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套装共3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4 01:3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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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姵璃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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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心如宅(套装共3册)

妾心如宅(套装共3册)试读:

妾心如宅: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第一章多情却似总无情

南熙,皇城京州,妓院醉花楼。

夏风轻轻吹起床榻的帷幔,露出一截玉臂皓腕。肤如凝脂,冰肌玉骨,可以想象出这女子是如何丽质天成。

可大煞风景的是,那本该无瑕的手臂之上,竟然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痕,好似簪子所划,有的已然脱了痂,有的尚且猩红刺目。

小丫鬟琴儿坐在床畔,一边垂泪,一边给主子上药,抽抽噎噎地说着话:“小姐,您何苦这样折磨自己?赫连公子今晚便要成婚了,倘若他真心顾念您半分,又怎会任由您被那妒妇欺凌?”

玉臂上伤痕累累的女子闺名“晗初”,年华十五,是醉花楼的头牌花魁,素有“南熙第一美人”之称。

此刻这位美人正躺在床榻之上,神色憔悴、面色如纸。但那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的含烟之态如此出众,便如一朵濯清的白芍,精致得藏也藏不住。

听闻丫鬟琴儿的劝解,晗初并没有回话,只是双眸无神地看着帐顶,了无生机。

晗初想不明白,缘何一个月之前还与她鸳鸯交颈的赫连公子,竟会忽然弃她而去,甚至连半句解释都没有,只派了小厮来通传一声,说他要成婚了。

他是她的第一个入幕之宾,也是唯一的一个。原以为缠绵欢情永无休止之日,可如今,那些山盟海誓终成了过眼云烟。

曾经在小楼前等了足足一个月,风雨无阻只求一睹芳容的,是赫连齐。

曾经一掷千金,寻来稀世珍宝博她一笑的,是赫连齐。

而如今,任由她被他的未婚妻子肆意欺凌的,还是赫连齐。

那个她满心满意放在眼里的儒雅男子,时至今日所留给她的,唯有这满臂的簪痕,和他未婚妻子的恶毒凌辱。

晗初曾以为自己逃脱了青楼女子的悲惨宿命,可事实摆在眼前,她仍旧没能逃得开那八字魔咒——逢场作戏、负心薄幸。

黑暗渐渐吞没了最后一抹斜阳,也带来了一室黯淡。

今夜的醉花楼格外清静,只因是簪缨世家赫连氏与当朝后族明氏的联姻之日,皇城内的侯爵公卿、达官显宦皆去参加了这场隆重的婚宴,一睹两大家族的联姻。

赫连公子、明家大小姐,从此夫妻一体、休戚相关。而她晗初,不过是供人婚前消遣的一个贱妓,甚至连下堂妾都算不上。

婚仪,此刻应该开始了吧!当隐忍已久的湿意划过眼帘,晗初终是累了、倦了,便也缓缓合上了双眸……“啪嗒!”一声脆响传来,琴儿手中的药瓶不慎跌落在地。她睁大双眼看着榻上的晗初,惊恐地大叫:“小姐!小姐!您醒醒!您别吓我!”

许是这叫声太过刺耳,晗初的长睫闪了闪。她极力想要睁开双眼,可到底没能抵得过昏沉的意识。“吱呀”的开门声便在此时响起,一位年约三十岁的妩媚妇人匆匆入内。琴儿看见来人,犹如遇上救星一般迎了上去,开口问候:“风妈妈。”

这被唤作“风妈妈”的妇人乃醉花楼的鸨母,十年前也是南熙风月场上的翘楚,奈何红颜衰落,又不愿委身做妾,只得改行做了老鸨的营生。

此刻风妈妈已箭步走到晗初榻前,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立时蹙眉质问琴儿:“怎么这样烫手?你是如何照顾她的?”

琴儿颇有几分委屈,语带哭腔地开口回道:“是小姐不让请大夫……”“胡闹!”风妈妈呵斥琴儿,眼风又瞥见晗初手臂上的伤口,“谁弄的?”

至此琴儿终究不敢再隐瞒下去,唯有战战兢兢地回话:“是……赫连公子的未婚妻子,明家大小姐。”

闻言,风妈妈面上闪过一丝心疼,又问:“她折磨了晗初几次?”“前后三次。”琴儿语中的愤恨之意再难隐忍。

三次!这傻丫头竟被明璎那妒妇欺辱了三次!风妈妈顿觉怒意横生,好似一只护犊的母兽。然而只是一瞬间,她已很好地控制了情绪,沉声对琴儿命道:“沈公子眼下正在花堂里喝酒,你去将他请过来。”

琴儿立刻领命而去。

风妈妈这才看向榻上昏睡的晗初,不禁轻叹:“当初你执意要选赫连齐,我便劝过你。赫连世家百年书香,最重名声,他又是嫡子嫡孙,如何能迎你过门?怕是做妾都不够身份……”

说到此处,风妈妈语气微黯:“你若当初听了我的话,选了九皇子做入幕之宾,必定不会落得如此伤心。”风妈妈正兀自对着床榻感叹,忽听身后开门声再次响起。

她转过身去,恰好瞧见一袭湖蓝衣袍步入屋内——沈公子面如冠玉,器宇轩昂,却偏偏带着一副吊儿郎当的神色,没个正经。

风妈妈扫见他衣襟处的嫣红口脂,故作暧昧地笑了笑,才低低央求道:“公子行行好,为我这宝贝疙瘩诊一诊脉吧。”

沈姓公子英挺的眉峰轻挑,潋潋的目光散发着几分漫不经心。他显然知晓榻上的女子是谁,却好似打定主意要置身事外,调侃地笑拒:“怎么,她为情所伤,要死要活?”“都什么时候了,公子还说风凉话!”风妈妈有些着急地道,“晗初被明大小姐三番五次欺凌,人已去了半条命。我哪里还有工夫再去请大夫呢!劳烦公子给瞧一瞧吧。”

风妈妈边说边观察沈公子的神色,果见他眉头一蹙,流露出几分关切之意。她不禁微微自得,到底没有看走眼,这人对晗初是有心思的,也不枉自己特意请他过来。

如此想着,风妈妈便主动撩起床榻的帷幔,将那一张绝美的、惨白的容颜露出来,又对沈公子劝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晗初再也耽搁不得了!”

沈公子盯着榻上那天姿国色的憔悴容颜,终是没有再拒绝:“风妈妈出去吧,容我安心诊治。”

风妈妈连忙笑着应承,示意琴儿与她一同退下。两人守着晗初的屋门,等待沈公子的诊治结果。

屋内静得听不见一丝声响,有些令人遐想的诡异。

不过须臾,沈公子已推门而出,劈头盖脸对风妈妈道:“她若再这般作践自己,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说着又将一个瓷瓶递了过去,嘱咐道,“涂在她手臂上的患处,一日两次。”

风妈妈接过药瓶,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屋内,试探着询问:“晗初如何了?”“她已经醒了。”沈公子的面色越发不好看,沉着脸斥责,“赫连齐还算是男人吗?”他最后撂下这句话,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风妈妈一直看着沈公子的背影消失在楼道拐角,才带着琴儿返回屋内。她一眼瞧见晗初正靠坐在床榻上,虽然仍旧精神不济,但好歹人是清醒了。

风妈妈正打算呵斥晗初几句,岂知对方已先行开了口,声若蚊蚋,无比细腻温婉:“妈妈息怒,我知错了。今夜过后,绝不再为赫连齐落一滴眼泪。”“你记得便好。”风妈妈的声音冷起来,全然不复方才的心疼与嗟叹,“青楼女子要将情爱看得淡一些,你风华正茂、艳名在外,以后还会遇上更好的。”

她停顿片刻,又硬起心肠去戳晗初的痛楚:“不是清倌儿也没什么,只要没怀过孩子,总还有出路。”

听闻此言,晗初的脸色更是煞白两分。

风妈妈看在眼中,疼在心里,语气也随之软了下来:“你的琴技声名远播、颇受赞誉,可别为一个赫连齐坏了手艺。”她边说边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好生将养身子,总得把‘南熙第一美人’的头衔给保住了。半月之后,你重新挂牌接客。”

自沈公子诊治过后,晗初果然渐渐好转起来,日日按时吃饭、上药,再也没落过一滴眼泪。

醉花楼又渐渐热闹起来,每日入夜之后,公卿显贵络绎不绝,谈笑间的话题尽是赫连氏与明家的盛大联姻。

传闻,当朝帝后亲自驾临赫连府,为一双新人主婚;

传闻,明家足足置备了两百抬嫁妆,十里红妆彰显贵重;

传闻,满朝文武尽往恭贺,赫连府宴开三百席远远不够,最后增席至四百……

传闻有许多,无一不是对这次婚仪的艳羡与赞叹。即便晗初足不出户,这些事还是或多或少地传入了她的耳中。

犹记得半年前,赫连齐夺得晗初芳心之事,也曾轰动一时。可笑的是,前后不过半年光景,情郎始终如一,倩女却已换了人选。当初的风月情事有多轰轰烈烈,如今的盛大联姻便有多讽刺。

可叹世人说起赫连齐,都会赞一句“艳福不浅”;但说起晗初,大多嗤笑她“残花败柳”。

男尊女卑,娼妓之贱,如是可见。

自然,这其中也不乏添油加醋的花客,带着金银钱物欲与晗初共度春宵,想要尝一尝“南熙第一美人”的滋味究竟如何。

所幸风妈妈早已料到这个局面,对外一概声称晗初患病,待病愈之后将重新挂牌。此话一出,那些饥色之人虽急不可耐,倒也没有过多为难醉花楼。

晗初便在这样的境况里度过了十四个日夜,而对于明日重新挂牌接客,她并未表露出过多情绪,这令风妈妈想起了一个词——心如死灰。

只是这个坎儿,须得晗初自己跨过去,风妈妈纵横欢场二十年,这样的事情见得太多,便也没了力气再劝。“小姐别担心,您这样才貌双全的美人,明日定能重新觅得良人。”丫鬟琴儿在旁怯怯地安慰着。

晗初依然沉默,半晌才道:“琴儿,我想出去走走。”“小姐……”琴儿很是担心,“你明日便要接客了,风妈妈不会让你出去的。”

晗初垂眸沉吟片刻,淡淡续道:“我要去个地方,至多一个时辰便回来。今日我若不去,明日挂牌也不甘心。”她看向跟了自己三年的丫鬟,眸中尽是祈求之意,“琴儿,别告诉风妈妈。”

琴儿深知晗初执拗的性子,便也只得叹气妥协:“小姐快去快回,我躺在你的榻上,只装作睡熟了。”“多谢你。”晗初破天荒地露出一抹微笑。

再次来到千雅阁,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晗初的心头。八个月前,她应邀来此登台献艺,一曲弹罢,便在后院遇到了醒酒吹风的赫连齐。

晗初清楚地记得,初遇那日,两人皆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惊艳之色。是的,是惊艳。往日她卖艺不卖身,前来听曲的花客大都醉翁之意不在酒,令她心生厌弃。

而唯有赫连齐,两人初初相逢时对彼此一无所知,便也如同戏文里的才子佳人一般,矜持着互相问候。

当赫连齐听到她是醉花楼的晗初时,目光澄清没有丝毫鄙夷,反倒低低赞了句:“虽是古曲,却有新意,姑娘好琴技。”

晗初登时惊喜。她特意挑选了一首生僻的曲子来弹,却没料到有人听过。也许是从那一刻起,她便对赫连齐有了好感吧。往日里见惯了大腹便便的花客,才会对这般英俊、懂音律的男子另眼相看起来。

谁又说她不是看中了皮相呢?倘若当日换作一个老态龙钟的长者,她必定不会倾慕于他。

那是平生第一次,晗初有了怦然心动之感。因而在两月后她竞拍初夜时,便也下意识地在人堆儿里寻找赫连齐的身影。他果然没教她失望,越过了重重难关,击溃了其他花客,顺利摘下了她的牌子。

如此,才成就了一段风月佳话。

如今,却沦落为一场风月笑话。

十五岁的少女情窦初开,恋情却凋零在了苦涩的夏风之中。那若有似无的风声似在提醒着晗初,纵然美貌出众,她也逃不开青楼女子的悲惨宿命——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

往事历历在目,晗初怅然地望了望“千雅阁”三字匾额,不禁失笑。旧地重游,只是平添伤心罢了。她紧了紧戴在头顶的纱帽,迎着夜风匆匆往醉花楼返回。从明日起,她将迎接第二位恩客,然后是第三位、第四位……

如此自嘲地想着,晗初心神俱伤,眼看天色不早,便急匆匆赶回醉花楼。

然而快到醉花楼前时,她却发现有许多男女正往与她相反的方向跑去,更甚者还有人衣衫不整。晗初见状有些诧异,此时本该是醉花楼最热闹的时候,为何众人却好似遇到洪水猛兽,急匆匆跑开?

她正暗自疑惑,忽听有人大喊:“走水啦!”伴随着这一声喊叫,晗初隐约闻见了浓呛的味道。她心中一惊,不自觉地加快脚步,想回醉花楼一探究竟。

人流越发拥挤,晗初极力想要穿过喧闹的人群,谁知她刚跑了两步,便被人死死拽住手臂,阻挡了去路。

晗初停下脚步撩起面纱,看向罪魁祸首:“是你?”“跟我走!”沈公子沉声命道,狠狠拽紧她顺着人流方向快步而走。“沈公子!”晗初臂上吃痛,拼命挣扎起来,“醉花楼着火了!让我回去!”“回去做什么,回去送死?!”沈公子怒喝一声,手上力道又狠了三分,将她拽入一处僻静的胡同里。

借着微薄的月光,晗初仔细打量起沈公子。只见他英挺的面庞尽是冷冽,衣衫不整、前襟微开,怕也是被打扰了好事,匆匆从温柔乡里跑出来的。

对于眼前这个男人,晗初了解得并不多。她只知道沈公子是醉花楼的常客,略懂医术,身份不明。但因为风流无匹,豪掷千金,再加上外表英俊,他很受醉花楼的姑娘们喜欢。

晗初自问与沈公子不大相熟,他出现在醉花楼时,恰好是她与赫连齐定情之后。沈公子从没点过她抚琴,她也只是听其他姐妹们提过他的风流之事:诸如出手大方、酒量甚好之类……

但醉花楼里流传最多的,还是他的床上功夫如何销魂。每每想起有人说他“同时夜驭三女”,晗初便难掩作呕之意。

而此刻,这位令她作呕的救命恩人,正阻止着她的去路,一张俊颜阴沉可怕,气质骇人。“沈公子请放手。”晗初对这种风流公子并无好感,即便他曾经救过她。

而与此同时,沈公子却目不转睛地盯着晗初,半晌,好似长舒一口气般,低声询问:“躺在你屋里的是谁?”

晗初先是一愣,才明白过来他所指何事,遂如实回道:“是我的丫鬟琴儿。”

沈公子闻言再次沉默。晗初见他不再说话,心里反倒更加着急:“公子怎会这么问?是不是琴儿……”“跟我去见风妈妈。”沈公子忽然打断她的话,低低道,“不要出声,蒙好脸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晗初霎时生出一阵不祥之感,固执地追问,“好端端的,醉花楼怎会走水?还请公子如实相告。”“不是醉花楼走水,是你的房间走水。”沈公子双目无波地看着她,道出事实,“有人想要你的命。”

此话一出,晗初立时面露惊恐之色。但她的疑问还未及出口,便感到脖颈一阵生疼,随之双眼一黑,就此昏了过去。

沈公子顺势揽过晗初的娇躯,看她安静地倒在自己怀中,这才面露几分爱怜之色,低低叹道:“幸好你没死,幸好……”

仿若情人之间的呢喃长叹,回荡在僻静的胡同里。沈公子打横将晗初抱起,迅速消失在夜色之中……

当晗初恢复意识之时,她已身在一间屋内的榻上。

不是醉花楼!这是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反应。颈后的痛感仍未消除,隐隐提醒她是遭了谁的暗算——沈公子吗?

正想着,人便来了。轻轻的推门声,伴随一句明知故问:“醒了?”

晗初抚着后颈,有些恼怒地问道:“风妈妈呢?”

话音刚落,只见一个人影闪入屋内,身上还披着一件黑色斗篷,正是醉花楼的鸨母风妈妈。“妈妈!”晗初语中掩藏不住惊喜,连忙从榻上坐起来。

风妈妈摘下斗篷,露出一张妩媚容颜,叹道:“晗初,你真是命大!”

晗初闻言一惊,想起了方才在胡同里,沈公子对她说过的话。她秀眉微蹙地看向风妈妈,无声询问内情。“醉花楼走水了,从你的房间开始,幸而及时控制了火势,损失不大。”风妈妈沉声解释,“不是意外,是有人刻意纵火。”

有人刻意纵火?晗初又惊又疑。可她得罪过谁呢?她区区一个青楼女子,值得谁大费周章要她性命?她自认从不与人结怨……

只除了得罪过一个人……

晗初脑海中倏尔闪过一个名字,但她不愿相信,也不敢相信,当今皇后的亲侄女,堂堂公卿嫡女,竟会如此恶毒。那些诗书礼仪都白学了吗?

还是说,幕后主使另有其人?会是他吗?欢情过后,为了前程与名声,竟要置她于死地?

许是天意吧,她今夜恰好去了千雅阁,才能逃脱这可怕的厄运。只是,屋内顶替她的琴儿……晗初的心思沉了一沉,不敢开口相问琴儿的下落。

风妈妈将晗初的心思看在眼中,便主动道:“琴儿死了,烧死在你的屋子里。”

晗初死死揪着身上的被褥,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哽咽着想说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沈公子闯入你屋里时,琴儿已然烧死了。”风妈妈话语一顿,面上看不出一丝悲伤,“她的双手被绑在床梁上,用的是冰蚕绫丝,水火不侵,绝不可能挣脱开。”

竟有人动用冰蚕绫丝?晗初脑中“轰”的一声炸了开来!是谁与自己有如此深仇大恨?可惜了琴儿,她才只有十二岁!“冰蚕绫丝,水火不侵,千金难买。”沈公子在风妈妈身后幽幽说道,“或许幕后主使并不指望你被烧死,但至少要你毁了容貌。”

毁了容貌?晗初唯有苦笑——家底充实,可动用千金;权势滔天,敢公然纵火;想要毁她容貌,取她性命之人……还做第二人想吗?

此时此刻,好似有一双冰冷狠戾的手,死死掐住了晗初的玉颈。她想要大声怒斥,她想要恨声诅咒,然而一腔怨愤却卡在咽喉之中,无论如何也发泄不出来!“明璎!”

千言万语,只化作这凄厉的两个字,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饱含了无尽的恨意!晗初的胸口传来一阵剧痛,继而迅速扩散到她的咽喉,扼着她,让她再难出声!

她张开朱唇,极力想要说话,然而只能发出喑哑的声音,往日里的细腻莺声消失无踪!她竟然说不出话来——失声了!

意识到这种情况,晗初只能深深喘着气。她暗中告诫自己莫怕,不消一时片刻便能出声了。如此想着,失声的惊恐反倒令她冷静下来,稍稍缓解了一腔怨愤。

也许是夜色晦暗,屋内其余两人都未发现晗初的异样。风妈妈见她凄厉地喊出“明璎”二字便沉默起来,心里还感到些许安慰。“晗初。”风妈妈低声问道,“你可知道我为何给你起这个名字?”“‘晗而欲明,初而始之’。身为青楼女子,我希望你从一开始便摆正自己的位置……但你被一张容颜和一手好琴给毁了。”

风妈妈有些唏嘘,到底是自己教养多年的宝贝疙瘩,不是亲生胜似亲生……如今走到这一步,她实在不忍:“你不能再回醉花楼了。无论是明氏还是赫连氏,我一间青楼都得罪不起。所幸纵火之人尚且不知你还活着……”

说到此处,风妈妈终于哽咽:“不要想着为琴儿报仇,那是以卵击石。咱们母女一场,我也算为你安排了后路……从此以后,你便跟着沈公子吧。”

晗初听见这话,倒也无甚反应,她已猜到了风妈妈的选择。明氏是后族,明璎是皇后的亲侄女,醉花楼的确开罪不起。说来风妈妈已算待她不薄,否则也不必瞒着明氏,对外宣称她死了。

往后要跟着沈公子吗?晗初忽然想不起来他的模样,只依稀记得那一袭湖蓝色的衣袍,还有他身上隐隐的药香。

罢了,跟着沈公子也没什么不好。从此服侍他一人,总好过在床笫之间迎来送往。

晗初兀自沉浸在思绪之中,没有发觉此刻沈公子的异样。她缓缓从榻上起身,跪在风妈妈面前重重磕了一个头,算是感谢多年的教养之恩。

平日里晗初本就温婉寡言,这许久没有开口说话,风妈妈只当她是认命了。见她对自己磕头,便扶她起来,再道:“你好生歇着吧。”语毕,风妈妈和沈公子一道出了房门。

直至两人走得远了,沈公子才开口笑问:“妈妈好会自作主张,我何时说过要收下晗初?”“醉花楼起火时,您不顾火势跑去救她,那担忧之情难道有假?”风妈妈低声笑道,“我纵横欢场二十年,如今虽然老了,眼神倒还清明。”

沈公子只是冷冷一笑:“即便我对晗初有意,风妈妈又如何得知,我会为了她去得罪明璎?一介残花败柳而已,我凭什么?”“就凭您是文昌侯的嫡幼子,当今圣上的螟蛉之子,屈神医的关门弟子!”风妈妈不卑不亢、掷地有声,“大名鼎鼎的‘风流小侯爷’沈予,我猜得可对?”

风妈妈边说边注意观察沈予的反应,见他没有恼怒之意,才暗自松了口气。对方毕竟是侯爵之子,又特意隐瞒身份,自己就此戳穿,未尝不是冒了风险。“风妈妈果然名不虚传。”沈予被识破了身份,也不否认。“小侯爷过奖了,放眼整个京州城,仪表堂堂的沈姓公子屈指可数,要猜到您的身份不算难事。”风妈妈坦诚笑回。

沈予仍旧噙着冷笑,只淡淡道:“你既然猜到我的身份,也该知道,我对晗初未必真心。”“孰是真心、孰是假意,我看得一清二楚。”风妈妈毫不客气地揭穿沈予,“半年前晗初挂牌时,您原是存了摘牌之意,奈何九皇子与赫连公子志在必得,您顾虑太多便放弃了。其他的,还需要我再戳破吗?”

此话甫毕,风妈妈如愿看到沈予眉峰一蹙,好似吃了酸醋。

这半年里,沈予时常光顾醉花楼,每每都是挑了赫连齐不在之时,甚至故意在晗初眼前佯作风流,想要引起她的注意。遗憾的是,晗初眼中只有赫连齐,没有发觉他这份心思。

或许是沈予的自尊心作祟,他见晗初反应冷淡,便不曾主动亲近她,甚至没有点过她抚琴。可他对晗初的默默关注,还是被风妈妈看在了眼里。

早在数年前,风妈妈就曾听过一则传言:文昌侯年轻之时风流成性、姬妾成群,常常自诩“风流不下流”。其幼子沈予在情事上仿他甚深,曾被文昌侯调侃为“深肖父躬”。

也正因如此,沈予虽不是世子,却被京州的子弟们起了个绰号叫作“风流小侯爷”,意指他深得其父欢心。

风妈妈暗自思忖,沈予不是世子也好,权势虽小,却更自由一些。若是像赫连齐那般的嫡长子,担负着传承家业的重任,恐怕晗初会重蹈情路覆辙。

想到此处,风妈妈便也再无迟疑,低低道:“我只求小侯爷一件事,来日您若厌弃了晗初,请为她安排好余生。”

说着她已从袖中取过一张薄纸,递给沈予:“这是晗初的卖身契,从今往后,她与醉花楼再无干系。”第二章最难消受美人恩

翌日。

马车辚辚而驰,向着城郊行去。晗初与沈予同乘一车,彼此皆是一言不发。晗初是失了声,说不出话来;沈予则沉着脸,等待晗初先开口。

他不过是想要她一个“谢”字,来满足他的男人尊严。或者他再贪心一点,还想听她说一句“从此相随”。然而等了一路,没有她的只言片语。

待马车停在自己的私邸时,沈予已然面色不豫,率先拂袖下车。

晗初紧随其后。她抬首望向这座私邸,但见朱漆正门之上,写就笔走龙蛇的三个大字“追虹苑”。她跟着沈予跨过正门,却没看到管家前来迎接,园子里空空荡荡不见仆从,更显得面前景致开阔。

入眼处先是一座假山。说是假山,倒也不亚于京郊的小丘,洞壑深邃,奇石嶙峋。待转过假山之后,迎面一条潺潺流水泻出石涧,其上还有落花漂浮。

山水之上还建了复廊,沿池蜿蜒曲折,与池上的亭榭连成一片,直通东西两个方向。而东侧与西侧的抄手游廊更不必说,单是那百余扇漏窗的花纹图案各异,已足够令人眼花缭乱。

直到此时晗初才发现,这园子竟是建在水上,抑或是引了活泉入内。她跟着沈予步入其中,竟无端生出一种凌波之感,宛如走在水面之上。

不过是瞧了正门处的景观,便已如此目不暇接,晗初几乎能够想象得出,那些被抄手游廊阻挡了全貌的东西两苑,是如何雕梁画栋。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别出心裁,当真教她大开眼界。

饶是晗初已知晓了沈予的真实身份,但此时此刻,她还是为这座别院的精致咋舌。一座私邸都有如此奢华的规模,遑论文昌侯府。

此时沈予也刻意慢下脚步,在一旁暗中观察晗初的反应。见她时而欣赏时而惊赞的模样,他心中也软了一些,遂轻咳一声,道:“你先住在这里,等风头过了再仔细安顿。”

沈予自问说得极为明白,这里只是给她暂住,以后他会光明正大地安顿她。

然而同一句话听在晗初耳中,却变了味道。

这算是……金屋藏娇吗?她很想开口询问,却自知没有这个资格。她被风妈妈卖给沈予,从此无论是宽衣解带,还是洒扫庭院,都得由他做主摆弄。

沈予见晗初半晌没有回话,又有些恼了,火气噌地一下蹿了上来:“风妈妈没教过你规矩吗?这么久也不会说句话?”

晗初这才抬眸看了沈予一眼,抿唇指了指自己的咽喉。“喉咙痛?”

晗初摇了摇头。“不想说话?”

晗初仍旧摇头。“难不成你哑巴了?”沈予的耐性终于耗尽,冷冷嘲讽道。

这一次,晗初轻轻点头。

沈予立刻脸色一变,伸手便要去触碰她的玉颈。晗初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让他的右手晾在了半空之中。“让我瞧瞧。”沈予已顾不得许多,连忙将晗初拽到身前,“张开口让我瞧瞧。”

晗初抿着朱唇,倔强而又羞赧地拒绝。“小爷我没那么多耐性!”沈予见她如此抗拒,沉下脸色再次重复,“张开口!”

晗初到底不敢惹恼他,只得勉强微启朱唇。沈予顺势就着光亮探向她的咽喉,所见之处并无任何异常。

便在此时,晗初的身子轻微颤了颤,一股气息就此蹿到沈予脸上。眼前的美人樱口皓齿、呵气如兰,不禁使他心猿意马,遂情不自禁地俯身吻上她的娇唇。

柔软、甜腻,一如他想象之中那般美好,不,比他想象得更加美好!只可惜,他不是她第一个男人,更不是第一个吻她的男人,他被赫连齐抢了先。

想到此处,沈予忽然有些嫉妒了,心底的醋意猛然涌起。他发现晗初在挣扎,便收紧手臂让彼此更加贴近,唇舌也越发凶猛起来。

对方如此轻薄,令晗初更加惊恐,而沈予身为罪魁祸首却是心中舒畅。他死死将晗初禁锢在怀中,逼着两人一道唇舌共舞,仿佛唯有用这种方式,才能引起她的注意。“咝”的一声,沈予冷不防地松开怀抱,修长手指抚上唇边的血迹:“你敢咬我?”

晗初连忙大口喘气,踉跄着后退三步。她仍旧说不出话来,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沈予看着她小鹿一般的不安神色,无声地笑了。他的唇边还沾着血迹,反而为他平添了几分诡魅英俊:“过来!我不碰你了。”偷腥成功,沈予也知道见好就收,便朝她低声命道。

晗初仍旧站在原地,眸中尽是指责之意,羞愤异常。“当真不能说话了?”沈予笑着再问。

晗初点头。“何时的事?”他想了想,“昨夜之后一直如此?”

晗初默认。

沈予终是蹙起眉峰。他自小体弱多病,后来因缘际会拜在神医门下,也算得了八分真传。他一直自诩医术比得上太医院,可咽喉一科却并不擅长。

这倒有些棘手了,晗初好端端的怎会失声?嗓子瞧着倒是无碍,难道会是心理作用?改日得去东苑找那人商量商量。

如是一想,沈予唯有叹道:“听不见你说话,还真是着急啊。你放心,小爷我医术盖世,定能治好你的喉疾。”

晗初这才收敛恼羞之意,抿唇勉强一笑,表示道谢。

沈予甚少看见她笑,只觉得有如清风拂面,方才的恼怒、醋意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怜惜。他再次抚了抚被晗初咬伤的唇角,郑重警告她:“不要背着我去找明璎寻仇。”

晗初先是一愣,随之哂笑,好似在自我嘲讽。

沈予这才放下心来,正待再说些什么,却瞧见追虹苑里一个管事的婢女小跑过来。

这座追虹苑是沈予的私产,虽精美别致,却一直无人打理。为了让晗初住得舒坦,沈予便将自己身边一名颇受器重的婢女临时调来,打理琐碎事务,照顾晗初。

虽说是婢女,但这名唤“茶茶”的姑娘实则已被沈予收入房中,偶尔侍奉枕席。“小侯爷!”人未到,声先至,婢女茶茶笑得娇俏,“姑娘的院子已收拾妥当。”言罢又转而看向晗初,目露几分惊艳之色,半是揶揄半是正经地道:“这位想必就是咱们小侯爷心尖尖儿上的姑娘吧?真个美如天仙!”

晗初听了这声称赞,却无心应付,只低低俯身回了一礼,算作回应。

沈予听见茶茶的话,倒是面色如常,又想起晗初的失声,也不再多言,只嘱咐道:“失声的事不要着急,先让茶茶带你安顿好。”

他想了想,又低声补充一句:“你只能在西苑活动,不要去东苑,那里住着贵客。”

晗初点点头,便随着茶茶一道往西苑行去。“姑娘真有福分,咱们家小侯爷可是个多情种呢!我伺候他这么多年,还没见他对哪家姑娘如此上心,特意将追虹苑拾掇出来。”茶茶引着晗初往西苑里走,路上暧昧地道。

晗初指了指自己的咽喉,抱歉地笑了笑。“不能说话了?”茶茶秀眉微蹙,只一瞬间已恢复了媚笑,“无妨,小侯爷的医术很高超呢!”

晗初却不甚在意茶茶对沈予的夸赞,她此时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西苑的亭台楼阁之上,越看越惊诧于这座园子的巧夺天工。“承蒙小侯爷看得起,命我来打理追虹苑,不过我只管着西苑,东苑那厢却不曾去过。”茶茶引着晗初来到一座独立的院落门口,道,“姑娘先在此处安置吧。”

晗初回过神来,微笑颔首以表谢意。

茶茶显然看懂了,摆手道:“说来我还得谢谢姑娘你。文昌侯府地方大,规矩多,我虽是小侯爷身边儿的人,却也难免受气,哪里比得上这里自在。”她爽朗地笑着,很有英气,与在沈予面前的娇俏模样判若两人。“你好生歇着,我就住在你对面的院落里,有事记得来找我。这里没什么丫鬟奴仆,凡事都得咱们自己动手,你若有不便之处,千万别与我客气。”茶茶说完便笑着离开,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

不出茶茶所料,沈予此时已坐在屋里等着她。茶茶立时媚眼如丝地迎了上去,俯身见礼道:“小侯爷,姑娘已安顿好了。”

沈予“嗯”了一声:“你是个有分寸的,不该问的别问,不该说的别说。”

茶茶瞥见沈予唇边的伤口,心知是被女人咬的。她最擅察言观色,于是乖顺地笑回:“您放心好了,单看您待那姑娘的态度,奴婢也晓得一二。”“怎么一股子酸味?”沈予打趣了茶茶一句,又道,“去将我收藏的那把琴拿出来,你替我给她送去。”

沈予曾高价买下一把琴,原本就是打算送给晗初的,怎奈晗初与赫连齐情意绵绵,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如今搁置了半年,到底还是要送给她了。

显然,茶茶晓得那具琴在沈予心中的地位。此刻见沈予要把琴送给这绝美的哑女,她心中颇不是滋味儿,但又不敢表现出来,唯有脆声应下,心中却是另有计较。

她粉拳微捶沈予的肩头,盈盈娇媚地趁机邀宠:“您可别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今晚让奴婢服侍您?”

听闻此言,沈予有片刻迟疑,他以为当务之急是要去东苑一趟,商量治疗晗初失声的法子。可转念一想,以后还要靠茶茶照顾晗初,不能让她生气,于是便没有拒绝:“好。我尚且有事在身,晚上你等我。”说着便起身离开,径直往东苑而去……

半个时辰后。“啪啪啪”的叩门声传来,伴随着茶茶一声爽朗的呼唤:“姑娘在吗?”

晗初辨出访客是谁,连忙起身前去开门,见茶茶怀中抱着一物,连忙伸手去接。“不必劳烦姑娘,我说两句话就走。”茶茶边说边进屋,又将怀中的琴具放下,缓缓揭开覆盖其上的大红绫布,“小侯爷怕你独自寂寞,便命我将这把琴转赠于你,好让你打发时日。”

沈予赠的琴吗?晗初有些意外,不禁伸手抚上琴弦。但听泠泠之声传入耳中,音色倒不错,也算一把好琴。

茶茶见晗初并不抗拒收琴,又道:“今日我便沾着小侯爷的光,借花献佛了!”

既然茶茶都这样说了,晗初也不好再拒绝,只得无声地表达了谢意。她是有好些日子没抚琴了啊!自从赫连齐绝迹醉花楼,传出要与明璎成婚的消息之后,她便再也没有碰过琴了。

虽然醉花楼失火迄今只有一夜工夫,但晗初已经想得透彻。赫连氏与明氏联姻,绝不是一蹴而就的,凭着两家显赫的家世,少说也要置备一年之久。

可赫连齐自与她相识以来,却对婚事闭口不谈,哄着她一心一意待他,厌倦过后又不告而别。这样薄情的男子,如何值得她为之伤心?

若当真论起来,醉花楼失火固然是受了明璎主使,但归根结底,琴儿的无辜惨死,自己的无故失声,都是因为赫连齐。既然那人负心薄幸,身子给他便也罢了,她要把遗失的心收回来。

想到此处,晗初已不自觉地开始撩拨起琴弦。

沈予是她的救命恩人,也是她如今的主子,无论他对她有什么心思,都无可厚非。但他不给她承诺,甚至连一句情爱的话都没有。

晗初忽然很感谢沈予,感谢他这样待她。没有山盟海誓,没有柔情蜜意,如此便也不会有辜负,不会有失望。这也算是一种变相的风流君子作为吧。

想着想着,晗初的嘴角不禁噙了笑。她这副模样落在茶茶眼中,无异于少女怀春惹人遐想。

茶茶心中冷笑不止,面上却装作暧昧调笑:“赠之以琴,即赠之以情呢!可见姑娘在小侯爷心中的分量不轻啊!”

晗初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根本没有听清茶茶的话。

茶茶看晗初越发心不在焉,以为她是欢喜过了头,见此次目的已然达成,便也不再逗留,起身告辞道:“姑娘今日刚来追虹苑,好生歇息吧,我就不打扰了。”说着不待晗初反应,已兀自起身走出门外。

茶茶走后,晗初便耐心地抚起琴来。琴技是她在风月场上一鸣惊人的法宝,也是她平生最为自傲的一桩事。在这京州城内,不知有多少公卿子弟都是先闻其琴,再见其人。他们为她的琴声所倾倒,便也对她的艳名更为仰慕。

晗初是喜欢抚琴的,对此也极具天赋。她自五岁进入醉花楼起便专心练琴,迄今已整整十年。到了最后,南熙境内已寻不出一个琴师敢再教她。

沈予托茶茶送来的这把琴,并不是晗初见过最好的,只能勉强排个中上等而已。可不知为何,她竟有些爱不释手。

自从“南熙第一美人”的艳名远播之后,晗初曾收到过无数好琴,这其中大多是花客所赠。他们赠琴给她,并不是为了当她的知音,而是为了当枕畔香客。个中心思太过龌龊,晗初便也对那些好琴心生抵触。

可眼下她依附沈予而活,对方并没有必要来讨好她。但沈予却赠琴给她,可见也是存了几分真心吧?否则又怎会冒着得罪明氏的风险收留她?

月余不碰琴,手都有些生硬了。晗初失笑地摇了摇头,最后拨弄了一首曲子,便将琴具仔细收好。刚揭过大红绫布覆上琴弦,却听“啪嗒”一声脆响,一枚绿色物件从绫布之中掉了出来,滚落在地。

晗初拾起一看,是一只通体水碧的玉耳环,雕琢成一朵茶花的形状,在艳阳的照耀下翠色欲滴。

不过看了一眼,晗初便知晓这耳环必定十分贵重,单看那精致的做工及翠玉的成色,都是难得一见。她仔细回想,方才茶茶来送琴之时,耳垂上的确闪着点点绿光,应是戴着耳环没错。

丢了这耳环,也不知茶茶发现没?晗初如此想着,连忙找出一方绢帕将耳环包好,攥在手中打算去还给茶茶。可来回跑了四五趟,茶茶的院门却一直落锁紧闭,人也不知去向。

晗初不禁有些担心,生怕茶茶遗失了耳环而着急。可追虹苑如此之大,自己又是初来此地,也不好贸然跑出去。届时只怕没找到茶茶,自己倒先迷了路。

斟酌半晌,她决定守株待兔,岂知一直等到酉时也不见茶茶回来。晗初时不时地望一望对面的院门,精神绷得紧了,竟不知不觉趴在案上睡了过去。

待到一觉醒来,已是月上中天,早就过了戌时。

因为怕茶茶惦记这耳环,晗初也没觉得腹中饥饿。她起身推开窗子看向对面的院落,这一次倒是瞧见了阑珊灯火。

晗初匆匆拿起耳环再去找茶茶,走至院前正待抬手敲门,才发现院门竟是虚掩着的。她失了声,也没法说出话来,只得冒失一回。

晗初缓缓推开茶茶的院门,放轻脚步迈入其内。只见院落里挂着一只灯笼,好似是在等着谁。她就着灯笼的光四处打量,唯有一间屋子亮着烛火,光色幽暗不明,影影绰绰地投射在窗户纸上。

晗初见状不再迟疑,连忙拾阶而上,发现这间屋子也是虚掩着的。她正欲抬手敲门,却忽听屋内传来一声娇吟,旖旎而淫腻,令人遐想万分。

晗初出身青楼,又经历过男女之事,立时明白过来是什么声音。她仍旧保持着敲门的姿势,只是那只纤纤玉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再也无法动作。

她知晓自己应当即刻离开,便缓缓后退,想要远离一门之隔的春光。可是屋内的淫声艳语却喧嚣得很,一字一句生生撞入她的耳中。“小侯爷,茶茶想您……”女子的声音娇羞轻盈。“我也想茶茶啊……”男子的声音喑哑低沉。“您眼下一门心思都在那位姑娘身上,最是喜新厌旧!茶茶好伤心……”

话音落下,屋内就此陷入静默。然而只是一瞬,沈予已答了话:“小爷实话告诉你,她只是个供人豢养的妓女,小爷我狎妓而已。”

狎妓而已!呵!晗初无声地嗤笑。余下的话,她已自问不必再听了。

屋内又适时响起一阵女子的呻吟,比方才那一声更娇媚、更放纵。紧接着,茶茶已娇滴滴地再道:“小侯爷,茶茶受不住了,求您给我……”

听闻此言,晗初忽然觉得胃部翻涌,明明晚上没有用饭,却是这般难受作呕。她捂着口鼻再次后退一步,却忘记自己身后是台阶,一脚踩空便跌了下去。

晗初头一次庆幸自己失了声,否则此刻必定会尖叫出来。然而她跌倒的动静实在太大,终究是将屋内一对缠绵鸳鸯惊动了。“谁?”但听沈予一声喝问,屋门继而被打开。烛火顺着大开的屋门宣泄而出,瞬间洒了一地柔光。

沈予就站在逆光处,晦晦暗暗看不清神色。

晗初跌坐在地上抬眸打量,见他赤裸着精壮胸膛,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绫绸衫裤。可即便是这条衫裤,想必也是正要脱掉的,腰带已然松松垮垮。

与此同时,沈予也正在打量她。“晗初?”他低低反问,仍旧保持着开门的姿势,手中还握着一把匕首。就着散落而出的烛火,沈予清楚看到了晗初的娇颜,娥眉蹙起、下唇紧抿、面色苍白,眸中是隐隐的厌恶。

沈予顿觉胸口被一块大石压上,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说来当真可笑,他沈予对着旁的女人是甜言蜜语舌灿莲花,每每哄得她们如上云端;唯独面对晗初,有些话他说不出来,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这事若要传出去,丢人倒是其次,只怕也不会有人相信,他堂堂“风流小侯爷”,竟会对一个女人不善言辞。就连沈予自己都不愿相信。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恰如此刻一般,他仿佛也失了声,只能定定看着这名唤“晗初”的女子,无从开口,无从解释。

两人便如此沉默着对视,最终还是沈予先回过神来,跨出门槛想要扶她起来:“你怎么在这儿?”他俯下身躯朝她伸手,指尖堪堪触碰到一片衣角,晗初却忽然向后一闪,如避瘟疫似的躲了过去,兀自从地上站起身来。

她实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就连憎恶躲闪都如此美妙。沈予苦笑着看向晗初,一个逆光,一个顺光,他看她清清楚楚,她却未必看得清他。“晗初……”沈予低声再唤,语中带着几分心虚、几分担忧。

似是被自己的名字戳中了痛楚,晗初立时快步后退。她的目光越过沈予看向屋内,依稀可见茶茶酥胸半裸,正倚着屏风对她隐晦地微笑。

电光石火之间,晗初明白了什么。饶是她再笨,从前也见过不少争风吃醋的戏码,只是用到自己身上,她便看不透了。

晗初自嘲地笑了笑,转身便往院子外跑。她听到身后有人唤她,也知道是谁,但此刻她只觉得足痛难忍,一刻也不愿停下。

沈予看着她仓皇逃离的背影,正欲追上去,却被身后的茶茶拉住了手臂:“姑娘她是怎么进来的?”

沈予看了她一眼,眉峰紧蹙没有作声。“这可如何是好,她要生我的气了……”茶茶垂眸娇婉地道,语中隐约带着哭腔。

沈予看着茶茶颈上的朵朵粉红,那是他方才种下的吻痕。可他有什么错呢?难道只许晗初与赫连齐巫山云雨,便不许他和其他女人享鱼水之欢?

想到此处,沈予也有些负气。他望了望晗初离开的方向,终是狠下心肠道:“不用管她,咱们回去!”说着已收起匕首,揽过茶茶的香肩返回屋内。

夜色撩人,再次渲染了一室情欲……第三章云本无心以出岫

晗初不知自己为何要落荒而逃,即便是她撞破了沈予和茶茶的情事,至多也应当羞赧罢了。可她还是一口气跑回了屋内。

足上有些疼痛之意,应是方才跌倒的时候崴到了,可晗初却觉得右手更痛,攥着的那方绢帕好似一团火,在她的手心里烈烈灼烧。绢帕里包裹着的是茶茶的耳环。但晗初明白,这只耳环如今可以丢掉了。

需要丢掉的,又岂止是一只耳环?晗初看向案上那具古琴,忽然之间,头脑一热便将它抱在怀里,转身又出了院子。

也不知绕了多少弯路,直至走得双足胀痛难忍,晗初才隐隐听到了水声。她失魂落魄地抱着琴,望着面前的一汪碧泉,竟然无声地笑了出来。

她早该明白的,青楼女子哪里值得男人付出真心?她从没摆正过自己的位置,只一味追求虚无缥缈的忠贞之爱。可到头来,皆是镜花水月。

诚如沈予所言,只是狎妓而已!可笑他不过施舍给她一把琴,她竟以为他有几分尊重与真心。原来还是看中她的皮相啊!

方才沈予的床笫之话言犹在耳,也一刀刀凌迟了她的天真与奢望。狎妓而已……“扑通”一声响起,晗初的怀抱一瞬间变得空空荡荡。她奋力将那具古琴丢进水里,好似丢掉了一把染血的利刃,而她是逃避命案的罪魁祸首。

水面上顿时波光潋滟,在月色映照下显得分外诱人。但下一刻,这诡谧的景象已被一束微光所打破——“何人在此?”晗初听到一句厉声喝问。那声音带着几分警惕与生硬,冷冽得教人不寒而栗。

晗初循着光亮侧首望去,先看到不远处有个提着灯笼的男人,年岁不大,腰间还挎着一柄长剑,看样子好似是个……侍卫?

下一眼,她看到了侍卫身前的另一个男人。

只见一袭白衣在灯笼的映照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色,与这黑夜形成了鲜明的比对,清晰又朦胧,宛如夜之星辰,有些遥不可及的天人之感。

晗初并不能看清那白衣男人的长相,只依稀可辨应是一位年轻公子。他周身的清冷气质如此静谧,却又如此强势,矛盾得令人不可忽视。

况且,这白衣公子是坐在轮椅之上。

晗初有一瞬间的恍惚。这主仆二人如此悄无声息地出现,端的是诡异与神秘。此处明明是沈予的私人宅邸,又怎会有陌生男人凭空出现?

若不是那白衣公子坐着轮椅,看起来不良于行,晗初几乎要以为,这是打何处来的两位仙人,偶过此地稍作停留。

毕竟如此夜色,如此景致,无不充满无尽的迷离之美,容易惹出无尽的迷离幻象。

许是晗初出神得久了,但见那侍卫模样的男人已将灯笼执高了一些,似是想看清她的面容:“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晗初被这一声冷冷喝问惊得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自己竟然盯着两个陌生男人看了很久。她不禁有些羞怯之意,很想开口解释,怎奈仍旧说不出话来。她唯有低低俯身见礼,又指了指自己的咽喉,轻轻摆了摆手。“你不会说话?”那执灯的年轻侍卫再次问道。

晗初点头默认。

这下子那年轻侍卫反倒意外了,大约是没想到晗初竟会是个哑女。他看向轮椅上的白衣公子,似在等着主子示下。“夜中沉琴,姑娘好雅兴。”白衣公子这才清清浅浅地开了口,声音带着几分淡然与磁性,无端便让晗初纷乱的心绪忽然平静下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竟能带给她宁谧与安心。

只是方才白衣公子的那句问话,晗初无从回答。她哪里有什么夜中沉琴的雅兴?分明是一场自怜自伤罢了。

虽然知晓夜色寂暗、灯火阑珊,对方必定看不清自己的容颜与表情,可晗初还是极力克制着情绪,不愿被人看出异样。“你是西苑之人?”夜色中,她听到白衣公子再次开口,这一次并非赞许,而是询问。只不过她受失声所累,唯有轻轻点了点头。“原来是你。”白衣公子好似笑了笑,语中带着了然。

原来是谁?晗初闻言大为不解。听这白衣公子的语气,难道他认得自己?

可晗初却笃定自己并不认得他。她是世人眼中已化成灰烬的花魁晗初,又怎会与他相识?更何况她过往的恩客之中,并没有如此谪仙一般的出众男子。若是有,她定能记得一清二楚。

晗初很想开口询问白衣公子的身份,怎奈她失了声,对方也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于是只好作罢。“姑娘回西苑去吧,莫让子奉着急了。”白衣公子又道。

子奉?谁是子奉?怎的越说越无稽了?若非晗初清醒着,她几乎要以为自己正在经历一场梦,而梦里的谪仙认错了人。

更奇怪的是,她明明与白衣公子隔了一段距离,灯火又如此晦暗,可对方却好像能看到她的表情,一语道破了她的疑问:“姑娘不知子奉是谁?”

晗初也不管他是否能瞧见,只点头称是。

这样的氛围很怪异,她竟然站在一处泉畔,与两个陌生男子遥遥对望;不仅没有感到害怕恐惧,且还安之若素地与之交流,以无声答有声。

晗初有一种感觉,一种被人审视的感觉。明知如此夜色必定看不清什么,但她还是无端感到有一双清冷的目光射了过来,朝她静静打量,不带任何情绪。

晗初强迫自己不去胡思乱想,她想起他们还停留在“子奉是谁”的问题上。她等着白衣公子回话,然而对方却沉默了。

良久,便在她即将放弃这个问题的时候,白衣公子才再次开口,语气温和寡淡:“沈予,字子奉。”

原来“子奉”是沈予的表字。再联想起方才白衣公子问她是否西苑的人,晗初终于反应过来——眼前这主仆二人,是沈予口中的“东苑贵客”。

既然是沈予的客人,那便不是她一介卑贱身份所能攀交的,原本就是偶遇,现下更没有必要再做交谈。

晗初四下张望,发现此地并非东苑,而是位于正门的假山之后。她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气,这说明她并未误闯东苑,即便日后理论起来,沈予也无法怪罪于她。

白衣公子的确目光犀利、夜中能视,显然看懂了晗初的意思。他在夜色之中沉吟一瞬,又徐徐道:“今夜沉琴之事,权当在下未曾看见。告辞。”

此言甫罢,一旁的年轻侍卫便已推着轮椅缓缓离去。

晗初目送白衣公子走远,才转身返回西苑。这一场沉琴奇遇,令她渐渐平复了心境,回到自己的院落,终是陷入安眠之中。

翌日清晨醒来,刚盥洗完毕,她便瞧见院子里的湖蓝身影。沈予双手负立,侧对院门,神色若有所思。

其实沈予堪称英俊,尤其一张侧脸更是棱角分明。此刻他不言不语,默然静立,倒也显不出平时的风流无状,有着能令怀春少女怦然心动的气质。

只是晗初已非情窦初开。她忽然不知该怎样面对沈予,所幸如今失了声,反倒成了一个优势。

她正暗自庆幸着,沈予也已发现了她,便面无表情地侧首相问:“昨夜睡得可好?”

晗初只得跨出门槛,先对沈予俯身行礼,再轻轻点头。“可我睡得不好。”沈予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不想放过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晗初刻意不看沈予,目光落在院子里的桐树上,淡淡笑着并不回应。

沈予瞧着她这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心中既懊丧又失望。昨夜她的落荒而逃,她的躲闪回避,都好似是小女子的吃醋行径。只不过当时事发突然,他便也没有察觉这份异常。

其实昨夜晗初走后,他极力想与茶茶继续缠绵下去,可怎奈就是心不在焉,再也提不起半分兴致,最后唯有半途而废。

夜半醒来之时,他看着身畔的茶茶,脑中所思所想皆是晗初的模样。她的娇羞、惊慌、愤怒,甚至是漠然,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有些记挂她,便不顾怀中的软玉温香,披衣起身来到她的院落。谁知这个没心没肺的女子却安安稳稳地熟睡着,看不出分毫的伤心失落。

沈予越看越着恼,便又返回到茶茶的床上,还特意解释了一番外出因由。好不容易将茶茶哄睡了,他却再也没了睡意,只得睁着双眼直到天明。

可如今,他一大早惦记着再来看她,竟然只得到她一个毫不在乎的笑容。仅此而已!“昨夜你为何去找茶茶?”沈予仍旧盯着晗初,心中希冀她在乎着他。

晗初指了指自己的耳垂,又转身从屋内拿出一只耳环。

沈予瞧这耳环有些眼熟,但他赠给女人的物件太多,早已记不清。他扫了一眼耳环的形状,是一朵山茶花,便也有些明白了。

原来,她是去找茶茶送耳环。沈予面上的失望神色越发明显,终是叹了口气,开口解释道:“昨夜我……”“小侯爷!”但听一声娇嗔忽然传来,茶茶已手执一件薄披风迈进院子里,“大清早湿气重,您怎么也不披件衣裳?”

茶茶将披风搭在沈予身上,才笑着看向晗初:“姑娘起得好早。”

晗初将手中的耳环递给茶茶,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眼。“原来在这儿!”茶茶装作惊呼出声,笑道,“我昨日可是寻了几个时辰呢!西苑都走遍了!竟是掉在姑娘这儿了。”

茶茶边说边去握晗初的双手,想以此表示自己的感谢。晗初任由她轻轻握着,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冰凉,以沉默来回应她的狭隘心机。

茶茶显然知晓晗初的意思,遂干笑一声,松开手道:“不耽误小侯爷与姑娘说话了,我先告退。”她笑着退了下去。

茶茶不来还好,这一来,让沈予满腹的话都无法出口了。毕竟被心上人撞破自己与别的女子欢好,实难解释清楚。沈予心里对晗初又爱又恨,但见她对自己很是冷待,只好盘算着让她冷静两天,另寻一日再行解释。“你先歇着吧,小爷我诸事缠身,隔两天再来瞧你……有事只管找茶茶。”沈予嘱咐完这一句,转身出了门。“啪嗒。”一个小纸团从沈予身上掉了下来。他步子走得太快,没有发现。

晗初想开口唤住他,又记起自己说不出话,待从地上捡起纸团,沈予已然跨出了院门。

晗初捏着纸团犹豫许久,才缓缓展开……

从晗初的园子里出来,沈予径直往东苑而去。他心中记挂晗初的喉疾,打算去找那位“贵客好友”商议商议治疗的方子。“你家主子呢?”沈予入苑便瞧见一个眼熟之人,是好友带来的管家,遂出言问道。“主子正在书房研究药书。”管家恭谨地回话。

沈予“嗯”了一声,抬步欲走,却见管家迟疑着又道:“老奴有一事相求,还请小侯爷襄助。”“哦?你家主子还有办不成的事,要来求我?”沈予挑眉笑问。“并非主子的意思,是老奴自己的主意。”管家坦诚道,“老奴想找一个可心的侍婢来服侍主子,还请小侯爷代为物色。”

物色侍婢吗?这倒奇了,那人终于发现手底下人不够使唤了?沈予有些幸灾乐祸,对管家笑道:“你家主子刚来时,我便瞧他凄凉得很,堂堂世子,身边儿只有两个丫鬟。当时他自己怎么说来着?说是两个丫鬟足够了。”

沈予调侃地笑着,很乐意看一场名叫“食言而肥”的大戏:“你说你家主子这个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管家知晓沈小侯爷与自家主子情同手足,说这话毫无恶意,便如实回道:“您误会了。眼看着主子已近弱冠之龄,身子也将养好了,前两日太夫人来信,道是要让主子回房州承袭爵位……”

管家停顿片刻,才继续道:“原本是老奴先回房州打点一切,可巧太夫人屋里的三个大丫鬟相继病故、嫁人,主子孝顺,怕小丫鬟们侍奉得不可意,便命老奴将浅韵姑娘也带回去,侍奉太夫人。”

说到此处,管家面上有了忧虑之色:“您是知道的,主子不爱繁文缛节,这一次来京州只带了四个仆从。如今老奴和浅韵姑娘一走,主子身边只剩下两个人,老奴担心……”

他话还没说完,沈予已明白过来,摆了摆手,道:“不就是个侍婢吗,小爷记下了。想给你主子找个什么样的?”

管家闻言面色一喜,连忙道出自己的想法:“主子喜静,最好能像浅韵姑娘那样,话不多的。”

沈予点头:“这个好说。”

管家想了想,又道:“主子是秘密来京州将养,连当今圣上都不知道。老奴的意思是,要寻个可靠的,若是追虹苑里有现成的人选最好,毕竟从外头现找一个,怕是容易走漏消息。”“不过是挑个侍婢,怎么比圣上选妃还难呢!”话虽如此说,沈予还是笑着应承,“这两天我就把人送过来。”

管家连忙应声道谢:“给您添麻烦了。”“云管家客气了,你家主子的事便是我的事。”沈予边说边往书房方向走,“我去瞧瞧他,你去忙吧。”

经过方才管家的一通请求,沈予对晗初的火气也消了大半。他心里琢磨着侍婢人选,慢悠悠地来到东苑书房,便瞧见好友正对着满柜的药书仔细翻弄。

一袭白衣,气质清淡,有如琼瑶美玉,洁瑜无瑕。明明出身在世人都趋之若鹜的富贵高门,却偏偏有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好似谪仙。

唯一令人遗憾的是,这位谪仙一般的人物,腿脚不便。

每每想到好友是如何患病的,沈予心里都难免一番自责。若要说他堂堂沈小侯爷有生之年最愧对何人,那便是眼前这位挚交好友——云辞。

沈予与云辞识于少时,两人相识在屈神医府中。只不过一个是神医的关门弟子,另一个是神医收治的患者。他们曾朝夕相处五年之久,也结下了深厚的手足情义。

只是这番情义之中,还掺杂着沈予对云辞的愧疚之情。

十几年前,沈予的父亲文昌侯曾有恩于屈神医,便让自小体弱的幼子拜了屈神医为师。沈予来到屈神医府里,才发现还有一名羸弱的少年在此养病,与他年纪相仿,正是云辞。

两人很快熟络起来,沈予也得知了云辞患病的由来。原来云辞的母亲怀胎之时曾遭人投毒,致使他出生便带了病根。沈予来到屈神医府上时,云辞已在此医治了三年,胎毒已去,只是身子还不大好。

有一日沈予偷溜去后山玩耍,不慎被毒蛇咬伤,是云辞不顾性命之危为他吸毒,才及时保下他的性命。后来,他自己的毒是解了,云辞体内的胎毒却被蛇毒引发了出来,险些丧命。

沈予永远记得那日的情形,羸弱的少年面色苍白、冷汗淋漓,却躺在榻上安慰他道:“子奉,别难受,我在鬼门关前转了几转,能换你一命,死而无憾。”

换你一命,死而无憾……这要经历过多少生死之关,才能让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说出这句话来!

所幸后来屈神医施治及时,才让云辞捡回了性命。可云辞的一双腿却变得僵硬无力,不能长时间站立行走。

这是沈予心里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又想起往事了!沈予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连忙收敛起低落情绪,换上招牌笑容:“挽之。”他唤着云辞的表字,大步跨进书房内,问道,“在看什么书?如此认真?”“还不是你出的难题?说要寻找治疗喉疾的古方。”云辞抬首看向沈予,噙笑而回。

只一瞬间,书房内好似琼露宣泄、春华弥散,已从人间变成天上。“果真是久病成医,你的医术都快赶上我了。”沈予从云辞手中抽出药书,底气十足地质问,“药方的事暂且不提。你为何没有告诉我,你要回房州承袭爵位了?”“母亲前两日才来的书信,还未及告知你。”云辞只淡淡回道。“未及告知我?”沈予冷哼一声,佯作恼怒,“这两天我日日来找你钻研药方,你却连提都没提过一句。若不是今日云管家来找我,你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别?”“岂会?”云辞笑着反驳,清清浅浅地转移了话题,“云忠找你何事?”“还不是放心不下你。他要带着浅韵提前回房州,怕你身边人手不够,请我为你物色个侍婢。”沈予边说边笑着摇头,“云管家的要求可不低呢!”“侍婢?”云辞轻蹙了眉,倒为他的谪仙气质添上两分威严,“是云忠自作主张了,我不需要再添侍婢。”“谁说不需要?”云辞话音甫落,但听一个脆生生的音色已飘入书房之内,紧接着一个鹅黄身影迈步而入,手中还端着两盏茶,“主子不要,奴婢可觉得少不了呢!”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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