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4 08:3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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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尔德•达尔

出版社:明天出版社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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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

罗尔德·达尔作品典藏: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试读:

前言

这是七篇中短篇小说辑成的集子。按作者的界定,其中两篇是纪实类故事,因为属于真人真事,它们是《小菜一碟》和《密尔顿豪尔的宝藏》。这一界定我们且不去管它。罗尔德·达尔是作为童话作家出名的,他的《查理和巧克力工厂》和《了不起的狐狸爸爸》在中国极富盛名。他是多产的童话作家,小说却不多,最有名的就是《独闯天下》和《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原名《赌城侠影》)。

他的小说虽没有明说是写给少年儿童看的,但少年儿童往往爱不释手。这是作者特别会讲故事的缘故。一件看似平常的事,经他发掘切入点,凭他的想象力加以渲染,再补充他所积累的生动细节,便成了生动活泼、娓娓动听的故事。这些故事也同样吸引成人读者。我们可以说,作者对当代少年儿童广泛的兴趣有强烈的感受,他有意拓宽少年儿童文学的题材,让他们知道更多事情,甚至是过去忌讳让他们知道的事情。比如《搭车人》里边写一个撬手;《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里也有许多过去认为不宜让他们知道的事情。《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整个故事当然是虚构出来的,但罗尔德·达尔使读者深信不疑:瑜伽功能使莫哈特不用眼睛就能看到东西,能在熊熊燃烧的火沟里走路,能让亨利透视纸牌,靠二十年赌场赢来的钱建立起二十一个孤儿院。但我们从这个传奇色彩浓郁的故事中得到的远远不只是神秘和兴奋,它还引我们深思:一个百无聊赖的纨绔子弟为什么会有这么执着的追求?他原来自私自利,光顾享乐,为什么后来竟成了赌场的侠客,赢来的大笔钞票从来不挪作私用?罗尔德·达尔从来不板起脸说教,但他的作品总能引起读者深思,让读者在深思中不知不觉得到教益。

罗尔德·达尔中学毕业以后独闯非洲,在一家石油公司当职员,英德开战以后,他当了英国空军。他从小作文成绩平平,得到的评语有时十分糟糕,他从来没有过当作家的念头。1941年,他受伤回国,后调任英国驻美大使馆空军武官助理。人家要他写一篇有关希腊空战的文章,他勉为其难写了一篇《小菜一碟》,结果很受欢迎。他惊奇地发现自己很有讲故事的才能,于是开始走上文学创作的道路。

我很早就对罗尔德·达尔的作品感兴趣,但我当时没有什么名气,不是想翻译什么书就能翻译的,因此我跟罗尔德·达尔的童话作品无缘。1994年我才在《巨人》杂志上发表《亨利·休格的神奇故事》和《与动物交谈的男孩》,2009年才翻译出版《独闯天下》。译者 徐朴

1 与动物交谈的男孩

不久以前,我决定到西印度群岛去消磨几天。我准备到那儿去度一个短短的假期。朋友们告诉我那个地方妙不可言。他们说我可以整天懒懒散散,在银色的沙滩上晒晒太阳,在暖洋洋的蓝色海水里游游泳。

我选择了牙买加,就直接从伦敦飞到了金斯敦。从金斯敦驱车前往北海岸的旅馆,花了我两个小时。岛上到处都是崇山峻岭,山上覆盖着郁郁葱葱、树根盘绕的森林。开出租车的牙买加大汉告诉我山上的森林里住着一些凶残的土著部落,至今盛行着巫术、巫医和邪魔的仪式。“千万别上那些山岭里去,”他转动着眼珠子说,“那里碰上的一些事情,可以使你的头发转眼间变白!”“什么样的事情?”我问他。“你最好别问,”他说,“甚至谈到它也有害无益。”在这个话题上他谈到的也仅此而已。

我的旅馆坐落在一片珍珠般的海滩边上,周围的环境比我过去想象的还要美丽。但我刚一踏入前面那几扇敞开的大门,就感到不舒服。这是毫无理由的。我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但是这种感觉确实存在,而且无法摆脱。这个地方有某种离奇古怪的不祥之兆。尽管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很可爱、很豪华,但我总觉得充斥着一种危险的气息,就像有毒的气体一样飘浮在空中。

而且我也吃不准是否仅是旅馆给我这种感觉。整个岛上,这些山,这些森林,这些海岸线上的黑岩石,这些像瀑布般倒挂着绯红色夺目花朵的树木,以及许许多多其他东西,都使我的皮肤感到不舒服。有些邪恶的东西潜伏在这个岛的表面下,我的骨髓里也能感觉到它们。

我在旅馆的房间有个小小的阳台,从阳台上我可以直接走到下面的海滩上去。海滩周围长满了高大的椰子树,每隔一会儿就有一个巨大的绿色椰子,像足球一样大小,从空中掉下来,砰然有声地掉在沙地上。在一棵椰子树下闲逛显然是不明智的,因为万一这种东西掉在你的头上,非砸碎你的脑壳不可。

替我打扫房间的牙买加姑娘告诉我,两个月以前一个名叫华塞曼先生的美国富翁就是这样丢掉性命的。“你在说笑话。”我对她说。“不是说笑话,”她大声说,“才不呢!这件事是我亲眼目睹的!”“但是报纸上怎么没见过这条轰动的新闻呢?”我问。“他们隐瞒了呗,”她不高兴地回答道,“旅馆里的人隐瞒它,新闻记者也隐瞒它,因为它对旅游业很不利。”“你说你真的看见了事情的经过?”“我真的看见了全过程,”她说,“华塞曼先生就站在海滩那边的那棵树下。他拿起照相机对准了日落准备拍。那是傍晚红色的日落,非常漂亮。这时突然一大颗绿色的椰子掉下来,正好砸在他的秃顶上,砰的一下。”她有声有色添上一句,继续说道:“这就是华塞曼先生最后一次看到的日落。”“你的意思是说他当场就死啦?”“当场不当场我不知道,”她说,“我记得第二件发生的事情是照相机从他手上掉下来,掉在沙地上。然后他的胳臂垂下来,耷拉在身体的两侧。接下来他的身体开始摇摆。他就这么轻轻地摇来摇去摇了几下,我站在那儿看着他,肚子里在说,那个可怜的人被砸得晕头晕脑,随时都会昏过去的。接着他很慢很慢跪了下来,仆倒在地。”“他死了吗?”“死定了。”她说。“天哪!”“对了,”她说,“有微风在吹的时候,站在一棵椰子树下总难免吃亏。”“谢谢。”我说,“我会记得的。”

第二天傍晚我坐在我的小阳台上,膝头上放着一本书,手里拿一只高脚玻璃杯,里面是掺酒的饮料。我并没有在看书。我正在看一只绿色的小蜥蜴,它秘密地向阳台上的另一只绿色的小蜥蜴移近,在离我大约六英尺的地方。它从后面靠近另一只蜥蜴,移动得非常缓慢、非常小心,当走到够得到的地方时,它急速地轻轻吐出它的长舌头,碰了碰另一只蜥蜴的尾巴。另一只一跳转过身来,两只蜥蜴一动不动面对面贴在地上,蹲着互相打量,非常紧张。接着突然间,它们开始一起做一些小小跳跃起舞的动作,非常滑稽可笑。随即它们腾空跃起,跃向后,跃向前,跃向两旁。它们像两个拳击手似的转着圈,一直在弹跳、腾跃和起舞。这是值得一看的怪事,我猜它们正在进行某种求爱的仪式。我保持静止不动,等着看下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但是我没能看到下文,因为正在这时,我意识到外面的海滩上发生了极大的骚动。我远望过去,只见有一群人簇拥在水边的什么东西周围。那里有一条窄窄的独木渔船被拉到了附近的沙滩上,我猜那个渔夫运来了许多鱼,人群正在围观这些鱼。

拉网捕鱼一向是我为之入迷的事,我就把书放在一边站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成群结队走下旅馆的阳台,匆匆赶到海滩上去加入水边围观的行列。那些男人都穿着那种长及膝盖的百慕大短裤,样子很不雅。他们的衬衫也使人心烦气躁,不是粉红和橘黄相间,便是你能想象到的其他不调和的颜色凑在一起。妇女们的穿着品位较高,大多数都穿着漂亮的棉织品连衣裙。几乎人人手里都拿着饮料。

我抄起自己的饮料,从阳台上踏到下面的海滩上去。我绕过华塞曼丢掉性命的那棵椰子树,漫步穿过银色的沙地,加入了围观的人群。

但是他们正在观看的并不是网来的鱼。那是仰面朝天躺在沙地上的一只海龟。但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海龟呀!它是一个庞然大物,简直跟猛犸不相上下!我从没有想到过一只海龟能有这么大。我怎么来描写它的大小呢?我想,要是它站立在平地上,一个高个儿坐在它背上,两只脚不一定碰得到地面。它可能有五英尺长、四英尺宽,高高的弧形龟壳十分美丽。

捉住它的渔夫把它翻了个儿,阻止它逃跑。它的硬壳中部还系着一根粗大的绳子。那个洋洋得意的渔夫又瘦又黑,光着身子,只系着一块小小的缠腰布,双手牵着绳头,站在几步开外。

这个庞然大物仰面朝天躺在那儿,拼命地在空中舞动它的四只粗壮的鳍脚。它那长长的起皱的脖子伸出龟壳一大截。它的鳍脚上有着又大又尖的爪子。“请往后站,太太们先生们!”那渔夫叫道,“站得远点!那些爪子很危险,伙计!它能把你的胳膊鲜血淋淋地从你身上撕下来!”

旅馆里的客人们看到这个怪物又兴奋又高兴。十几架照相机在咔嚓咔嚓。许多妇女快活地尖叫着,紧紧地抓住了男人的胳膊,男人们则大声发表一些傻话,以显示他们的无畏和男子气概。“用它的壳替你自己做一副漂亮的角质框的眼镜架怎么样?”“妈的,这家伙一定有一吨多重!”“你说这家伙真的能在海里浮游?”“当然能浮游。它还是一个了不起的游泳家呢!它掀翻一条船轻而易举。”“它是啮龟吗?”“那不是啮龟,啮龟长不了那么大。可我跟你说,你要是跟它靠得太近,它很快就会咬断你的手臂。”“是真的吗?”有个女人问渔夫,“它会咬断人的手吗?”“它会一下就咬断的,”渔夫笑着,露出闪闪发亮的白牙说,“它在海洋里不会伤害你,不过你捉住它,把它拉上岸,像这样把它翻个个儿,那么随便什么人最好小心点儿!它只要够得着,见什么咬什么!”“我看我要是处在它这种情形下,我也会乱咬一气的。”那个妇人说。

一个傻里傻气的男人找到了一块漂到沙滩上的木板,他把那木板拿到了海龟身边。那是一块相当大的木板,大约有五英尺长、一英寸厚。他动手用木板的一头去戳海龟的头。“我要是你,不会这么干,”渔夫说,“你只会使它脾气更大。”

当木板碰到海龟的脖子时,它的大头甩过来,张大嘴啪的一下,把木板咬在了嘴里,咬断了它,就像这是一块奶酪似的。“哇!”他们都叫了起来,“看见没有?幸亏那不是一条胳膊!”“别去惹它,”渔夫说,“惹恼了它没什么好处。”

有一个大腹便便、大屁股短腿的男人走到渔夫边上说:“听着,伙计,我要它的壳,我要买下它来。”接着他对胖乎乎的老婆说:“你知道我想干什么吗,密尔屈雷德?我要把龟壳拿回家去,让一个行家给我上上光。然后我把它朝起居室中央啪地一放!这不是很妙吗?”“奇妙极啦!”那个胖老婆说,“去把它买下来,乖乖。”“别着急,”他说,“这玩意儿已经归我啦!”他对渔夫说:“它的壳要多少钱?”“我已经把它卖了,”渔夫说,“我是连壳一起卖的。”“别那么急嘛,伙计,”那个大腹便便的男子说,“我出更大的价钱。说吧。他给你多少钱?”“没办法,”渔夫说,“我已卖给别人啦。”“卖给了谁?”大腹便便的人问。“卖给了经理。”“哪个经理?”“旅馆的经理。”“你们听见没有?”另一个人大声嚷嚷道,“他卖给了我们旅馆的经理!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我们有海龟汤喝了,就是这么回事!”“你说得对!还有海龟肉!别尔,你吃过海龟肉吗?”“杰克,我从没有吃过。不过我巴不得马上尝尝。”“要是烹调得法,海龟肉比牛肉好吃多啦!海龟肉嫩得多,而且味道好极啦!”“听着,”那个大肚子对渔夫说,“我并不想买肉。经理可以买肉,他可以买去海龟肚子里的所有东西,包括牙齿和趾甲。我要的只是龟壳。”“我最了解你啦,乖乖,”那个胖女人喜气洋洋地朝着丈夫说,“那个海龟壳就要到手了。”

我站在那儿听那些人的谈话。他们正在讨论消灭和消耗这个生物,讨论它的味道,而它呢,甚至仰面朝天时也仍然显得异常高贵。有一点是肯定的,它在年龄上比他们任何人都大。很可能它在西印度的绿色海洋中已经巡游了一百五十多年。当乔治·华盛顿还是美利坚合众国总统时,当拿破仑在滑铁卢挨揍的时候,它就在那儿啦!那时它可能是一只小海龟,不过十有八九它已经在那儿啦!

可是现在,它面朝天躺在沙滩上等待牺牲,让人做成汤和肉。它显然被周围的吵闹声和叫嚷声吓坏了,它那因年老而皱皱巴巴的脖子紧张地伸出壳外,它的大头正在扭来扭去,仿佛在寻找一个人向他解释它受到这一切虐待的原因。“你怎么把它弄到旅馆里去?”那个胖子问。“用绳子把它拉上海滩,”那渔夫回答道,“旅馆里的伙计很快会来拉走它。这需要十个人齐心协力才行。”“嘿,听着!”一个肌肉发达的年轻人大声说道,“我们干吗不把它拉上去呢?”那个肌肉发达的年轻人穿着一条洋红色和豆绿色相间的百慕大短裤,没穿衬衫。他的胸毛特别浓密,不穿衬衫显然是在故意炫耀。“为了我们的晚餐干点儿活儿怎么样?”他鼓出了浑身的肌肉,叫道,“来吧,伙计们!谁来活动活动筋骨?”“好主意!”众人喊道,“挺出色的安排!”

男人们把饮料交给妇人们,自己冲过去抓起了绳子。他们排成了一排,好像在参加拔河比赛。那个长满胸毛的人自任为压阵的拔河队队长。“来,听着,伙计们!”他嚷道,“我说拉,大家马上使劲儿,懂我的意思吗?”

渔夫很不喜欢这样干。“你们最好把这活儿留给旅馆里的人。”他说道。“别胡说!”胸部毛茸茸的家伙叫道,“拉,伙计们,拉!”

他们一齐拉了起来。巨大的海龟背部着地,一直在晃动,差一点儿翻过身来。“别把它翻过来!”渔夫喊道,“你们这样干要把它翻过来了!要是它翻过身来重新四脚着地,肯定会逃走的!”“冷静点,小伙子,”胸口毛茸茸的家伙用傲慢的口吻说,“它怎么个逃法?我们不是有根绳子系住它了吗?”“你们让它有机可乘,那只老海龟会把你们全都拉走的!”渔夫嚷道,“它会把你们拉到海里去的,你们谁也休想逃过!”“拉!”胸毛浓密的家伙不把渔夫放在眼里,“拉,伙计们,拉!”

这时,巨大的海龟开始缓慢地滑向海滩上方的旅馆,滑向厨房,滑向那个存放大刀的地方。那些妇女,那些老人,那些胖子和缺少运动的人,一路跟去,一路大叫大嚷鼓励着他们。“拉!”那个长满胸毛、在后面压阵的年轻人扯大嗓门嚷道,“背转过来,伙计们!你们这样可以更使得上劲儿!”

突然我听到了尖叫声。人人都听到了。这叫声又尖又急又刺耳,径直刺进所有的一切。“不——不——不——不!”那个尖刺的声音响了又响,“不!不!不!不!不!”

人群愣住了。拔河的人停止拉绳,旁观的人停止呐喊助威,在场的每个人都朝传来尖叫的方向望去。

我看见有三个人:一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小孩。他们从旅馆里出来,半走半跑朝海滩而来。他们半走半跑是因为那男孩一路上拽着那男人。那男人拉住了小孩的手腕,想让那孩子别跑得那么快,而那孩子一个劲儿往前拽。与此同时,那孩子跳跳蹦蹦,又拧手臂,又扭身子,想从父亲紧抓的手臂中挣脱出来。尖声叫喊的是那孩子。“别!”他尖声叫道,“别这么干!放开它!请你们放开它!”

那个女人想抓住孩子的另一条手臂阻止他,但孩子蹦得厉害,她没有成功。“放它走!”男孩依然尖叫,“你们这样干太可怕了!请放它走!”“别这样,大卫!”母亲说,她还想抓住他的另一条手臂,“别这么孩子气!瞧你这样胡来,真是蠢透了。”“爸爸!”男孩尖叫道,“爸爸!跟他们说放开它!”“我没法这么做,大卫,”父亲说,“这不关我们什么事。”

拔河的人一动不动,依然抓着牵住大海龟的绳子。人人一言不发,惊讶地盯着那孩子看。他们都带着一些惭愧的表情,凡是做一些不怎么光彩的事的人被当场抓住都有这种表情。“来吧,大卫,”那父亲一边说一边拉那孩子,“让我们回旅馆去,别管这些人。”“我不回去!”孩子大声说,“我不想回去!我要他们放了它!”“听我说,大卫!”母亲说。“走开,小孩!”那个长满胸毛的人斥责孩子道。“你又可怕又残忍!”男孩大声说,“你们全都又可怕又残忍!”他朝四五十个站在海滩上的成人大声斥骂,声音又高又刺耳。然而这时没有一个人吭声,甚至包括那个胸毛浓密的人。“你们为什么不把它放回海里去?”男孩喊道,“它没有做过什么伤害你们的事!放它走!”

那父亲被他儿子弄得很狼狈,不过他并不为孩子感到难为情。“他一向对动物很着迷,他在家里,天底下的什么动物他都有。他还跟动物说话。”他对众人说。“他爱动物。”母亲说。

有几个人开始在沙地上挪动脚步。在人群中处处可以感觉到一种心情些微的变化,那是一种不安甚至难为情的感受。这个只不过八九岁大的男孩这时已经停止和父亲争斗。父亲仍然抓住了他的手腕,但是不再阻止他。“行动啊!”那男孩大声叫喊道,“放走它!解开绳子放它走!”他面对人群站着,显得那样弱小,但是身子挺得直直的,两只眼睛像两颗星星一样闪闪发光,风吹动他的头发,他看上去非常气愤。“我们无能为力,大卫,”父亲温和地说,“让我们回去吧。”“不!”男孩大叫一声,与此同时他突然一拧胳膊,手腕从他父亲手中挣脱出来。他飞快地穿过沙地,向仰天而卧的大海龟奔去。“大卫!”父亲急忙叫喊,在后面追赶上去,“停下!快回来!”

那男孩东躲西闪,在人群中突然转向,像一个带球奔跑的球员。唯一跳上去拦截他的人是那个渔夫。“你别靠近那海龟,孩子!”他一边叫嚷一边朝迅速奔跑的身影冲刺过去。但是男孩躲过了他,继续向前。“它会把你咬成碎片的!”渔夫喊道,“停下,孩子!停下来!”

可这时想要阻止他为时已晚,因为他是径直朝海龟头冲去的。海龟看见了他。那个仰面朝天的庞然大物很快转过头来对着他。

孩子的母亲惊恐万状,极端痛苦的哀号声在黄昏的天空中升起。“大卫!”她叫道,“哦,大卫!”转眼间,那男孩跪倒在沙地上,张开双臂扑向前,一把抱住老海龟皱皱巴巴的脖子,把海龟紧紧抱在自己的怀抱里。男孩的脸紧贴在海龟头上,他的嘴唇在动,喃喃地说了些温柔的话,这些话别人当然无法听到。那海龟变得异常安静,甚至它那巨大的四鳍也停止了挥舞。

人群中发出一声叹息,那是放下心来的轻声长叹。许多人朝后退了一两步,也许是想对他们所无法理解的事保持远一点的距离。但是男孩父亲和母亲一起走向前,站在跟他们的儿子相距十英尺的地方。“爸爸!”那男孩大声叫道,手依旧在抚摸老海龟棕色的头,“请想想办法,爸爸!请让他们放它走!”“我能帮点什么忙吗?”一个穿着白色套装的人说。他刚从旅馆里走到下面的海滩上来。人人都知道这就是经理爱德华先生。他是一个高个儿、鹰钩鼻的英国人,长一张粉红色的长脸。“这事实在太不同寻常!”他看着那男孩和海龟说,“他很走运,头没有给咬掉。”然后他对男孩说:“你现在最好从那儿走开,小子。这样干很危险。”“我要他们放它走!”男孩大声说,他依然双臂抱着海龟的头,“叫他们放它走!”“你要知道,他随时有被杀的危险。”经理对孩子的父亲说。“让他去!”父亲说。“胡说八道,”经理说,“你上前去抓他回来。不过动作要快。千万小心。”“不!”母亲说。“你这是什么意思?”经理说,“这是性命攸关的事!难道你不懂?”“我懂。”父亲说。“那么你弄走他呀,伙计!”经理嚷道,“你不弄走他,就要出糟糕透顶的事故啦!”“它属于谁?”父亲说,“这海龟属于谁?”“属于我们。”经理说,“旅馆买下了它。”“那你就行个好,”父亲说,“把它转卖给我吧。”

经理打量着那个父亲,什么也没说。“你不了解我儿子,”那父亲安详地说,“要是把它拉到旅馆里杀掉,他会发疯的。他会歇斯底里发作的。”“那就把他拉开,”经理说,“手脚要快。”“他爱动物,”那父亲说,“他真的爱它们。他能跟它们交谈。”

人群寂静无声,都想听接下来怎么个说法,没人走开去,他们站在那儿像是被催眠了。“我们放它走,”经理说,“他们还会抓住它的。”“也许他们会,”父亲说,“不过这种动物会游泳。”“我知道它会游泳,”经理说,“可他们还是会抓到它的。这家伙挺值钱,这一点你必须了解。光是海龟壳就值一大堆钱。”“钱再多我也不在乎,”那父亲说,“这点你不必担心。我要买下它。”

那男孩还跪在海龟旁边的沙滩上,抚摸着它的头。

经理从他胸前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揩起他的手指来。对于放走海龟这件事他并不热心,他可能已经拟定了饭桌上的菜单。可另一方面,他不想这个季节里再在他的私人海滩上发生另一件可怕的事故。他在肚子里跟自己说,谢天谢地,这一年里光是华塞曼先生和椰子的事就够他受的了。

那父亲说:“爱德华先生,你要是让我买下它,我将把它看成你对我莫大的恩惠。我保证你不会后悔的,这一点我十分肯定。”

经理的两撇眉毛上升了一英寸光景。他领会了,人家答应另给他好处。那就另当别论了。片刻之间,他继续用手帕揩着手,接着他耸耸肩膀说:“好吧,只要你的孩子觉得那样好的话……”“谢谢你!”那父亲说。“哦,谢谢你!”那母亲大声说,“真要好好谢谢你!”“维利!”那经理招呼渔夫说道。

渔夫走了过来,他看上去完全给弄糊涂了。“我活这么大还从来没见过这种事呢!”他说,“这只老海龟是我抓到的动物当中最凶恶的。我们把它弄上来时,它像魔鬼一样挣扎,我们整整六个人好不容易对付了它!那个男孩一定是疯了!”“是的,我知道,”经理说,“不过现在我要你放它走。”“放它走?”渔夫叫了起来,急得像什么似的,“你说什么也不能放走这只海龟,爱德华先生。它可是破纪录的!它是这个岛上抓到的最大的海龟,说它是最大的一点也不过分。再说我们的钱怎么办?”“你会得到钱的。”“我还有五个人要打发呢!”渔夫指了指海滩的下方。

大约一百码以外,海边站着五个几乎一丝不挂的黑皮肤土著,旁边是另一条船。“抓这只海龟的一共六个人,钱六个人平分,”渔夫继续说,“我们没拿到钱以前不会放它走的。”“我保证你们会得到钱的。”经理说,“这下你觉得行了吧?”“我来负责担保。”孩子的父亲走上前来说,“还有你们要是立即放它走,所有六个渔夫我都给赏钱。我的意思是说马上放,这会儿就放。”

渔夫看了看孩子的父亲,又看了看经理。“行,”他说,“这可是你要这么干的。”“有个条件,”孩子的父亲说,“在你们拿到钱以前,你们必须答应我,决不直接出海去,设法重新抓到它。无论如何今晚也不能这么干。懂我的意思吗?”“当然,”那渔夫说,“一言为定。”他转身朝海滩走去,招来另外五个渔夫。他对他们大声说了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不一会儿他们六个全都走了过来。五个渔夫都拿着又长又粗的木杆。

男孩还跪在海龟的头边。“大卫,”父亲低声细语地对他说,“现在没事了,大卫。他们要放它走了。”

男孩环顾四周,但他的胳膊依然抱着海龟的脖子没有松掉,也并不站起身来。“什么时候放?”他问。“现在,”父亲说,“这就放。所以你最好走开。”“你保证?”男孩说。“是的,大卫,我保证。”

男孩抽出自己的胳膊。他站起来,后退了几步。“大家往后站!”那个叫维利的渔夫喊道,“请大家马上往后站!”

人群往海滩高处移动了几码。那些“拔河”的人松掉了绳子,也跟其他人往后退了。

维利手脚着地,小心翼翼地爬到海龟的一边。然后,他动手解开绳结。他这样干的时候,身体始终保持在海龟的大鳍脚够不到的范围里。

解开绳结,维利爬了回来。然后,其余五个渔夫手执木杆走上前去。那些木杆大约七英尺长,粗得很。他们把木杆插到海龟壳下面,开始顶着那个大家伙的壳把它摇来晃去。那龟壳有一个高高的拱顶,很适合摇晃。“上,下!”渔夫们一边摇一边唱,“上,下!上,下!上,下!”老海龟心烦意乱得不行,可这能怪谁呢?它那巨大的鳍脚在空中拼命地挥舞,它的头在龟壳里一个劲儿地伸进伸出。“翻它过来!”渔夫们喝道,“向上翻过来。翻它过来!再来一下它就翻了身!”

海龟侧身高高翘起,紧接着轰的一声刚好翻过身来。

但是它并没有马上走开。它那巨大的棕色脑袋伸出来,小心地打量四周。“去,海龟,去!”小男孩嚷嚷道,“回海里去!”海龟戴头兜似的一对黑眼睛抬起来盯着男孩看。那对眼睛又明亮又生动,充满了长者的智慧。男孩也盯着海龟看,这回他说话的声音又温柔又亲密。“再见,老伙计!”他说,“这回走得远远的。”那对黑眼睛又在男孩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工夫。没人移动脚步。接着,那个庞然大物庄严地转过身子,开始朝大海摇摇摆摆走去。它走得并不匆忙,在沙滩上稳重地移步,巨大的龟壳轻轻地往两旁摇摆着。

人们鸦雀无声地看着。

它走进了海里。

它继续往前走。

很快,它游了起来。它现在到了自己的天地里。它游的时候头高高昂起,姿势很优雅,速度非常快。大海风平浪静,它在身体的两侧留下小小的波纹,成扇形扩展开去,就像小船划开水面一样。一会儿工夫它的身影就不见了,那时它已经到了离天边只剩一半路的地方了。

旅客开始三三两两回旅馆去了。不知怎的,他们的情绪很低落。没有人说笑,也没有人逗乐。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发生了,这些事情波及海滩上所有人的情绪。

我走回到小小的阳台上坐下抽烟。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认为这件事不会就此结束。

第二天早上八点,那个告诉过我华塞曼先生被椰子砸中脑袋的牙买加姑娘端了一杯橘子汁到我房间里来。“今天早上旅馆出了件天大的大事!”她把橘子汁放在桌子上,拉开了窗帷,“人人都像疯了似的,四处乱窜。”“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住在十二号房间的那个小男孩找不到了。他在晚上不见了。”“你是说那个跟海龟交谈的男孩?”“正是他,”她说,“他的父母吵得快把屋顶都掀掉了,经理急得差点发疯。”“他不见了多长时间?”“大约两个小时以前,他父亲发现他的床上没人,不过我猜他不可能是晚上出去的。”“不,”我说,“他有这个可能。”“旅馆里的人都在到处寻找,”她说,“一辆警车刚刚开来。”“可能他只是起床早一点,出去爬爬山岩而已。”我说。

她那黑色大眼睛里令人烦恼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这才游移开去。“我可不这么想。”说罢她走了出去。

我急忙穿上一些衣服,匆匆赶到海滩。两个穿卡其制服的当地警察正与经理爱德华先生站在一起。爱德华先生正在说话,两个警察在耐心地听着。海滩的远处,可以看到一小簇一小簇人,有旅馆的服务员也有旅客,正朝着山岩分散开去。那天早晨景色宜人,淡蓝色的天空,微微亮着黄光,太阳已经升起在光亮如镜的海面上,闪烁着钻石般的光芒。爱德华先生跟当地两个警察大声说话,挥动着手臂。

我想帮帮忙。我能做些什么呢?我该往哪儿去?去跟随其他人显然毫无意义,所以我径直朝爱德华先生走去。

正在这时,我看到了渔船,那条长长的独木舟只有一根桅杆,棕色的帆篷在风中飘动,正朝着海滩驶来,但离岸边还有一段距离。船里有两个土著,一头一个,正拼命地划着桨。他们划起桨来非常使劲儿,一起一落速度惊人,好像在参加比赛一样。我停下脚步看着他们。为什么他们这么匆忙赶到岸上来?很显然他们要报告什么消息。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条船。我能听到在我左首边的爱德华先生对两个警察说:“这真稀奇古怪。我不能听任旅馆里的人就这样失踪。你们最好马上找到他,懂我的意思吗?他要么游荡出去迷了路,要么被绑架了。不管是迷路还是被绑架,你们警察都有责任……”

那条渔船掠过海面,滑上了海边的沙滩。两个人丢掉桨跳下了船。他们朝着岸上奔来。我认出前面一个正是维利。他看见经理和两个警察便径直朝他们奔去。“嘿,爱德华先生!”维利大声嚷嚷,“我刚才看到了一件怪事!”

经理身子一挺,脖子朝后一缩。两个警察依然无动于衷。他们看惯了激动不安的人,他们天天在跟这种人打交道。

维利在这些人面前停下脚步,他胸脯上下起伏,喘着粗气。另一个渔夫紧随在他后面。他们身体赤裸,都只围一块小小的缠腰布,黑黑的皮肤上闪烁着汗珠。“我们全速划桨,划了好长一段路,”维利解释了他气喘吁吁的原因,“我们认为我们应该尽快赶回来报告。”“报告什么?”经理说,“你们看到了什么?”“这事很古怪,伙计!古怪透了!”“看在老天爷的分上,维利,你就快讲吧。”“你不会相信的,”维利说,“没人会相信这件事。对不对,汤姆?”“对,”另一个渔夫一个劲儿地点头说,“要不是维利跟我在一起亲眼目睹,我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相信什么?”爱德华说,“就把你们看到的说一说。”“我们一大清早出海,”维利说,“大约早晨四点钟的光景。我们多半还没有驶出去一两海里,天色就亮了,足够让我们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太阳升了起来,我们看到就在我们前头,不到五十码,有样东西。我们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什么?”爱德华先生急忙问,“看在老天爷的分上讲下去!”“我们看到那只老海龟正在朝大海里游,就是昨天海滩上的那一只,我们还看见那个男孩高高坐在海龟的背上,骑着它就像骑在一匹马上!”“我们决不瞎说!”另一个渔夫嚷道,“我也看见了,我们决不瞎说!”

爱德华先生看着两个警察。那两个警察看着两个渔夫。“你们不会是骗我们上当吧?”一个警察说。“我发誓!”维利大声说,“千真万确!那小男孩高高骑在老海龟的背上,他的脚甚至碰不到水面。他浑身没有一点被沾湿,说有多舒服多自在就有多舒服多自在!所以我们跟了上去。我们当然跟了上去。起初我们想悄悄追上他们,就像我们抓海龟时那样,但是那男孩看见了我们。我们那时离得并不太远,不比这里到海边更远。那孩子看见了我们,好像向前俯下身去跟老海龟说了些什么,那海龟昂起头,开始加速,游得贼快!伙计,海龟的速度可快呢!汤姆和我只要愿意也能划得相当快,可我们没法跟那个怪物比!根本没法比!它游的速度至少比我们快两倍!快两倍也轻而易举……你说呢,汤姆?”“我说它有我们三倍那么快,”汤姆说,“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大约十分到十五分钟,他们已经跟我们拉开了一英里距离。”“见鬼,你们为什么不叫住那男孩呢?”经理问,“你们为什么不趁距离近的时候早点跟他说话呢?”“我们没少叫他,伙计!”维利扯着大嗓门说,“那孩子一看见我们,我们就别想再赶上去。那时我们便叫喊起来。我们天底下所有的好话都喊过了,想让男孩到我们的船上来。‘嘿,男孩!’我对他喊,‘你回来上我们的船!我们平平安安送你回家!你这样干可不好,孩子,跳下来,游一会儿水,我们会救你上来的!跳吧,孩子!你妈妈一定在家里等你,孩子,你为什么不到我们的船上来呢?’我还对他大声说:‘听着,孩子!我们向你保证!我们保证决不抓那只老海龟,只要你跟我们走!’”“他究竟有没有回答你们?”经理问。“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维利说,“他高高坐在龟背上,样子好像在前后摇晃身子,催促老海龟越游越快!看样子那小男孩是丢定了,爱德华先生,除非有人飞快出海把他抓回来!”

经理平常面色红润,如今却苍白如纸。“他们朝哪个方向而去?”他用刺耳的语调问道。“朝北,”维利回答,“差不多正北。”“好!”经理说,“我们乘快艇去!我要你一起去,维利。还有你,汤姆。”

经理、两个警察和两个渔夫朝停泊滑水用的快艇处奔去。他们把快艇推下水,甚至经理也动手帮忙,也顾不上烫得笔挺的白裤子,蹚在齐膝深的水里。他们都爬上了快艇。

我看着他们驾着快艇嗡嗡离去。

两个小时以后,我又看着他们回来。他们什么也没发现。整整一天,从其他旅馆来的快艇和游艇都在搜索沿岸的海面。下午,孩子的父亲还租了一架直升机。他乘了飞机到那儿搜索了三个小时。他们既没发现海龟的踪迹,也没发现孩子的踪迹。

一个星期的时间里,搜索一直在进行,可毫无结果。

现在自打发生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这期间报上只登载过一个引人注目的新闻。有一伙美国人,从巴哈马群岛的拿骚出发,在一个名叫埃罗森拉的小岛进行深海钓鱼。在那个地区简直有成千上万个珊瑚礁和没有人烟的小岛,游艇的船长在望远镜里看到其中一个小小的岛上有个小人的身影。那个小岛上有一片沙滩,那个小人走在沙滩上。望远镜被传来传去,人人都看到了那个身影,并一致认为同意那像是一个小孩。甲板上自然发生了骚动,渔线都收了起来。船长把游艇驶向小岛。当他们距离小岛半英里开外时,他们在望远镜里清清楚楚看到那个身影是一个小男孩,尽管晒得很黑,差不多可以肯定是个白人,而不是土著。在这个时候,游艇上观看的人还看到沙滩上还有一只硕大无比的海龟就在男孩的附近。接下来发生的事迅速无比。那个男孩可能看到了驶近的游艇,他跳到了海龟的背上,那个庞然大物也很快进入水中,以极快的速度绕过小岛,消失了踪影。游艇搜索了两个小时,但是再也没见到男孩或海龟。

没有理由不相信这个报道。游艇上共有五个人。四个是美国人,船长是巴哈马群岛的拿骚人。他们都轮流从望远镜里看到了男孩和海龟。

从牙买加走海路到埃罗森拉岛,首先必须向东北方向航行二百五十英里,穿过古巴和海地之间的向风群岛,然后再向西北偏北方向航行至少三百英里。总共要航行五百五十英里,这对一个骑在大海龟背上的小男孩来说,是一段很长很长的旅程。

谁知道对这一切该如何看待?

或许有一天他会回来,尽管我个人持怀疑态度。我有一种感觉,不管他在什么地方,他都很快活。

2 搭车人

我买了一辆新车,一部大功率的宝马3.3Li,意思是说3.3立升,长轴距,燃油喷射。它的最高速度是每小时129英里,加速度快得惊人。车身是淡蓝色的。车内的座位是深蓝色的,都是皮制品,真正的软皮,最最高级的质量。车窗都是用电开启的,车顶也是如此。当我打开收音机时,天线自己竖起来,关掉的时候,天线自己消失。大功率的发动机在低速度的时候,发出轰隆轰隆的吼声,但是到达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轰隆声停止了,马达发出愉快的嗡嗡声。

我亲自驾车到伦敦去。那是一个美好的七月天。田野里正在翻晒干草,公路的两边也都是毛艮。我正在每小时七十英里的速度下轻轻地自言自语,背舒舒服服地靠在座位上,用不到两个手指头轻轻靠在驾驶盘上让它驾驶平稳。我看到前面正有一个人伸出大拇指,要求搭车。我碰碰刹车,让车停在他身边。我常常为搭车人停车。我知道站在乡村公路边,眼巴巴看着一辆辆车子在你面前经过的滋味。我恨那些驾驶员假装没有看见我,特别是那些开着大车子,车子里还有三个空位的人。那些豪华的轿车难得停下来。倒是那些小车、生锈的旧车、已经挤满小孩的车子会让你搭车,那司机会说:“我看我们还能乘一个。”

那人从打开的车窗外探进头来说:“老板,到伦敦去吧?”“是的,”我说,“上来吧。”

他上了车,我就开走了。

那人长着一张老鼠脸,一副灰色的牙齿。眼睛黑黑的,像老鼠眼睛一样骨碌骨碌转得很快。耳朵上方看上去有点尖,他头上戴一顶布帽子,身穿一件浅灰色的夹克衫,上面有几个大得出奇的口袋。那件灰夹克,加上那骨碌骨碌的眼睛,尖尖的耳朵,无不使人觉得他像一个巨大的人形老鼠。“你想去伦敦什么地方?”我问。“我要穿过伦敦,在伦敦那头下,”他说,“我要到埃普索姆的赛马场,那里今天举行德比赛马。”“没错,”我说,“我希望我能跟你一起去,我喜欢赌马。”“我从不赌马,”他说,“赛马的时候,我看都不看。这些都是愚蠢透顶的事情。”“那你为什么到那里去呢?”

他似乎并不喜欢我问他这个问题。他那张小小的老鼠脸白白的,坐在那儿眼睛看着前方,一声不响。“我想你是在赌博机之类的东西方面帮帮忙的。”“干这种事情岂不是更傻吗?”他回答道,“修理那些蹩脚机器,好让它们卖票给那些傻瓜,那算什么活!任何笨蛋都能干!”

好一会儿谁也不说话。我决定不再向他提问。我记得过去我搭车的时候,司机不停地问我种种问题问得我很烦躁。你到什么地方去?为什么要去?你是干什么的?你结婚没有?是不是有了女朋友?她叫什么名字?你多大啦?诸如此类的问题问个没完没了。我往往很讨厌人家这样做。“我很抱歉,”我说,“你做什么工作不关我什么事。问题是,我是一个作家,大多数作家都特别爱管闲事。”“你写书?”他问。“是的。”“写书能行,”他说,“这是一个我称之为有技术的行当。我也从事一个有技术的行当。我看不起那些人终身做一样千篇一律令人讨厌的工作。这些行当根本没有一点技术可言。你懂我的意思吗?”“我懂。”“生活的秘诀,”他说,“就是成为非常非常擅长做非常非常难做的某些事情。”“像你一样。”我说。“完全正确。你跟我都是这样。”“是什么使你觉得我擅长我的工作?”我问,“我们周围坏作家可有一大堆。”“要是你干得不怎么样,你不会开这样一辆车。”他回答道,“这辆车一定很昂贵吧。”“果然不便宜。”“它开足能开多快?”“每小时129英里。”我告诉他。“我敢打赌,它到不了这个速度。”“我敢打赌,它一定到得了。”“所有汽车制造商都是吹牛皮大王,”他说,“你可以购买你喜欢的任何一辆车,可没有一辆能开到制造商在广告里所说的速度。”“这一辆能行。”“那就开起来,证明它能行,”他说,“说干就干,老板,快起来,让我们看看,它能快到什么程度。”

恰尔韦德·圣彼德那儿有一段环形路,过了这段路,前面马上是一条笔直的双向车道,很长很长。我们开出环形路,上了双向车道,我的脚紧踩油门,我那辆大车子便朝前蹿去,好像有什么叮了它一口。不到十秒钟,我们已经达到每小时90英里。“棒极啦!”他叫道,“干得好!继续开!”

我把油门一踩到底,并且一直不松开。“100英里!”他叫道,“105英里!110英里!115英里!加油!不要松劲!”

我正开在外车道上,我们飞快地掠过几辆车子,好像它们全都纹丝不动地停在那里——有一辆绿色的微型车,一辆奶油色的雪铁龙,一辆白色的路霸,一辆有货箱的大卡车,一辆橘色的大众小公共汽车。“120公里!”我的乘客大叫大嚷,身子蹿上蹿下,“加油!加油!让它开到129英里!”

这个时候我听到了警笛的尖叫声。声音非常响,好像是在车子里边发出的。然后一个骑摩托车的警察赫然出现,沿着内车道超过我们,举起手示意我们停下。“哦,我的姑奶奶!”我说,“这下完蛋啦!”

那警察超过我们的时候一定开到了每小时130英里,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慢下来。最后他停靠在公路边上,我停在他后面。“我不知道摩托车竟能开这么快。”我有点不以为然地说。“那一辆能行,”我的乘客说,“它跟你的车子一个牌子。它也是一辆宝马——R905,最快的公路摩托车。他们如今就用这个牌子的车子。”

警察从摩托车上下来,把车子的撑脚架撑在路边,然后他取下手套,很小心地放在坐垫上。这个时候他不慌不忙。他迫使我们停下,停在他要我们停下的地方,这点他很清楚。“这下真遇上了麻烦,”我说,“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不必要的话,不要跟他多说,这点你也清楚,”我的伙伴说,“坐得稳稳的,保持沉默。”像是一个刽子手走向死刑犯,那警察踱着方步向我们走过来。那是一个粗壮的大个儿,挺着一个大肚子,蓝色的警裤紧紧绷在硕大无比的屁股上。他的护目镜拉在他的头盔上,露出一张宽宽的红脸,冒着怒火。

我们坐在那里,像是两个犯了错的小学生,等他走上前来。“留心这个人,”那乘客低声说道,“这个人看上去报复心很强。”

那警察绕到我打开的车窗前,把一只肉鼓鼓的手放在窗框上。“这么着急干吗呢?”他说。“没有什么可着急的,警官。”我回答道。“是不是后座有个妇女要生孩子,急着要送医院?是不是这回事?”“不,警官。”“要不就是你家房子着了火,你要赶去把家人救下楼来?”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阴险的嘲弄。“我家的房子没有着火,警官。”“那样的话,”他说,“你让自己陷入了糟糕透顶的困境。你知道这个地区限速是多少吗?”“每小时70英里。”我说。“那你介不介意跟我说说,你刚才开的准确速度?”我耸耸肩膀,什么也没有说。接下来他说话的声音突然提得高高的,吓了我一跳。“每小时120英里!”他大声叫道,“超过限速每小时50英里!”

他转过身吐了一大口唾沫。它落在我车子的侧翼上,开始从我漂亮的蓝漆上淌下来。然后他再次转过身,仔细打量我的伙伴。“你是什么人?”他很不客气地问。“他是一个搭车人,”我说,“我让他搭乘一段路。”“我有没有做错事?”我的乘客问。他的声音软得像油光光的发蜡。“样子挺像,”那警察说道,“不管怎么说,你是一个见证者,我回头来处理你。驾驶证!”他伸手来向我要,声音很严厉。

我把证件给了他。

他解开紧身短上衣的左胸袋,取出一本让人畏惧的罚单簿。他小心翼翼地录下我那驾驶证上的名字和地址,然后把证还给我,他又踱到车子前面读了车牌号码,记了下来。他再填上日期、时间和我违章的细节。接着他撕下罚单簿最上面的一页,在递给我之前,他又跟复写纸上印下的各项仔细核对一遍。最后他将罚单簿放回胸袋,系上扣子。“现在轮到你啦!”他对我的乘客说。他绕到车子的另一边,从另一个胸袋里掏出一本黑色记事本。“名字?”他凶巴巴地问。“米歇尔·菲什。”我的乘客说。“地址?”“卢顿-温德索尔胡同14号。”“给我一样东西,证明你的姓名和地址都是真的。”那警察说。

我的乘客在他的那些口袋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本他的驾驶证。警察核对了姓名和地址,还给了他。“你干什么职业?”他突然问道。“我是一个泥灰工。”“什么?”‘搬运泥灰的小工。”“怎么写?”“搬运水泥灰浆的小工。”“那就行啦,泥灰工做些什么,我倒要问问。”“警官,那就是运水泥灰浆上扶梯,递给砖瓦工。他们搬的是一个灰浆桶,有一个很长的柄,上面有两块木头,钉成一个角度……”“行啦,行啦,谁是你的雇主?”“一个也没有,我失业啦。”

警察把这些都写在黑色的记事本上。然后他把本子放回口袋,系上扣子。“回到所里,我要对你进行一番小小的调查。”他对我的乘客说。“我?我做了什么错事?”那个长着老鼠脸的人问。“我不喜欢你的脸,就是这么回事,”那警察说,“说不定在我们的档案里正好有你的一张照片。”他又踱回我的车窗前。“我看你也知道,你惹上一个大麻烦。”他对我说。“是的,警官。”“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你再也驾驶不了你这辆时髦的车子了。至少在我们没有给你了结之前。说不好,有好多年,你再也不能驾驶任何车子了。这也是一件好事情。我希望他们另外还关你一段时间。”“你的意思是说关在监狱里?”我有点慌张,赶紧问道。“完全正确,”他咂咂嘴说,“关在牢里,铁栏杆后面,跟其他违法的罪犯关在一起,另外还要缴一大笔罚款。没有人比我更乐意看到这个结果。我会跟你们两个在法院见。你们会收到出庭的传票。”

他转身走开,走向摩托车,用脚拨开撑脚架,抬腿跨上坐垫,踩了踩发动器,便在公路上开走了,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踪影。“嘿,”我喘了口气,“这下完蛋了!”“我们被抓住了,”那乘客说,“我们被抓住了,被抓个正着。”“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被当场抓住了。”“可不是吗?”他说,“现在你准备怎么办,老板?”“我直接到伦敦去,跟我的律师谈谈。”我说着,发动了车子,上了路。“他跟你说,要把你关进监狱,这种话你千万别信,”我的乘客说,“因为超速,他们不会把谁关在铁栏杆后面的。”“你能肯定?”我问。“完全肯定,”他回答道,“他们会拿走你的驾驶证,敲你一大笔罚款。这就到头了。”

我觉得大大松了口气。“顺便问问,”我说,“你为什么要对他说谎?”“谁?我?”他说,“是什么让你以为我说了谎?”“你告诉他你是失业的泥灰搬运工,但你说过你是属于高级技术行当。”“我确实是,”他说,“什么都跟一个条子说不值当。”“你究竟是干什么的?”我问他。“啊,”他躲躲闪闪地说,“是不是一定要说?不说行吗?”“是不是你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事?”“不可告人?”他叫了起来,“我,工作不可告人?我还要为它感到骄傲呢!在整个世界上不是谁都能干这个工作的。”“我并不在乎这个那个行当。”我跟他扯了一个谎。

他那狡猾的老鼠目光瞥了我一眼。“我看你在乎。”他说,“我在你脸上看得出来,你以为我从事一种非常特殊的行当,你一心想知道究竟是什么。”

我等他继续说。“你看,因此我谈到它格外小心。比如,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另一个便衣警察呢?”“我看上去像个条子吗?”“不,”他说,“你不像,也真的不是。随便哪个傻瓜都看得出来。”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听烟丝,一包香烟纸,开始卷起一支香烟来,我用一只眼睛的眼角看着他,这个活比较困难,但是他完成的速度快得叫人难以相信。不到十秒钟这支烟就卷成了。他的舌头在纸边一舔,烟纸就粘住了,噗的一声,香烟就叼在了他的嘴唇上。然后,不知从哪儿来的一只打火机出现在他的手里。火光一闪,香烟就点着了,打火机就不见了。这一整套表演让人看得目瞪口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谁卷一支香烟能那么快。”我说。“啊,”他说着深深吸了一口烟,“这么说,你注意到了。”“我当然注意到了,快得简直叫人难以相信。”

他背朝后一靠。我注意到他卷烟的速度非常快,这使他非常开心。“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能做到这一点?”他问。“那就请你说说吧。”“因为我有灵巧的手指,这些手指只有我才有,”他说着把手高高举起在他的面前,“它们比世界上最出色的钢琴家的手指还要灵巧。”“你是钢琴家吗?”“别开玩笑啦!”他说,“我的样子像吗?”

我看了看他的手指,它们果然很美,又细又长,有模有样。看样子这种手指头不可能属于其他人,只可能属于出类拔萃的外科医生或者钟表匠。“我的工作,”他继续说,“要比钢琴家演奏难上一百倍。任何傻子都能弹钢琴,如今你走进家家户户,差不多总有一个个子矮矮的小孩在弹钢琴。这是事实吧,是不是?”“多多少少是那么一回事。”“当然是事实。但是一千万人里没有一个能学会我手上的活。一千万人里也没有一个!你怎么看?”“惊讶极啦!”“妈的,你惊讶极啦,这就对了。”他说。“我想我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了,”我说,“你是变魔术的,是一个魔术师。”“我?”他哼着鼻子表示轻蔑,“一个变戏法的?你能想象我在那些挤满孩子的讨厌晚会上混日子,从大礼帽里变出兔子来?”“那你是一个玩纸牌的行家,你让人家进赌局,你用你那了不起的一双手出老千。”“我?一个人人讨厌的爱出老千的人?”他叫道,“那是一个可悲的营生,如果这也算是一种营生的话!”“好吧,那我实在猜不出。”

现在我让车慢慢地往前开,每小时不到40英里。我们不得不开上伦敦到牛津的主干道,走在开往丹哈姆的下山路上。

突然我的乘客举起手中的一根黑皮带。“见过这根皮带吗?”他问道。那根皮带有个设计特别的扣子。“嘿,”我说道,“那是我的皮带,是不是?从哪儿弄到的?”

他咧嘴一笑,轻轻晃了晃皮带。“你以为从哪儿弄到的?”他说,“当然是从你裤腰上弄到的。”

我伸手摸了摸我的裤腰,皮带果然没有了。“你的意思是说在我驾驶的时候,你从我裤腰上取了下来?”我问,有点目瞪口呆。

他点点头,一直用他黑黑的老鼠般的小眼睛看着我。“那不可能,”我说,“你得解开扣子,把整根皮带从裤腰扣里抽出来。你这样做的时候我总会看见的,就算没看见,也总会有感觉的。”“啊,但是你没有,是不是?”他洋洋得意地说。他把皮带丢在膝盖上,这时突然有一根棕色鞋带从他的手指上荡下来。“对这个你怎么说?”他大声问,晃了晃手中的鞋带。“这是怎么回事?”“谁丢了这根鞋带?”他又咧嘴笑了笑问。

我低头看了看我的鞋子,一只鞋的鞋带没有了。“真是奇怪!”我说,“你是怎么做到的?我根本没有看到你弯过腰。”“你什么也没有看到,”他骄傲地说,“你甚至没有看到我移动过一分一寸。你知道那是为什么吗?”“知道,”我说,“那是因为你有十只灵活得叫人难以相信的手指头。”“一点不错,”他叫道,“你的理解相当准确,是不是?他背朝后一靠,吸了一口自制的香烟,在挡风玻璃上吹了一股淡淡的烟。他知道他的两个小把戏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使他很开心。“我不想迟到,”他说,“现在几点啦?”“你前面就有一只钟。”我告诉他。“我不相信车上的钟,”他说,“你的表上是什么时间?”

我撩起袖口看了看表,谁知表不见了。我看看那个人,他回看我一眼,笑了。“你把表也拿走了?”我说。

他举起手,我的表躺在他的手掌里。“这东西不坏,一只好表,”他说,“质量很高,十八克拉金表,很容易脱手,高质量的东西脱手从不麻烦。”“你不介意的话,我想要回来。”我气鼓鼓地说。

他小心翼翼地把表放在他面前的皮盘上。“我不会捞走你的任何东西的,老板,”他说,“你是我的伙伴,你让我搭车。”“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我说。“我做这一切只为回答你的问题,”他接着说下去,“你问我靠什么为生,我就做给你看看。”“你还拿了我一些什么东西?”

他又笑了,开始从口袋里掏出一样样东西来。这些东西全都是我的:我的驾驶证,钥匙圈,四把钥匙,几镑钞票,几个硬币,一封出版商的来信,我的日记本,一段又短又粗的铅笔头,一只打火机,最后还有一枚镶珍珠的蓝宝石戒指——那是我妻子的东西,因为珍珠掉了一颗,我要拿到伦敦的珠宝店去修理。“现在还有一件可爱的宝物,”他边说边在他的手指上转动一枚戒指,“我要是没有弄错的话,这是十八世纪的古董,国王乔治三世在位时候的东西。”“又给你说对了,”我毫不惊奇地说,“一点也不错。”

他把那枚戒指跟其他东西一起放在皮盘上。“这么说来,你是一个扒手?”我说。“我不喜欢这个字眼,”他回答道,“一个粗俗的字眼,扒手只是一些粗俗的人,只做一些容易做的业余活,他们在瞎老太婆身上扒钱。”“那你怎么叫你自己呢?”“我?我是一个手指匠。我是一个专业的手指匠。”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非常严肃,相当骄傲,好像他正在告诉我他是皇家医科大学校长或者是坎特伯雷大主教一样。“我从未听到过这个名字,”我说,“那是你发明出来的?”“当然不是,”他回答道,“这个头衔只给予达到职业顶级的人,你听到过金匠银匠的头衔吧,他们都是金子银子行业的专家。我是手指行业的专家,我叫手指匠。”“那一定是一个有趣的行当。”“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行当,”他回答道,“非常美好的行当。”“这就是你去赛马会的原因?”“赛马会上最容易到手肥肉,”他说,“你只要到处走走,到处站站,看着那些走运的人排着队取钱。当你看到有人领了一大包钞票时,你只消跟着他,想拿什么就拿什么。但你千万别误解我,打赌输的人身上我分文不取。穷人那儿也分文不取。我只从丢钱丢得起的人那儿取钱。”“那是你想得周到,”我说,“你多久才给抓到一次?”“抓起来?”他气愤地叫起来,“抓到我?只有扒手才被抓到。手指匠永远不会被抓到。听着,只要我愿意,你嘴巴里的假牙我也能拿到,而且不让你抓到我!”“我没有假牙。”我说。“我知道你没有,”他回答道,“要不我早就取下来啦。”

我相信他,他那些细细长长的手指似乎什么都做得到。

往前开了一阵子,两人都没有说话。“那警察要调查你一番,”我说,“你就一点也不担心?”“没有人会调查我。”他说。“他们当然会。他在那个黑色本子上仔仔细细记录下你的名字和你的地址。”

那人又给了我一个老鼠般狡猾的微笑。“哈,”他说,“你这么说,他是写了下来。可我敢打赌,他根本没有写下来,也没能记住。我从来就不知道一个警察能有还算不错的记忆力。他们有几个甚至记不住自己的姓名。”“这跟记忆力有什么关系?”我问,“他写在本子上了,是不是?”“是的,老板,他是写下了。但麻烦的是,他丢掉了他的本子,还一丢丢了两本,一本写着我的名字,一本写着你的名字。”

他洋洋得意地用他右手修长的手指举着两个本子。那是从警察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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