很棒的人呢!”“他是很棒,”约瑟芬姑妈搅动着她的汤,并吹了吹,即使汤已经跟冰一样冷了,“他死的时候,我真是难过极了,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生命中最特别的两样东西。”“两样东西?”奥薇特问,“为什么是两样东西?”“我失去了伊克,”姑妈说,“也失去了断肠湖。当然,我的意思不是真的失去了它,因为它还是在山谷底下。然而,我是在湖滨长大的,我以前每天都会去湖里游泳。哪儿是沙滩,哪儿是岩石,我都了如指掌。我还知道湖里的每一个小岛和岸边的每一个洞穴,断肠湖就像是我的朋友一般。但是,自从它把伊克从我身边带走之后,我就再也不敢接近它了。我不再去游泳,也不再到湖边去了。我甚至把所有关于断肠湖的书都收起来了。我顶多只能从图书室的落地窗遥望它。”“图书室?”克劳斯眼睛一亮,“您有一个图书室?”“当然,”约瑟芬姑妈说,“否则我那些语法书摆在哪里呢?等你们把汤喝完,我再带你们去图书室看看。”“我喝不下了。”奥薇特诚实地说。“对对!”桑妮也叫着同意。“不对,不对!桑妮,”姑妈说,“‘对对’在语法上是不通的,你应该说‘我也已经吃完我的晚餐了’。”“对对!”桑妮坚定地说。“我的天啊!你真的应该上上语法课,”约瑟芬姑妈说,“来吧,孩子们!看来我们更应该到图书室去了。”

丢下还剩半碗的汤,孩子们跟着约瑟芬姑妈沿着走廊往前走,非常小心地不碰到任何门把。到了走廊的尽头,约瑟芬姑妈停下脚步,打开一扇看起来极普通的门,但是当孩子们走进门内后,看到的是一个非常独特的房间。

这个房间完全不像其他的房间,既不是正方形,也不是长方形,而是椭圆形的。其中一面弧形的墙上全部都是书,一排、一排又一排的书,而且每一本都是语法书。一列沿着墙壁的弧度定做的木质书架上,摆了一整套名词大百科;一列发亮的金属书架上,放了许多非常厚重的关于动词历史的书;还有一个玻璃橱柜里放着形容词使用手册,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书店里卖的,而不像是家里的藏书。房间中央摆了几张看起来很舒适的椅子,每一张都配了小脚凳,让人可以在看书的时候把脚放上去。

不过,在房间最里面的另一片弧形墙面,却深深地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那是一整扇从天花板到地板的落地玻璃窗,玻璃窗外就是壮观的断肠湖全景。当孩子们走向前去,想看得更清楚时,他们感觉到自己仿佛正高高地飞翔在暗黑的湖面上。“这是我唯一能够面对断肠湖的地方,”约瑟芬姑妈平静地说,“远远地看着它。如果再靠近一点,我便会想起我和亲爱的伊克最后一次在湖滨的野餐。我警告他吃完东西一个小时之后才可以下水,可是他只等了四十五分钟,他以为那样就够了。”“他是不是抽筋了?”克劳斯问,“如果吃完东西没有等一个小时再游泳,就可能会发生抽筋的情况。”“那是其中一个原因,”姑妈说,“但是在断肠湖,还有另一个原因。如果吃完东西没有等一个小时就下水,湖里的水蛭闻到你身上有食物的味道,就会跑来吸住你。”“水蛭?”奥薇特问。“水蛭,”克劳斯解释,“就是一种小虫,它们生活在水里,没有视觉。它们会吸附在你的皮肤上,吸你的血液,喂饱自己。”

奥薇特颤抖着说:“真是太可怕了!”“哇呜!”桑妮尖声大叫。她想说的可能是:“为什么你会在一个到处都是水蛭的湖里游泳呢?”“断肠湖的水蛭,”姑妈说,“跟一般的水蛭很不一样。它们有六排非常尖锐的牙齿,还有灵敏的鼻子,可以闻到极少量食物的味道,即使在很远、很远的地方。通常情况下,断肠湖的水蛭没什么危险,它们只会吸附在小鱼的身上,但是如果它们闻到人类身上的食物味,就会围上他,然后,然后……”泪水从约瑟芬姑妈的眼里涌出,她掏出一条粉红色的手帕,轻轻抹去泪水,“对不起,孩子们。这并非是语法上的正确用法,一个句子是不应该用‘然后’结束的,可是我一想到伊克,就感到很伤心,我无法谈论他的死。”“对不起,我们提起了这件事,”克劳斯很快地说,“我们不是故意要让您伤心的。”“没关系,”约瑟芬姑妈擤擤鼻子说,“只是我宁愿以别的方式来怀念伊克。伊克向来喜欢阳光,不论他现在身在何处,我总是喜欢想象那里一定是阳光普照。当然了,没有人知道死后的事,不过,想着我的丈夫正在某个充满阳光的地方总是好的。你们不觉得吗?”“是,我同意,”奥薇特咽了一口唾液,接着说,“这样更好。”她还想跟姑妈说点别的,不过如果你只认识某个人几小时,实在很难知道她喜欢听些什么。“约瑟芬姑妈,”她羞怯地说,“您想过搬到别的地方去吗?或许住得离断肠湖远远的,您会舒服些。”“我们都会跟着您去。”克劳斯叫起来。“唉,我永远都不会卖掉这栋房子,”姑妈说,“我怕极了房地产经纪人。”

波特莱尔三姐弟偷偷地看了彼此一眼,他们从来没听说过有人会害怕房地产经纪人。

恐惧有两种:理性的和非理性的。或者,更简单地说:有道理的和没道理的。举例来说,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害怕欧拉夫伯爵就完全是有理由的,因为他是一个邪恶的家伙,他想毁了他们。而如果有人害怕的是柠檬派,那么就是非理性的,因为柠檬派不但美味可口,更不会伤害任何人。害怕床底下的怪兽,绝对是百分之一百的理性,因为床底下的怪兽随时都会跳出来把所有人吃掉。然而,害怕房地产经纪人,就肯定是非理性的了。我相信你很清楚,房地产经纪人不过就是一个负责房屋买卖的人罢了,除了他们偶尔会穿着奇丑无比的黄色外套之外,最糟的也不过就是带你去看一栋丑房子。总归一句话,害怕房地产经纪人无疑是一种非理性的举动。

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俯视着深黑色的湖水,想象即将与约瑟芬姑妈共度的新生活,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即使是全世界最权威的恐惧专家,也很难判断这种恐惧到底是理性的,还是非理性的。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害怕的是,不幸恐怕不久就会降临到他们身上。一方面,这是一种非理性的恐惧,因为约瑟芬姑妈看起来似乎不像是个坏人;但另一方面,孩子们之前经历过太多可怕的事情,隐约感觉到灾难就躲藏在身边不远的角落里,所以这种恐惧似乎又是理性的。

3.

在她面前,站着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

戴着蓝色的水手帽,左眼戴着黑眼罩。

他饥渴地看着奥薇特,

仿佛看着一份生日礼物,

迫不及待地要撕开它。

有一种看待生命的态度,叫做“看开一点”。简单地说,就是“把此刻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拿来和发生在别的时间,或别的人身上的事相比较,借此让自己感到好过一些”。譬如,如果你对于鼻头上那颗恶心的痘子感到沮丧,那么你可能就需要试着“看开一点”。你不妨把长痘子这种状况拿来和那些被熊吃掉的人相比,然后,当你照镜子,看到那颗丑陋的痘子时,你可以对自己说:“好吧,至少我没有被熊吃掉。”

然而,你马上就会发现,“看开一点”这招其实很不管用。因为当你盯着自己的痘子看的时候,实在很难专注地去想有人被熊吃掉这码子事。这几天,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一直抱着这种态度在生活。早上,当孩子们和约瑟芬姑妈一起吃着冷面包加橙汁的早餐时,奥薇特便对自己说:“好吧,至少我们没有被迫替欧拉夫伯爵那个恶心的剧团煮饭。”到了下午,当约瑟芬姑妈带他们到图书室去,教他们一堆语法的时候,克劳斯便在心里这么告诉自己:“好吧,至少欧拉夫伯爵不能把我们带到秘鲁去。”晚上,当孩子们和约瑟芬姑妈一起吃着冷面包配橙汁的晚餐时,桑妮便告诉自己:“去!”意思应该就是:“好吧,至少这里没有欧拉夫伯爵的标志。”

但是,不论三个孩子如何把过去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悲惨事件,拿来和住在约瑟芬姑妈家里相比,仍然无法对现状感到满意。闲暇的时候,奥薇特会把火车模型的齿轮、开关全部拆开来,希望能够发明出一种可以加热食物,却不会吓坏姑妈的东西来。可是她多么希望事情能够简单一点,只要姑妈愿意把炉子打开,不就好了嘛!克劳斯会坐在图书室里,把脚放在脚凳上,读着语法书,直到日落西山。但是当他望着阴郁的湖面时,便无法克制地想着,如果他们现在还是跟蒙叔叔和他那些爬行动物们住在一起就好了。至于桑妮,则不时抽空咬一咬漂亮潘妮的头,但也不免会妄想,如果爸爸、妈妈还活着就好了,那样她就可以安全地和姐姐、哥哥在波特莱尔家的大宅院里玩闹。

约瑟芬姑妈似乎很少出门,因为外面有太多事情让她害怕了。不过,有一天,当孩子们告诉姑妈,出租车司机说赫门飓风即将来袭的时候,姑妈终于同意带他们到城里去采买一些杂货。约瑟芬姑妈不敢开车,因为怕车门会卡住,把她关在车子里,所以他们走了好长的路下山去。当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终于来到市场的时候,腿都走酸了。“您确定不要我们帮你煮东西吗?”当约瑟芬姑妈挑着桶子里的柠檬时,奥薇特问,“我们跟欧拉夫伯爵住的时候,学会了做酱汁通心粉,很简单,而且绝对安全。”

约瑟芬姑妈摇摇头说:“帮你们做饭是我这个监护人的责任,况且我也很想试试这道冷柠檬食谱。欧拉夫伯爵听起来确实很邪恶,竟然叫小孩子靠近炉火!”“他对我们很冷酷,”克劳斯同意,但是他没有继续指控说,跟欧拉夫伯爵住在一起时,被强迫煮东西还算是好的,“有时候我还会做噩梦,梦到他脚踝上那个可怕的刺青,它让我害怕极了。”

约瑟芬姑妈皱着眉头,轻轻拍拍她的圆发髻。“你恐怕犯了一个语法上的错误,克劳斯,”她严厉地说,“当你说‘它让我害怕极了’,听起来好像是他的脚踝让你害怕极了,但你实际指的是他的刺青,所以你应该说‘那个刺青让我害怕极了’。你懂吗?”“是的,我懂了,”克劳斯叹着气说,“谢谢您指出我的错误,约瑟芬姑妈。”“哦呜!”桑妮发出了尖叫声,她的意思可能是:“克劳斯在说让他沮丧的事情时,纠正他的语法错误实在不太好。”“不对,不对,桑妮,”约瑟芬把眼睛从她的购物清单上抬起来,坚决地说,“‘哦呜’不是一个词。记得我们说过要使用正确的说法,对不对?奥薇特,你可不可以去挑一些黄瓜?我下星期还想再做次凉黄瓜汤。”

奥薇特在心里呻吟着,这呻吟意味着“没有什么比另一顿冰冷的晚餐更让人失望的了”,不过她还是对姑妈笑了笑,然后低头走向市场的一条过道,去寻找黄瓜。她渴望地看着架子上各式各样的东西,只要打开炉子,就可以将这些东西做成美味的饭菜。奥薇特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利用她从火车模型研究出来的发明,为约瑟芬姑妈和弟弟妹妹们煮一顿可口的热食。奥薇特完全沉浸在她发明的想法里,没有留意来路,直到她撞上了什么人。“对不起……”奥薇特开口,可是当她抬头一看,便再也说不下去了。在她面前,站着一个又瘦又高的男人,戴着蓝色的水手帽,左眼戴着黑眼罩。他饥渴地看着奥薇特,仿佛看着一份生日礼物,迫不及待地想要撕开它。他的手指骨瘦如柴,整个身体怪异地向一侧倾斜地站着,就像约瑟芬姑妈那栋挂在山丘顶上的房子一般。奥薇特往下一看,这才知道了原因:原来他的左脚是一根木头义肢,就像大多数装义肢的人一样,这个人用他另一条好的腿站着,所以看起来歪向一边。尽管奥薇特以前从来没有见过装义肢的人,但这并非她无法再说下去的理由。真正的原因是,她看见了似曾相识的东西——这个人的独眼闪闪发亮,眼睛上只挂着一条长长的眉毛。

当某个人把自己乔装起来,但手法并不高明时,我们可以说他的乔装好像透明的。这意思并不是指这个人披着透明的塑料或玻璃披肩,或者裹着其他透明的东西,而是指别人可以一眼就看穿他的乔装——这种乔装绝对无法愚弄别人,一分钟都不行。当奥薇特看清自己撞上的这个人的时候,她甚至连一秒钟的迟疑都没有,马上便认出他就是欧拉夫伯爵。“奥薇特,你站在这儿干什么?”约瑟芬姑妈说着,走到她身后,“这一排放的全是需要煮熟的食物,而你知道……”当姑妈看到欧拉夫伯爵时,马上停止说话,那一刻,奥薇特猜想姑妈势必也认出他来了。然而,姑妈随即露出了微笑,奥薇特的希望破灭了。“嗨!”欧拉夫伯爵对约瑟芬姑妈微笑着说,“我正为了不小心撞到您妹妹,而跟她道歉呢!”

约瑟芬姑妈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在她苍白头发的映衬之下更加明显。“哦,不!”她说,此时克劳斯和桑妮也凑上来看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奥薇特不是我的妹妹,我是她的法定监护人。”

欧拉夫伯爵用一只手拍打自己的脸颊,仿佛听到姑妈说她是牙仙似的。“我真不敢相信啊!”他说,“女士,您看起来实在不像老得可以当别人的法定监护人呢!”

约瑟芬姑妈又脸红了:“哟,先生,我一辈子都住在湖边。有人告诉我,这让我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很多。”“我真高兴和一位此地的要人认识,”欧拉夫伯爵用了一个愚蠢的字眼“要人”,他摘下蓝色水手帽,客气地说,“我刚到这个小镇,想在这里做一点新的生意,所以很希望认识本地人。容我跟您自我介绍。”“克劳斯和我很高兴介绍你,”奥薇特勇气十足地说,“约瑟芬姑妈,这位是欧……”“不对,不对!奥薇特,”约瑟芬姑妈打断她的话,“注意你的语法,你应该说‘克劳斯和我很高兴能够介绍你’,因为你还没有介绍我们呢!”“可是……”奥薇特想继续说下去。“小姑娘,”欧拉夫伯爵用他那只锐利的眼睛俯视着她,“你的监护人说得对。在你继续犯错之前,请容我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讪船长,我在达摩克利斯码头经营出租帆船的生意。很高兴认识您,这位……”“我是约瑟芬·安惠赛,”约瑟芬姑妈说,“他们是波特莱尔家的奥薇特、克劳斯和小桑妮。”“小桑妮,”讪船长重复道,听起来像是要吃下她,而不是在跟她打招呼,“很高兴认识你们大家。或许哪一天,我可以带你们乘船到湖上一游。”“巴!”桑妮尖叫,听起来似乎在说:“我宁愿吃泥巴。”“我们不会跟你去任何地方的。”克劳斯说。

约瑟芬姑妈又尴尬地脸红了,她严厉地看着三个孩子。“孩子们似乎忘了他们的礼貌和语法了,”她说,“请你们马上跟讪船长道歉。”“他才不是讪船长,”奥薇特失去了耐心,“他是欧拉夫伯爵。”

约瑟芬姑妈倒抽一口气,看看焦虑的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又看看一脸冷静的讪船长。他脸上挂着微笑,但笑容里却悄悄露出一丝痕迹,那就是“当他等着约瑟芬姑妈判断他是否是欧拉夫伯爵的时候,不再那么自信”。

约瑟芬姑妈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皱起了眉头。“波先生叫我留意欧拉夫伯爵,”最后,她说,“他也确实说过,孩子们好像不管到哪里都会看见他。”“我们到处都看见他,”克劳斯疲惫地说,“是因为他根本就阴魂不散。”“谁是这位欧夫拉伯爵?”讪船长问。“欧拉夫伯爵,”约瑟芬姑妈说,“是一个可怕的人,他……”“就是站在我们面前的这个人,”奥薇特替姑妈说完,“我才不在乎他叫什么,他跟欧拉夫伯爵有同样的尖锐眼神,还有同样的单条眉毛……”“但很多人都有这些特征啊,”约瑟芬姑妈说,“就像我婆婆,她不但只有一条眉毛,还只有一个耳朵呢。”“刺青!”克劳斯说,“看看他的刺青!欧拉夫伯爵的左脚脚踝有一个眼睛刺青。”

讪船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有点儿困难地把他左腿的义肢举起来,让大家看清楚。那是一根深色的木头,打磨得像他的眼睛那么闪亮,义肢和膝盖的连接处有一个金属接环。“可惜的是,我连左脚脚踝都没有呢!”他用抱怨的语气说,“它被断肠湖的水蛭吃光了。”

约瑟芬姑妈立刻热泪盈眶,她把一只手搭在讪船长的肩膀上。“啊!可怜的人。”她说,孩子们马上便知道他们完蛋了。“你们听到讪船长说的话了吗?”她问孩子们。

奥薇特试着再说一遍,即使知道这可能一点用也没有。“他不是讪船长,”她说,“他是……”“你们认为,他会让断肠湖的水蛭吃掉他的腿,”姑妈说,“只是为了来跟你们演一出闹剧?告诉我们,讪船长,告诉我们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就在几个星期前,我坐在船上,”讪船长说,“我吃了一些意大利肉酱面,结果洒了一些在腿上。就在我发现之前,水蛭已经吸住了我的腿。”“我丈夫就是发生了这样的事。”约瑟芬姑妈咬着嘴唇说。波特莱尔家的三个孩子绝望地握紧了拳头,他们知道,意大利肉酱面这些话根本就跟他的名字一样,全都是骗人的,却无法拿出证据来。“这个,”讪船长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小卡片来,交给约瑟芬姑妈,“请收下我的名片。下回您到城里来,或许我们可以一起喝杯茶。”“听起来不错,”约瑟芬姑妈说完,开始读他的名片,“‘讪船长的帆船。每艘船都是它自己的航程。’哦,船长,您这里犯了一个很严重的语法错误!”“什么?”讪船长扬起他的眉毛说。“卡片上说‘是它自己的航程’,这样说不通,其实您指的是‘有它自己的航程’吧!这种错误很常见,讪船长,却是很可怕的错误。”

讪船长的脸色暗沉下来,有那么一刹那,他看起来似乎要举起那根义肢,朝约瑟芬姑妈敲下去。不过,他很快就微笑起来。“谢谢您指出我的错误。”最后他说。“不客气,”约瑟芬姑妈说,“来吧!孩子们!我们要去付账了。希望很快能再见到您,讪船长。”

讪船长微笑着挥手道再见,但孩子们看到,他的微笑在约瑟芬姑妈转身之后,马上变成了冷笑。他愚弄了姑妈,他们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花了一整个下午,背着所有的杂货长途跋涉回到山丘上。然而,沉重的黄瓜和柠檬也远不及孩子们心里的负担重。上山的一整路,约瑟芬姑妈都在说着讪船长,说他是多么好的一个人,她希望还能再见到他。可是,孩子们都知道讪船长就是欧拉夫伯爵,而且知道他有多么可恶,他们只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看到他了。

我要很悲伤地说,在故事的这个部分,有一种很恰当的形容词,那就是“随着钩子、渔线和铅锤下沉”。这说法来自于钓鱼界,钩子、渔线和铅锤都是钓鱼竿的一部分,它们通力合作诱惑鱼儿上钩,走向毁灭。如果有人听信了一箩筐的谎言,那么他就会随着钩子、渔线和铅锤下沉,最后发现自己正走向毁灭的结局。约瑟芬姑妈就是这样,她正随着讪船长谎言的钩子、渔线和铅锤下沉,但是,走向毁灭的却是奥薇特、克劳斯和桑妮。他们沉默地爬上山丘,向下望着断肠湖,感到厄运正冰冷地向他们袭来。这让孩子们感到寒冷而失落,仿佛他们并非只是看着幽灵般的湖面,而是掉进了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4.

“看!”克劳斯指着门说。

一张折成一半的纸,用图钉钉在木门上。

克劳斯把纸拿下来,打开。“那是什么?”奥薇特问。桑妮也伸长了脖子要看。

那天晚上,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和约瑟芬姑妈坐在餐桌前,冰冷的肚子正消化着他们的晚餐。那冰冷的感觉一半来自于姑妈准备的冰柠檬糊,另一半——很可能超过一半——则来自于欧拉夫伯爵已再度走进了他们的生命中。“那位讪船长肯定是个不错的人,”约瑟芬姑妈把一口柠檬糊送进嘴里,说,“他一定很寂寞,来到一个新地方,又失去了一条腿。也许我们可以邀他过来吃顿饭。”“约瑟芬姑妈,我们一直想要告诉您,”奥薇特说,她把柠檬糊在盘子里拨来拨去,假装看起来吃了不少,其实并没有,“他不是讪船长,而是欧拉夫伯爵假扮的。”“我真是听够了你们这些胡言乱语,”约瑟芬姑妈说,“波先生告诉过我,欧拉夫伯爵的左脚踝上有个刺青,而且两只眼睛上只有一条眉毛。讪船长并没有左脚踝,也只有一只眼睛。我真不敢相信,你们竟敢怀疑这个眼睛有毛病的人。”“我也有眼睛的毛病,”克劳斯指着自己的眼镜说,“而您也不相信我。”“如果你不这么莽撞,我会很感谢你。”约瑟芬姑妈说,她用了“莽撞”这个词,来表示“指出我的错误,来让我生气”。“这真是让我非常恼怒,你从今以后必须接受,讪船长不是欧拉夫伯爵,”她从口袋里掏出名片来,“看看他的名片,上面写着欧拉夫伯爵吗?没有!上面写的是讪船长。这张名片上确实有非常严重的语法错误,但仍然可以证明讪船长就是讪船长。”

约瑟芬姑妈把名片放在餐桌上,波特莱尔家的孩子们看着它叹了一口气。一张名片,当然了,并不能证明什么。任何人都可以走到印刷厂,去印一张他们想说什么都可以的名片。丹麦国王可以去印一张名片,说他卖高尔夫球;你的牙医也可以去印一张名片,说她是你的祖母。我还曾经为了逃出敌人的城堡,去印一堆我是法国海军司令的名片呢!不能因为是印上去的——不论是印在名片上,还是印在报纸或书上——就相信那肯定是真的。三个孤儿非常清楚这个简单的道理,但就是无法说出能够说服约瑟芬姑妈的话来。所以,他们只能看着约瑟芬姑妈,叹着气,沉默地假装吃柠檬糊。

餐桌上一片沉寂,因此当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每个人——奥薇特、克劳斯、桑妮,甚至约瑟芬姑妈——都吓得跳了起来。“天啊!”约瑟芬姑妈说,“我们该怎么办?”“喂喂!”桑妮叫道,她的意思应该是:“那就去接啊!”

约瑟芬姑妈从餐桌旁站起来,却无法移动半步。电话铃响了第二声。“可能是很重要的电话,”她说,“可我不知道值不值得冒着触电的危险去接。”“如果这样会让你觉得舒服一点,”奥薇特用餐巾擦擦嘴,说,“我来接电话。”奥薇特站起来,在电话响第三声的时候,走过去把它接了起来。“喂?”她说。“是安惠赛太太吗?”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问。“不是,”奥薇特回答,“我是奥薇特·波特莱尔。请问找哪位?”“叫老太婆过来听电话,孤儿。”那个声音说。奥薇特僵住了,她听出那是讪船长。她迅速地偷看了约瑟芬姑妈一眼,而姑妈正紧张兮兮地看着奥薇特。“对不起,”奥薇特对着电话说,“你拨错号码了。”“别跟我耍把戏,你这个可恶的女孩……”讪船长正要继续说下去,奥薇特已经把电话挂掉了。她的心脏怦怦直跳,转身面对约瑟芬姑妈。“那个人是要找霍普隆舞蹈学校的,”奥薇特迅速扯了一个谎,“我跟他说拨错号码了。”“你真是个勇敢的女孩,”约瑟芬姑妈嘟囔道,“就这样把电话接起来。”“其实这是很安全的。”奥薇特说。“你难道没有接过电话吗,约瑟芬姑妈?”克劳斯问。“几乎都是伊克接的,”约瑟芬姑妈说,“他会戴上一种特殊的手套来保证安全。不过现在看到你接电话,我想下次如果有人再打来,我会试试看。”

电话又响了。约瑟芬姑妈再度跳了起来。“我的天啊!”她说,“没想到这么快又响了,真是个充满危险的夜晚啊!”

奥薇特盯着电话,她知道一定又是讪船长打来的。“要不要我再去接?”她问。“不,不!”约瑟芬姑妈说着站起身来,胆战心惊地朝着电话走去,仿佛它是一条会咬人的大狼狗。“我说过要试试看,我会做到的。”她深吸一口气,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了话筒。“喂?”她说,“是!我就是。哦!嗨!讪船长,听到您的声音真好。”约瑟芬姑妈听了好一会儿,然后脸色刷地转红了。“您这么说真是太好了,讪船长,可是……啊?什么?好吧!您这么说真是太好了,朱利奥。什么?什么?哦!这主意不错,不过请您等一下!”

约瑟芬姑妈用手把话筒遮起来,对孩子们说:“奥薇特、克劳斯、桑妮,回你们房间去。讪船长——就是朱利奥,他要我直接叫他的名字——想给你们一点惊喜,他要跟我讨论讨论。”“我们不要什么惊喜。”克劳斯说。“当然要!”约瑟芬姑妈说,“好了,快点走开,我要跟他讨论了,你们不要在这儿偷听。”“我们没有偷听,”奥薇特说,“我觉得我们待在这里可能更好。”“你们可能是搞不清楚‘偷听’这个词的意思,”约瑟芬姑妈说,“它的意思就是‘听到你们不该听的’。如果你们待在这里,就会听到了。请你们回房间去。”“我们知道偷听的意思。”克劳斯说,不过他还是跟着姐姐和妹妹回房里去了。进了房里,他们沉默地彼此望了一眼,眼里满是绝望。奥薇特把床上她正研究了一半的玩具火车拿开,空出一块地方,三个人并躺在床上,愁眉不展地望着天花板。“我想我们在这里还是安全的,”奥薇特闷闷地说,“我想,一个连房地产经纪人都会害怕的人,是不可能对欧拉夫伯爵友善的,不论他再怎么伪装。”“你觉得他真的让水蛭吃掉他的腿,”克劳斯颤抖着说,“只为了把他的刺青藏起来?”“恶!”桑妮叫道,可能是说:“即使对欧拉夫伯爵那种人来说,那也是不太可能的举动。”“我跟桑妮想得一样,”奥薇特说,“我认为他说那些关于水蛭的故事,只是想让约瑟芬姑妈同情他。”“而且真的有效,”克劳斯说着叹了一口气,“自从他告诉她那个可怜的故事之后,她就掉入了他布置的陷阱里了。”“至少她不像蒙叔叔那么信任他,”奥薇特指出,“蒙叔叔甚至还让欧拉夫伯爵直接住进了家里。”“至少那时候我们还可以盯住他。”克劳斯回答。“呕呜!”桑妮说,她的意思应该是:“虽然我们还是救不了蒙叔叔。”“你觉得他这一次会耍什么花招?”奥薇特问,“也许他打算把我们带到他的一艘船上去,然后把我们丢进湖里淹死。”“或许他想把这整栋房子推到山下去,”克劳斯说,“然后谎称是赫门飓风的杰作。”“吓呜!”桑妮凄惨地说,意思可能是:“也许他要把断肠水蛭放到我们的床上。”“也许、也许、也许,”奥薇特说,“所有这些‘也许’都不能拯救我们。”“我们可以打电话给波先生,跟他说欧拉夫伯爵在这里,”克劳斯说,“也许他可以来这里把我们带走。”“那是问题最大的一个‘也许’,”奥薇特说,“我们永远无法说服波先生任何事,连亲眼见到欧拉夫伯爵的约瑟芬姑妈都不肯相信我们,更别提波先生了。”“她甚至不认为她看见了欧拉夫伯爵,”克劳斯悲伤地说,“她觉得她见到的是讪船长。”

桑妮一点、一点地咬着漂亮潘妮的头,嘟嘟囔囔地说:“猪猪!”她的意思应该是:“你指的是朱利奥。”“那我就不知道我们还能怎么办了,”克劳斯说,“除了张大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肚嘛。”桑妮也同意。“你们两个说得没错,”奥薇特说,“我们必须非常小心才行。”

波特莱尔家的孤儿们郑重地点点头,却仍然无法赶走肚子里那一团冰冷。他们都觉得光是小心注意,并不足以抵抗讪船长的诡计,而且,随着时光一点一滴流逝,他们感到更加不安。奥薇特用丝带把头发扎起来,让它不要遮住眼睛,就像她在发明东西时一样。然而,她想了又想,思考了几个钟头,还是无法想出其他的办法来。克劳斯全神贯注地盯着天花板,好像那上面写了什么有趣的文字似的,但是,时间愈来愈晚了,他却什么也没有想出来。而桑妮不断地啃着漂亮潘妮的头,可不论她咬了多久,还是想不出能够减轻他们忧虑的办法来。

我有一个叫做苏琴娜的朋友,是个社会学家,她最喜欢说的话就是:“等马儿都跑了,人才会想起把马房锁起来。”这句话的意思,简单地说就是,有时最好的计划非要等到一切都来不及了,才会出现。我很遗憾地说,波特莱尔家孩子们的情况正是这样。他们忧虑了好几个小时,这时,却突然听到一声玻璃破碎的巨响。他们马上就明白这个盯住讪船长的计划还不够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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