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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7-30 23: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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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吴淑平

出版社:新华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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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道门徒1

商道门徒1试读:

自序

《商道门徒1》和《商道门徒2》是我的职场小说“商道”系列的前两部(很快会有第三部……第N部),《商道门徒2》所写的故事是沿着《商道门徒1》的结尾而展开的,但本身的故事又是相对独立的,两部可以一起读,也可以分开读。

小说里的许多细节都是真实的,有的是我亲身经历的,只是进行了艺术处理。我总是固执地坚持现实主义风格,通过细节来反映现实问题。

从技法上,这个职场系列的写法,是职场、商战和情场三线交叉进行。只是,从第二部开始,职场、商战内容增多,情场内容相对减少。

记得以前我公开说过,由于长篇小说耗尽了我太多的心血,每写一部,脑子似乎被掏空了,要几个月甚至一年后才能恢复写作状态。确实如此,《商道门徒2》写得很慢很慢。

我一直在考虑一个问题,我的“商道”系列,在思想内容和语言上,每一部都要超越前一部,否则我就对不起大家,也对不起自己。所以很多细节我都需要琢磨,反复推敲。

说实话,我把“商道”系列看得比我其他作品重要,很多可以挣钱的事我都先搁一边,大部分业余时间都在努力完成这部系列小说。

据说电视剧《蜗居》曾经走红,人们大都因买房压力大而痛骂地产商和社会风气。我觉得,骂归骂,生活还是得继续,年轻人更应该去奋斗,做愤青无可厚非,但做才俊更是值得鼓励的。“商道”系列就是写这类靠能力和奋斗而逐渐获得成功的人。

写作是我的第二生命,小说是我第二生命中的重要部分,“商道”系列是我第二生命的核心。

虽然我不喜欢到处谈文学,但文学是我身体里的细胞,默默地存在,并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更新换代。

在职场里,我不缺赚钱的机会,但我常常不太重视,我的心都在写作上,文学是我最爱的情人,我对她有一种可以付出生命的疯狂。我不是鄙视金钱,但钱与爱相比,与生命相比,显然分量要轻得多。

是为序。吴淑平

第一章

回到花园街,已是下午四点多。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我那张宽大而柔软的床上,形成一个非常奢侈的背景。走得太累,突然感觉再闷的屋子也是天堂。1

我从深圳到北京发展,邂逅一个沁人心脾的美女。

她叫望月。

望月灵异媚骨,似《聊斋》狐仙,幽怨而沧桑,隐约有鬼魂附身。

那年,望月25岁,我27岁。

相视的一刹那,望月在昏幽中淡然一笑,勾人魂魄。那一刻,如果给我一口油井,我会让地球高潮,会让月球心跳脸红。

这个玲珑剔透的女孩,以一种非常方式去祭奠人性与爱情。

那年月,除了我们的身高和工资没涨,什么都猛涨。涨得最鼓凸的是房价、性用品和殡仪馆的花圈。家很动荡,性很虚假,死亡很奢侈。一群涨价的幽灵,像空气一样四处游荡。

风水最怕移动,命运在乎迁徙。北上跋涉,就是为了寻找契机。

傍晚,我登上深圳开往北京的K8848次快车。

列车缓缓而动。我从行李包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紫砂壶,泡了一壶观音王,把清香纯美的茶汤倒进一个陶瓷小茶杯。茶香随着蒸汽袅袅飘起。茶壶和茶杯放在走廊窗户下的小桌子上。桌子旁边有个小凳子。

我坐了下来,慢慢品茶。品着噪音中的寂寞。品着生活的苦与涩。品着人生的流畅与粗糙。然后,看窗外一闪一闪而过的瞬间风景。

一排排大树小树从窗前掠过,远处房子如水彩画飘过。眼前的一切像电影,像运程,像生命,像人生,一眨眼就成了真实的梦。

看累了,就想女人。想累了,就看风景。然后又品茶。

吵吵闹闹的男女混合声音。开门上厕所的声音。打牌的争吵声音。卖盒饭的吆喝声音。暧昧的唧喳声。很近,又似乎很遥远。

第一次抛弃深圳,到遥远的北方,还真不是滋味。

在一个城市呆久了,流着这个城市的血,分泌着这个城市的激素,散发着这个的体味,流着这个城市的汗水,所有的牵挂都是一条钢丝绳,越磨越亮。我突然很佩服徐志摩这小子,离开一个地方能“轻轻的,我走了”,能“不带走一片云彩”。

渐渐地,灯暗了下来。所有的嘈杂声都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偶尔的呼噜声和暧昧的动作声。

我起身,又泡了一杯茶,放在幽暗的桌上。窗外,鱼龙混杂,高大与矮小并肩,浅薄与深沉交错,如一个黑色的大染缸。

一对男女从我身边走过。

女的闻到香气,稍稍停顿,鼻子刻意嗅了嗅,随口对男的说:“真香。这香气让人感觉好舒服,懂得品这种茶的人,绝对要修炼十年的茶道。”

我侧脸扫描了他们,两个差距很大的身影:一个肥硕粗壮,走路笨拙,像一头直立行走的河马;一个郁郁幽雅,轻盈润滑,像一位善良的妖精。

这种女孩似乎在童话故事里才见过。

我说:“谢谢夸奖。”

女孩丹唇未启,冷淡一笑,无语。这笑有点像铁观音,有苦有涩有淳,也有一丝太阳光下的草香。

肥硕大汉对女孩说:“人饿了,水也香。明天富豪公司给我们接风,饱餐一顿,你就闻不到香气了。”

富豪?我就是被富豪集团北京房地产公司聘为办公室主任的,正在走马上任。莫非是一个公司的?

我知道,富豪集团这次在深圳招了二十名职业经理人,分别被派往各地分公司任职。其中有三名上北京分公司。

但我不知道其他两人是谁。

富豪老板没让人事总监通知我们互相认识,怕我们交换信息,对比工资的高低。这样,工资就可以保密下来,谁也不知道其他人的工资是多少,可以左右压低。

我问他们:“这位帅哥和这位美女也是去富豪的?”

大汉说:“你怎么知道?你不会也上‘富豪排行榜’了吧?”进富豪公司,我们戏称为上富豪排行榜。“呵呵,你们也是榜上有名?我叫吴孤鹤。真巧,握个手。”我说着,与他们一一握手。

踏破铁蹄无觅处,寻来全不费工夫。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也并非你不知道我爱你,而是:我在你旁边,你却不知道我是你的同事。

眼前这个幽幽的女孩就是望月。肥头大汉的真名叫席洋洋,一个土得跟水泥一样的名字,我们习惯叫他大汉。

望月即将任总经理秘书,大汉将任工程部经理。

我们三人闲聊了约莫一个小时。望月陪我品茶,大汉端着玻璃杯大口大口地喝白开水。望月不爱说话,我给她不断倒茶,没话找话。

我说:“人生如茶,经过了涅槃,才会有超过身体意义的价值。就跟土地一样,只有在它上面长出房子,变成没土地,价值才会倍增。”

望月说:“我不太懂茶,但也经常喝绿茶和普洱茶。喝绿茶是为了看茶叶在水中的生存,看它们在水的滋润后如何展现自己的个性;喝普洱茶是为了温胃养颜。”

一提到茶的话题,我极为精神。我心如茶。每当月色下,或一缕晨光射进玻璃窗的时候,在窗台边,在清幽的房间,在实木古茶桌前,被这样的宁静,这样的甘泉,这样的醇厚一起熏陶,我的心就如茶芽找到了温度,被这样泡得熙暖如春。于外的奔波也罢,劳碌也罢,所有的疲惫、紧张与伤感,在水的浸润下,一点一点地沉淀下去,最后融入、化解、出色,随着天然的香幽烟雾,飘散,飘散,再飘散,生命随之升华……

男人品茶在乎精神感觉。女人品茶在乎视觉感觉。所以望月说喜欢看茶叶在水里的生存状态。

大汉对茶没兴趣,我便跟他们谈目前的房地产市场走势,谈离开深圳的感觉,谈对新环境的期望。

望月说,深圳地产界内外部都充满忽悠思想。对外,在营销上忽悠消费者;对内,在人事与经济上忽悠员工,太累。

三人都谈到对深圳感到矛盾,所以才都像吃不饱的鱼,往北游。呆在深圳,不一定是爱深圳;离开深圳,也不一定是恨深圳。

大汉说,深圳就像一个妖娆的少妇,当你迷上她,她也没有拒绝你时,你才发现,原来她有点狐臭。

望月一直沉默,不想说这个话题。后来,她才叹着气说,深圳是一个伤城,她是伤城里的一个谋生工具,像一个没有找到归宿的铲子,像一个没有沉淀感的沙漏,像一具在人海中漂浮的尸体。

我对前途也没感到很明朗,也许深圳人都有这种忙碌而缺少轻松感的心态。

望月说:“其实到哪个城市都一样,伤心了就出来走一趟。就跟租房一样,喜欢就住,不喜欢就搬走。女人比男人容易伤心,容易爱上一个城市,也容易抛弃一个城市。”

说着,说着,大汉的哈欠声随之而起。胖子嗜睡,没办法。

凌晨一点,三人各自默默躺下休息。望月在我的邻铺,我们都睡中铺。大汉在隔壁车厢。

第二天一早,我们终于在北京这陌生的灰色天空下打开了眼皮。望月缓缓地从被窝里钻出身子,像一条发育完美的黄瓜,精致而可口。

这是北京的早冬。

刚下火车,脸蛋和思维都还朦朦胧胧,就被办公室高级文员李凤带到了宿舍。我的住处在花园街,两室一厅。望月和大汉都分别跟别的同事合住,他们俩住另一个小区。

初来乍到,暖和的室内,暧昧的气味劈头盖脸地袭来。床头对面的墙上,凝固着一个名叫“陶”的裸女照,她的乳房美得让人一看就想喝水,喉结会不自觉地滚动。室内有一股空气被烤熟的味道。

窗外的白雪,一堆接一堆,柔和的状态下藏着阴冷,像披着羊皮的坟墓。玻璃缝里钻进来的冷风,像手术刀,脸皮被一丝丝地切开,血丝似乎马上就要流出来。

这天是周五。安顿好行李,我刚刚脱了衣服,想洗个澡,就接到公司行政秘书的电话,要我马上去开会。我问:“是我一个人去,还是我们三个新人一起去?”“只通知你一个人哦。其他人我不清楚。”秘书小姐客气中,显得有点欺生。

还没办理报到手续,刚落地就开会?又不是出人命,有这么紧急的事?我带着疑问,穿上毛衣棉裤,套上夹克,肥笨得像只企鹅,马不停蹄地往公司那栋大楼奔去。2

公司在朝阳区某大楼11层,两排单身公寓,中间是走廊,共32间办公室,很像机关单位的模样。

到了公司会议室,却空无一人,门没关。敲了董事长的门,无人应答。再敲总经理的门,也没人在。副总经理的门没关,里面没人。难道他们玩空城计?

按理,我应该先去办公室报到,但我是办公室主任,原办公室主任已离职,三位上司都不在,怎么报到啊?不是给自己报到吗?

正想去办公室看看,这时,一个披着大围巾的中等个子女孩走过来,微笑着问我:“你好,是吴主任吗?”“是的,你好。”“我是总经理办公室行政秘书,请跟我来。”

秘书把我带到一间办公室。我注意到,办公室的门上挂着“物业公司”的牌子。

我是地产公司的人,怎么被带到物业公司呢?正纳闷,秘书已向里面的主人介绍了我,又向我介绍他:“这位是马总。”

办公室里有两个人。马总油头滑面,头发稀少,坐在大班椅上。还有一个小伙子,西装革履,坐在沙发上。办公室的左侧墙上挂着一幅北京地图,右侧挂一幅大照片,照片上的人整整齐齐,坐了六七排,全部道貌岸然。估计马总也在照片里面。“吴主任,请坐。”马总指着沙发上的小伙子说,“这位是咱们公司车队的队长。是我多年栽培的干将,人品没的说,技术炉火纯青。以后你们经常要碰头,先认识一下。”“哦,你好。”我跟车队队长礼节性地打了招呼,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微笑着,有点自傲的神情。我发现,他穿一双光头皮鞋,擦得油光滑亮,有点像上世纪90年代的机关小职员。

马总依然坐在大班椅。他用五指梳了梳那块青黄不接的头皮,像一个长者对孩子的态度说:“小吴啊,你刚来,公司很多情况你还不清楚,我得先跟你说说。”“好的,谢谢。”我毕恭毕敬。“是这样的,咱们这边实际上有两家公司,房地产公司和物业公司,对外有两个牌子。但为了节省人力物力,对内只算一家公司。所以,办公室既是地产公司的办公室,也是物业公司的办公室。你呢,既是地产公司的办公室主任,也是物业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车队也一样,虽然由你直接管,但也是物业公司的车队。”

他这么一说,我明白了个大概。马总其实就是物业公司老总,对外是一个独立的老总,对内只是地产公司的一个子公司老总,或者只是地产公司的物业部经理。他这是趁地产公司几位老总不在,想从我这新人手中抓权。

但当初集团人事总监为什么不说清楚呢?我没有权力欲望,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人家要权,只要不影响我的工资,只要我的上司没意见,我更省事。

车队队长说:“我多数时间给马总开车。”我不知道他这话是何意,懒得去思考。“明白了。”我冷静地看着马总,点头说。

马总又说,物业管理是集团的重点业务,我们的住宅小区都是自己开发,自己管理。物业公司还要间接管理着各小区的业主委员会。表面上,业主委员会成员是公开选举的,但实际上都是我们安插的人员。他还说,物业公司的发展越来越壮大,计划将来成立一个富豪物业管理集团。

马总说:“如果管理处和业主委员会不是同一战线的人,怎么管理好小区呢?这一点,跟你们深圳一样,业主委员都是受开发商幕后指挥的。”

我说:“我知道,很多小区是这样的。”“还有啊,以后的会议记录、各种内外部文件,都送来给我过目一下。”马总说。

我有点疑惑,但还是说:“好。”“另外啊,我们公司会议室的使用率很高,你要抓好会议室的卫生,保持会议室的整洁。”马总盯着我说,俨然我是他的直接下属。“哦。知道了。”我只能表示同意。“我看这样吧,你每天负责打扫一次会议室吧。如果工作不具体分工,不安排具体的人负责,经常会忘记的。”

这一听,我有点恼怒了,简直把我当卫生员看待。欺人太甚。但我压住怒火,问:“办公室不是有几位文员吗?”“她们有她们的事。你刚来,还不是很忙,先从基本的事做起,年轻人多锻炼有好处。”“怎么会这样呢?”我本想问我的上司是地产公司的老总,还是你,但终于憋住话,没有说出来。“慢慢地,你就会知道了。”马总马上转换话题说,“小吴啊,你刚来北京,可能还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要多喝水。生活上的事,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我一定帮忙。”

老马先来硬的,又来软的;先要权,又动用情感手段。“谢谢。”我轻轻点头说,心里一直在捣鼓怎么对付这个情商有点怪的家伙。

我满肚子疑惑。正想告辞,突然感觉车队队长的屁股在摇沙发,心里暗暗骂了句无聊,正想说“这沙发的质量也太差了”,车队队长却突然叫了起来:“地震了!快跑!”

他这一喊,我才发现马总和他的大班椅也会轻微动摇。是真的地震了。我本能地站起来,惊慌地问马总:“怎么办?我们跑吧?”

刚一转身,却发现车队队长已经一溜烟跑了,跑得比兔子还快,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和马总刚要往外跑,却又感觉没有震动了。静下心来看了看四周,确实没有余震,我们才慢慢坐回原处。

马总说:“小地震,应该没事的,别慌张。以前也发生过几次。”“嗯。”我的心思没在地震上,在琢磨怎么对付这个权力欲望超强的人物。马总看出我在犹豫,说:“只要你多配合我的工作,前途无量啊。咱们集团的发展很快,牛总多次交代我要物色人才,我看你应该行。”

奇怪,一个下属公司的人,说话怎么用这个口气?我憋不住话,说:“互相配合嘛。有些事我做不了主,还是需要跟我的上司多沟通。”

马总一听,脸突然由晴转阴,说:“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咱们就谈到这儿吧,你先休息休息。”

从老马办公室出来,我的心里像闹了水灾,血管被污水堵得厉害,一点也不舒服。

回到宿舍,越想越不对头,打电话到湖南富豪集团总部,找到人事总监,把这事告诉他。他说:“我也不知道啊,你是地产公司的办公室主任,肯定是直接归地产公司总经理管。至于老马嘛,应该是属于你们子公司的人,你不归他管。”

他这么一说,我终于放下了心。但老马如果要多管闲事,咋办?我问。“从行政上说,你不仅不归他管,有些事他还得向你请示。但是,他是集团牛老板的亲戚,有些事你还是将就着他。”

哇噻,还有这层关系,还好先装孙子,否则差点就死得不知道是怎么死的了。不过,最后要走的时候,留下那句话,让老马很不高兴,会不会因此被算计呢?也许一句简单的话可以让一个肚量小的人郁闷一整夜。

老马不仅要权,还给了我一个下马威。前途吉凶未卜。

舟车劳顿,上火头昏,身体的疲惫胜过烦恼。糊里糊涂地死睡了半天,突然被一个电话吵醒。这是深圳的朋友打来的,他们不知道我到北京了,问我要不要参加集资建房或买房。我问有多少人参加了,他说前年刚发动的时候,有37人参加,去年退出了11人,今年又退出了9人,现在只剩下17人。

我知道,这个发展规律符合中国人的性格,什么事都是一阵风,太浪漫主义,具体做起事来,才知道前面布满荆棘与坎坷。朋友要我加入他们的组织,但我已经在深圳有房,而且我买房的套路讲究准而快,商机经不起拖延,所以还是没兴趣参加。

我起床洗了澡,吃了两片安眠药,换个方式继续睡。望月和大汉也好像失踪似的。

周六午夜。肚子空得发慌,像吸管里没有饮料。我穿上了毛衣,套上墨绿色夹克,整个人像个大粽子。然后摸索着下楼寻找食物,像一只夜猫。

零下16度的北京城,像一个大冰箱。起码我住的这条花园街是这样的。

说是花园街,事实上没有花,也没有草。一些光秃秃的树干和丫杈,已经被冻成了昨天餐桌上的鱿鱼丝,或者是实验室里的标本,坚硬得提不起精神。

七拐八弯,终于找到了一家蒸饺店。狼吞虎咽了两笼,又灌了一大碗鸡蛋汤。旁边一个粗皮肥腰的北京妞,边吃东西边打了个嗝,感觉与望月比起来,一个在天的最高点,一个在十九层地狱。我不自觉地多看她两眼。

肥妞侧脸斜视着我,有点自卑而恼怒。黑夜给了她黑色的眼睛,她却用来翻白眼。

郁闷着回家。一股内衣被烤熟的味道,隐约传来,夹杂一点酒精和沐浴露的混合味。

很奇怪,这屋子没有住别人,不会是藏着田螺姑娘吧?趁我不在,她出来洗澡?

我住大卧室。小卧室放着电视,成为小客厅。这房子客厅很小,小得事实上只有一个过道,所以我把小卧室当客厅。

屋里出奇地静。感觉整个人像掉进了一个古陶罐里。只是,今晚的陶罐好像被什么东西熏过,跟以前有点不一样的气息。

走到床前,刚要躺下去,黑暗中发现被子是乱的。邪了,我出去的时候,明明把被子简单折叠了,怎么被子会活蹦乱跳呢?是小偷?还是真的有鬼?昏黄的灯光下,我突然毛骨悚然。

床上隐约传来一丝香味。仔细闻闻,有一股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我抱着棉被辗转反侧。随后起来洗澡。

这才发现浴室内的暖气片上,贴着一件潮湿血红的胸罩,很刺眼,吓得我肌肉有点紧张。我悄悄打开来看,是半新的,浑圆的。

撞鬼了。究竟是谁的贴身内衣?屋里怎么会有女人来洗澡?

难道陶女从墙上走了下来?她的胸形与这胸罩惊奇地相似。

莫非这女模特有这屋子的钥匙?3

陌生的地方,才会有刺激的故事。但多数故事像烂尾楼,只有开头,没有结局。或者一开头就出现结局。

我不知道这个故事会以什么方式进行,会采用什么叙事结构。

我把乳罩放回原处。

突然听到对门有开门声。欲望的冲动和好奇,让我迅速对着猫眼探个究竟。

一个身影闪进对面的门,房门随即关上。身影似乎在哪见过,感觉跟集团公司宣传册里的一个人物很像。我在深圳看过这本宣传册。

我这才想起来,公司一位女文员曾说过,房东长期在纽约,年轻的房东太太带着一个三岁小孩住在对门。

受过刺激,蠢蠢欲动。我从床边的办公桌上摸到了手机,搜索了很多名字代号,但没有找到想打电话的人。便进入移动梦网聊了一会儿。

我突然大着胆子给望月打电话。“喂,望月吗?我是孤鹤。”“是吴哥呀?你好。”湖南女子喜欢称熟悉、友好的男人为“哥”,感觉特别亲切。“睡了吗?”“睡不着。你怎么也没睡?”望月的声音有点沙哑,口气冷漠而萧条。“没什么事,睡不着,北京没有别的熟人,好无聊。刚才进入移动梦网聊天,系统自动给我配了个女网友,叫望月,所以突然想给你打电话。”“不是我呀。我没有去聊天。”“我知道不是你。同名而已。”“哦。聊天干吗呀?”“刚到北京,举目无亲,无聊得差点没死掉。”“哦。无聊是无聊者的通行证。你是想找个女朋友吧?告诉你,北京女孩可跩了,别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消磨时间而已。找啥女朋友啊。”“哦,人生地不熟的,其实我也有点郁闷。漂泊的日子,一点都不是想象中那么浪漫。也许只有在痛苦后的回味中才有浪漫的感觉。”“这次来北京也许是个好机会,说不定是我们人生的转折点,我们一起拼命吧。”“我的人生好像没有将来。”“怎么这样说呢?”“你不明白的。”

我不知要说什么。两个人稍微沉默了一会儿。“要不,明天我们去天安门走走?”我随便找话说。“这样啊?可以啊。趁这次来北京,把该玩的地方都走一遍。”

我问:“这么急呀?你不想在北京定居吗?”“定啥居啊,走一步算一步。能活多久还不知道呢。”“怎么这么说呢?现在的女孩,都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唉,幸福的人都是苍白的;不幸的人都很复杂。”

深圳是个美女很吃香的城市,为什么这样的经典女孩这么悲观呢?我好奇地问:“在深圳感觉不好吗?”“唉……深圳那地方,是一朵罂粟花,充满诱惑,让人上瘾。不离开很疼痛,离开也疼痛。”望月颓废而无奈地说。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说话这么苍凉,感觉这样的人虽然冷,却让人想去疼她。

我说:“我们跑题了,早点睡,明天我们早点出发。”

望月说:“好。对了,吴哥,你觉得在这地产公司能挣到钱吗?”

钱是个很现实的东西,都市女人大都对其敏感,但望月好像不是这样的人,我反问:“干吗急着要钱?”

望月说:“没什么,只是想给我妈一些钱,想让她生活得好一些。”

我赞叹说:“真是孝女啊,我最尊敬孝顺的人。好吧,早点休息。”

望月似乎不想挂掉电话,说:“吴哥……你喝酒吗?”“不喜欢喝,但爱喝茶。”“可惜!”“为什么?”“如果能喝,我们就可以出去喝两杯。”

其实,此时我寂寞得像被锁禁在洞里的狼,能出去泡泡夜色,吹吹风,就像到了传说中美丽的草原。但她的情绪让我有点不安。

我说:“太晚了,改天吧。”“嗯。”“明天早上在北太平庄路的麦当劳门口见。”我说。“嗯。好的。”望月先挂了电话。

一屋静谧。挂电话的声音很清脆。窗外夜色深沉,孤灯点点。我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女人,让人捉摸不透。4

天空中飘满情爱。婚姻却像落叶,虽然也是遍地,却四处飘零。

我的爱情就在空中,婚姻很近又很遥远。

望月挂掉电话后,我突然极想女朋友翁红。想别人的女人,总是没有想自己的女人那么温暖而踏实。

很对不起,我在这里不得不暴露一点自己的隐私。

我曾经N次想把翁红遗忘,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痛。她比我大一岁,而且有个长得跟我有点像的儿子。孩子不是我的。

翁红有一个法律上的老公,叫沈洪财,是香港人。但他不是香港本土人,是六年前移民的。

沈洪财本来不是翁红的老公,只是她移民香港前暂用的一个临时角色。这个角色是谁,在那个年月,谁都一样,都不重要。

沈洪财早先在香港兰桂坊酒吧街开了一间酒吧。香港很多酒鬼都还知道,在兰桂坊酒吧街,有一个颇有名气的“财哥”,就是指沈洪财。

翁红移民香港前,在深圳隐居似的呆了几年,移民后也经常悄无声息地在深圳华侨城半隐居。

翁红与我认识于罗湖本能酒吧。

那天,下着细雨,空气有些缠绵。酒吧的人不多,我独自憋在角落喝酒,喝那种没有多少酒精度的酒。不经意间,发现邻桌一个女人也独自在喝闷酒。我转身,她抬头。我扫描她,她低头。她的身材抓人眼球,像一只圆润结实的绵羊,感觉抱着她应该很舒服,不自觉地偷看了她几秒。她也同时偷看了我一眼。

命中注定有缘。那晚客人很多,座位不够,而我和她都是单独一个人占一桌,服务员问她能否跟我坐拼桌,她点头,然后就搬过来了。

这时候,男人肯定要先敬酒,表示绅士风度,也增加点气氛,免得尴尬。我边敬酒边没话找话问:“先敬你一杯。你的身材很熟悉,好像在哪抱过。”

她微笑,但有点自我保护的眼神,说:“你抱过很多女人吧?”“不是,我好像看过你的照片,也许梦中抱过你吧。”“想得美。”她可能觉得我是坏蛋,有点排斥感。“是真的有点想。”“看你很斯文,原来这么坏的。”“那要看对谁。对有些美女来说,想求我坏,我还坏不起来。”我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碰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怎么一下子变得不内向了。一个善良而老实的男人,竟然也会说这样的话,我对自己有点吃惊。“呵呵,蛮自信的嘛。可是,我怎么感觉有点自大哦。你是夜郎国来的吧?”

我微笑着说:“真聪明,差点被你猜对了。我是夜郎国旁边那个地方来的,夜郎向左,我向右。”

她笑,脸色温和,不再有排斥感和自我保护的眼神。

我大着胆子坐下来跟她一起喝酒。

这时我才知道她叫翁红。

此夜平静,我们没有故事,看官可别胡思乱想。

后来,我们才慢慢地有了故事。

翁红后来给我写过一封邮件,语言随意,却是代表着寂寞女人的心态。信是这样写的: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感觉很寂寞。现代都市人是不是都喜欢逢场作戏,不愿付出真情?深圳和香港都是跟很多地方不一样的城市,繁华的背景下,潜藏着无尽的残酷与凶猛。总想做点什么事情,总想写点关于自己的东西。每个人都有故事,不是吗?这个城市还是有很多寂寞的精灵存在的。我有时有点茫然,想写信,但是又不知道写给谁,没有好的倾诉对象,有时不知道从何开始,对不?所以,突然想写信给你。翁红

翁红虽然比我大一点,但喜欢叫我“吴哥”。她起初以为我比她大,叫着叫着就习惯了。

至于后来为什么翁红拥有了我,我拥有了翁红,这个细节实在不宜告诉读者。

以前,婚姻像地瓜园里的地瓜藤,满山遍野。现在,取而代之的是红颜知己。红尘滚滚,你随便抓10个女人,肯定有7个是别人的红颜。剩下那3个,有1个刚与知己分手,2个正在寻找知己。

翁红与望月都是湖南人。典型的辣椒妹子。泼辣中带点文静,文静中带点野性,老实中带点刺激,苗条中带点曲线。

几年来,我和翁红每周总是要通几个电话。这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

翁红的深圳手机似乎专门为我而开的,只要她一过深圳海关,一换上深圳手机卡,我就像猜到了一样,每次打电话进去,她就说,我刚刚过海关。

她说,你就像装了监控器一样,知道我什么时候来深圳,什么时候回香港。

你不得不相信,有些恋人之间是有心理感应的。

我幻想着抱在胸前的柔软、温馨的枕头就是翁红。但隐约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竟然感觉有点像一个不太熟悉的女人,莫名其妙的。

寂寞的夜晚,欲望与幻想并存,孤独与放纵齐驱。我没想到幻想中的女人竟是她。

真奇怪,我无意中幻想的女人,竟是年轻的房东太太。连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有点鄙视自己。也许人性本是如此,幻想来源于现实。所以,闽南话说,老实人没有老实鸟(即:再老实的男人也好色。正所谓“食色,性也”)。

在胡思乱想中熬了一夜,像一只吃了兴奋药的鱼,在干枯的河床游泳。

第二天早晨,我在半缺氧状态中睁开眼皮,游到空气中。洗刷完毕马上出门。单身的日子没有早餐。

不知是故意,还是碰巧,房东太太也在这时打开门。我们正好四目相对。这个美少妇把贴身内衣遗留在我的浴室,我们都有点尴尬。

我知道她也有我大门的钥匙,所以故意不提这事。

美少妇对着我笑了笑,嘴唇丰润,光泽。我也应付着笑了笑。

她要关门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她有点像深宫怨妇。也许男人不在的日子,女人是水煮的石头——难熬。寂寞是一个煲石头的锅。

北京的天,像阴着脸的医生,风是他们手中的处方单,轻飘而杂乱。太阳是衙门里的肥脑袋,你想见它,层层阻挠,只有等它的身躯酒足饭饱,偶尔挑个良辰吉日出门,才能远远地瞧见。

小区门口停放着一部奥迪,鸣着喇叭,明显在等人。我没看清车牌。玻璃窗里如暗房。我懒得去关注,闪身直奔主题地点。

望月比我慢三分钟到达。她穿一件米色高领紧身毛衣,妩媚而不轻佻。她的风衣敞开着,像刚剥开的香蕉皮,里面的身体,像一条圆润的香蕉,爽口又没有骨头。

她的脸都被冻得有点灰暗。我全身干燥得动不动就发痒。除了眼睛,每个地方都不断地脱皮,像一条皮肤很脆弱的蛇。

望月突然盯着我的鼻子说:“你被谁打耳光了?是不是调戏漂亮的房东太太惹的祸呀?”

她怎么知道我的房东太太漂亮呢?聪明的人是不需要道理的。聪明是聪明者的通行证。“什么意思?”我问。“两个鼻孔怎么都有血?”

我用手指轻轻一摸,果然有点血。鼻子内有些痛痒。北京的风,跟北京的女人一样,有点跩,把我的鼻子跩出了血。

望月递给我一张纸巾。接过纸巾,我发现她的左手臂上有个小伤口,明显是用烟头烫过的。我忍不住问:“你的手怎么啦?”

望月闪烁其辞:“没事,不小心烫到的。”“好像是烟头烫的哦,不可能别人烫的吧?”“没事。”望月把手藏在身后,想回避话题。“肯定有问题,到底谁欺负你了?”我执著地追问。“说没事就没事,你这人烦不烦?”“不说就不去玩了。”“谁怕谁呀?”“好了,我怕你行不?”

古城其实并不好玩。冷风严肃、婉转而刻薄。在这棺材一样的古建筑里还呆不到一个小时,就觉得心情沉重,正想催望月赶紧提裤子走人,就接到行政秘书的电话。

望月也是秘书,但只对总经理一个人负责。行政秘书负责整个公司的行政杂事,名义上由我分管,但似乎没把我放在眼里,她和李凤都是马总这个帮派的人。

她打电话给我,说马总要我和望月、大汉赶紧去帮忙,今天一个住宅区的管理处出了大事,非我们去不可。他癞蛤蟆打哈欠,口气还不小。我正想发火,突然又把火压了下去,我想,不如先看他们演戏。我答应了她,并问了管理处的地址。

望月有点不高兴,说:“老马是哪根葱啊?我们凭什么要听他的?为什么要给他加班?你是办公室主任,我是总经理秘书,他是我们下属公司的人,竟然还敢命令我们,简直吃了豹子胆。不能太懦弱啊,我警告你啊。”

我解释说:“其实,我跟你的想法也是一样的。不过,我又想,我们刚来,人生地不熟,先看看他们演戏也不错,不要急躁,冷静再冷静,才能成大事。就当去看一次热闹吧。走!”

望月全身郁闷,但还是马上跟我打车,往朝阳区一个住宅区奔去。5

这是一个中高档住宅区。9栋商住楼,每栋20层。一二楼为商场。三楼为架空层,是业主的公共休闲场所。

到了管理处门口,发现上百个人围在外面吵闹,十多个保安被团团围住,似乎有打群架的趋势。行政秘书看到我们来了,冲出人群,对我们招手,故意大声说:“住宅局的人来了,请进!”然后装得很客气地请我们进去,马上又关上大门,怕业主冲进门。

进了门,行政秘书带我和望月进了管理处主任办公室。大汉已经在里面,他在办公桌上一堆表格涂鸦着什么。另两个房间也有几个陌生人在涂鸦。

老马冲到我们面前说:“吴主任、望月,是这样的,长话短说吧,我们想把架空层改为商业用途,否则太浪费了,但业主不同意。上次做过业主民意调查,大部分人头脑简单,都反对改变用途。现在我们要动工改建了,那些刁民来闹事,我们自己得赶快弄一些民意调查表,都写上同意改变用途的意思,起码要填写百分之六十的调查表,小区1500户,我们得在一个小时内弄900份调查表应付一下,否则就要出大事了。听说他们向媒体投诉了。”

原来是找我们这些新人来做假。新人对业主来说,都是陌生人,他们不会怀疑。老马真是一箭双雕,又做出了成绩,又把我们玩了一次。

我和行政秘书、望月三人赶紧按老马的指示填写民意调查表。

我们三人分别用不同颜色的笔,尽量用不同笔迹填写。当然都是同意改为“便民商业用途”。半个多小时,我们几个人就炮制了900份民意调查。

外面吵得越来越凶了。记者和警察也来了。因为没有人动手打架,警察说些含含糊糊、客客套套的鸟语就走了,记者却要求进来看民意调查表。

记者亮出北京一家牛气轰轰的大报社的工作证,这报社的名称,可以让一个贫困县的县长为之肃穆。他说有业主联名向他们和住宅局投诉,来调查情况是否属实。老马让记者进门查看民意调查表,客气地说:“你们记者来得正好,我还想请你们来呢,其实大部分业主已经同意我们的便民方案,只是有一些刁民想敲诈我们一点钱,我们没同意,就煽动一些邻居来闹事,我们已经报警了。”说着又端凳子又倒茶。

业主和保安还在外面吵。我拉上大汉和望月先走。老马说,不能走啊,晚上一起陪记者吃饭。我说,中午的饭还没吃呢,就谈晚饭。老马说,吴主任不给面子,我也没办法啊。

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多了,肚子饿得头有点晕。望月也忙得来不及喝水,口干舌燥。

一走出大门,大汉就开骂了:“他娘的,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这点破事,竟然叫我们来做假,大材小用。”大汉说他已经吃过一份快餐,不饿,只是昨晚没睡好,想回去睡午觉。

我和望月去西餐厅,各吃了一份快餐、一杯柠檬茶。面对面坐在摇椅上,摇着摇着,就把话题谈到了老马。

望月说:“这老头智商不高,但权力欲望很重,你要小心点才好。我倒是无所谓,我没想混高层。”

我说:“要我怎么小心呢?我已经一忍再忍了,我总不能整天对他点头哈腰吧?”“那是。但好汉不吃眼前亏。”“关键的问题是,我还摸不清我们几个上司对老马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们也怕老马,我没话可说。”

望月叹了一口气,说:“一个公司的董事长、总经理还怕自己手下的部门经理,这是什么世道啊?!”

我分析说:“估计是看在牛老板的分上,表面上对他尊敬和客气一点而已。”

话还没说完,我又发现望月手上被烟头烫过的小伤疤。她发现我的眼睛盯着伤疤,马上说:“唉,不谈了,走吧。”

我埋单后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望月帮我拿着外衣,在门口等我。

两人之熟悉,如前世相识。我有一种预感,今天回去,我们的故事可能会发生一些情节。6

回到花园街,已是下午四点多。阳光透过玻璃,暖暖地照在我那张宽大而柔软的床上,形成一个非常奢侈的背景。

望月的宿舍离花园街较远,理所当然要到我的寂寞古陶屋参观参观。她一进屋,仿佛那个叫“陶”的女人从墙上走了下来。

我烧了开水,泡了两杯清香铁观音。一人一杯。

走得太累了,突然感觉再闷的屋子也是天堂。

看着被子上的阳光,感觉只有在这样的床上,才有点像生活在深圳。我拿个大枕头放在床头,轻轻地斜靠在枕头上,闭上眼,让阳光性感地抚摩。

望月感觉孤男寡女在一个房间里,阳光有点刺眼,像被人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她起身把窗帘拉上。

今天走了大半天,脚后跟有点刺痛,小腿肚子有点酸麻,躺在这么暖和的床上,真想好好死一回。

望月也斜靠在窗台边,蜷缩在床的另一角。床紧靠窗台。一同从深圳来这异乡,有天然的亲切感,熟悉的陌生人。

望月沉默,骨子里透着伤感。

我说:“望月,也许我不该问,但我一定为你保密,你为什么要自己烫伤自己呢?告诉我好吗?”

望月默不作声。接着,她抽泣起来。声音不大,却让人感觉撕心裂肺。我吓得手忙脚乱。

我给她倒茶,又倒水。

一会儿后,她坐了起来,眼睛盯着窗外,似乎想打开一个轻易不能揭开的魔坛盖子,神色暗淡。

一个恐惧与凄凉经历,在她湿润的眼睛里弥漫开来。

原来,望月的姐姐叫望云,早在一年前就死于非命。

那是一个郁闷的夏日。一个女人在深圳牛巷村里突然发出恐惧的尖叫声:“来人啊——这里有人的手指头。”

牛巷村是深圳一个城中村,小巷纵横交错。村的偏僻处有个垃圾屋,小而矮,像土地庙。

尖叫女人以捡垃圾为生。那天,她突然找到了一袋沉甸甸的东西。透过垃圾袋,她用手捏了捏,以为是熟食品。富人的垃圾,有时就是穷人的美食。

打开垃圾袋,她发现是女性的手掌和手指头,吓得丢魂失魄。

她踌躇再三,终于报了警。这就是后来轰动珠三角的“5·12碎尸案”。

被杀害肢解的女人,就是望月的姐姐望云。

望云是一个香港商人的红颜,他们同居于牛巷村一套三房两厅的出租屋。男人一两个星期才来深圳过一夜。

一些港人都是食色动物,只要挣到钱,就像世界末日到了。一到周末,他们走过罗湖桥,就杨柳岸晓风残月,或者唾沫横飞地赌马搓麻。

经常独守空房的望云,倍感孤单,便在村口贴广告,出租套房里的一个单间。

一个做传销的女人正好相中这间房子。两人讨价还价后签下协议。传销女人当天交了钱就搬进去住。

传销女人本想拉望云做下线,不时给她灌输一套金字塔形发财的理论,又动辄引诱她去参加老鼠会。在一群情绪高昂的人群中,理智很清醒的望云,突然像中了毒,交给了女房客3500元钱,朦朦胧胧成为她的下线。

传销女人时不时送些洗涤用品、美容用品给望云,而且勤快乖巧,地下有根头发,她都会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起来,放进垃圾桶。

望云对她说:“你真是个善良女孩,跟你住一起,我好放心。”

传销女人看到望云穿玉戴金,羡慕无比。而距离供楼供车的日子,似乎还有点遥远。她开始对前途动摇了。老鼠会上的豪言壮语,敌不过一张信用卡。

这个外表善良的女人,不知什么时候就暗地里跟望云的香港情人眉来眼去。后来,趁望云不在家,他们俩一个有用意,一个有激情,很快便有了云雨之欢。

欲望是女人的黑洞。为了望云的财物,更为了把望云的有钱男人占为己有,有一天,传销女人在给望云的饮料里偷偷用针注射进了迷魂药,然后把望云拖到地下勒死。

迷杀望云后,传销女人突然想起曾经被狂轰烂炸的新闻:某人杀人后将尸体进行肢解,然后抛尸野外,神不知鬼不觉。于是,她决定将望云碎尸。

她打电话给一个温州城老板,说找到了一条财路,只要他帮点忙,保证他下辈子衣食无忧。半年前,她去温州城推销产品,认识了温州佬,发生过一夜情。

温州城冷清如废墟。

温州佬与传销女人谈好了三万五千元的处理费,一个人带来了电锯,鬼鬼祟祟关起门,把尸体进行切割。他亲自动手,是怕人多嘴杂。

望云的身体被锯成八截,手脚也被锯成好几截,整个头颅连着脖子被切下来。

屋外,霓虹闪烁,繁华四溢。屋内,电锯咆哮,血浆喷薄。

传销女人在一旁麻木得不知如何插手。温州佬催促她帮忙,一起把碎尸分五次放进两个大高压锅,煲成熟肉,面目全非。

他们把熟尸和脏衣服装进几个垃圾袋,连夜扔进牛巷村附近的污水河——新州河。

四处都是忙碌而浮躁的车轮,疲惫而现实的眼神,以及飘满钞票味道的空气,没有人注意到繁华夜市里的两个幽灵。

冤死的尸体好像有灵魂。碎尸并没有全部被污水淹没或冲走,三天后,有一个尸块竟奇迹般返回到牛巷村。真的见鬼了。7

冤魂是一团顽固的气味,久久不散。有一个袋子被丢在河边,没有完全沉进水里。

三天后,腐烂的尸体散发出恶臭,一只路过的流浪狗把它叼到路上东扯西甩,最后又把望云的一个手掌叼到村口。

因为手掌高度腐烂,皮肉模糊,又沾满泥土,卫生员大妈那天忘记戴老花镜,以为是一般垃圾,将其扫进一个垃圾袋,随手扔进垃圾屋。

冥冥之中,碎尸好像有冤魂。

望云失踪前曾无意中告诉过望月:你若痛了,麻醉就是天堂;你若爱了,生命就是天堂;你若没有爱,就去天堂里祭奠爱情。

懂得逃避现实和遗忘自己的望云,最终还是去天堂里祭奠命运和爱情。

没有人天生就是孤独的,每个孤独的人都有一串辛酸泪。

脆弱的望月,开始喜欢宠物,喜欢独处。似乎人类缺少了点东西,反而宠物多了一点感知。

有一天,望月在路边的草地上收养了一只流浪狗。她把它洗得干干净净,像收容了一个善良的三无人员。

它睡在她的床下。有时睡在床上。

寂寞的时候,她跟它说话,把心事告诉它。她觉得跟它说话不需要戴面具,实在很轻松。

望月不知道流浪狗是什么品种,也不想去了解。她觉得,狗的品种对她来说,就像外国人看中国人的职称,怎么解释也是莫名其妙。她只知道它很可爱,很真诚,就够了。

但望月没想到,这只寄托感情的弱小生命,最终也没有逃脱悲怜命运。

惨象发生在一个夏秋之交的日子。那天,望月带着流浪狗去仙湖植物园。因为相信神灵,她想去进香,而且,长期把它关在家里,同病相怜。带它去走走,是一种安慰。

她带它在仙湖必经之地的莲塘路口下车,准备买点饮料和食物。狗有最天真的人性,一下车就高兴得像小孩过年,好奇地横穿马路,似乎想丈量这世界有多大。

突然,一辆飞驰而过的小轿车,像碾一片落叶,从它身上碾了过去。它软弱的身体像一节甘蔗,顿时被压得皮破肉碎,头骨破裂,脑浆四溅。血,沿着它两只后腿流淌,淌成了一个大写的“人”字。

瞬间,一个活泼的生命就与这个世界告别,连哭一声都来不及,连看望月最后一眼都睁不开眼睛。

轿车司机稍微犹豫了一下,放慢速度,摇下车窗,探出头来看了看,骂了句“畜生不长眼睛”,就加速油门,扬长而去。

望月呆了一分钟,然后不顾一切跑到路中央。她小心翼翼把它抱了起来,用身上的裙子兜着。她哭了,不仅仅是为一只流浪狗。

望月把流浪狗的尸体抱回家,把它身上的血洗干净,给它穿上衣服,跟它告别,然后把它埋在离家不远的一处山脚下。

这一夜,望月很绝望。她给香港男友打电话,男友正好出差到美国。他在美国那边冷冷地说:“一条狗值得这么伤心吗?我死了你可能都没这么伤心。”说完就把电话挂了。他们终于分手。

她想找旅店,在路上徘徊。一辆呼啸而过的摩托车,一秒钟内就让她的包从她身上消失。证件和随身物品全部在包里。

这么折磨了两个月,她选择了逃离。每个逃离深圳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很巧,富豪集团到深圳招兵买马的时候,她也去应聘,被几番折磨后,终于如愿以偿。8

残酷的现实,紧张的生存空间,可怜的女孩。我不知道如何安慰望月,默默无语。

室内幽静。静得可以听到呼吸声,可以看到二氧化碳的颜色。

我已没有睡意。

望月的心像一潭死水,沉默又轻盈地斜躺在床头一角,让人爱怜。讲完悲凉经历后,她又开始轻轻哭泣。我突然想起英文中的情感哲理“Women need to cryAnd they won’t do it alone unless they know you can hear them”(女人需要哭泣,而且只有在你能听到时哭泣才有意义),知道她这时最需要男人的肩膀,我不知从哪来的勇气,突然起身,冲动地把望月抱住。我觉得此时只有拥抱,才能安慰一个受伤的灵魂。

望月没有拒绝。一切都没有语言,世界静得只剩下我们俩。

望月抬起头,看着我,然后把头埋在我肩上,把我抱得很紧很紧,生怕我跑了似的。我感觉到她身体微微地颤栗。

我突然不自觉地亲吻她的额头和眼睛。望月没有拒绝。

没多久,望月突然抬起头,把身子往上挪,用嘴唇咬我的下巴,然后又轻咬我的嘴唇。

我已失控,猛地狂吻她的嘴唇。

望月是一个电磁炉,我就是放在炉上的锅,血液一下子就火烧火燎。我弹起上半身,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剥了。

望月伸开手脚,半点清醒半点羞涩。她看着我在她面前急促脱衣的动作,听着我失去理智的呼吸声。

我爬到她身上,吻她的脸和脖子。她也用嘴唇和舌尖轻轻地回应。她的身体突然变得感性又弹性,不听使唤,理念控制不了欲望。

她自己也开始脱衣服。

北京的冬天真不适合做爱。她穿了五件衣服和三条厚厚的裤子,脱起来真是像剥着包心菜,一层又一层,想看最重要的内容,好漫长。

就在最关键的那一瞬间,我突然像梦醒一般,头脑里满是翁红的音容笑貌。

两个人用生命相爱着的时候,互相之间是有感应的,一个人做什么,另一个人常常能感觉到,从而产生条件反射,刺激自己清醒。世界很奇妙,人体很奥秘。

我骨子里爱翁红,觉得背叛是一种折磨。

我想起了望月的伤痛。或许对望月来说,性是一服最好的疗伤药,但我不能趁人之危。

望月正在兴头上。此时,她需要的是男人身体的安慰,但并不是爱。她问我:怎么啦?“我有女朋友,不行。”我说。

望月感觉我有些孩子气,但这种孩子气有点傻。她苦笑着说:“你怕负责任是不是?放心,我不会纠缠着你。”

我摇了摇头。

望月不知道我的想法。她想了想,觉得我是怕她怀孕,便说:“放心,不会怀孕的,安全期。”

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问题,但我不敢说出来,便支支吾吾地说:“这是我自己的问题,对不起。”望月有点火了。她不相信,竟然还有这么理智的男人。她赤露的爬到了我身上,她要看看我这个男人能假装正经多久,就在千钧一发之时,我扭过大腿,把她从身体上挪开。“请原谅,很对不起。”我压抑着说。“你怎么啦?”她问。“没什么。”我说。“怕我怀孕?怕负责任?”她又问。“不是。”我摇摇头说。“不是说你们成功男人有‘三不’原则吗?不主动、不拒绝、不负责。现在不需要你负责,不需要你主动,不需要你拒绝,你怕什么?”“可我不是成功男人呀。”

望月没有兴趣了,爬了起来,窸窸窣窣地,一一穿回那五件衣服和三条裤子。

她突然觉得,在北京真是烦,做个爱这么麻烦,脱衣服和裤子,再穿衣服和裤子,就得用去老半天。

望月发泄性地说:“在深圳,一年365天都可以穿裙子,做爱连脱衣服都可以省了,只要把裙子掀开,内裤拉偏一点,就可以开始恩爱了。”

这样一想,她不禁觉得好笑,好像有点放荡。

望月穿上高统皮鞋,在小小的客厅里踱步。我坐到沙发上,觉得很难开口,只好品茶,以解尴尬。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望月开了门。一个老大妈气势汹汹地站在门口。望月刚要问她找谁,大妈的话已经出口了:“小姐啊,你的高跟鞋敲得我很烦躁,再敲的话,我就要报警了。”

望月只好说:“好,好,好。对不起,对不起。我赤脚走路吧。”

大妈走后,望月独自唠叨:“在屋里漫步也要被报警,北京是什么世道啊?!北京人就是这么爱管闲事。”

望月烦上加烦,郁闷透顶地说,我要走了。说完,她没有回头,关上冷冷的铁门,高跟鞋的声音渐渐远去……9

上班的日子,点点滴滴,像生理盐水,除了有点咸,没其他味道。办公室的工作枯燥而烦琐。每个人见面嘻嘻哈哈,都是皮笑肉不笑。但为了生存,我一如既往地勤奋。

我掌管了好几个公章,初看权力还不小,实际上只是一个盖章的机器。老总签字的文件,送到我面前,不管我愿意不愿意,不管我喜欢不喜欢,不管是与非,我都得盖章。老总不签字的文件,我喝酒壮胆也不能盖章。

老总是个外表很讲究的人,不满50岁,做事的效率有点像90岁老人,什么事都要拿来谈论半天。

他活得也不容易啊,每天都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脸面涂抹得极为光滑。但表情总是一个样,像特意烙出来的一个模版。

他长一个四方形的脸,再冷的天也要穿西装打领带,皮鞋擦得反光照人,怎么看都像是混场面的人,少了点生意人的味道。

后来一打听,果然没错,他真的在政界混过,也在深圳这个诞生无数暴发户的地方混过不短的时间。

他原是某部委的某处处长,因在一个案子中被拖出了一点经济问题,不知道是辞职还是停薪留职,抑或是被停职察看,反正结果是出来搞经济了。

他先到海南混了一年,然后在深圳混了6年零10个月,至今还保留深圳户籍。

知道了这一点,我们三个刚从深圳来的人终于找到了亲切感。但结果却是一相情愿。领导一般喜欢与下属拉开距离,才能保持神秘感。他已经习惯了这一人际关系。

他原来姓狄,但他觉得“狄”和“低”谐音,不好听,后来就改成了姓“尚”。

今天一上班,老马和尚总就找我谈话。我以为又要找我麻烦,带着防备心理,有点紧张。没想到他们是说要商量一下怎么对付报社敲诈的事。那天许多业主在管理处门口争吵,有人投诉到报社,记者下来调查情况,回去后写了一篇报道,传真给老马核实,并称即将报道。记者在文章中说,调查时发现很多民意调查表的笔迹一样,而且被采访的业主没有一个同意把架空层改为商业用途。

这样的文章一旦报道,是非自然分晓,物业公司的形象将会大打折扣,老马怕负不起责任,看完稿时紧张得差点没撒尿。正在这时,老马又接到报社一名广告员的电话,说想跟老马见个面,看看有什么需要帮忙宣传。老马不知是圈套,以为正好可以找这个广告员说说情,当即答应约见。

见面后,老马问广告员,能否帮忙跟记者说一声,这篇稿不要发。广告员非常配合,表示没问题。但他话题一转就说,我们报社有个潜规则:对广告客户不报道负面新闻,不如做个广告,就可以理直气壮地由领导通知记者不要发稿。老马以为随便做点小广告就可以让报社闭嘴,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岂知广告员胃口不小,一开口就是100万。都知道地产行业有钱,他们知道物业公司的母公司有钱,冬至未到他们都想搓揉汤圆,更何况冬至到了,他们岂能放过?

老马做不了主,灰头会脸地找董事长和尚总商量。尚总决定找几个人碰头商量对策。

下午,我们就开了个碰头会。老马讲述了具体经过。然后问大家怎么办。

董事长说:“这个报社的胃口也太大了,以为我们的钱是骗来的。”

尚总心里想,其实好多钱就是骗来的呀,暗暗觉得这话好玩。但他一本正经地说:“这世道,螳螂捕食,黄雀在后。”

李副总说:“去年我们地产公司就被两家电视台敲诈过,说我们的建材质量有问题,钢筋生锈严重。总共花了15万元才摆平。”

我故意假装单纯地问:“那这次他们为什么要100万呢?”

尚总说:“哪会给他们那么多,物业公司现在又不需要做广告,看看大约多少钱能塞住他们的嘴,然后再想办法报复。”

李副总说:“上次我们也说要报复,后来还不是不了了之,不好操作。”

尚总一脸不屑,有点把李副总当成孩子的样子,说:“那是我们懒得计较,真要报复,还不简单?找他们的主管部门,随便给他们找个问题,新闻是最好挑骨头的,只要挑一根骨头来,弄个记者下岗,易如反掌。他报道负面新闻,我们就说他给这个城市抹黑;他对别人歌功颂德,我们就说他拿人家的红包。”

董事长摇着头说:“别再给我惹麻烦了,找谁你都得花钱,你以为找报社的主管部门就不用花钱啊?都知道地产公司有钱,个个都像喂不饱的狼。”

我插嘴说:“那就参照上次的做法吧。”

尚总说:“不行,上次花了冤枉钱,是因为地产公司还需要做点广告。物业公司根本就不用做广告,还投什么广告啊?我看,马总啊,你给那个记者包个5000元的红包,给报社象征性地投2万广告就可以了。”

这时,我才发现老马呆在一旁,不敢嚣张。原来这家伙只是欺负我们几个新人而已。

老马说:“还有那个广告业务员怎么办?给他多少钱?”李副总也跟着附和:“对呀,给点钱,打发掉。”

董事长说:“给个屁,连个广告业务员都给钱,你的钱是偷的还是抢的呀?叫他滚蛋。”

尚总小心翼翼地说:“给了广告费,其实就算广告员的任务了,他有提成的。”

老马心里有点自卑,却假装自信地说:“那就这样吧,这事我去就按几位的意见去办。”

会议结束的时候,老马走到门口,对我说:“吴主任啊,这事主要是我的责任,我把责任揽下来了。但其实你们几个新来的也有责任,把那些民意调查表做得一点都不老练,让人看出是假的。唉,算了,过去的事就不说了,谁叫你们是新手呢,做假都做不了,还怎么做真啊!”

我一股火很想发出来,但又把火憋到了脚底,我气得想踢这家伙一脚,但为了一份工作,我又一次违心地说:“对不起啊,都是我太急躁,全是我的错,不怪望月和大汉他们。”

董事长和两位老总什么话都没说。

三个葫芦。

第二章

菜上一半,大家入席。刚坐定,尚总就赶来了。很巧,尚总这么快赶来,使就餐人数增加到13人,正好是耶酥在最后的晚餐里的人数,似乎有点不吉利。幸好这些人只是集团牛老板的门徒,不是基督教徒,也许不同的因素可以冲掉邪气。10

北京几乎没有夜生活。三里屯那两排小酒吧,寒酸而压抑,缺少气氛和格调。而那些大公子级别的消费场所,如天上人间这种神秘场所,我们望而却步。

心里潮湿的望月,每天呆在宿舍都很无助。这天下班后,她在公司楼下等候我和大汉。大汉尾随我而来。

望月说,吴哥,咱们晚上跟大汉哥三人去泡酒吧?或者去天上人间腐败一次。

我知道望月活得累。在深圳压力大,生存环境残酷,来北京也感觉不到好到哪去。她是想发泄。

我说:“酒吧其实没意思,乌烟瘴气的。天上人间不是我们消费的地方,家里还有老人要我们供养啊。”

大汉走了过来,听到我和望月的对话,说:“去吃饭吧,然后打个车回宿舍,在车上听北京的哥侃大山最有意思。”“那有啥意思?!”望月表示鄙视。“你不知道,那天我被一个的哥笑得肚子痛,他们其实压力也很大,也很闷,但他们会给自己减压,我们应该学学他们。”大汉说。“有什么笑话这么厉害的?”我问。“那天我上车,北京的哥就开始侃了。他问我,大哥,考你一个脑筋急转弯的问题好吗?一个男人有尿道炎,小便时感觉有点像堵塞了,不顺畅,你觉得该怎么办?”大汉说。“这也算脑筋急转弯?”望月又表示鄙视。“我还没说完呢。我当时就回答说,买点消炎药或者去医院打一针啊。的哥马上笑我傻。我问他答案是什么,你们知道他怎么说吗?”“整个切掉呗。然后再安装一个新的。”望月说。我不禁扑哧一声。“把整条尿道抽出来,换一条克隆的。”我说。“正确答案是,拿一根牙签,插进去疏通疏通尿道,不就通了吗?”大汉一说完,我们笑得腰差点没断掉。

之后,三个人草草吃了饭,各自回房,一夜毫无故事。

第二天醒来,太阳有点憋闷,冷风依然无情而杂乱。出门时,房东太太打开门缝,探出个芳香的脑袋和丰满的脖子问:上班啦?

我说,是啊是啊。一兴奋,踩到楼梯就扭了脚。

我暗暗叨念:今天一定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要发生。

果然,上午就很不幸,开了两场会。下午,四肢还很麻木,又接到通知,要开会了。

尚总很重视“英雄排座次”。开会的时候,你千万不要坐错位置,否则他会觉得你没有规矩,像蚂蚁啃他的屁眼,很不舒服。有时还会因此找你谈话,告诉你下次千万别像无头蟑螂。

这次会议有个议题:建筑工地在挖地基时,挖到70公分深处,就出现了地下水,而地下水到了晚上又结成冰,排水问题就成了排冰难题。

望月来迟了点,匆忙中坐错了位置,尚总黑着脸。我用眼神提示她赶紧与策划部经理换个位置。

尚总为了显示其民主,让每个人都发表意见,连审计主任、材料经理、财务部经理等人也请来发表意见。

会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结果。

望月不知道他们啰唆着什么,但也只能假装很认真地在笔记本上涂鸦。

我侧脸偷看了一下,发现望月在笔记本上“记录”着:都在放屁,一群混饭的,这种事在深圳10分钟就能敲定,在这公司不知要讨论到何时。

会议开了两个小时后,尚总宣布,花3万元咨询费,咨询北京房地产协会,请他们出个解决方案。

他说,这么重要的事,不出点血是不行的。他长篇大论地说出请别人出方案的重要性:“一、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我们就是因为太熟悉建筑行业了,常常会想当然,耍小聪明,这很可能给我们带来重大损失。二、地基出水如此严重,不可轻视。房地产关系到千家万户的生命财产,宁可花冤枉钱,也不能因省点钱而出漏洞。三、冰是睡着的水,里面也许藏着比水更多的秘密。四、人家地产协会是专业机构,比我们想问题周全得多,就算花3万元买个文字方案,也不浪费。”11

我们公司只有两个项目:一是正在开发一个住宅小区,在一个叫亦庄的郊区。另一个项目是物业管理,管理以前开发的两个住宅小区和两栋写字楼,地址都在四环内。小区不大,难怪物业管理公司对内只是一个物业部门。

别看很多人的名片打着“总经理”,回了公司里,就是一个小职员。

马总在地产公司几位老总面前毕恭毕敬,在我面前却表现出一副日理万机、顾不上旁人的样子。好在别人都表面敬畏他,内心不把他当回事,我也就心理平衡了。

这么安静而勤奋地朝九晚五了一些日子,一向不太喜欢管事的董事长,突然找我谈话了。

我敲开他的门时,他笑容可掬地指着他办公桌前的椅子,说:“小吴,请坐。”然后起身给我倒了一杯茶。我心想,一家人干吗突然这么客气呢?不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我去忙碌吧?

我把茶杯接过来,坐得不太自然。董事长略带尴尬略带惋惜地说:“小吴啊,来了有三四周了吧?”

惨了,这句话似乎在哪儿听过,感觉有不祥的预兆。反常地客气和关心,就是有意外的动作。我有点忐忑地说:“是啊,呵呵。”

董事长说:“是这样的,马总欣赏李凤,多次跟集团打报告要求提她为办公室主任,我也没办法啊。我是认为你不错,但他认为你不太配合他的工作。他是集团大老板的亲戚,这你可能知道。唉,怎么办呢?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我尽量答应你。”

李凤是我手下一个小毛丫头,跟财务部经理在谈恋爱。财务部经理是集团直接派来的,也有来头。我本来手下就没几个人,李凤巴结上财务经理,找到了靠山,我这主任就如同虚设了。现在老马想把我挤掉,一来可以报当初一句话之仇,二来可以让自己的帮派壮大,一举两得,而且有李凤接替,不影响工作。看来我只有吃哑巴亏了。

我强作镇静地说:“董事长,没关系的,我交接完工作就滚回深圳。我没什么要求。”“唉,我想留你,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这董事长,其实也是挂个名而已。你这几天自己派辆车,把北京好好游一遍再走也不迟,工资嘛,我会多发你一个月。”董事长说。

这一半是实话,一半是作秀。“谢谢。那我今天就跟李凤移交工作了?”我渐渐镇静下来了。在职场,早已习惯了炒人和被炒。“工作的事不急,你安排吧。明天晚上我跟中层干部以上的人在世纪金元大酒店请你吃饭。”董事长说着,起身收拾皮包,以准备出门的形式,想打发我走。

我知趣地告退。

其实也没有多少工作可移交,公司的行政资料和各个柜子的钥匙都掌握在李凤手中,只有那几个公章在我的抽屉。如果把公章移交给她,把一些最近的行政事务交代她,几乎就没事了。我拿出一个装公章的盒子,刚递到李凤的身后,还没说出声,又拿回来了。吃了“炒饭”后再正式移交也不迟,我想。

下午,我没心上班,到了住处,泡一壶铁观音,一边品茶,一边想如何走下一步棋。在我心中有两盘棋,一盘是目前工作状况的棋局,已经是死局,一盘是留在北京还是回深圳的棋局。刚到北京上班不久,就被炒鱿鱼,是该总结一下教训了。

这壶茶的味道很淡,有点怪味,水质也不好。水管是刚换的,有污染,茶水里有一股金属味,跟生活一样,潜藏着致癌物质。

我去蹲马桶。伦敦了老半天,却憋不出什么东西来。心憋气的时候,屁股也不快乐。

我突然想起集团人事总监,他当初很欣赏我,虽然要走了,也应该跟他打声招呼。我打他手机说:“姜总,我过几天就要走了,得罪了老马,被炒鱿鱼了。”

姜总监一听,很意外,说:“怎么回事?你又不是老马管的,他怎么有权力炒你?”“你知道他的来头呀,没关系的,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我们保持联系,希望还是朋友。”“你没找董事长呀?看看他怎么说。”姜总监急切地说。

我说:“就是董事长找我谈过话的呀。”“岂有此理!我招的人,都是经过牛老板同意的,他们要炒人,怎么没告诉我们一声?你先别走,我一会儿马上去找牛总。”

其实,再找个工作也不难,我并不是希望他能帮我留下,而是因为互相欣赏,像老朋友一样聊聊心里话。我本想问他,北京到底适合不适合我,但他说完就匆忙挂掉电话了,没等我的话说出来。

正想再给他打电话,叫他不要去告诉牛总,望月的电话就打进来了:“吴哥,你没在单位呀?我到处找你呢。”

我说在宿舍休息,准备离开公司了。没想到她已经知道我被排挤的事。“老马凭什么要你走?没有道理,名不正言不顺的。他不就是跟集团老板沾点亲戚关系吗?董事长凭什么要怕他,真窝囊。他要你走,你偏不走,我看他能怎样!我找董事长论理去。”“别这么冲动,我一个人得罪老马也就算了,你不要去得罪他。”我真心地说。“老马算啥东西,我不怕他。得罪了就跟你一起找工作,或者回深圳。有什么大不了的?”望月的口气很真诚,没有半点虚假和客套。

我说:“你照顾好自己就行了,我没事的。听我的话,不要冲动,不要去找任何人。”

望月很惋惜地说:“董事长是个忽悠专家,一天到晚没事做,只负责把上上下下忽悠得像个葫芦。我看着就不顺眼。”“不管别人的事了,咱们只考虑我们以后的前途就行了。”“嗯。你先休息休息。下班后如果没什么事,我再找你。”

我说:“明天晚上董事长请我吃最后的晚餐,你也一起来。”

望月说:“我一定要来,我要看看那个犹大的嘴脸是怎样在灯光下变色的。他肯定也会去吧?”“你说老马呀?肯定会去的,这是他展示权力的时候,也是他找到快感的时候,他能错过机会吗?”我说。“好的,明天晚上我一定去。”望月说。

跟望月通完电话,已是下午四点多,我懒得再给姜总监打电话,打算出去走走。来了这些日子,我还没看清北京是啥模样,突然有点留恋。

我一个人在街上溜达。走过两条小巷,买了两个牛肉饼,边啃边自由自在地闲逛。穿过一条街,又买了一本杂志。几个民工慵懒地在街边晒太阳,干燥的脸上,幸福指数虽然不高,却少了一些钩心斗角和互相算计的疲惫。这样的日子,有时也很惬意。

傍晚,我走进了上岛咖啡屋,要了一壶热蓝山咖啡,随手拿了几本时尚杂志翻看。

杂志上的人物一个比一个灿烂,家居环境一个比一个有格调,楼房一套比一套有灵魂。真想走进里面,好好活几年。为什么这么勤奋拼搏,就不能拥有这样的生活呢?我悄悄问自己,并下决心混出个模样来。

咖啡冷的时候,我的心不再那么冷了。姜总监打来电话说:“我已经跟牛总说了你的事,他还不知道这事呢,说要问问你们董事长和老马。你可以先不走,我跟牛总说了,待他了解情况后再决定。”

我说:“姜总,不必了,我觉得换个新的工作环境也许不是坏事。真的谢谢你这么操心。我还是会留在北京的,也许还会找个地产公司上班,但不一定是做办公室主任,其实我是做策划出身的。”“这我知道。你的营销策划、宣传策划和战略策划能力都不错,你在深圳搞的几个楼盘我都知道。让你先去做办公室主任,是牛总的意思,当初牛总是想培养你,你还年轻嘛。虽然他的人不少了,但他现在更需要你这样年轻的门徒。”“原来这样啊,真的谢谢你和牛总。”

姜总监说:“你随便找个工作当然没问题,我了解你。但游戏规则不是这样的,这公司被老板的家族们搞乱了。即便牛总不给你一个公道,我也会安排你到集团其他分公司任职,你不要不开心。”

可以感觉到,姜总监是个说话很实在的人,直接而不造作。至少对我是这样的。

喝完咖啡,天色已黑。服务员给我点了支蜡烛。落地玻璃窗外,车流如蚂蚁,忙忙碌碌的人们,都在为明天奔波。

望月又打电话过来。孤独的时候,好像只有这丫头才读懂我。她说:“吴哥,在哪儿呢?我刚开完会,刚下班,我想来找你呢。”

我说:“我在外面喝咖啡,你先去吃饭吧。别饿着。”“你吃了吗?”“没有啊,我一会儿在这里吃份西餐就可以了。”“你在哪个地方,我赶过来跟你一起吃。”

这么大老远跑过来,真不忍心她操劳,但此时确实希望有个人说说话,更何况是一个能读懂我的人。我终于把地址告诉了她。

望月打车直奔过来。一到我面前,她边脱外套边气喘吁吁地说:“吴哥,我决定了,你走我就走,你留我就留,反正这公司没什么可留恋的。不全是因为你,换成别人被无理算计,可能我也会这样做。”“谢谢你这么支持我。”

望月坐下,点了份雪鱼香菇饭,我点了份牛排。服务员刚走,她就发现新大陆似的,用眼神示意我往窗外看,并说:“李凤身旁那个人是谁?不是财务经理啊。”

我转过身,往她所指的方向看,果然是李凤跟一个男人在逛街。她身旁那个人竟是车队队长。那个整天跟我打交道的家伙,我不会认错人。

望月说:“这家伙目中无人,经常没经过你同意就把公车私用。李凤肯定利用他,让他把车开出来玩。我要是老板,第一个就炒了他。”

我说:“不管闲事了,马上就要离开公司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不被炒的话,迟早我也会炒掉他。”“搞不明白老马怎么会欣赏这种人。”望月说。“现在也不是很欣赏了。我们刚到北京那天,发生了一次小地震,这家伙把老马撂下,一个人溜之大吉,老马现在不是很喜欢他了。”

望月说,吴哥,吃完饭我们去看场电影,是张艺谋导演的《英雄》,名字虽然跟张艺谋的外表一样土,气势却很磅礴,听说的,呵呵。希望你看了电影后,能快快乐乐地睡觉,让郁闷留给小人。然后,我们在北京找个更牛的工作,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混闲饭的。

我说,行,今晚我陪你喝杯酒。

一听到酒,望月兴奋了起来,说,好啊,正想喝酒呢。然后转身对服务员说,来一瓶红酒。

这瓶酒,我只喝了半杯,剩下的,都被望月喝干了。望月又要了一瓶,喝了一半,我坚决不让她再喝了。她喝得微醉,突然又泪眼婆娑,自言自语地说:“活得累啊,人生苦短,酒是好东西,能让人忘记痛苦。”

我怕望月想起以前的经历,赶紧转换话题:“酒这么难喝,怎么还是好东西呢?”“酒是因为有残酷的本性,能刺激人们的神经,才让人记住它,迷上它,离不开它……男人就应该像酒,要残酷点,猛烈点……不要碰到事就后退。”望月带着酒劲,一顿一顿地说。

望月的醉意已经越来越明显,今晚的电影自然是看不成了,我打车送她回去。

到了她宿舍,扶她上床,给她盖好被子。同宿舍的人还没回来。我烧了开水,倒一杯递给她喝,又把她的毛巾烫了热水,拧干,给她敷额头。忙碌完,我又打她同宿舍同事的电话,请同事晚上照看一下她,不要让她一个人出门,怕她出事。

晚上,我一个人躺在床上,一直反反复复地想着望月醉意中说的那句话:“酒是因为有残酷的本性,能刺激人们的神经,才让人记住它,迷上它,离不开它……男人就应该像酒,要残酷点,猛烈点……”12

第二天,我正常到单位上班,依然坐在自己的大班台上,操作着行政和人事事务。李凤比以往温和了许多。她想到马上要接替我的位置了,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天帮董事长接待了三位贵客,他们都来自上海跨世纪集团,准备进军北京的商业地产。也许董事长对我有点内疚,或者是因为分离前的一点留恋,或者是因为我做过商业地产策划,再加上尚总出差未归,他让我陪同他参加谈判。

跨世纪集团在许多大城市开设世纪百货大型商场,连锁经营,规模宏大,名声震天。但实际盈利极少。他们计划5年后把商场全部抛出,预计可套现5亿元人民币。

这个做法有点类似深圳的千科集团。千科本是做地产的,当年却把千佳商场搞得轰轰烈烈,并迅速扩张,外敛内夺(对供应商和内部租户),几年后把商场卖给了华润集团,套现后拍拍屁股,一走了之。而华润是上市企业,也不是省油的灯,别看他们买了一堆没有多少利润的庞然大物,外表看起来却是实力大增,大有文章可做,股票自然大涨。强强联合,双赢同乐。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跨世纪集团看上我们亦庄住宅小区的三层裙楼,面积3万平方米,是做大型百货商场的最佳规模。三个贵宾是忽悠大师,想用香港人流行的入股方式空手套白狼,提出合作经营,让富豪占该商场30%的股份,免租金。

三位忽悠大师说:“大型百货进入住宅小区,对小区的房价有百利而无一害,房价可直接上涨15%,这项目一旦启动,富豪公司便财源滚滚。”

董事长也不是刚学会游泳的小将,他说,能与跨世纪集团合作是我们的荣幸,不过,我们公司以做房地产为主,对商场运作是外行,恐怕在合作中会像个学生,如果一直在向贵公司学习,会增加贵公司的工作量。

董事长最后提出两个方案:一、为欢迎世纪百货进入亦庄小区,租金比市场价下调10%,其他优惠细节另行列个清单。二、把三层裙楼卖给世纪百货,免一成首期。

谈判没有最后结果,双方需要再考虑,并需要分别向集团老板汇报。

时间过得飞快,陪同三位忽悠大师吃完午饭,已是下午两点半。下午似乎没办几件事,就到了下班时间。

李凤一直没走,等着我移交工作和公章。办公室其他人都一溜烟不见了人影。我把所有材料、公章和抽屉钥匙都交给了李凤,把该交接的事都告诉了她。

董事长在楼下给我打电话说,大家都在等我上车了,马上去吃晚餐。

下楼时,其他几部车已经先走一步,只有董事长在等我。他跟我同乘一部车,车队队长开车。

董事长说,小吴啊,今晚好好放松一下,饭后我让李副总带你去夜总会玩玩,明天开始在北京好好玩几天,以后我们还有合作机会的。

我微笑点头,这表示感谢。

董事长又说,尚总下午正从石家庄赶回来,估计半个小时后也会达到世纪金元大酒店,望月也跟我说要来一起喝杯酒了,李凤一会儿也会来,大家都对你挺好的。

我说,是啊是啊。

到了酒店的群英会大包房,李副总、马总和各部门经理都已在座。望月和李凤也随后赶来。共12人。大家七嘴八舌,吞云吐雾,烟雾缭绕,都回避着我被解雇的话题。

董事长点菜,十六道佳肴,一道龙凤汤,五瓶茅台酒。场面有点壮观。

菜上一半,大家入席。刚坐定,尚总就赶来了。很巧,尚总这么快赶来,使就餐人数增加到13人,正好是耶稣在最后的晚餐里的人数,似乎有点不吉利。幸好这些人只是集团牛老板的门徒,不是基督教徒,也许不同的因素可以冲掉邪气。

一阵欢迎尚总的嘈杂声,把我遗忘在角落。

董事长举杯,说:“上次吴主任、望月和席经理刚上任时,因为忙,没有举行欢迎仪式,这次算是补办了,来,一起干掉这一杯。”

大家都站起来,一饮而尽,我也强迫自己喝下,就算马上倒在桌子上,也不能推辞。

接着,大家轮流给我敬酒,董事长第一个敬我。都醉翁之意不在酒。这下可惨了,我酒精过敏,不能再喝,只好湿唇而止。望月见状,马上抢过我手中的酒说,这杯酒我帮吴主任喝,说完,一饮而尽。大家鼓掌,掌声含义复杂,有的嘲笑,有的妒忌,有的吃醋,有的无聊,有的看戏。

轮到老马向我敬酒时,他说:“欢迎吴主任以后经常到公司来指导工作,我们无论如何干了这杯酒,望月不许代喝,好吗?”

他这是向我挑战。看到胜利的定局,老马有一种贯彻全身的舒畅。我想到耶稣说的那句话,“面包是我的肉,葡萄酒是我的血”,我故意说:“好,虽然我不能喝酒,但这杯酒一定干。米饭是我的肉,烈酒是我的血。干!”

我张开口,把酒倒进喉咙,不知道酒是啥味道,只知道刺激着喉咙,火烧火燎。

望月听到我的话,单纯而耿直地插话:“吴主任这句话是引用耶稣的,今晚也是吴主任跟我们一起吃最后的晚餐,那谁是犹大呢?”

大家面面相觑,顿时鸦雀无声,场面甚是尴尬。老马满脸通红,嘴形由上弧形变为下弧形。

几秒钟后,尚总解围,举杯说:“这丫头,信基督教的,习惯了基督的各种传说,随便开玩笑,大家别介意。来,喝酒,一起来。”

玻璃杯铿铿锵锵,房里再次有各种闲聊的声音。尚总说:“吴主任,希望我们做长久的好朋友,以后多联系。”

我说:“好啊,好啊。”说了几个字,酒精已发作,感觉心跳得比迪厅里的鼓声还快,还震撼。血管暴跳,似乎马上要迸裂。脸烫得比猴子的屁股还红。

董事长坐中间,我和尚总分别坐在他左右。我对他们俩说:“我已经把所有的工作和材料都交给李凤了,下周就走,应该不会影响什么工作。”然后转身对李凤说,“这几天我可能很少去公司,有什么事你再打电话给我”。

董事长想给我一个台阶下,故意跟大家说:“吴主任被大公司挖走了,这是我们公司的损失啊。”

尚总说:“以后有什么事请教你,还希望不要推辞。听说你在策划方面也很牛的。”

李凤说:“吴主任,再做一段时间吧,刚来北京不久,急什么。”她的话还没说完,隔壁的财务部经理就用脚轻轻踢她。这一动作虽然在桌布底下发生,隐蔽而闪快,我却感觉得一清二楚。

头晕,继而头疼,愈来愈严重,似乎整个头颅要爆裂。

李凤举杯敬我,说:“吴主任,在您手下工作了一段时间,向您学了不少东西,您是我老师啊。我敬您,我干了这杯,您随意。”说着,她就把酒干了。

我毫不犹豫,拿起酒就干,突然对酒变得很不屑。只记得放下酒杯时,没放好,把酒杯敲坏了,之后就迷迷糊糊,好像有很多脸谱在面前来来往往,我躺在一个喧闹的街头,观看别人演绎各种形色匆匆的故事。一捆捆钞票在房间门口进进出出,数不尽的人狂抢,你争我夺。病菌四处飞扬,面貌狰狞……13

意识模糊中,头还激烈疼痛。梦里听到有人不断敲门,喊着“吴哥,快开门,快开门”。

努力挣扎起来。阳光已洒满窗帘,透过缝隙,带着温和的笑脸。看样子日头已高,应该有11点了。床头柜上放着一瓶安定药。

敲门声还在继续。叫喊声好像是望月的声音。我睡眼蒙眬,跌跌撞撞去开门。

正是望月。

望月说:“急死我了,以为你睡死了,还好复活了。”

我说:“命大,死不了。”

望月迈进门,眼睛盯着卧室里的被子说:“看来你好梦连连啊。上帝不会亏待有梦的孩子。”

我说:“是吗?这年头,上帝亏待了人也死不认账。”

望月看看我的脸色,说:“有点惨白。你昨晚吓死我了,醉死在桌子上,我们几个人把你抬回来,我给你喂了三片安定,你睡得不省人事,怪可怕的。”“谢谢你哦。上班时间,你还跑来看我?”“不是为了看你,全公司的人都在找你,打不通你的电话,关机了。你的座机昨晚又被我拔了,怕有人半夜打扰你。”

我突然有点紧张和气愤,以为他们怀疑我私藏物品,或携款潜逃,问她:“公司的人找我干什么?我安分守己,还没搬走就起疑心啦?人没走,茶就凉!”

望月嘴角好不容易产生一丝笑意,说:“吴哥,你误会了,是董事长找你,一定要把你留下。”

这老家伙葫芦里卖什么药?前天还装出一副英雄惜英雄的样子,今天又一定要把我留下?我又不是动物,他想要就要,想赶走就赶走啊?

我说:“做他妈的春秋梦吧,他要我留我就留啊?天涯何处无芳草,我为什么一定要在一棵大树上吊死?他现在用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去。”

望月温和地说:“你以为我是那么没志气的人吗?他要你留,我就来做说客呀?你又误会了。赶紧去洗脸刷牙,一会儿再跟你解释。”

我看着她,她对着我做鬼脸,似乎不想马上告诉我真相。但我知道,即便不是董事长的意思,也是老马良心发现,自觉内疚,要求董事长把我留下。“放什么马屁,我才不吃老马那一套。”我唠叨着走进洗手间刷牙。

头还有点疼。

我拿着牙刷,转身告诉望月:“茶在茶几上,你自己烧水,自己泡。有铁观音,也有你喜欢的普洱茶,不过不是女儿茶。”

望月像个家庭主妇,自己熟练地操作着茶具。

我突然想,要是没有翁红,我会毫不犹豫地爱上望月。在错的时间,第一次遇到对的人,是翁红;第二次遇到对的人,望月。第二次遇到对的人,是一种永远的隐痛。

刷完牙,我用冷水洗脸。然后用毛巾拼命搓耳朵和太阳穴,感觉疼痛感缓和多了。

望月递过来一杯热茶,是铁观音。一种幸福指数立刻上升。真想抱抱她,但我终于没有张开手臂。

我说:“望月,你想说什么,说吧,这么急跑过来,又不直说。如果你能说服我留下,算你本事大。”

望月把手中的茶杯放下,看着我的眼睛说:“不是我要说服你,也不是董事长,也不是老马。”

我正喝了一口茶,茶杯离开嘴唇太迅速,突然茶水滴到了裤子上。放下茶杯,我问:“那是怎么回事?”“集团牛老板一定要留你的。”望月严肃地说。

我摸着望月的额头,说:“没发烧呀。”“什么呀?”“你不是在说梦话吧?”

望月一表严肃,连衣服和裤子都不敢开玩笑。她说:“吴哥啊,我没闲心跟你开玩笑。这事能开玩笑吗?如果不是牛老板留你,我还希望你不要留下来呢。”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到底要不要留下呢?这真让我矛盾起来了。

望月说:“牛总上午亲自给你打电话,没打通,让董事长一定要找到你,所以董事长叫我来找你,来转告牛总的话,牛老要你好好休息几天,下周一去上班。工资的事没说,估计又增加一点吧。这事到时候董事长或尚总会告诉你,是秘密,我就不清楚了。”“……”我陷入了沉思。“到底留不留呢?我是希望你留下,做出成绩给别人瞧瞧。”

我没有表态。喝完一泡茶,我拉望月出门。醉了一晚,竟然忘记了时间,我说:“吃早餐去。”

望月说:“看看现在几点了,吃午餐都太晚了点。”

中午,我跟望月到朝阳区一家香港人开的海鲜酒店,吃我们最喜欢的海鲜,龙虾、元贝,还有鲍鱼。不喝酒,喝了两壶红茶。14

噩梦醒来,不能把时间反锁在门外,只能继续前行。我脸皮厚厚地留在富豪工作。

老马每天乌青着脸,嘴不笑眉不展。但牛总不看好他,他也就不敢太放肆。尚总有点紧张,毕竟我这助理不是他选的,他感觉像脸上长了个火豆,横看竖看就是不爽。但他表面装得很友善而讲义气,亲切地叫我小吴,公开场合就叫我吴主任。

跨世纪集团再次来北京谈判的时候,尚总不想让我参加,没有告诉我。谈判中途,董事长却又让我插了进去。

尚总有意跟他们合作经营,按他们提出的方案,占商场百分之三十的股份,免费提供经营场所。董事长与尚总意见不合,便让我参加。这样,二对一,输赢便成定局。

我主张把裙楼卖给世纪百货,免一成首期。这样,表面上看,吃点亏,实际上世纪百货一进场装修,我们的楼价便可上涨15%,达到双赢的局面。万一世纪百货经营不起来,一年半载关门,我们的房子也卖得差不多了。

百货商场开一家关一家的现象四处可见,他们玩什么猫腻,逃不过我眼睛。大商场关门倒闭还能盈利,你信吗?他们每开一家店,向每家供应商伸手要5000元的入场费,一个商场,至少有1000家供应商想拍他们的马屁,这样商场一开业便可捞到500万元。如果合作经营,他们玩不起来的时候,拍拍屁股一走了之,我们的股份便成了天方夜谭。

住宅区引进大商场和学校,是最好的促销策略。在不被忽悠的情况下,以退为进是上策。最后,世纪百货急于扩张,不得不同意我和董事长的方案,签下了认购书。不久之后,他们便与我们签了买卖合同。

此后,我跟董事长的关系开始成熟起来。虽然他管的事不多,但重要的事,他经常会插一手。

尽管公司业务不多,但老牛拖破车,运作慢得像蜗牛爬行。

爬得慢,反而常常觉得人手不够。一个人在一个小时能完成的事,如果让两个人来做,就需要两个小时。

没多久,尚总决定再给公司充实人才,不想让集团委派人员下来。我跟他和望月三人返回深圳招兵买马。

企业老总一般不直接出来招聘,但尚总知道自己根基不稳,需要培养心腹,便主动要来深圳物色人才。

公司没有设人事部,人事工作由我兼任。

我们一行下榻阳光酒店。因我事先已在《深圳特区报》和《南方都市报》刊登了招聘广告,联系电话就留酒店的电话,我们一入住,电话就响个不停。

这次要招1名办公室副主任,1名审计师,1名总经理助理,以及3名物业管理人员。

我跟望月接听电话,按基本入职条件,约了一部分人第二天到酒店面试。

晚上,我打电话给翁红,她正好陪同学去澳门玩,一时来不了深圳。孤独的人是可耻的,我只好一个人去大剧院参加音乐会。

剧院内只有寥寥几撮人。台上正在演奏理查德·克莱德曼的成名曲《水边的阿蒂玲娜》。理查德的感情很执著,旋律却不是很优美。这个出生在巴黎的钢琴王子,原名叫飞利浦·罗贝鲁·路易,骨子里古典,外表却很通俗。这跟他的思维一样。他刚开始学的都是古典作曲家的作品,肖邦、德彪西、贝多芬、巴赫等等,都是他的偶像,到了十五六岁,当他听广播电台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音乐更为通俗,更为多样化,更为容易传播,于是立刻设法用钢琴将它们都演绎出来。就这样地,他很自然地就被这种流行音乐吸引住了,后来一直从事了流行音乐的演奏。

这让我有所感悟,流行与古典是可以联姻的,通俗与高雅也可以交配。也许交配出来的东西还更灵活。由此推广开来,智商高低者也可以共事,而且共出的事还可能更完美;豪宅与普通住宅甚至是经济型平民住宅,也可以在同一小区推出。豪宅有了普通住宅的衬托,更显尊贵,普通住宅有了豪宅的依托,增加了自豪感。或许开发这样的小区更能达到双赢。我在思考下一步开发高雅与通俗相容的小区。

座位上,一个手机的响声打乱了别人的情绪。

正当我要鄙视这个人及其手机时,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幸好我已把手机调成振动状态。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神通广大,竟然打听到我新换的手机号码。这人啰里啰唆了半天,突然说,吴主任,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忘记你的,一上班我就打3万元到你账户。

我顿时反胃,叫他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估计他在我这里碰壁,会去找尚总。

第二天。面试场地设在我的房间。

没想到第一个到我房间的,就是给我打电话的人。他姓邵,肥胖的身躯,久经沙场的风貌,一看就是深圳的老混混。

一进门,他就冲过来跟我握手,笑哈哈地说,是吴主任吧,哈哈,久闻大名,在报纸上经常看到你的名字,我百度了一下,找到关于你的无数条新闻,大名鼎鼎啊,我最佩服的人就是你。

他那口气,已经把我当成伟大人物了。吓得我毛孔发冷。

他递过来的名片,有八个头衔,具体是什么公司我忘记了,但清楚地记得公司名称后面是一排“董事长”、“总经理”、“顾问”。

老邵想应聘总经理助理。

我问他:“你自己这么多公司,怎么还有时间出来应聘?”“那些公司都给亲戚去打理了,我想到外地见见世面,北京是个好地方啊,你不是也从深圳到北京的吗?哈哈,以后我们是南征北战的战友啊。”老邵说。

老邵油腔滑调,那双锋芒毕露、像老鼠的眼睛,让我感觉像大热天没有洗澡,很不舒服。

正想把他打发走,尚总突然从外面回来。老邵听到我叫了一声“尚总”,知道他是我的上司,马上去忽悠他了,就差说出“缘分啊”。

第二个进来应聘的是个年轻女子,应聘审计师。她穿一条低腰牛仔裤,腰部露出一圈白得像猪油的皮肤。一个小巧玲珑的肚脐眼,像一只做了双眼皮的小眼睛。小眼睛上穿着一个银色耳环。

深圳是个性感城市,十二月的天气,还暖和得像夏天,露着肚皮也不冷。或者,那个地方可能是个容易惹火的地带,必须经常冷却。

她凭经验认定我不是一号人物,不满三十,嘴上没多少粗毛,个子不高,头发不光滑,派头比不过尚总,所以她一进来就直奔尚总。这也是一个久经沙场的女人。

肚脐眼先伸出纤纤小手,用有点港味的普通话,跟尚总握手问好,语气嗲得极像台湾美女林志玲。

我呆坐在旁边喝茶,翻看杂志,听他们两人自我表现。

约莫一泡茶的工夫,进来了第三个应聘者。他应聘办公室副主任。因为尚总那边有三个人在聊天,他直奔我桌前。

他的样子有点腼腆,矮胖的个子,一句话没说,就从包里掏出若干篇剪报。那是他从初中以来在报纸、杂志上发表的豆腐块,有的剪报早已发黄,看起来至少有10年的历史。

他的意思是想证明自己的文字表达能力没问题,适合做办公室工作,书生气浓得像从书堆里钻出来的书虫。

之后,陆陆续续进来十多个年轻人。

多数男性西装革履,强装出来的镇静,掩饰不住内心的慌张。职场人士经常有这种状态,特别是在面对老板的时候。

女性们没有共同的特点,但多数人说话表现得有点暧昧和温柔。

这么多人,看得我眼花缭乱。有点审美疲劳。

而尚总,不仅疲劳,还有点错乱了。一个小时后,他竟当场拍板,录用了老邵、肚脐眼和书虫。

我突然醒悟,什么人才,什么应聘技巧,什么天时地利,往往比不上碰巧。就跟买六合彩一样。

当然,最能培养你的人,不是关系网里的人,不是面试官,不是导师,也不是上司,而是你的对手。对手越强大,你往后的能力就可能越大。15

从深圳返回北京,没再发现房东太太来洗澡。也许她家的热水器已修好。但她半夜来洗澡并遗下乳罩之事,让我一直觉得很蹊跷,难道有什么玄机?

时间让玄机在我脑里慢慢淡化。

周末上午,我还在梦中,就被敲门声吵醒。

一个陌生男人站在门口,显得很熟悉的样子,一点都不尴尬。他中等身材,从气质上看,是个上班族。“这房现在是你住啊?新来的办公室主任吧?”他问。

我睡眼蒙眬:“你是?”“呵呵,我是你的前任,姓徐,叫我老徐好了。我六个月前就住你这屋。”

还好是我的前任,不是我的前世,差点吓了我。“哦,请进来坐坐。”我说。

老徐说,他搬走时,有几本书装不进行李箱,没拿走,故意扔进床底下,怕被收拾掉,今天正好路过这,上来拿。

他走到床前,趴下来看床底下,说:“书还在,有5本。我拿走啦?”“拿吧。”

老徐说,兄弟有所不知,我当初也是从深圳被富豪公司招聘来北京的,但在公司混了几个月就离职了。职场其实哪里都一样。

我问,现在哪高就?

在搜狐人力资源部混饭。他用手指托了托眼镜说。

老徐边聊边从阳台拿了根顶衣架,把书钩出来。他拿了书,用手肚子擦擦灰尘,说,这些书都是那些大牌公司的牛人写的——其实也不是他们写的,都是枪手代笔的——其实也不是枪手写的——只是枪手东抄西抄别人的,整合起来就变成自己的了。这世道啊,呵呵。

老徐边说边走,到洗手间门口,看到那个小巧的洗衣机,摸了摸说:“这是我用过的,很有感情啊。当时,我刚搬来时,没有洗衣机,是房东太太从家里搬过来给我用的。”

这话让我突然感觉很怪,为什么又是房东太太?她为什么要送洗衣机给老徐?

我问:“房东太太怎么那么好?”“呵呵,好不好,我也说不清。呵呵。”老徐似乎不想把话说清楚,或者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兄弟,这个社会,没有利益关系,谁会对你好啊?除了你妈妈。”“难道有什么玄机吗?”“呵呵,呵呵。没啥大不了的事。你忙吧,我走了,打扰了。”老徐说着,右手食指托了托眼镜,转身就要闪人。

我拉住他,半开玩笑地说:“别走,今天你不说清楚就别想走出这个门,私闯民宅,该当何罪?”“老天,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告诉你吧,你是办公室主任,人家对你好,是想堵住你的嘴,明白吗?”

他的话让我感觉房东太太有点神秘。难怪房租会比市场价贵。

这神秘感,一直伴我到圣诞节。

这是香港最长的节日。有的企业放假长达一个月。

早在一个月前,我每次跟翁红通电话,就提起圣诞节约会的事。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翁红盼来了。

星期六傍晚。我开车去首都国际机场接她。

多日不见,翁红更加妩媚迷人,肤如凝脂,润唇滑舌,爽齿甜津。我们在车内疯狂拥吻。

正当我低头贪婪地亲吻翁红的脖子时,走过来一个保安。翁红赶紧穿上衣服。车窗全部贴了玻璃纸,保安看不到车里的内容。他敲了敲玻璃窗,指手画脚地示意说,不能把车停在过道,赶紧开走。

我轻轻地安慰一下翁红,整理了她的衣服,迅速把车开走。

到了新街口,翁红看到一家世界名牌内衣店,突然说:“停!”

我问:“干吗?”“来的时候太匆忙,没有带其他内衣,我去买一件。”翁红说。

在店门口停了车,我随翁红进入内衣店。

翁红挑了一件红色36D乳罩,进试衣间试穿。我在试衣间门口问:“自己穿多大的,还不知道吗,干吗还要试?”

翁红羞涩地说:“最近好像长大了点哦,比较紧。”

我迅速帮她关上门,怕这句话飘出门外,被别人听到。

很快,翁红打开一个门逢,说:“进来帮我拿一下皮包。”

我进去,发现墙上的挂钩坏了,还没修,她的包没地方放。

翁红穿上新乳罩,让我在后面给她扣扣子。这是意大利著名内衣品牌欧米纱兰,穿下去,性感得像长嘴巴,好像随时可以跟你对话的模样。

我抑制不住自己,双手不自觉起来。翁红说:“不要啊,老公,外面有人。”

她称我为“老公”,多数是在情不自禁的时候。

爱与疯狂并进。翁红的身子已经软了,两脚似乎站不稳。我的呼吸急促起来。

我解开翁红的裤子。翁红赶紧把我的手拿开,说:“老公,别这样,好害怕。”

我几乎快哭出声了:“宝贝,你真的太美了,我真的好想好想要,就现在。”

我再次把翁红的裤子掀开。这次她没有拒绝。我左手和嘴唇在她身上忙碌不停。

翁红怕外面服务员听到声音,憋着气,带着哭腔说:“亲爱的,求求你,别这样。”

她边说边弯着腰,双手扶在墙上。

我已顾不了那么多,就算生命从此化为一团烟雾,我也乐意升天了。

我如狼似虎,地球上的一口油井很快喷薄而出,烈火熊熊,像伊拉克战场。

翁红的腿已经软了,想蹲下来,但没站稳,一条腿突然跪了下来。她就这样半跪着,一两分钟才退潮。

整理好衣服后,翁红拿起内衣,我拿起包,心蹦蹦跳跳地出来埋单。翁红的脸色红润羞涩,掩饰不住慌张。收银小姐以怪异的眼睛看着我们。

回到宿舍楼下,整个楼层的灯光大多亮着,隐约传来电视主持人的声音,主持人正在采访艺人,艺人正在作秀。

我和翁红一起洗澡。在我那张宽大而温暖的床上,这次,我们断断续续交缠到凌晨一点钟,我们才出去吃宵夜。

我摸到翁红的手脚冰冷,便拼命地搓自己的双手,用热热的手掌去敷她的手心、手背和脸蛋,以及她的耳朵。我想把她整个人摸得暖暖的,摸成一个热馍馍。

凌晨两点半。我们相拥而眠。

床头对面的墙上,那个叫“陶”的女人看着我们恩爱得无懈可击,眼神由暧昧变成了嫉妒。这样的夜,天气再冷也很温暖。我似乎又一次脱胎换骨。

上午十一点,我才醒来。

我起来洗刷。然后给翁红端来一大盆热得烫手的水。

她轻轻地醒了,没有一点倦意,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揉了揉眼睛,想爬起来。我把她按住。“不要动,你躺着,我给你洗脸。”我说。

翁红看着我拧着毛巾,看到热水烫得我的手红得快流血,心里有点心疼,幸福感从脸上涌了出来。她说,有人疼的感觉真好。

我给翁红洗脸。像洗婴儿的脸一样,小心翼翼。

我突然有电话进来,是总部姜总监打来的,他说牛总过两天到北京办事,要单独请我吃饭。真是受宠若惊。16

翁红默默地刷牙。我躺在床上猜测牛总为什么要单独请我吃饭。

酥脆的阳光洒满一床,被子健康而性感。床有了女人,就有了灵感和血液。

躺在棉被上,如沐浴热水澡。看着窗外的雪,我希望自己问翁红的问题,像被雪覆盖着的一片落叶,封冻起来,雪不要融化。至少不要让落叶这么快见到阳光。

有些事情是需要冷藏的。有些事情是需要速冻的。

但我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推测。两个人关系不好,或者没有爱情,无非是感情不和。但感情不和有很多种啊,她跟法律上的老公究竟是哪一种呢?

翁红刷完牙,走过来,扑在我身上。

我感觉翁红有一种渴望拥抱的饥渴感,便忽紧忽松地抱她。

我们不自觉地吻了起来。

接吻是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许久,翁红抬起头,轻声而严肃地说:“说实话,当初我是为了去香港而随便找个人结婚的。如果不是跟他结婚,也会找其他香港户籍的人结婚,反正那时跟谁结婚都一样。”“这我知道,我想知道的是后来的故事。”“我跟他打结婚证的时候,20岁,他那时已经39岁了。他离过一次婚。谈不上怎样,也不知道好还是坏,反正日子就这么过。我对他的身体有心理疙瘩,有排斥感,不知道为什么。但跟你的感觉就很舒服,你的汗味我都觉得好闻。”“其实这是体味的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体味,就像人的指纹,都不一样。两个人的体味如果协调,就会觉得很好闻,性就会很美;如果不协调,就会互相排斥,对性有厌恶感。”“怎么不早告诉我呢?”“你没问呀。”“突然感觉你像医生或心理学家,不像经理人。”“呵呵,我哪有那么无聊。”

我其实很想把拒绝望月的事告诉她,以坦白获得信任。但想想,还是不能说出口,那样会让她不安,也会伤害望月。

有些隐私,只属于一个人。

她看我欲言又止,问:“想说什么呢?”“……”我支吾了一声,想出了一个后来改变我财运的话题。17

我住这房子,要不是有“陶”的陪伴,死气沉沉,就像活在民国时期。为了翁红,也为了自己,我需要一个更好的住所。我心里痒痒的,似乎不把钱拿出去,钱会插翅飞走。

我告诉翁红:“我想在北京买一套房,以后你来北京可以住得好一点,也可以作为投资。物价每年都在涨,银行的利息又不多,这几年的房地产市场一直很旺,钱放在银行越来越缩水。”

翁红说,可以啊,在北京买一套房也挺有意思。前年你在深圳买那套二手房,现在增值11万了,现在我把它出租,每月挣了500多元,哪天需要钱的时候,就把它卖了。也许是天要助你,你放在我这里的5万元,我正好把卡带来了,你拿回去用。

我说,我身上还有一些钱,不够你再添,剩下的放在你身上,以备急用。

翁红问,你觉得买哪的房好呢?买你们公司自己的房有没有打多点折扣?

我说,我们早年在四环内开发的两个小区,早就没房了,两栋写字楼也都卖完了,新开发的小区还没建好,先买一套二手房也行。在没有大资本的时候,买二手房也许更保险,二手房虽然升值的空间没有新房大,但跌价的空间也相对较小。

翁红说,买房方面你比我懂,你想买在哪里,你说了算。有空教教我,说不定没事的时候,我在深圳也可以捣鼓捣鼓房产。

翁红能读懂我,在房地产企业混这么多年,如何投资二手房,我还是有自己的见解。这次来北京,我必须表现一次给翁红看看,也证明自己的能力。

被人表扬,多少会有点兴奋,我向翁红分析如何淘二手房。

我说,虽然想买房的人,都有一点经济基础,但付了首期后,需要花钱的地方也很多,比如契约税、交易税、合同印花税,还有装修费和家具费,等等,五花八门,如果手头只有15万左右,只能把首期控制在10万以内。对普通工薪族来说,最好从二手房入手,同样面积和档次的商品房,新房与二手房,每平米一般相差2000元左右。所以,在第一次买房的时候,可以按“先有房再选房”的思路进行操作比较科学。这样不但能减轻还款压力,还能为将来的各种费用和投资做好准备。

比如,深圳关外的二手房,比较适合第一次置业人士。布吉的二手房价格,与同类档次的新房相比,平均每平方米便宜1800元,而且都是装修好的,使用年限与新房差不了几年。而新房基本都是毛坯房,还需要付出一大笔装修费。

还有一点经常被大家忽视:二手房一交定金,绝大多数能马上搬进去住,新房多数刚封顶,一般都要等半年以上才能入伙。即便你买的是现楼,入伙后还要设计、装修,装修后还要放几个月透透风,等“安全期”到了,才能入住,这样,前后浪费了近一年的时间。这一年,可以节约多少钱啊?

还有个问题大家可能没注意考虑:楼盘所在的地皮是从哪一年算起的?不要以为新房的使用年限就比二手房的使用年限长。有的新房的使用年限反而比二手房短。

买房的关键是买交通。特别是对上班族而言。当然,如果有免费的车接送,那是另当别论了。交通不方便的地方,给上班带来很大不便,影响时间,必然影响事业。如果作为投资,相对增值空间较小。

所以李嘉诚说,买房的关键是,第一看地段,第二还是看地段,第三还是看地段。这“地段”的含义,除了地理位置外,就是交通条件。

另外,凡是在立交桥旁边的楼盘,表面看起来车流很多,似乎交通方便,但千万不可买。因为立交桥旁边除了噪音大,其实交通是很不方便的,通常都要绕几道湾,穿过一两个涵洞,才能达到公交车停靠站。

我告诉翁红,总的来说,一句话:买房能否增值,才是硬道理。买房的观念必须改变,房子不是单独用来住的,是用来保值和增值的。我们的父辈,很多人在一套房里住一辈子,他们一般没有考虑保值和增值的问题。但现在时代不同,你不考虑,肯定经济上就会吃大亏。

那么,我们讲点实在的吧,什么样的房子才会升值呢?我的经验是:第一看发展商,第二看楼盘情况,第三看管理。

信誉好的发展商,房子一般能成为品牌,除非特殊情况,一般都能增值。反之,则比较危险。一些没有实力的发展商开发的楼盘,成为烂尾楼或近似烂尾楼,偷工减料,承诺不兑现,广告与实际情况不相符,等等,必然会使该楼盘的房价下跌。

看楼盘情况,除了看地理位置、规模,还要看居住的人群素质。有一个比较特殊的情况:早期政府开发的一些福利房,因为年久失修,而且因更新换代,绝大部分业主已经搬迁,房屋大都出租,这样的社区肯定没有原业主自住的社区安全。

管理公司的品牌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因素。管理得好,房子不仅好卖,还好出租。如果一个小区经常有小偷光顾,谁还想买呀?

翁红问:看你说得头头是道,那你在北京物色好房子了没有?

我说:其实我心里有谱了。我就想买昌平区的万全世界花园,虽然离我上班比较远,但那边很安静,价格也低,住户素质高,好多文化名人都住那边,增值空间大,而且我有车,不怕远。

翁红说,既然想到了,就要马上去做。买房其实不必用智商,而是要用情商。

翁红说不用智商,是指不必用高深的知识,有其道理。

我马上站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催她穿衣服,说:“赶紧去看房,趁今天不用上班。”

我们上搜房网搜索了万全世界花园的二手房出售名单,找了三套面积在100平方米以内的房子进行考虑,然后与业主联系好,直接开车去现场看房。

翁红看上了央视某名主持隔壁的一套房子,她认为跟老名人在一起的房子,肯定会增值。我却看上网球场旁边一套风景优美的房子。我很固执,坚持要自己选的那套。翁红说,你是不是想在窗户看美女打网球啊?我说,名人有正面名人与反面名人,正面名人有时一夜间就成了反面名人,跟他们买一起,有点危险。再说,自己没准哪天也变成地产名人了,名人有什么稀奇的?

翁红笑说,你想看美女就直说,编出一大堆歪理。她的笑,极像名演员徐静蕾,有一种巧克力的味道。

她当然同意我的选择。我们第二天就交了定金1万元,第三天又共同去银行开了监管账户,把首期款6万元存进去,很快就签了正式买卖合同,打算下周就去办理房产证过户手续。

翁红说,其实,你现在不算有钱人,但竟然拥有两套房了,南北各一套,有时也挺佩服你的胆量。

我说,要是在2008年以后,我就不敢这么大胆了。现在到2008年还有将近六年的时间,奥运会在中国开,这几年,北京肯定会建设得像一朵花,人文环境也会不断改善。

翁红跟着我东奔西跑,忙了一周,实在有点心疼。第二个周六,我对翁红说,干脆明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玩吧。她说,好像带我去玩还很不耐烦啊?

别说这样的话,让上帝知道了,会说你不懂爱情。我说。18

牛总到北京那天,姜总监打电话给我,要我去香格里拉大酒店里的西餐厅等他。我提前半个小时到达。牛总匆匆而来,身子肥胖如牛,走路气喘吁吁。

他点了两份饭,两杯咖啡。刚要跟我谈话,就接到了电话,是工程上的事,跟建筑商在讨价还价。

挂了电话,牛总说:“我们边吃边聊。吃吧,不早了。”

我小心翼翼地问他:“牛总,这次找我,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吗?”

牛总说:“没什么事,就是一句话,你好好干,不要动摇,我当初在深圳招那么多人,最看好的人就是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可以跟老姜打电话。”

这话在集团似乎是圣旨了,而且是秘密的,牛总到底是什么用意呢?我还没完全捉摸透彻。

吃完饭,牛总就匆匆走了,不回公司,也不要我送他。

晚上,翁红回深圳,我送她到机场,依依惜别。

第二天上午,我刚到办公室,便看见大汉一脸无奈,走了进来。我的办公室一般不关门。“他妈的,又要开会了。我给他算了一下,平均每天开两场会。没见过一个人这么喜欢开会。”大汉一听到尚总说要开会,就骂娘。

以往开会前,尚总一般会先告诉我,或者有时会形式性地问我一声,跟我商量,怎么现在工程部经理知道要开会了,我这个办公室主任还不知道?

看来,尚总不挤掉我,心里不舒服。起码可以感觉,他又有意要排斥我了。

我问大汉:“你怎么知道要开会了?”“都知道了,你怎么不知道?”

我沉默。

大汉又骂道:“开他妈的鸟会,这样开下去,恐怕我们的青春就这样浪费在会议室上了。”

大汉以前不敢公开骂,现在越来越发现我也很讨厌这种管理形式,没有防备心理了,才敢在我面前骂了起来:“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鸟管理方式。”

大汉告诉我:“我们应该展现出深圳人的风采。深圳人以高效率出名,以敢想敢干被人家佩服,但我们在老尚的管制下,像个会议虫。”“那你说怎么办?”我问。“我们应该像伟人一样,大胆地夺取政权。”大汉说得有点浪漫主义色彩。

我笑着说:“经营企业不是玩政治。员工也不是农民起义军。现在也不是1927年。”

山东大汉说:“董事长不管事,总经理又纯粹是个老政治虫,你这个办公室主任又没有实权,集团老板又不知道下属公司的情况,你说我们这样拼命还有什么意思?哪天能让我们发挥出能力?”“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啊。我们是新人,你就是孙悟空,人家也认为你是一只猴子。”“你不敢展示自己的本事,肯定成不了孙悟空。”“现在的幕后老板都像皇帝,到今天,牛总虽然见过我们一面,但事实上还不了解我们。我们的能力他怎么会知道?说不定尚总告我们的状,我们来不及翻跟斗,就被套上紧箍咒了。”

大汉站起来,想点烟。但因为我是主管行政工作的,而且我讨厌抽烟,还是有点为难,又把烟放回去。

大汉在房间里踱步。然后说:“物极必反。太祖时,国人被教成了疯子,天天内斗不休。太宗时,国人成了强盗,见钱就抢。真宗时,国人成了畜生,没了人性。仁宗时,国人都像植物人一样麻木。徽宗时,天下人都醒了过来,王庆起于淮西;田虎起于河北;方腊起于江南,天下震动。”

我说:“你这小子,把企业管理当成政治运作了。”

大汉说:“要不这样,我们三人联合写一份报告,找一个适当的时机交给总部。”“交给谁呢?老板会看我们的信吗?一个资产超过15亿的老板,女秘书、女助理一大堆,他会亲自去处理一封信?说不定他的秘书会把内容透露给尚总。”我分析说。“他妈的。”大汉又骂了起来。他感觉英雄无用武之地,有一种虎落平原受犬欺的心境,很烦躁,很憋气,却又无可奈何。

正说着,行政秘书在门口喊了一声:“开会时间到了。”

我边走边告诉大汉,中午我们跟望月三人一起吃饭,要商量一下“后事”。19

会议拖到十二点三刻结束。我的慢性胃炎,就是那时经常开长会被开发出来的。

刚回办公室,望月就给我发短信:“饭饭去。”

我走过望月的门口时,故意不去看她,怕别人说闲话,抬着头一直往前走,就像一个昂首挺胸的兵。

望月随后跟了出来。

我的办公室在尚总隔壁,排列倒数第三间。望月的办公室在第四间。我对面是副总办公室。

副总姓李,跟尚总关系亲密。所以怕人际关系复杂,我很谨慎。

我们和望月选择在食堂最角落的那个桌子坐下。桌子是圆的。

刚坐下,大汉也来了。

大汉本想在我旁边坐下,突然又改在望月旁边坐下。

大汉说:“北京的冬天,让我某个最不应该萧条的地方萧条了,闻到望月身上的香水味,我才知道自己还是男人。”

望月说:“去,老不正经的。”

看得出,望月相对比较喜欢我,这让我充满自信。

大汉说:“好几个月没闻过香水味了,真的一闻到香水味,体内有点那种春潮澎湃的感觉。”

望月说:“就你会乱说,我们头怎么会对香水味没有感觉?”望月指的“头”就是我,他们俩认为我是深圳来的带头人。当然,也是为了方便找我派车,拍拍马屁。

大汉说:“我们头刚刚有女朋友来慰问过,当然装得一本正经啦,要是没有人来慰问,我看他比我还烦躁。”“是嘛。”望月说。“历史以来,男人都是这样的,那些有三妻四妾的官僚们,总是对别人的男女私情骂不绝口,而自己暗中却奢淫无度。”“我说呢,难怪吴哥突然容光焕发起来了。”望月虽然说得很潇洒,内心却有一点点吃醋。

大汉看着望月,开玩笑说:“对了,望月,什么时候我们俩也互相慰问一下?”

望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自然不会生气。也是因为知道她这个性格,大汉才敢跟她开这样的玩笑。

望月说:“结过婚的人,或者有固定女朋友的男人,最好不要离开你的女人,否则很容易出事。男人一旦不是处男,就像水龙头坏了一样,你想从外面堵住水,几乎是徒劳。”

大汉说:“看来望月很有经验,经常帮别人堵过水龙头。”

望月说:“我只会跟我爱的男人修理水龙头。”

我在一边听他们调侃。突然问望月:“结婚过的女人如果离开男人,就不会出事吗?”

我是想知道翁红在香港会不会“出事”。因为我没有在她身边。“女人不会,一般不会。除非有点真感情,喜欢那个男人,才会慰问他。”望月说。“那我们同事多月,已经有点感情了,你就慰问我一次好了。看在我这个困难户的分上,你就大发慈悲吧。”大汉开玩笑说。其实,他希望这玩笑变成真的行动。男人都是这样的,一半是愚蠢,一半是智慧。

望月说:“你是哪根葱哪根蒜啊?”“女人都是这样的,还没进男人怀里的时候,都很泼辣,一旦进入男人温暖在怀里,说话就柔得像纯牛奶。不过,说实在的,就是望月同意慰问我,也不方便。我和望月都跟别人住同一套房,不像我们头这么舒服,自己住一套。”大汉说。

望月调侃说:“今晚你出去找个女人,请我们头的房间借你一个晚上。”“那你呢?”大汉问望月。“关我什么事?难道你跟别的女人睡觉,我还去偷看不成?”望月被逗笑了。

我也被逗笑了。大汉笑得更开心。

好久没有这种开心的笑声了。再纯洁的人也是不能免俗的,那些与情爱、欲望和性有点关系的笑话,总是特别有生活味道,特别能让人笑出声。

我说:“我给你们讲个谜语笑话,这个谜语笑话的主角是望月和大汉。”

我故意把谜面中涉及的人物改为他们俩的名字。大汉和望月都突然反应不过来,眼睛都看着我,猜测我怎么说下去。

我说:“有一天,大汉去望月家拜访。望月用微波炉烤一只北京片皮鸭招待他。望月刚把烤鸭端了出来,放到桌子上,大汉就迫不及待走过去闻了又闻,似乎有趁机偷吃一口的可能。”“望月警告大汉说,你敢怎么对它,我晚上就怎么对你。大汉想了想,不敢吃了,只好在鸭胸部上吻了吻就走开了。”

大汉和望月刚想笑出声,我又问:“这个谜语是问你们,晚上望月会怎么对付大汉?”

我们三个人突然都喷饭。四周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过来。

尚总坐在另一桌上吃饭,李副总陪着他。他们两人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公司只有董事长中午不在食堂吃饭。

李副总跟尚总窃窃私语。那样子,似乎在说:“你看他们三个从深圳来的,好像在搞小团体。”

尚总比较有政治内涵,不随便发表议论和对个人的看法。可以猜测出他的意思:“总部怎么做,自然有总部的道理。要相信咱们老板的眼光。老板让人力资源部总监专门到深圳挖他们过来,自然有他的策略。吃饭吧。”

我发现尚总和李副总边说话边向我们这边看,便提醒大汉和望月说:“你们别笑得太久了,下午可能又要开会了。看,老总又在跟李副总商量下午的会议内容。”

大汉和望月稍微侧头一看,不约而同地假装昏过去,说:“完了。”

其实,我本来是想利用中午吃饭时间,跟他们商量怎么生存的事,但这种气氛,实在谈不下去。

我一直在考虑,如果不适合北京,就必须马上回深圳。时间紧迫,这种不大不小的年龄,最经不起消耗。

正想着,尚总突然朝我招手。我知道他要找我,也向他招手。尚总大声说:“小吴啊,过来一下,有事跟你商量。”

尚总抓了抓头皮,然后又用五指当梳子,梳了梳打了摩丝的头发,看着我说:“下午我们开个会吧?很多事情不在会上说说,行政事务就不透明。”

我无可奈何,但强装精神地说:“好啊。还有别的事吗?”“没有,就这事。你告诉他们两位。”

返回餐桌,继续吃饭。望月观察到我跟尚总的谈话,知道我在应付,说:“吴哥有气无力的样子,像一枝失去水分的向日葵,却硬挺着腰杆。”“嘘——”我示意她闭嘴。

每天下午都有两场会。

下午一上班就开会了。

这是部门副经理以上人员的会议。会议主要是给员工打这个月的工作分。每个部门经理先给该部门的员工打分,然后拿到会议上公开议论,看评分合不合理。每评到一个人都要吵闹争论一番。

吵得我烦。烦得掉了几根头发。我中途去了洗手间。本来平时不抽烟,但我特意到大汉的办公桌拿了一支烟到洗手间抽。

很快,大汉也耐不住噪音,上了洗手间。

望月看到我们俩出去了,依然在笔记本上写着记录。但她突然写下的是:这两个家伙出去放风了,我却还在受罪。这是她后来把记录本拿给我看的。

第三章

我这才知道,在一个单位,你可以得罪上司,得罪好朋友,得罪老板,就不能得罪任何漂亮女人。每个美女的背后,都可能有人撑腰,而且很多来头还不小,有的人连你的老板都得罪不起。20

会议开到傍晚7点。

走出电梯,天空已一片昏蒙,楼下花园里的花草没有一点生机,似乎都进入冬眠状态。

人疲惫的时候,最希望放松地躺下。这是任何动物的本能。

我拉上大汉和望月,准备一起去吃粤菜,然后去迪厅疏散筋骨。

灯光昏暗,每个人的念头浮躁而闪烁。意淫无处不在,欲望像空气,无孔不入。

无聊。寂寞。愤怒。想放声大笑。也想放声大哭。我们不约而同地伸了个懒腰,大声地呻吟了出来,潮起潮落。

突然,一个熟悉的女人脸蛋隐隐在我视线前面闪现,定神细看,竟然是李凤。她在远处喝酒,正面对着我们,她对面坐着一个体型有点熟悉的男人,迷幻中,感觉是车队队长。我揉揉眼睛细看,确实是他。

我拉大汉看,大汉的眼睛寻找了老半天,当他找到李凤的身影时,李凤也似乎发现了我们。她低头,侧过脸,装着喝酒。

我不爱管别人的私生活,不断催大汉离开迪厅。凌晨两点,我连拖带拽,大汉终于带着遗憾跟我出去。冤家路窄,李凤也正好在门口不远处候车,车队队长开公司最豪华的那部凌志过来接她。

大汉说:“他妈的,公车私用,而且对上司视而不见,我要是你,就炒了他。”

我沉默不语,心中自有分寸。

我故意找些闲话聊,在车上问大汉:“其实,我们如果要混日子,这个公司真好混,整天除了开会,真没有多少事,晚上还可以出来感受艳遇未遂的感觉。但我们在深圳都是干活干习惯了,习惯于那种高速车轮的节奏,一轻松下来,反而很无聊,很难受。”“北京的节奏比深圳慢多了。”大汉发自内心地说,“我要是老板,肯定会改革。这家公司可以砍掉一半的人。那么多人都在混日子。”

我说:“我要是老板,只留下三分之一的人就可以了。而且,效率会更高。只要像深圳那样的速度去做事。”

大汉颇有同感,说:“我相信。”“可惜呀。”“可惜他们不给你权力?”大汉一语点破我的心思。

下了车,走在白茫茫的雪地上,世界像一快化石,被雪封冻起来的化石,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一些错落的建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说出口,却又觉得这时公开不太合适。

总部昨天刚刚传来一个与我有关的秘密,但我想想,此时告诉大汉是早了一点,话一出口,有点后悔自己的冲动。

本想把秘密暂时藏起来,无奈大汉穷追不舍。我只好说了。

富豪集团董事长兼总裁牛二春让秘书告诉我,下个月1号,正式任命我为北京分公司副总经理,主要分管策划部、人事和办公室工作。

秘书还告诉我,集团已决定在深圳赛格大厦买一整层楼,并已经在深圳梅林关外买了一块地皮。集团将在深圳开设一家分公司,而我,是集团内定的深圳分公司负责人的首选人物。

当秘书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很意外。尚总早就想排挤我,马总早就想培养自己的帮派,没想到集团反而要提拔我。

人生如江河,流着流着突然就拐弯。

北上谋生前,我是深圳一家美资公司副总。因被一个美女使用非常的情色手段,逼我自愿出局。

我这才知道,在一个单位,你可以得罪上司,得罪好朋友,得罪老板,就不能得罪任何漂亮女人。每个美女的背后,都可能有人撑腰,而且很多来头还不小,有的人连你的老板都得罪不起。

尽管败在美女的温柔陷阱下,我后来却很感谢她。正是失败的磨炼,让我成熟了几分。在城市生存,不能害怕失败,有时反而要感谢失败,感谢排挤你的人。

提起集团大老板牛二春,还真让人感觉是个牛人。他曾只是湖南岳阳一个偏僻山村的农民,15年前,他向朋友借了2000元,在岳阳郊区开了一家小小的汽车修理店。那时他穷得租不起房子,每天晚上都睡在店里的阁楼。

经过十多年的打拼,他拥有了三家汽车修理公司、三家地产公司、两家典当行,以及在北京、长沙、岳阳、深圳、上海等地都有土地储备。

牛总初中没毕业,说普通话还是带着浓厚的土语方言,但已经有三所大学聘他为客座教授,北大和香港中文大学都已经授予他博士学位。

他已经拥有个人资产15个亿,上过《福布斯》中国富豪榜。

我跟牛老板不太熟。他给我的感觉除了牛X,还是牛X。肥胖的身材,圆圆的脸,四五十岁的模样,走到哪里,都有一群博士跟着他的屁股左转右转。

看到他的牛X架势,我就想努力去挣钱。

听到我的秘密,大汉说:“老大,升官后别忘了兄弟,还有望月。”“都是打工的,升什么官,我们永远是兄弟。”我谦虚地拍着他的后背说。其实我心里有点飘。毕竟还年轻点,掩饰不住激动和浮躁。姜不老是辣不到心的。

大汉突然严肃地拍拍我的肩膀,说:“兄弟,好好干,你的前途无量,比我小,却比我混得好啊。”“哪儿跟哪儿呀,说得我好像飞黄腾达似的。”“我是说内心话。我在美国混了两三年,回来后,不中不西的,现在我反而觉得没必要去留学。”

话题说远了。我打断他的话说,好好回去睡觉吧。两人转身,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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