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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02 14:4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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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欧阳黔森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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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黔森短篇小说选

欧阳黔森短篇小说选试读:

前言

欧阳黔森是这样的一个作家,诗歌、散文、长、中、短篇小说、电视剧、电影等文学样式,他几乎都涉足。而且出手不凡,有点像体育项目上的全能冠军。他的作品曾获得过十五次国家级大奖和三十余次省部级奖,可谓硕果累累。

可按他自己的说法,他最看重的是他的短篇小说。于是,我们有了一个想法,把他的短篇精选,汇集成册。早在二OO三年,中国文联出版社汇集了当时全国最优秀短篇作家,由著名学者孟繁华主编,隆重推出了“短篇王文丛”,欧阳黔森的短篇小说集《味道》列人了第一套六本上市。

十年后,我们决定再次出版欧阳黔森的短篇小说,是由于他一直没有放弃短篇小说的创作。短篇小说是最难藏拙的,不像长篇,语言欠功夫,故事可以讲好一点,故事不好,人物可以塑造好一点,总之,可以弥补。写一个好短篇小说,不是说你想写就能写好的。世界上有许多短篇大师如莫泊桑、契诃夫、屠格涅夫、海明威、川端康成;中国的蒲松龄、鲁迅等。

贵州作家从赛先艾到何士光再到欧阳黔森,在短篇小说创作上成就斐然。欧阳黔森继承了这一传统,他短篇小说的特点就像赛先艾、何士光一样,笔下无不热爱贵州这方水土。他的《

敲狗

》、《

断河

》、《十八块地》、《丁香》、《血花》、《远方月皎洁》等,给我们提供了精致阅读和典范文本。

欧阳黔森的短篇小说《断河》早在二OO四年就人围“鲁迅文学奖”,《敲狗》二OO九年获得第二届“蒲松龄短篇小说奖”榜首。对这个短篇小说的授奖辞,可谓恰如其分:“小说在无情中写温情,在残酷中写人性之光,是大家手笔和大家气派。大黄狗再次绽开的笑脸,狗主人与大黄狗之间难以割舍的真情,使得徒弟冒险放掉了师傅势在必得的大黄狗。大量生动鲜活的如何敲狗的细节的铺排,只是为了最后放狗的一笔。在狗的眼泪里我们看见了人的眼泪, 由狗性引申出来的是对人性的思考、对提升人的精神品质的呼唤。小说不仅在结构上有中国古典小说的神韵,在道义和人性的刻写上也见出传统文化的底蕴。小说通过写狗对主人的依恋,厨子对情感的冷漠及徒弟的被感动折射出人性的光芒,把人性解剖这个文学的宏大主题用“敲狗”这个断面展现得曲尽其妙,称得上是短篇小说的典范文本。”

从二OO四到二O一四刚好十年。我们有充分理由结集欧阳黔森的短篇小说,并把它奉献给读者。我社出版过欧阳黔森的四部长篇小说和一部中篇小说集,与他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希望以后再次出版他的作品。贵州人民出版社二O一四年七月序何士光

小说作品无论是短篇、中篇或长篇,无论写下来的是怎样的人物、场景和情节,都同样是一种叙述和诉说。在这种叙述的后面,都同样隐含着诉说者本人的形象。记得高尔基说过,契诃夫的叙述就像秋天的阳光,宽阔,明亮,又淡淡的忧伤。瞿秋白当年则说鲁迅先生的文字,渗透着清醒的现实主义和韧的战斗精神。如果一部作品的后面能够有一种智慧、情怀和眼光,也就会有一种牵引人的力量,能够牵引着我们在岁月和人生中徜徉。

人们在说到黔森的短篇小说的时候,常常会说起他的《敲狗》。这固然是一篇精粹的作品,在那仿佛是不动声色的叙述后面,黔森以一种慈悲的胸怀,对人性作了一次深深的审视。但黔森让我乃至都有些惊讶的短篇小说,又还是他的《断河》。文学作品中不是有一种境界,叫做史诗?不妨望文生义的话,这种境界里就有史也有诗,是诗一般的史,史一般的诗。通常史诗都会是长篇巨制,但《断河》却绰绰约约地让人感到,黔森就只用了短短的篇幅,来窥探了这种史和诗的意境。《断河》是用这样一段话来结尾的:是的, 当老虎岗没有了老虎, 当野鸭塘没有了野鸭, 当青松岭没有了青松,或者, 当石油城没有了石油, 当煤都没有了煤,这也是一种味道。

这段话就是一首诗。什么是诗?诗就是用精炼的语言来表述丰富深沉的感情。这段话就是史,是一部一切从有到无的历史。这段话也是一种味道,正是这无尽沧桑的人间的味道。这段话里没有断河,但这段话说的也就是那条断河。反过来,所有的老虎岗、野鸭塘或者青松岭,便都是那条流了很久很久的断河。

流了很久很久的断河,里面生长着鲜美的名叫天麻剑的鱼。断河边上的断寨里,栖息着麻老九和他的乡亲们。麻老九他们的生活,或者说历史,并非是由朝代的更替或制度的变革来改变的。一次又一次地,断河边上也曾经来过这样那样的队伍,服装是灰色的或者黄色的,帽徽是布的或者金属的,颜色是蓝色的或者红色的,麻老九和乡亲们都无从去分辨他们,乃至也无须去分辨他们,天长地久地,也依旧是种田打鱼为生。分辨这些,是志士仁人和学者专家的事情。并且这种激烈的分辨,也不曾设计和改变了断河的日子。真正改变了断河的日子的,是一种叫丹砂,或者叫朱砂、水银和汞这样的东西。断河的山野和田土底下有汞,人们就把汞开采和冶炼出来,把断河变成了一座汞都。最终改变人们的日子的,又还是生产方式和生产关系。从此麻老九的乡亲们,就变成了汞都的雇佣。后来汞开采完了,汞都也就宣布破产了。 日子以为是进了一步,却又退了两步。这就是断河的历史,也是老虎岗、野鸭塘或者青松岭的历史。

当麻老九和乡亲们还生活在山河大地之间,还种着自家的庄稼、捕着断河里的剑鱼的时候,人们似乎还能够依照人的本来的模样活着,还是土地和日子的主人。那时候这断河边上,就还是有故事的。人们还能爱,还能恨,爱和恨都那样真切和深沉。女人梅朵对老刀和老狼的爱,不为利害,只是真爱。老刀和老狼决斗起来的时候,虽然那样凶狠,却也那样磊落。龙老大不和同母异父的麻老九相认为兄弟,让麻老九在断河里打了几十年的鱼,也只是为了保护这个兄弟,不让仇家来向他寻仇。麻老九的女人虽然死在断河里了,也仍然会来到麻老九的梦里,麻老九因此也守候了这个梦境一辈子。先贤老子说:“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不管怎样,那时候这断河边上的人的形象,也还是由这样的伦常和情操来塑造的。老子没有说礼会不会失去,也没有说失礼之后又会怎么样。但断河的历史告诉我们,失礼之后,就是丹砂,就是金钱,就是一个利字了。麻老九儿时的伙伴麻狗娃,因为冶炼丹砂而没有了眉毛和头发,不再是人的模样了,只得常常用手遮挡住自家的面目。麻老九本人则像一位前朝的遗老一样,走不进新的时代,后来就沉人了断河里,仍然去寻找他的旧梦。至于麻老九的儿子麻老大,则是无法不走进新生活的,也只能去炼丹砂,等到汞都宣布破产之后,就再难去寻找他的踪迹。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或者说在失礼而后利的日子里,在利润这只并非看不见的手的塑造之下,人就被搓揉成了金钱的尘埃,就不会再有故事了,纵然有故事,便也是雷同的了。

在《断河》的一开头,黔森就这样写道:

断河其实不断,它是条流了很久很久的河,没有人知道这很久是多久,总之它还要很久很久地流下去。

和那结尾一样,这开头不也就是史、就是诗?现代文明从一开始,就一直伴随着人们对它的反思。断河还会流下去,就犹如历史也还会延续下去。如果人们果真能够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和历史的话,那么人们能够怎样和应该怎样,才能让这条已经流了很久很久的断河,继续很久很久地流下去呢?利也是要失去的,失利之后又会怎么样呢?黔森诚然也就是在用自己的诉说,来作这种沉重和根本的反思。

读着《断河》的时候,让人禁不住想,黔森怎么能够用一个短篇小说,来载负这样沉重和根本的意蕴呢?想一想,要害也还是在诗和史这里。黔森的这篇《断河》,正是用诗一般的意境,来写这铁一般的历史的。好比我们传统的绘画,便有工笔,也有写意。而写意,则往往能够举重若轻,在洗炼的笔墨之中,点染出一种传神的意境来的。在这里,就让人感受到了黔森的智慧、情怀和功力。

黔森要我为他的这部集子写一篇序,我无法把集子里的篇章都一一地写来,便选了我很喜爱的这篇《断河》,来当作一篇序。二O一四年八月十八日敲狗

在这里,狗是不能杀的,只能敲狗。狗厨子说,杀猪要放血,宰牛羊要放血,狗血是不能放的,放了就不好吃了。有人说,咋个办?厨子说,敲狗。

敲狗比杀狗更凶残,这一带的农家人一般不吃狗肉,也就不敲狗了。可是,花江镇上的人却喜欢吃狗肉。人一爱吃什么东西了就会琢磨出好做法来,好做法就有好味道,到后来这味道,不但香飘花江镇,而且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很多人闻名而来,不是为了来看花江大峡谷,都是为了狗肉而来。久而久之,知道花江大峡谷的没几个人,大多知道花江狗肉。

花江的小街不长也不宽,这并不影响来往过路的各种车辆。只要有临街的店门,都开狗肉馆。每一个狗肉馆几乎都是这样,灶台上放着一只黄澄澄煮熟了的去了骨的狗,离灶台一二米的铁笼子里关着一只夹着尾巴浑身发抖的狗。

那只熟狗旁的锅里,熬着翻滚的汤,汤随着热气散发出一种异常的香味,逗得路过的车辆必须停下来。熟狗与活着的样子差不多,除了皮上没毛了,肉里没骨头了,其余都在。喜爱哪个部位,客人自己选。那只关着的狗,却只是让人看的,无非是说,就是这种狗。

这里的狗被送进了狗肉馆,没有活过第二天的。而关在铁笼里的那条狗却能较长时间地活着。这只狗能活得长一点,主要是它的主人不愿意亲自把绳索套在狗的脖子上。初送来的狗,似乎都能预感到它的末日来到了,对着狗馆的厨子敛牙露齿狂吠不已。可主人不离开,它也不逃走。等主人与厨子一番讨价还价后,厨子拿了一条绳索给主人,狗才吓得浑身颤抖,却还是不逃走,反而依偎在主人的两腿之间,夹着尾巴发出呜咽声。主人弯腰把绳索套在狗的头上后,接下来是把狗拴在一棵树上。这样做了,主人再不好意思面对可怜的、恐惧的狗,多半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狗见主人一走,眼睛里的绝望便体现在它狂乱的四蹄上,它奋力地迈腿想紧跟主人的脚步,可是它没迈出几步,又被紧绷的绳子拉回来,又奋力地迈步,又被绳子拉回来。狗脖子虽然被绳套勒得呼吸困难,可它的确想叫出声音来,它是在呼喊主人,还是在愤怒绳子,不得而知,总之它平时洪亮的声音变成了呜咽的呻吟。

狗是比较喜欢叫的动物,它的叫声很久以来一直是伴随着人的。在这块土地上,一户人家也许没有牛羊马叫,甚至没有猪叫,但很少没有狗叫的家。汪汪汪的狗叫,几乎是每个成年人在儿童时期最喜欢模仿的声音。在童年和少年时期,人们最美好的记忆,莫过于自己一吹响口哨,狗就跑到你身边,亲热而又忠诚地摇着尾巴跟着你,无论你要去什么地方。狗叫的声音对主人是忠诚与踏实,对好人是亲切和提醒,对坏人来讲是胆寒和警告。当狗叫不出声音的时候,就好像人在痛苦地呻吟,也像婴儿在哭一样。狗哭的时候,主人是不能听的,他的选择只有不回头。

任凭狗怎样地挣扎,越挣扎,它脖子上的绳索越紧。当狗由于憋气在地上翻滚时,厨子拉动绳子,把狗吊了起来。狗身子悬空起来,不沾地的四蹄更加挣扎不已。厨子拿来一把包了布头的铁锤猛击狗鼻梁,狗扭曲着身子,被绳子紧勒的喉咙里发生像奶娃哭泣的叫声。狗在这猛击中只能坚持几分钟,便没了声息。这时的狗,样子挺可怜又挺吓人。它的眼睛圆瞪着,两行泪水流过脸庞,舌头夸张地伸出嘴巴。厨子的样子却挺得意,他并不注意狗的可怜。厨子的得意体现在他丢锤子的劲头上,打完最后一锤,厨子把锤子往地上一摔,锤子便连翻了几个跟头。厨子接着用手去摸狗鼻梁,确定没碰烂皮后,顺手摸合了狗眼睛。厨子的手湿湿的,并不是有汗,而是因狗的眼泪。厨子把手掌在腰间的围巾上擦了擦,对徒弟说,看明白了,就这样打。狗鼻子最脆弱,要敲而不破才好。

徒弟望着厨子的手,也望着厨子腰间那张不知擦了多少狗眼泪的围巾说,师傅,下一个我来敲。

厨子闻声很高兴,就把手上残留的狗泪拍在了徒弟的头上,说好好干,好好学,以后你就靠这个穿衣吃饭。

徒弟是厨子新收的。厨子一般两年就收一个徒弟,不是厨子有喜爱收徒弟的嗜好,而是徒弟们没有超过三年而不走的。徒弟们走了,花江狗肉馆就开得到处都是。先是县里、市里有了,再是省城有了,最后有人竟然开到了北京。厨子听说后,不以为然。有人说,你徒弟们都发财了,你老要是去外地开一个,还不更发财呀!厨子一笑说,钱我也喜欢,我更喜欢狗肉。有人说,莫非只有在这里才是狗肉,外地的不是呀!厨子说,不是我们的花江狗。有人说,外地都用花江狗肉的招牌。厨子说,我说过了,不是我们花江狗。

狗还得吊着,过了半个时辰再放下来。厨子当徒弟时,曾跑过一条狗。不过那狗跑了几天又回来了。那年厨子刚进师门不久,正是大年前夕,师傅想吃狗肉,可过年过节的,没人送狗来卖。师傅叹了口气说,把大黄敲了吧!大黄是师傅养了两年的狗。师傅敲狗如麻,却还是不敲自己养的狗。于是徒弟去敲。徒弟照着平时师傅敲狗的过程来了一遍,可以说没什么错误的,问题出在徒弟见狗被敲得没了声息,便解了狗的绳套放在地上。死狗是不能马上放下地的,狗会扯地气,地气一上身,狗便会醒过来。等徒弟从屋里端了个大盆来装狗时,大黄早跑得没了踪影。徒弟自然是少不了挨顿臭骂,看着师傅因没有了狗肉吃而暴跳如雷的样子,徒弟心里难过极了,毕竟是要过大年了,把师傅气得这样子,的确不应该。由此徒弟永远地记住敲了狗不能马上放在地上。

狗对主人的无限忠诚,表现在无论主人怎样对它,它始终忠于主人。大黄也是这样的一条狗,在它挨敲死里逃生后的第三天,又肿着个鼻子回到了主人家。

厨子至今也在想,师傅为什么要亲自敲掉大黄。大黄被敲后吊在树干上的样子,厨子这辈子是没法忘记的了。大黄的鼻子肿得发亮,眼睛瞪得圆凸凸的,眼泪特别地多,都死了半晌了,还有几颗晶莹的泪滴挂在狗的下巴。从那以后厨子敲了狗一定得给狗合眼。

厨子的徒弟从屋里端出一个大木盆放在树下,然后把狗放下来,提起狗的四蹄丢进木盆里。接着徒弟又从灶台上提来一大壶开水,慢慢地把水往狗身上淋。厨子拿了个大铁夹子,给狗翻身子,然后把狗头按压在水里多烫一会儿,又把狗蹄往水里按。

每天,关在铁笼子里的那条狗,都能听见它同类的像哭的声音。这狗先是在狗的哭叫声中,在那个不大仅仅能转身的铁笼里,惊恐地团团转。后是仰着头寻找可以逃走的缝隙,可是那些铁条的间隙只能让它伸出一个鼻子头,它甚至试图对着铁条下嘴咬,可它的牙齿却怎么也咬不到铁条。

后来,铁笼子里的狗不再惊恐了,它似乎听惯了同类像哭的呻吟。它把后腿收在屁股下,前腿朝前伸直平放,这是一种卧着身子却又保持着起跑的姿势。时间长了,狗就把头平放在两个前腿之间,眯着眼。

厨子的徒弟拿来一把刮毛刀等候在厨子旁边。厨子丢了铁夹,猛地从烫水中抓起狗蹄子,嘴巴嘘烯着,把狗放在一块石头上,然后把手放在嘴下吹气。显然厨子的手被水烫得发痛,可他每次都是这样。仿佛他不这样被烫一下就对不起狗一样。徒弟刚来时就见师傅的手被烫,很想给师傅说,有很多办法可以不烫手,比如,抓狗蹄子之前先抓一把凉水,或者一个铁夹使力不够,再多一个铁夹。但徒弟就是徒弟,徒弟教师傅,在这一带是最不敬的事。师傅这么干,徒弟当然也只能这么干。有一次,徒弟终于忍不住说,师傅烫了手怎么办?徒弟说的话,当然不是讲师傅的手,师傅的手天天被烫已经千锤百炼了,徒弟甚至怀疑师傅的手早没了痛感,师傅的嘴巴又是嘘烯又是对着手吹气,可是烫的痛感并未上脸。徒弟知道自己的手,只要是被什么一烫,脸比手更容易让人知道―被烫了。徒弟由此认为,师傅的嘘烯和对手吹气只是个习惯。是呀!徒弟只见过嘴巴对冬天的冷手吹热气。

徒弟问师傅烫了手怎么办?当然不包括师傅的手。徒弟这样问是想找一个师傅同意的理由,使他可以用不烫手的办法去抓烫水里的狗蹄。但是师傅的回答却不给他任何理由。师傅把手伸到徒弟眼前晃动,说烫什么手,我烫了几十年。不要怕烫,手比哪样都快,水还没来得及烫手就离手了嘛!干活嘛就要像干活的样子。徒弟说,师傅真烫手哩!师傅说,烫了也不要紧,去擦点狗油,一会儿就好了。再说烫多了就不烫了。

厨子接过徒弟递到手的刀片,习惯性地用拇指试了试锋口,然后像刮胡子一样刮起了狗毛。刀锋所到之处,泛起白条条的狗皮来。厨子说,刀锋落在皮上,不能轻也不能过重,别破了皮子。下手要快,毛皮凉了就刮不下来了。

徒弟在师傅的吩咐中点着头,却不太认真看刀锋和狗皮,他用心地看着师傅的手,师傅的手红中带着紫色,看来的确烫得不轻。狗毛热气腾腾,烫水在刀锋的起刮处不断地流出来,流过刀片流过师傅的手又流到地上。地上被烫水热起了水泡沫,水泡沫顺着地势又流过那关狗的铁笼子,那铁笼子里眯着眼的狗被散发着热气的狗味道薰得站了起来,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厨子看。

狗的一身毛,根本经不起厨子手里的刀锋几次来回就光了,狗赤条条地被倒提起来,又被挂树权上。厨子以欣赏的目光看着狗,然后用他那双微紫色的手掌,在狗白光光的身子上溜了溜说,看见没有,这样才好。

徒弟下意识把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说下回我来刮。

厨子赞许地说,好,什么事就怕认真,只要认真,哪样都能干好。

徒弟被师傅的赞许弄得有点不好意思了,他双手把尖刀递给师傅诚恳地说,我再看您开一次膛,我肯定就会了。下一回我来。

厨子接过刀,先是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把狗胸狗肚上的皮划开,然后挥小斧子砍开胸腔,又用尖刀割开狗肚肌。厨子一边伸双手去掏狗的内脏,一边对徒弟说,狗一身都是宝,特别是狗肝狗肠是大补之物。

徒弟看见狗的内脏在师傅的手里一股脑进了木盆,心里还是一阵恶心,虽然他已不止一次看见这样的情景。他只能去端盆子,把内脏清理出来洗干净是他无法逃脱的事。师傅要去烧狗,怎么烧师傅还未告诉他。他只看见,每次师傅提起湿渡媲的白条条的狗去了后院,出来时,狗身子已是黄澄澄的模样。徒弟知道这是用干草烧烤出来的,他家里宰羊后也是要用稻草或麦秆烧烤一下的,烧烤的时间很短,一般就几分钟,收干水气就行。师傅是不是用稻草或麦秆来烧烤狗,他不知道,但他知道师傅后院没有稻草或麦秆。他曾问过师傅,狗咋个就黄澄澄的了,用的什么草。师傅说,干香草。他又问,干香草是什么草。师傅闻言没有吭气。徒弟以为师傅没听好,又问,什么是干香草?师傅说,师傅不想说的,就是你暂时不该知道的。

徒弟还有不知道的,是师傅怎样把狗体内所有的骨头都取了出来,而又不伤及任何一小块狗皮。徒弟更不知道的,是那一锅芳香四溢的汤到底放了些什么?徒弟知道,光靠平常的八角,草果、鱼香等香料是没法做出这种汤来的。煮熟了的整只狗黄澄澄的油光光的,往灶台上一放,那汤又在狗旁翻滚着异香,没有过路的食客不停下来解馋的,而且回头客几乎是百分之百。真正懂得吃花江狗肉的人是从不吃外地的所谓花江狗肉,或者是吃过花江镇上的花江狗肉的人,也决不会吃外地的花江狗肉。就像喝国酒茅台一样,喝不到正宗的,你就别喝。是嘛!哪来这么多的国酒,哪来这么多的花江狗。

花江狗是花江大峡谷特有的一种土狗。这狗个体不大,最大的不过十余公斤,一般的成年狗都在七八公斤上下。这里的人家绝大部分是不吃狗肉的,可就是那小部分人家吃狗,却吃出了名气吃出了经验来。这里吃狗的人都有一黄二黑三花四白之说。都是狗肉,为什么黄狗肉上乘而白狗肉下乘,也只有这些老吃狗肉的主儿自己知道其中的微小差异。

花江狗繁衍力很强,一般一年一胎,一胎生下来多达七八只小狗。一胎生一只或二只小狗的母狗极少。于是便有歌谣唱狗道,一龙二虎三狼四鼠。这歌谣说明了花江狗生一胎一仔、二仔罕见而珍贵,生四只以上便为平淡无奇了。

一般人家最多留两只狗来看家护院,其余都送人。大多数人家是不卖狗的,小狗更是不会卖。在乡场上,出卖的东西很多,如鸡鸭牛羊猪马,就是没有出卖狗的。这里流传着一个古老的训诫―卖猪富,卖狗穷。有年青人问,卖狗为何就穷。老人说,你家连看家的狗都给卖了,你家还有哪样不能卖的,不穷才怪呢?

这一带人家从古到今一直坚持着不卖狗的祖规,就是有人好吃狗,也是自家养了狗来敲。这一带的人家对好吃狗的人是有看法的,老人们教育子女说,连狗都要吃的人, 良心一定不善。你们看看,人们鄙视的所谓狗肉朋友是什么?狗肉朋友就是有吃有穿聚在一起,一旦有事就出卖良心的朋友。有些子女听话,有些子女却不以为然,说总不能说吃狗肉的人就是坏人吧!老人说,不是坏人也不是善人吧!有子女反驳说,要善良就别吃肉,当和尚去。

这样的争论在这一带经常发生,特别是花江镇形成了一条街的狗肉馆以后。有人继续坚持不卖狗,有人忍不住卖了狗。一条街有十几家狗肉馆,每天要敲几十条狗才够吃。狗价不断地上涨,从原来三十元一只到五十元一只,最后涨到了一百元一只。为了钱,不少人家加人了卖狗的行列。也有人自家没有了狗就偷别人家的狗卖。这便使更多的人家加人了卖狗的行列,理由是,与其被别人偷掉,还不如换点钱来用。有这样的理由存在,必然也有那样的理由存在,这个那样的理由就是再缺钱用,也不卖狗。这样的理由和那样的理由是矛盾的,这个矛盾有时候逗得一家人为之争吵甚至打架。

徒弟来到狗肉馆已经有一个多月了。只见过为狗吵架的,还未见过为狗打架的。这吵架的事一般都发生在送狗来的时候,花江狗对主人很忠诚很温顺,对外人却是又凶又恶。一般情况下,主人卖了狗,厨子在付钱之前,会拿一条绳索要求狗的主人套上狗脖子。厨子是不会去套狗脖子的,怕咬。也常遇见只卖狗不给套狗脖子的主人。厨子也无奈,照样付钱。狗是越来越少了,狗肉馆却越开越多,说不起硬气话呀!

主人不愿套脖子的狗,就关在铁笼子里,一是给食客看,二是哪天没人送狗来时应急。狗肉馆缺了狗是无论如何讲不过去的。这应急的狗,一般都能多活个十天半月的。

关在铁笼的狗是一条黄色的狗,从肉质来讲是花江狗中的上品。狗的主人是一个中年汉子,身着土布衣裤,脚穿一双草鞋。徒弟一看就知道,这种装扮的一般都是生活在大峡谷深处的人。厨子见黄狗比一般的狗高大,便一定要这汉子给狗上了绳套才能走。中年汉子态度很明确,坚决不干这事。厨子说,你不上套子可以,总得把狗哄进笼子里吧!常言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穷。我这里虽有好吃好喝的,也留不住你那狗。中年汉子神色暗淡,很不情愿又无可奈何地抱起狗放进铁笼子。

厨子知道要敲掉这条黄狗,是得费点力。上个月有一条黑狗,也是主人不给上绳套,厨子去给狗上绳套时,差点被狗咬掉了指头,幸亏厨子躲得快,狗只咬断了厨子手上的木棍。后来厨子换了一根铁棒,把绳套拴在铁棒头,伸进铁笼里去套狗脖子。狗当然也不傻,知道那绳子是来套它的,虽然笼子里躲闪的空间也并不大,但那黑狗尽力甩动着脑袋,使厨子的绳套难于套上它的脖子。折腾了半天,狗累得动作稍迟缓了,厨子才把绳索套住那黑狗。

这条黄狗能多活了半个月,除了它比黑狗更加凶悍外,还有这些天不缺狗。厨子就懒得去折腾这条黄狗了。再说那卖狗的中年汉子留下话,说是急用钱才卖这狗,等有了钱再来赎回。当时厨子说,我这里不是典当铺。中年汉子说,您一定给多留些天,我一定回来。厨子挥手说,去吧去吧。中年汉子才硬着头皮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厨子看着中年汉子远去的背影对徒弟说,这条狗好。徒弟说,当然了,是条黄狗。一黄二黑三花四白嘛!

厨子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你看这狗皮毛黄得发光,胸宽蹄健。定是一条一胎一仔或二仔的龙虎之狗。少见、少见。师傅我都有点舍不得刮它的毛,想剥了它的皮来垫床,真是个绝好的东西。

黄狗在铁笼子里天天看见厨子敲狗,开始两天不吃不喝,白天在铁笼里又咬又跳,晚上对着夜空呜咽嚎叫。后来见多了,也就不再那么折腾了。厨子开始叫徒弟拿了剔下来的狗骨头给黄狗吃,黄狗嗅了嗅根本不下嘴。

厨子说,怪了,有狗不爱骨头的了。

徒弟说,不怪,它闻出是狗的骨头了。

厨子说,狗吃骨头,从不挑是哪样骨头。我就没见过这样的狗。

黄狗几天下来就饿瘦了,本来极有光泽的黄毛也开始有点褪色。厨子有点急了,对徒弟说,把骨头煮熟搅和剩饭剩菜给它吃。我不信它还能嗅出什么来。

徒弟照办了。黄狗果然开始吃,几天下来黄狗的毛发依然光泽闪亮。黄狗的毛发是恢复了,可徒弟却总感觉黄狗与原来不一样。咋个不一样,真要徒弟说,一时还说不清楚。后来经过几天的琢磨,徒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差别,黄狗开始是目露凶光,脸庞呈恶相。现在黄狗的眼光暗淡,眼角边的毛像沾了米汤总是毛与毛紧靠在一起,徒弟知道那是狗泪流过的痕迹。但是狗是什么时候在哭,他却无法知道。还有他知道狗被主人刚带进这院子时,狗是一脸的灿烂,尾巴翘得老高。狗的尾巴是翘起的,说明狗那时没有恐惧感。它当然不知道主人带它来的目的。当狗被主人关进铁笼走后,它才意识到不对。狗想跟着主人走,又出不了铁笼,只好朝着主人走的方向又叫又跳。当主人的背影在它眼里消失时,它的尾巴低了下来并夹进了两股之间。狗一夹尾巴,说明它已充满了恐惧。徒弟最后终于看出经过这一段时间的折腾,黄狗已变得一脸的苦相是确实细心琢磨了的。

厨子更加喜欢这条黄狗了,闲暇时,厨子与徒弟闲聊说,这黄狗暂时不敲掉,等立冬了敲了剥皮。

徒弟说,狗的主人真的要是回来赎狗咋办?

厨子说,不可能,没这种规矩。

说是这样说,其实厨子也有点担心那中年汉子来赎狗。厨子也遇见过那种又想要钱又舍不得狗的人,这些人也曾有人说是要赎狗,可拿了钱几乎没有人回来的。不过厨子觉得黄狗的主人那个中年汉子确实与其他的卖狗人不一样。到底怎么不一样他也说不清。

厨子的担心说来就来了。黄狗的主人,那个身着土布衣裤,脚穿草鞋的中年汉子来的时候,厨子正在后院子用干香草薰烧刚才开膛了的狗。只有徒弟在前院坝清理狗肠子。

中年汉子见厨子不在,也没与厨子的徒弟招呼,直接走到了那铁笼子旁。黄狗一见主人,伸开前爪猛拔铁笼的铁条,屁股团团转地摇着尾巴,夹了半个多月的尾巴一下子就翘了起来。徒弟看着黄狗的一张脸舒展开来,眼睛也不再暗淡显得亮晶晶的。

黄狗快乐而兴奋地想从铁笼里伸出头来,可是随它怎样努力,铁条的间隙只能伸出它的鼻子来。徒弟知道,黄狗是想用头去亲热主人的腿,还想后腿立起用前爪去搭主人的手。徒弟家也养有一条狗,他每次回家狗都这样亲热,狗的一张脸还会因为高兴而无比的灿烂,就连眼睛也会眯起来,使人觉得狗似乎在笑。

这时的黄狗高兴得眯起了眼,徒弟明白,这是黄狗半月来第一次开了笑脸。黄狗的主人显然被狗的热情感染了,一手去摸狗鼻子,一手去摘铁锁。中年汉子的双手一冷一热,热是因狗舌头舔着,冷是因铁锁冰凉地死扣着。

中年汉子走向徒弟,盯着徒弟手里的狗肠子说,你师傅呢?

徒弟说,在院后烧狗。

中年汉子说,我可以进去么?

徒弟说,不行,师傅烧狗从不准人看。

中年汉子说,要多久?

徒弟说,快了。

中年汉子说,我来赎狗。

徒弟说,要赎,当初就别卖。

中年汉子说,我爹得急病要钱救命。

徒弟正想再说点什么,他师傅提着烧好的狗出来了。见了中年汉子说,还真遇见要赎狗的人了。说完把狗丢进一个大木盆吩咐徒弟去清洗。

中年汉子从一个小布袋子里,掏出了一大把零票子,递给厨子说,你数一数。

厨子不接钱说,我这儿从不卖活狗。

中年汉子说,是我的狗。

厨子说,你的狗,咋到我这里来了。告诉你,这狗是我的。

中年汉子说,讲好的,我要赎回的。

厨子说,那是你这么说,我没答应过你。再说你卖一百元,赎回还是一百元,有这么便宜的事么。

中年汉子又把钱往厨子手里送,说这是一百二十块。

厨子说,那不行,我不卖活狗。

中年汉子说,狗我是一定要赎回的。

厨子说,快走开,再不走我叫警察了。

中年汉子说,你不赎回给我,我就不走。

厨子掏出手机给镇里派出所打电话。一会儿一个与厨子称兄道弟的狗肉朋友来了。

厨子的朋友一进院子就大咧咧地叫嚷,咋个回事。

厨子说,这个乡巴佬在这儿耍赖。

厨子的朋友看着中年汉子说,你这种人我见多了,别在这儿耍赖,这不是你耍赖的地方。

中年汉子指着铁笼里的大黄狗说,我没耍赖,这狗是我的。

厨子的朋友说,凭什么是你的。

中年汉子说,打开锁放出来,看它跟哪个走,就是哪个的。

厨子对朋友说,你看看,他这不是在耍赖是在干什么。这狗他早卖给我了的。和他哆嗦些什么,带到所里关他几天再说。

厨子的朋友对中年汉子说,你说说,是不是这回事。

中年汉子说,是这回事,我说要赎回的。

厨子的朋友说,你们这种纠纷,我们所里不能解决,你们自己商量解决。说完转身走了。

厨子追了几十步才追上他的朋友。他拉着朋友的手说,咋搞的,就这么呀!这乡巴佬讨厌得很。你把他带到所里一吓唬,他准跑了。

厨子的朋友眼睛一横说,你又害我,现在不同原来了,上面的禁令下发后,我们这一行是不好干了,动不动就说我们违法了。你们这是经济纠纷我没法管。你们要是打了一架嘛,属于治安问题,我还可以管一管。

厨子回头看了中年汉子的一眼说,这小子有些硬力气。

厨子的朋友不理厨子想抽身走。厨子一把抓住了朋友的手说,你说要打一架是不是。

厨子的朋友说,你别张起嘴巴乱说。我什么时候叫你打架了。

厨子说,好,你没说。要是打架了咋个办?

厨子的朋友说,打架就按治安条例处理。

厨子说,狗咋个解决。

厨子的朋友说,还是你们俩自己商量解决。我又不是法院的。

厨子说,那不是白打一架。

厨子的朋友说,你咋个这么不懂事呢?没人叫你打架,我还要劝你好好商量解决你们的纠纷。都什么时候了,打什么架。说完,挣脱厨子的手走了。

厨子回到院子里笑着对中年汉子说,听人劝好一半。我就不与你一般见识了。我的朋友说了,看你可怜就不带你到所里了。你先回去吧!

中年汉子说,我回去狗也要回去才行。

厨子眼一瞪说,给你脸就翘尾巴。一百二十块我不卖,要二百块。没得商量的,回去找到钱再来。

中年汉子说,我没得这么多钱。

厨子说,有没有钱是你的事。

中年汉子沉默了半晌,走到铁笼子旁,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个红若喂大黄狗。大黄狗一边啃咬一边把尾巴摇得团团转。中年汉子回头对厨子说,你等着,我筹好钱就来。

中年汉子又一步一回头地走了。

大黄狗见主人走了,不再啃吃红若,又是又叫又跳的。直到主人的背影不见了,它才停止蹦跳嘴里又发出一阵呜咽之声。

晚上,关了店门,师傅临走对守店过夜的徒弟说,明天早一点起床,要敲两条狗。

徒弟说,为什么?

师傅说,铁笼里的狗也敲了,我要它的皮,真是一条好狗。

徒弟说,狗的主人不是去筹钱来赎么?

师傅说,这个乡巴佬,就是不赎给他。

徒弟不再说什么。师傅骑着摩托车走了。

深夜徒弟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后半夜拿了一根铁棍,插人锁洞使力一撬锁便开了。徒弟打开铁门把大黄狗放了。放了狗后,徒弟一直无法人睡。凌晨时,徒弟忍不住打了个吨,便做了一个梦,他梦见大黄狗跑进了它的主人家,主人惊喜地迎出来,大黄狗后腿直立,前爪搭上了主人的肩,尾巴摇得团团转,眼睛眯起来充满着笑意,使狗的脸一片灿烂。在徒弟梦到大黄狗伸出舌头去舔主人的脸庞时,他感觉到自己的脸也湿渡渡的,猛地一下就惊醒了。

徒弟醒后没马上起来,他也知道时间不早了,师傅就要到了。但是他太困了,他想懒几分钟床。还没等他懒上一分钟,师傅在院子里吼了起来。偷狗了。狗被偷了。接着他听见师傅向他奔来的脚步声,在他还没有来得及翻身下床,他的脸上顿时挨了一巴掌。他听见师傅吼到,你狗日的,还睡个毽。

一会儿,厨子的警察朋友来了,看了铁笼子说,锁是被撬开的。又审问徒弟说,你没听见有人撬锁和狗叫?

徒弟说,没听见。

厨子的朋友说,撬锁不一定有声音,狗应该叫呀!

厨子火冒三丈地指着徒弟说,是嘛!你狗日的睡死了,狗不可能睡死。

厨子的朋友说,要么就是熟人来撬的。

厨子说,对,一定是那个乡巴佬干的。咋个办?

厨子的朋友说,咋个办?凉拌。你又不知道那人住哪里,咋个找他。

厨子说,这是个案件。

厨子的朋友说,你报案了,当然是案件,一百元的案件咋个搞。我们不可能为了一条狗成立专案组吧。为了一百元的狗,可能要花几百元找狗!还不一定能找到。

厨子说,是二百元的案子。

厨子的朋友说,别逗了,哪有二百元一条的狗。走,到所里做笔录。

厨子说,是我丢的狗,去你那里干什么?

厨子的朋友说,你要报案,当然要去做笔录。不能空口无凭嘛!

厨子说,搞得这么复杂,算了,没时间折腾,别耽搁做生意。

晚上食客们走完了,厨子整理完钞票后,把徒弟叫到柜台旁。说你的错误很大,留你下来继续干就不错了,狗嘛,也不要你赔二百元了,扣你工资一百二十元算了。

一个星期后,中年汉子走进了狗肉馆,送来了二百块钱。并感谢了厨子对他的信任,说狗早回了家,为了对厨子表示感谢,还给厨子带来了几斤自家种的花生。

晚上,厨子油炸了花生,一个人喝闷酒。徒弟三天前已离他而去,他在思考再到哪里招一个徒弟。断河

断河其实不断,它是条流了很久很久的河,没有人知道这很久是多久,总之它还要很久很久地流下去。

麻老九提起撑杆,一串串晶莹剔透般的珍珠撒满碧蓝的水面,乌篷船悠悠荡荡划破了莲花般的云朵。

这河为什么叫断河,是小时候寨里老人告诉麻老九的,长大后,麻老九明白了,其实没有人告诉他,他也知道为什么叫断河。河水是从一匹大山脚的石缝里涌出来的,那石缝样子很恐怖,像一条巨鳄张开的大嘴。也许水在黑暗里流得太久,见了天空后,就成了天空的颜色,清清亮亮碧蓝的水像逃离了什么,兴奋地泊泪冒着快乐的浪花,争先恐后拥挤向前,水顺着峡谷的形状而变化着形态向东流了五华里后,又跌进了一座大山脚同样像巨鳄嘴的深洞里。因此这峡谷也叫断谷,位于断谷西三华里的几十户人家也就叫断寨。

这一带的方言,断寨和断患一个音,这不是要断子绝孙么,因而凡是嫁到断寨的女人,必须很会生孩子。

断寨地处红土千里的喀斯特高原东部,这里耸立着千里连绵不断的小山头,像一支扬帆而又永远走不动的船队。断寨就坐落在这船队的尽头,东走三华里就是高山耸立、河谷深切的断谷,断谷再往东走五十里就是雄伟巨大的武陵山脉,武陵山脉的大森林养人呀!可自从二百年前,麻姓兄弟离开了黑湾寨,来到这块红土地上扎寨,麻姓男人就再也不能回去了。麻姓女人是可以嫁过去的,正如黑湾寨只有龙姓女人可以嫁过来。

不知是哪一辈老人给麻姓寨子取名断寨,断寨和断患的同音,导致了麻姓男人的恐慌,他们不断地与女人们疯狂地生着孩子。

红土地瘦啊!一座座多半是裸露的山体上,偶尔有一层层分布不均且薄薄的红土,生长着长了千年也长不高的小树。在山凹凹山湾湾处那些鸡零狗碎的几十亩田地,早已养不活繁衍了几代的麻姓人,于是断寨人的先人立了一条规矩,凡排行老三以后,不得定居断寨。

断寨这名,断寨人是早想更改的,更改了几次都不理想,外寨人还习惯叫断寨,也为了外出谋生的子孙们能找回家来看看,断寨人也就彻底放弃了更改寨名的想法。

麻老九是唯一以老九定居在断寨的男人。原因很简单,老九以上全是姐姐。

老九五十有一,却已弯腰驼背,一张皱巴巴的脸,像红土地上一块饱经风吹雨打裸露着的石头。石头上纵横交错呈风化刀砍状的纹络,不是一天两天、一年两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能形成的,石头的万年是人的一天么?

槽摇碎了水中天,船划裂了天中云,老九咧咧嘴,脸上没有笑容却憋出了几声笑,黑黄黑黄二排却已残缺的牙漏着风,使他的笑声有了呜咽的味道。

老九在这之前的几十年里,除了不懂事的童年,从未笑过,是因为黑湾寨的寨主龙老大。龙老大让老九活着,却让他黑夜比白天多。老九一个断寨普普通通的寨民,为何与八面威风的龙老大扯上关系,还得从老九的爹麻老刀说起。

上溯七十五年。老刀要与老狼比刀。老刀说一不二。老刀刀法绝顶,百发百中。老刀以刀为荣,老刀视刀为生命。

老刀一头野猪毛似的黑发,一身古铜色的横肉,站在哪儿都是一堆力的肉阵。每当人们出口称赞他时,他眉一扬,横肉一抖,然后从他厚实的粗唇中咬出:“无他,唯手熟尔。”

这句他学于黑湾寨里唯一上过私塾的老风那儿,本是一句千古的谦虚之言,然一出老刀之口,却凭他的气势成了骄横之语。

老狼也是这一带出名的刀客,刀又快又准,且胆大包天,打地上走的猎物,从不用枪。一次与一头云豹相遇,只用了两刀,一把刺中喉咙,一把刺中心口。老狼浓眉大眼,一堆黑肉凸起来,油亮亮能看见人影。

老狼名符其实,这一带女人,见到他就躲。这一次老狼色胆大于天,居然敢动第一刀老刀的女人梅朵。这一方的第一美女当然只能是第一刀的。老狼敢动梅朵等于挑战第一刀老刀。

老刀十四岁死爹死妈,只有一条五岁的老狗与他相伴。老狼偷他相好的事,还是老狗从草堆堆中,拖出了老狼来不及穿走的裤子而铁证如山的。

就在老狼带着那女人走出寨口时,老刀旋风似地带着老狗赶到。他只往路口一横,整个路口被古铜色的肉阵拦住。眉一扬,刀也出鞘。老狼退后十步,浑身是胆拱手请老刀发刀。老刀傲然大笑,第一刀怎能先发刀,老刀自信后出手也能把老狼的刀拦在空中,而自己的第二刀不等老狼的刀出手已飞人老狼的胸膛。

老狼怎能输了胆气,决不肯先发刀。

于是两人请来了黑湾寨寨主老风做主,老风是寨上唯一上过私塾的老秀才,且见多识广,在黑湾寨权倾几代人。老风不愧寨主风范,只见他干巴巴的细手一挥,决定先者用刀,后者用枪,各原地退后十步,站立不动,谁先谁后抽签定夺。结果老狼先用刀,老刀后用枪。

老狼心中得意,老刀默默不语。

老狼后退十步,拱手一声断喝:“承让”。老狼如此客气是自信一刀就能断送老刀。

老风不懂刀,规定了站立不动,怎能显示高超的躲刀手段?老风害了老刀,老刀刀再快,却不能拔刀。

老刀自知死已难免,心头坦然如石,他从怀中取出一块肉抛给老狗,这是他最后一块肉。老狗机敏地一跃而吞。然后,老刀昂头扬眉瞪起一双牛眼盯着老狼,他要看着老狼的刀是怎样飞人他的胸膛。

老狼一声狂呼看刀,声未到刀已出手,快如闪电,直向老刀飞去。刹那间,只听得一声惨叫,倒下的不是老刀,却是老刀那条凶猛而敏捷的老狗。那刀从老狗口中射人,不见了刀柄,只露出刀尾一簇红缨。老狗在老狼出手的一刹那,飞跃而接。老狗吞刀不倒,回头圆瞪着眼看老刀,摇了摇尾巴后才轰然倒下。

老狼目瞪口呆。

老刀恳请也用刀,老风不允,说先刀后枪,一言既出驯马难追。老刀只好叫人取来猎枪,这枪是他用一张虎皮与来此地开采丹砂矿的英国老板换的。

老刀慢慢地举起猎枪,对准老狼。老刀刀法第一,枪法也是第一,只要他扣动扳机,老狼必死无疑。

梅朵见状大惊,连滚带爬过去抱住老刀的大腿,大呼老刀枪下留情。

老狼大骂梅朵是烂婆娘,老子死了算个毽,你求他个卵。

梅朵又狂奔过去挡在老狼前面说,要死一块死。

老狼一脚踢翻梅朵,狂叫道:“死算个卵。老刀你狗日是好汉就开枪打死老子,老子搞了你的女人,杀了你的狗。”老狼毫无惧色,视死如归。

老刀放下了对准了老狼很久的猎枪,傲然道:“老狼,你狗日是英雄,不怕死。不怕死,老子打死你有卵意思。今天记下这一枪。”说完扛起老狗走了。

一晃三年过去,老狼与梅朵日子过得恩爱,添了二女,时下梅朵又怀孕在身已经十月,眼看又要临产。

老狼盼望梅朵能生下儿子,忙忙碌碌地准备起来。

一天,老狼正从山中打猎回寨,半路上有人报喜生了胖儿子。老狼狂喜无比,抛下猎物,往回飞跑。刚跑到寨门,寨口一支枪正对准他。老刀已在此等候多时,老刀依然傲然无比。老狼站在寨口无话可说。

老刀也不说话,慢慢地抬起枪口对准老狼的脑袋,圆瞪着一双牛眼盯着老狼不放。

枪影在日头下渐渐拉长。

老狼的脸渐渐开始发青,汗开始在脸上缓缓地流,一滴滴久久地悬挂在下巴的胡须上,在日头下的轻风中凝结成一颗颗晶莹闪亮的盐粒。

老刀不开枪,依然对准老狼的头。

老狼看似坚毅的脸上,眼睛闪过一丝求生之意。这逃不过老刀锐利的目光。

老狼正神色不定时,只听轰地一声枪响,一只白鹤鸟从空中掉在面前。

老刀扬眉抖肉,牛眼一横道:“老子的枪从不打地下走的。他妈的,老风不懂刀,害得老子不能用刀,要不然老子割下你狗日的怕死卵。”说完扬长而去。

老狼回家看了一眼儿子,出门对着老刀走的方向一刀刺进了自己的胸膛。

老刀厚埋了老狼,他决定养大老狼的儿子,等小狼长成大狼,再与他比刀。

这儿是为龙老大。

一年后,老刀带着梅朵及二女一男定居断寨。

龙老大十二岁就从多嘴的寨上老人那里,知道了老刀不是他亲爹,他终于明白了困惑他很久的为什么―二个姐姐与自己姓龙而五个妹妹姓麻。

老刀认真地每天教授龙老大刀法。龙老大十四岁那年,在练习老刀的刀法时,无意间闪了一个刀势,颇具当年老狼的风采。龙老大懂了老刀的刀路,悟透的却是老狼的刀气。老刀一声长叹,不语。

龙老大道:“爹。”

老刀道:“你赢不了我的刀。”

龙老大道:“赢不赢都是你的刀。”

老刀沉思后道“对的。”

龙老大道:“爹,我龙老大乃堂堂汉子,恩怨分明,亲爹生了我,你养了我,我决不会与你比刀。”

老刀道:“我杀了你亲爹。”

龙老大道:“那不是你的刀。”

老刀想了一会儿道:“对的。”

龙老大道:“你要妈生一个兄弟,长大后与我比刀。”

老刀沉默了半天道:“对的。”

三天后,龙老大带着两个姐姐认祖归寨,离开断寨定居黑湾寨。

老刀在黑湾寨安顿好了龙老大回到断寨。梅朵与五个女儿正围在桌上吃饭,老刀进门左手提起梅朵往内屋走,右手猛一关门,把梅朵往床口一扔,搞得梅朵死去活来。

老刀在床上证实了自己的强壮,可一年后生出来的还是女儿。

老刀大骂梅朵,说梅朵更喜欢老狼,给老狼生了二女就有了儿子,给他生了6个女儿却没有一个儿子,说完打得梅朵满寨躲藏。梅朵扬言,两个老子都喜欢,总有一个先走,这是命。说你老刀无儿也是命,你认命了吧你。老刀不信。梅朵曾要老刀找别的女人试一试,老刀不肯,说一定要梅朵生的儿。梅朵被老刀打得青一块紫一块依然和老刀疯狂地生育,是她明白了老刀的用心良苦。她知道两刀相遇必有一死,而刀刀相报便没了尽头,只有她为老刀生了儿子,兄弟之刀才能只有胜负没有生死。

疯狂地生育,也没有儿子,生了第八个女儿时,老刀已几乎被现实压迫得日渐苍老。四十岁的老刀,只愁得两鬓斑白。梅朵心痛难过,她知道人之痛莫过于心痛。她几次曾想劝说老刀放弃比刀,终于没有说出口。老刀刀法第一,毕竟要有刀法第二的刀来证实。要一个最优秀的刀客放弃刀比登天还难。梅朵明白,梅朵懂得。她不忍看着老刀日渐衰落,她仍然想与老刀做最后的挣扎,老刀却没有了信心,他不再与梅朵上床,无论梅朵怎样地柔情似水。

一天,梅朵非要拖老刀上床,老刀不肯,梅朵不依,老刀一怒追打梅朵。梅朵一气之下跑了。

老刀也不找梅朵,整日在家喝酒。

三天后,梅朵回家,见老刀醉卧在床,她剥光老刀骑了上去。

老刀是第一次从下面进人梅朵的身体,在梅朵狂疯地上下颠荡中,他几次想大喝一声翻身上来,可还没等他翻过来,他已泻了精气,软如稀泥。

十个月后,梅朵产下一子,是为麻老九。

老刀顿时精神大爽,在寨子里大摆宴席,狂欢七七四十九天。

是年,龙老大已十八岁,正值八国联军进占北京,龙老大背插龙老狼留下的刀,满怀悲壮独自进京勤王去了。

老风闻讯,在病床上连吼三声英雄,不顾年老体弱带着少寨主小风骑马追了三天,终于在沉江之畔桃源县追上了龙老大。一番慷慨激昂之后,挥泪道别。

老风回到黑湾寨三天,再也撑不住早已衰老的身体,落气前的回光返照时,他挣扎着起来望北而拜,费尽最后一点力气大喊: “皇上,臣民无能兮!幸有壮士一名前来保驾。”喊完伏跪于地。等小风扶起老风,老风已没了声息。顺理成章,小风接了寨主之位。

在麻老九十二岁那年冬,大雪纷纷扬扬,在通往断寨的小道上,数十骑飞奔,马蹄扬起雪花,远远望去为首一骑黑马黑风衣在雪道上格外耀眼。

麻老九正在寨口与一群小患玩雪,马队掠过他们,在老九家的吊脚楼下勒住马疆,为头的黑马扬起雪白的蹄凌空嘶鸣,一高大的汉子飞身而下,跪于雪地大呼:“爹、妈。”

这时候老刀只剩下一口气未落,听得马叫猛睁双眼,一下坐了起来。

梅朵狂奔出门,来不及分别十余年的母子抱头痛哭,拉起跪于雪地的龙老大匆匆进屋。麻老九早怀奇怪地跑来看热闹,见状知道是他哥回来了,拔腿跟了进去。

进屋后,梅朵推龙老大于老刀床前喊:“快,快给你爹跪下。”

龙老大急跪于地喊:“爹。”

老刀的脸泛起了红潮,却不说话,示意梅朵带麻老九出去。梅朵拉过麻老九指着龙老大道:“快喊你哥。”

麻老九正想喊哥时,正遇见龙老大一双虎眼回望,吓得他躲在了梅朵身后,梅朵只好带他出去。

老刀从枕头下摸出刀来,抽刀,收刀。长叹一声,递刀给龙老大。

龙老大起身接刀。老刀憋足最后一口气嘎咽道:“快,气死你爹。”

龙老大急道:“爹。”

老刀:“决,气死你爹,气死你爹。”

龙老大手指着屋外大叫:“他是我兄弟,不是你的儿。”

老刀喷出一口鲜血,大笑三声而亡。

龙老大捧起刀,给老刀磕了三个头。

梅朵闻声进来扑在老刀身上狂哭,哭声中翻身喊道:“你气死了你爹。”

麻老九捶打着龙老大的背,哭诉道:“哥,你咋个杀了爹。”

龙老大一抖身站起来,麻老九差点被摔了个跟头,他哭兮兮地跑过去抱住梅朵的大腿,可怜的眼睛挂着两行泪害怕地看着龙老大。梅朵摸着麻老九的身子哭不出声了,任泪水在她脸上横流。她睁着一双泪眼盯着龙老大道:“你怎么知道的?”

龙老大道:“刀。”

梅朵长久地看着龙老大手里的刀。

一连两天,梅朵领着龙老大、麻老九为老刀守灵。第三天,梅朵进屋,龙老大以为母亲年迈累了就没在意。一会儿,忽听屋里有呻吟。他飞奔而入,只见梅朵身上插着两把刀,口里涌着血泡。龙老大扶起梅朵叫:“妈。”

梅朵抚摸着两把刀柄道:“都是好刀啊。”然后,猛一手抓住龙老大的手道:“你一定要把你爹和我埋在你亲爹旁边。”

龙老大:“好。”

梅朵又一手抓住龙老大衣襟道:“快,答应妈,你要老九活下去。”

龙老大:“妈。”

梅朵:“老九的亲爹不用找了,是过路人。老九身子弱,你要他活下去。”

龙老大:“妈。”

梅朵发狠道:“快,答应你妈。”

龙老大一咬牙道:“好。”

梅朵身子一软,撒手了。

麻老九这时进屋来大哭,想过去抱梅朵,见龙老大抱着又不敢去,直哭得声音发抖。龙老大拔了梅朵身上的刀,擦干血迹横眼对麻老九吼道:“不许哭,摸摸鸡巴看是不是汉子。再哭你就见爹妈去。”说完把刀抛过去。吓得麻老九爹啊妈啊地乱叫。

三天后,龙老大带领马队驻扎黑湾寨。

一个月后,龙老大要寨主小风让位,说如今乱世,武人当政,你回家好好过日子吧!别掉了脑袋还不知道,小风摸着脑袋眼睁睁看着龙老大当了寨主。

龙老大当了寨主,并没有给麻老九带来什么好处。龙老大把未出嫁的老七、老八带到了黑湾寨,唯独留下十二岁的老九在断寨。从此,麻老九再也未见过龙老大。龙老大当然也管他,派了手下在断河边造了一条船,说是这船归老九,让老九为他打鱼。一月二两银子的工钱。这工钱够多的了,与开采丹砂矿的工人工钱差不多。此时已是民国,英国人早已不能在这方开采丹砂矿了,矿坑当然是不能荒废的,龙老大花了不多的银元就开始开采丹砂了。丹砂开采出来为鲜红透明的石头晶体,用火烧溶后就变成了呈金属光泽的白色水银。龙老大靠水银发了横财,他购了很多枪支组织了一支百十人的护矿队。从此龙老大更是雄踞一方。

这断河里只有一种鱼,这鱼浅黑底纹上长满乌黑的斑点,且味道极其鲜美,形状似剑,传说只有天上才有,故名天麻剑。断河水的清亮是可断定这鱼在白天是看不见的,它只有在月亮皎洁的夜晚从悬崖下的暗河口游出来,听得一点声响便退了回去。老九只能在黄昏时把船划到洞口,放下石锚,静静地苦等。

要命的是天麻剑即使是在月圆如银盘的夜晚,也不一定要出来。而这鱼又是龙老大的命根子,说他嗜鱼如命毫不夸张。只苦了麻老九为他守候那鱼,麻老九的夜晚多于白天。守候一月下来,最多也只能打到十斤左右。龙老大的手下隔三两天来看一次。

麻老九二十五岁那年秋,龙老大手下给他送来一女人,说是给老九做老婆。没有接亲送亲,那女人就住在了麻家的老屋里。很久没有了人气的老屋,有了女人才有了点生气。原来麻老九很少回老屋住,多半是在乌篷船上睡。来了女人后,麻老九除了守夜打鱼都回老屋睡。女人是一农家人,很会过日子,也安心与老九过,看着男人辛苦很心痛。于是女人常常埋怨老九,说该睡时你不来,不该睡时你回家。 日子久了不免唠叨几句龙老大的不是。夫妻间斗嘴的事,断寨人都不知道,不知怎的,龙老大居然知道了。望着女人被龙老大手下捆住投下断河那绝望的眼神,麻老九哭天喊地,对天发誓说不是他告的密。女人在沉下去的最后一刻相信了老九,大喊:“老九,你生不如死,一起走啊!”女人似乎还要喊什么,却只有水面上的水泡一个一个冒上来又一个一个地破灭。麻老九再也不知她还要喊什么。麻老九血往心上涌,急步跑到河边,脚在岸边的石坎上打了几个颤,又急退几步跪在地下对着黑湾寨方向大哭,叫道:“哥呀!哥呀!”

此时龙老大正骑一匹黑骏马手握望远镜看麻老九。看完了对天喊道:“妈,儿尽力了,儿何尝不想有个兄弟,打虎还得亲兄弟,上阵还需父子兵。妈,你别怪儿无情,老九就这样活着吧!儿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是个无用之人。儿对他如此之狠,他也不敢做什么呀!原想逼他敢于狠起来,你看他那软骨头, 自己婆娘被我淹死,他连跳河都不敢呀!妈,儿只能对他继续狠下去,他才有可能活下去,儿有今天仇家太多啊!”

麻老九当然不能理解龙老大的用心良苦。龙老大这些年称霸一方,当然要有无毒不丈夫之狠。

这狠他也不愿对麻老九的,可不能不这样也让以硬心肠著称的龙老大心里有点内疚,其实他是很可怜老九的,但他只能仅仅把这可怜藏在心里,不能表露出来,他知道只要承认了老九是兄弟,不知有多少仇家拿老九开刀。在这尚武成风的武陵山一带,道上的规矩是男不和女斗,老九的姐姐们是安全的。龙老大答应了母亲梅朵让老九活着,他只能这么做。他虽然强大,可要他以武力让谁绝对安全地活着,他是办不到的。这乱世无理呀!他只有更无理才能更强。不说大了远了,就这千多户人家的黑湾寨寨主之位也是几易其手。龙老大是尝够了被人夺位又夺回来的争斗之苦。有时候他还羡慕老九,不就是黑夜里打鱼么,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未必不好呵!

断河的鱼是天上少有,地下无双,他是常常怀念他小时候与爹练刀后下河打鱼的日子。爹怕他长得不够强壮,就想尽了办法多搞到鱼让他补正在疯长的身体。那鱼多美呵,他在外的那十几年里虽混得不差,但他无时不想念那美味无比的鱼,最后下决心回家乡发展,至少有一半是为了这鱼。这一方人都知道打断河里的鱼苦,谁也不会干,这无疑与被官家判刑做劳役一般。让老九干这事,无疑是龙老大向道上人宣告,他麻老九是麻老九,与我龙老大无兄弟之情。 自然道上人与龙老大争斗什么,也就与麻老九无关系了。

麻老九无用,无用之人知不知道什么用心良苦毫无意义。老九依然黑夜比白天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打鱼。

一晃很多年过去,他依然没见过龙老大,龙老大也未给他送来什么。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他只是一个打鱼的,虽然他姓麻继承了麻家的祖屋,可断寨麻姓人没有人承认他是麻姓的英雄麻老刀的儿子。他的同母姐姐们也不认他是麻家的传人。

鱼打上来,总有人来取,他也从不过问打鱼以外的任何事。他甚至想不起有一个他怕得要死的同母哥哥。龙老大这些年不像以前总给他点什么,还曾送过女人。既然没有送什么,他也就淡化了对龙老大的害怕。

鱼一个月依然只能打到十斤左右,来取鱼的人不再给银子,有时候给银元,有时候给粮食。他很多年没有回老屋,回老屋他就能听到女人的唠叨声。他害怕就不再回去,宁愿在船上,他几次在梦中看见女人从河里湿渡媲地爬上船来。他每次都惊喜无比。为了这惊喜他更不愿回断寨了,他守候在断河里,有时候他越想,女人还真不来,他守候一年,也就来那么一两回。

他不再回老屋,老屋也就不是他的了,听寨里偶尔来看他的儿时伙伴麻狗娃讲,老屋被龙老大卖了购了枪炮,说是要与什么赤匪决一死战。最后决没决战他不知道,鱼照样有人来取,照样留下些钱粮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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