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型时代三部曲:踯躅(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08 18:2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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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叶炜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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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型时代三部曲:踯躅

转型时代三部曲:踯躅试读:

题记

一 嬴氏乱天纪

我很痛苦。陈敌坐在我对面,慢条斯理地重复着这句话,边说边耸耸肩膀。纠缠于两个女人之 间的确让我很痛苦。陈敌以前很少皱眉头,从他痛不欲生的面部表情看,这次他好像真的遇到了什么大麻烦。

陈敌是我的大学同学,说老实话他不是一个风流成性的人。但事实上他身边从来不缺少女人,而且和他沾边的差不多都是优质女人,个顶个地漂亮。这一点,在大学时代就被我们广为传颂了。这小子对付女人很有一套,凡他看上的,几乎从没失过手。在这方面,他就像一头猎豹,下手无比地稳准狠。不同的是,大学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厌烦女人,很少能听到他像现在这样痛苦不堪的抱怨。在我看来,这抱怨根本就是一种吃饱了撑出来的矫情。乡下人陈敌什么时候学会城里人的矫情了?

九月的南京有些闷热,气压很低,到处都是潮乎乎湿漉漉的,把手伸入空中随便抓一把都能拧出水滴来。这样的天气即便是待在优雅安静的茶馆里也很不舒服,空调温度已经调到了最低点,女老板好几次过来示意我们不要再折腾空调。好在陈敌和她很熟,她不好意思把不耐烦表现在脸上。在这种令人郁闷的环境里,我实在不愿意听陈敌聊起他现在遇到的那些烦恼事。和这个比起来,他大学时代那些花花草草的故事更能勾起我的兴趣。

大学毕业以后,这是我第三次在南京见到陈敌。这家伙最近几年身体严重发福,他个子本来就不高,现在的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毛茸茸的大圆球。环境真的能够改变一个人。想当年陈敌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在宿舍见到他的第一眼,还以为他是来送孩子报到的家长,他当时的样子真是太沧海桑田了。皮肤黝黑满脸沟壑不说,衣着也是过于简单粗陋,仿佛不是来自现代社会。哥们你是从桃花源里穿越而来的吧?来我们宿舍串门的一个同学这样问陈敌。陈敌当时只是苦笑,什么也没说。但他改变得很快,上大学不到三个月,浑身上下就焕然一新了。刚开学他和我们一起上课,大家都说他是贫下中农到大学改造来了。现在,大家都说他是成功企业家到大学镀金来了。大学一年级还没结束,他就彻底“进化”成了一个城里人,举止言谈、穿衣打扮,和从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他参加工作以后,进化的速度更是惊人。“就阁下现在这副尊容,你以为还是当年风流倜傥的时候,还会有那么多女孩盯着你不放?”我接过陈敌递过来的“中南海”,笑嘻嘻地嘲笑他。“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出生的时候也没含着块宝玉呀,但我这一辈子就一直没逃脱过女人的纠缠,真是桃花处处开,桃花运儿时常来。”陈敌自己点起一根烟,慢吞吞地说,“但我不快乐,我最近一直在想以前苏北老家的事儿,在男女感情这方面,农村没有乌托邦,城市也不是什么桃花源。”他说完向老板招招手,“王姐,再来一壶龙井!”不得不说,陈敌刚才这番话,把我唬得一愣一愣的,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深刻了?难道泡妞也能泡出深刻的哲学来?真是奇了怪了!

女老板端着一个墨绿色的铁盘扭着纤纤细腰无比曼妙地走过来,满面春风地给陈敌斟茶。她的屁股很大,像一尊古希腊的雕塑一样,饱满,圆润,喜庆。她很会穿衣打扮,在一袭半透明的长裙里面,粉红色的内裤依稀可见。“有劳王姐了。”陈敌跟她客套。她笑笑:“你是常客,理当好生服务。”陈敌摸摸已经出现败顶迹象的大脑袋,憨态可掬地嘿嘿笑了两声。“两位慢用啊,有事叫我。”女老板向后退了两步,去了柜台。扫兴的是,她始终没看我一眼。“你刚才看人家屁股,眼都直了,至于吗?”陈敌眼睛毒。我刚才的小动作被他看见了。这家伙,说话还是这么刻薄。

这座名为“好再来”的茶楼正好位于陈敌公司的对面,陈敌图省事,接待客人什么的都安排在这里。说是茶楼,其实就是一个综合性的娱乐场所,融餐饮、娱乐、休闲为一体。不接待客人的时候,陈敌自己也常来,叫上一杯酽酽的浓茶,找个安静的小角落,坐在那里发上一会儿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一段时间以来,陈敌老是会无缘无故地发愣,像是被什么东西附了身,还经常自言自语苦啊痛啊的。照他自己的说法,全都是女人闹的。但大学的时候,他身边的女孩子比这还多,也没见他整天唉声叹气的呀。这才毕业几年,这人就深沉起来了?

应该说陈敌这几年在事业上发展得不错,不说是成功人士,也算是小有成就了,工作在国企,旱涝保收不说,还混了个中层,当上了不大不小的部门小头目,好歹手底下管着五六个员工呢。私家车也有了,房子尽管还没有买,但他手里的钱早就足够付首付的。他现在的状况,在南京不说中产,也算是小资了吧。这家伙在大学的时候就比我们能耐得多,愣没让家里出一分钱,靠自己一双手读完了四年本科,而且混得有模有样,还当上了学生会的主席。各位可别小看了这个不起眼的职务,在大学里面,学生会主席这个头衔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说它是虚职没有什么权力也罢,但这个职务的确实惠多多。况且每逢学生大会,学生会主席必然大出风头。那时候的陈敌经常一袭风衣,手插在裤兜里,走在校园里风风火火,大小也是一道亮丽的风景。在我们这些普通学生眼里,陈敌那时候差不多就相当于精神领袖了。“你说万一她俩同时出现在南京怎么办?”陈敌的样子越来越认真,表情越来越严肃,不像是在开玩笑。“你不是说一周接待一个吗?”我喝了口水,茶太酽了,苦口,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偷偷尝过的我姥爷治胃病的一味中药。“那也保不准她们自作主张搞突然袭击啊,而且小城那一个已经对我表现出不信任的情绪,说不准她就会不按游戏规则出牌,那样我可就惨了。”陈敌苦笑的样子真像是在哭。“那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风流成性呢?”我笑着挖苦他。

他不看我,依然苦着脸坐在那里。“你这么高的智商,应该应付得来。”我试图安慰他。“你说得对,都是我自找的。但我哪个都放不下,一个是同甘共苦一起读过大学的老相好,一个是知心俊美的新相知。而且,说实话,女人和女人真是不一样的……得,说了你也不懂,你这个书呆子只顾读书了,咱俩在这方面没共同语言。哎,说真的,你小子还没沾过女人吧?我真是为你感到悲哀!没沾过女人的男人怎么可能了解女人呢?唉!”“呵呵。你先别为我感到悲哀了,你还是为你自己想想办法吧。”我笑笑,又说了句,“我不像你啊,招蜂引蝶拈花惹草遍地风流。”“我看出来了,你啊读研究生都快读傻了,也不能给我出什么管用的好主意。”陈敌朝窗外看了一眼,竖起中指对我说,“嘘,她来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个穿着很时尚很潮流的女人正袅袅娜娜地朝茶座走来。因为距离比较远,我看不清楚她的眉眼。“条子不错。”我尽力装作内行,“会打扮,而且很得体。”“这就是我在南京认识的那位。”陈敌的面部露出几分暖色。“那我等会儿叫她什么?嫂子?”“什么嫂子?还不知道她们两个谁会成为你嫂子呢!叫她李巧或者李老师好了。她是中学老师。”“这年头,老师也疯狂,特别是女老师。”我低声说。

陈敌只笑不说话。

李巧已经进来了,女老板引导着她朝我们这边走来。

我欠了欠身子。

陈敌一动不动。“你好。你就是雁南吧?常听陈敌提起你,说你是他大学时候最好的朋友了。”李巧说话细声细气,带着一丝娇喘,典型的南方口音。她的脸很韩版,标准的瓜子形,尖下巴,高鼻梁,樱桃小口,连刘海都是带着一股子韩国风格。李巧在陈敌身边坐下来,对着他粲然一笑。

陈敌咧咧嘴巴:“你咋知道我在这儿?”“我去了你房间,没有人,就知道你在这里会朋友。”李巧看了我一眼,笑了一下,朝女老板挥挥手,“王姐,来杯茉莉花,记在陈敌的账上啊。”

陈敌哈哈笑着对我说:“你看她有多熟,我哪里能记账她都知道。”“是啊,南京才多大地儿啊,你就那么几个定点,我还不清楚?”李巧很会说话。她放下包,对陈敌说,她去一趟洗手间。陈敌咧开身子,顺手摸了一下李巧圆鼓鼓的屁股。

等李巧走远,陈敌低声问我:“和郭聪比,你觉得她俩谁更强一点?”

我摇摇头:“看不出来。单就长相说,李巧似乎略胜一筹。”“嗯。她知道我喜欢韩国口味,专门到伊博士韩国YE整形医院做了纯韩改脸型手术。”“那不遭了老罪了吗?”“她愿意的。”陈敌愣了愣,红着脸说,“不光长相,她床上功夫也好。”

我笑笑:“等她回来我就走,给你俩多腾出点时间。”“不是说好了中午一起吃饭吗?”“我还是多去泡泡学校图书馆吧,马上就到研究生论文开题的时间了。我们老板要求严格,我可不敢大意。”

李巧从洗手间回来,抱怨里面味道太大,说了句,今天王姐忘记放卫生球了。

陈敌笑。

我站起来,礼貌地向他们道别。

李巧装出一副很无辜很委屈的样子:“我没打断你们吧?”“没有。下次有时间再和你们聊。”“雁南要写论文,时间金贵着呢,哪能老和我们这些俗人在一起?!”陈敌挖苦我。“你们时间比我更金贵。”我嘴巴也不饶人。我看到李巧脸色红得跟火烧云一样。

二 贤者避其世

N大图书馆真是一个适合学习的好地方,这里不但有浩如烟海的图书,更为难得的是还可以无线上网。不像我们以前的那个坐落在小城的大学,图书馆都是盆景式的。别说无线上网了,就是藏书也非常有限,除了马恩列斯毛,就剩下鲁郭茅巴老曹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套完整的《巴尔扎克全集》,我如狼似虎地连续读了两遍。不是跟各位吹牛,四年的时间我几乎将那所大学图书馆的所有图书都读遍了。看了N大的规模和设备以后,陈敌说我们那时的生活真不能叫大学生活,那只不过是高四、高五、高六、高七,就那些教育方式,顶多算是应试教育的高级阶段。

陈敌说话很刻薄,但也很深刻,他看待事情的角度与常人截然不同。

我在图书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打开前几天刚从二手市场买来的东芝笔记本电脑,想从网上查点资料。这年头写论文最方便的资源就是网络,我们老板说了,现在写论文根本不需要去昏天暗地翻阅那些落满灰尘的书籍了,只要充分利用好网络就可以了。网上有各种各样的数据库,只要输入你要查找的关键词,然后轻点鼠标,一切都OK。老板说这话时的神态很得意,他是个做论文的高手,差不多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一篇反响热烈的文章问世,而且向来都是刊发在本学科最顶尖的权威刊物上。他每年因此能从学校社科处拿到一大笔数目可观的科研奖励。

老板做科研发了财以后,新买了一个豪华坐骑——宝马5,常带着我们那个并不漂亮的师母去大卖场购物。

我最常去的地儿是中文期刊数据库,那里面汇集了近五十年所有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查找起来非常方便。我这个笔记本电脑虽说是个二手货,但现如今电子产品淘汰得太快,这个本子性能完好,无线上网等功能一应俱全。我不亦乐乎地在网上冲起浪来。

时间如白驹过隙。这话用在图书馆里真是再合适不过了。浏览了半天PDF版资料,眼皮发涩,我揉揉眼睛,看看四周,阅览室里还零星坐着几个人。时间已经过了中午,许多人开始犯困。我也想小睡一会儿,打开手机想定个叫醒铃,突然看到陈敌发来一条短信:我最近在写博客,有空来看看。下面附着一个网址链接。我来了兴致,何不去他的博客看看这小子究竟在写啥?大学的时候,陈敌喜欢写小说,曾经在一个青年文学刊物上连发了好几个短篇。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让他当上了学生会主席和校报记者团团长,他极有可能会成长为一个出色的作家。但据他说他并不后悔。

发展才是硬道理,其他的都是扯淡。陈敌对我说。或许这就是他努力挣钱的主要原因。有一次他问我:“想不想开个加油站?现在加油站很赚钱,黑乎乎的石油转眼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金钱呢!凡是开加油站的都发财了!”我笑笑:“开加油站需要不少银子吧?咱一个穷学生,哪有那么多钱?”陈敌沉默了一会儿,说他现在最大的理想就是开一家加油站,说别看那些加油站有的很不起眼,有机会他也会开去。

为了钱,陈敌可以离开总公司舒适的办公室,这个我相信。他一直都是一个不太按常理出牌的人,用陈敌的话说,他最善于走的就是野路子。包括对付女人,他也常常是出其不意发大招,让她们根本无法招架,只能乖乖缴械投降。我曾亲眼在操场看到他强行亲吻过一个女孩。那是大二那年的夏天,天气热得让人焦躁不安。我像往常一样,到操场上去跑步。上大学后,我给自己定了两条规矩,一个是读遍图书馆藏书;另一个就是锻炼好身体,坚持每天晚自习以后在操场上跑十圈。我注意到那天陈敌没有上晚自习。大学前两年晚上必须上自习,这是我们系定下来的规矩,凡无故不上者,按旷课处理,一次扣两分。系里每年对我们进行一次综合考评,表现好的加分,违反纪律的减分,到年底算总账,谁的总分高谁就优先入党、0

0拿奖学金。不得不说,这招对我们很管用,而且貌似也很公平。对于那些有特长的家伙,比如陈敌这样的喜欢写小说的人,每发表一篇作品就可以获得积分奖励,视发表刊物的级别奖励不同的分值。以校报为例,发表一篇文章奖励两分,校外省级报刊翻倍,国家级再翻倍。有了这个奖励,陈敌根本不把旷课当回事儿,他发表文章获得的奖励完全可以抵销旷课所扣的分值。因此,陈敌在班级里面是最来去自由的人,这一点,谁拿他都没办法。人家是在游戏规则里玩,没越出边界,你能有啥办法?

已经很晚了,操场上几乎没有人。偶尔会碰到一对情侣,互相搂抱着慢慢地在操场兜圈子。十圈跑下来,我浑身冒汗,心想收工算了,便朝操场大门口走。快走到门口时,我忽然听到一阵压抑的呼叫声,顺着声音朝不远处望去,在一棵巨大的杨树下,有两个身影正靠在树干上。借着操场门口传来的灯光,我看到一个男人正在亲吻一个不停挣扎的女孩,那女孩不时地发出“不要,不要,救命,救命”的声音。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男人听到我的脚步声,停止了动作。我问那个头发凌乱娇喘吁吁的女孩,刚才是在求救吗。女孩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个男生气呼呼地对我吼了句:“没有谁在求救!你滚远点!”这声音听上去很熟悉,我脱口说了句:“陈敌?”他转过头:“是你!雁南?这么晚了你在这儿溜达什么?”我笑笑:“刚跑完步,正要回宿舍!”陈敌挥挥手:“赶紧走赶紧走,哥们正在这儿干正事儿呢!”我又看了一眼那女孩,像是隔壁班的班花,心里说陈敌的手真快,下手够早的,也够狠!我转身要走,陈敌在身后说了句:“今晚我可能不回宿舍了啊!要是学生会那帮孙子查房,你替我挡着点!”陈敌虽然已经进入学生会,但他对于他们晚上的例行查房深恶痛绝,对此一直以实际行动来进行抵制。听到陈敌的话,我心里直想笑,这又不是第一次了!看来,今晚那个隔壁班班花要“献身”于陈敌了。

这天晚上,陈敌果然没有回宿舍。

第二天一大早,他拖拉着两条腿回来了,看样子昨天夜里折腾得不轻,路都不会走了。我笑着问他:“你这么胆大妄为,就不怕出事儿?”陈敌笑笑,说:“出什么事儿?能出什么事儿?现在是什么时代?同居时代!同居时代,懂吗?不同居你就OUT了!我是过来人,比你懂女人!”面对陈敌的强大自信心,我表示很无语。我只是有些奇怪,既然陈敌从前吃了那么多苦头,他现在怎么转变得如此之快?从前那么“憨厚”的他,如今怎么就突然变“风流”了?除了极强的适应能力,他是不是在用现在的荒唐来消解从前的苦难?

我希望能尽快找到问题的答案。

一个事实是,陈敌后来很快就和隔壁班班花分手了。原因很简单,那个漂亮的女孩子有了新的男友,而陈敌和郭聪的关系也有了突飞猛进的发展。

三 黄绮之商山

陈敌这孩子其实挺苦的。

在小城读大学期间,陈敌曾经多次给我说过他坎坷的生活经历。他以前并不是一个喜欢学习的孩子,也不是一个太有志气的人。是一个女人,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航道。如果没有她,他这辈子也许根本没有机会读大学,更不会与那么多女孩包括李巧发生那么多的感情纠葛。

那年陈敌初中毕业,没有考取任何一所哪怕最差的高中。他自己也早已厌恶毫无生机的学校生活,心甘情愿地回家修理地球去了。他农忙的季节在地里侍弄庄稼,农闲时节就跟着爹在一个建筑队里当小工。他喜欢这份风里来雨里去的活计,一点儿都不感到辛苦。

这样的生活差不多持续了一年,爹便张罗着要给他盖三间瓦房。爹的用意很明显,这是想让他早点成家。在苏北鲁南的农村,男孩子娶媳妇之前,一定要有三间瓦房摆在那里,不然就很难有哪家闺女肯嫁过来。

其实陈敌根本不想结婚,更不想让日夜操劳的爹娘再为自己的婚事操心。但爹说他都干了半辈子建筑队了,还从来没亲手为家里盖过一间房子,他很愧疚,再晚几年他这身子骨可能就完不成这个宏愿了。再说你没考上个学,不像你兄弟,将来还可能留在城里。你要在咱农村娶媳妇,没有个瓦房怎行?爹说得动情,加上娘三番五次地唠叨,陈敌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他们。爷俩一个抹瓦工一个打下手,没找一家建筑队,硬是靠着两双手在老宅盖起了三间大瓦房。看着眼前亮亮堂堂的房子,村里人都竖起大拇指夸爷俩真是牛气冲天。

这边房子一上瓦,那边媒婆就登上了门。

媒婆是专门托一个远房亲戚请来的,是远近闻名的“一张嘴”。这“一张嘴”厉害到能把绿叶说成花,把茄子说成地瓜。经她介绍的对象,据说没有一对不成的。“一张嘴”领了任务,挎了一篮子鸡蛋就去给陈敌物色姑娘了。三天以后,“一张嘴”就传话过来,让陈敌去和姑娘见个面。陈敌磨蹭了半天不想去,被娘训斥了一大通,娘一遍遍说着什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身为老大得给你兄弟做一个表率之类的话。陈敌听得烦了,只好晕晕乎乎地换上那身半新不旧的西装,云里雾里地骑上自行车去了媒婆家。陈敌那年19岁,已经有过几次梦遗,但还没有到想女人想得不行的程度。他去和姑娘见面纯粹是为了满足爹娘的心愿。

姑娘长得不赖,高高大大的,大眼睛大嘴巴,一副大手大脚的样子,头上扎了一条红头巾,看人的眼光特别泼辣,一点儿都不害羞。“一张嘴”看他俩差不多对上了眼,乐滋滋地对陈敌说:“我们红颜可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好姑娘啊,赶紧回去把彩礼准备好,早日把媳妇娶回家!”陈敌看看红颜,脸不红心不跳,一副泰然处之的模样。倒是他自己,紧张得要命,心脏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第一次见面,陈敌几乎没和姑娘说上一句囫囵话。

后来他又和红颜到镇上电影院看了两场彩色电影。过了半年,家里给女方下了彩礼,买了几身衣服。两家互相交换了生辰八字,找村里的识字先生看了属相,择了个黄道吉日,按照苏北鲁南农村的风俗把婚事热热闹闹地办了。

新婚第一夜,闹洞房的大人孩子走了以后,儿女双全的本家哥嫂过来给新人铺床点灯,嘴里念念有词:“太阳出来红彤彤,大哥大嫂来点灯。来个拉弓射箭的,不要烧锅捣蒜的。”说罢,本家一个男孩进来滚床。弄完了这些,三个人一起出去了。娘又送进来一个脸盆和一壶开水,叮嘱他俩,早点歇吧,随手带上了门。

外面越来越安静,陈敌和红颜端坐在床沿,支棱着耳朵捕捉外面的动静。

初春,天气乍暖还寒。新房子没有生炉子,有些冷。两人草草洗了脚,红颜先进了被窝。陈敌去院子里倒掉洗脚水,看爹娘都已经睡下,心里惴惴不安地插上门,脱掉衣服,钻进被窝。红颜面朝里躺着,喘着粗气。陈敌犹犹豫豫扳过红颜身子,红颜打掉他的手:“一边去!”陈敌大腿根热得发胀,不管红颜愿不愿意,一翻身就跃上了她的身体。红颜拿手推他,无奈手劲太小。俩人打了几圈“太极拳”,红颜身子渐渐软了,陈敌终于打开了那道门。借着水汪汪的湿滑,陈敌像一艘漂浮的小船顺风航去。

那时的陈敌,以为自己找到了一处桃花源。

风平浪静以后,红颜下床清洗下身。洗完了让陈敌也下来洗洗,陈敌浑身发软,不愿意下床。红颜脸上掠过一丝不悦。

后来陈敌告诉我,就是从这时候开始,他才真正慢慢了解红颜这个女人。事实上,她那时候已经不是全乎的了,她把自己的第一次给了村里一个做小生意的男人。那个男人叫黄拾来,本来答应娶她,但遭到了家人的反对。他们又给黄拾来介绍了一个比他小三岁的姨表妹,黄拾来没有办法,抛弃了红颜。红颜受到了打击,这才答应嫁给陈敌的。

陈敌从远房亲戚的嘴里听说了这事以后,心里就结下了一个难解的疙瘩。风景优美的桃花源没有了,只剩下饿虎出没的景阳冈。

婚后的陈敌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不能把心里的疙瘩告诉别人。白天继续跟着父亲做瓦工,晚上尽量不待在新房,去找村里的光棍汉二狗喝酒。时间长了,红颜开始数落陈敌不顾家。碰上陈敌酒喝得多一点,两人还常常打架。

日子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过着。半年以后,红颜有了身孕,脾气变得更加焦躁。此时,陈敌的弟弟正在读大学,为了给他凑学费,家里的日子也日渐紧巴。红颜的牢骚越来越多,最后总是把问题归结到陈敌身上,说他没有出息,挣不到钱,哪像个爷们?每次红颜都会唠叨:“你看看村里别的男人,哪个不在想方设法赚钱养家?人家都出去打工,就你还窝在家里!”

这样的话陈敌听得多了,更加心灰意冷。

有一天,二狗神神秘秘地问他:“俺一个亲戚在中苏边境做皮草生意,前几天托人捎话过来说正需要两个帮手,你去不去?”

陈敌犹豫了一下:“听说那个地方很乱,能赚到钱吗?”

二狗笑笑:“你是不知道,越是乱的地儿钱越是好赚,俺打算这几天就动身,你媳妇怀上了,不去也就算了。”

陈敌咬咬牙:“我去!我在家里整天听那个女人的唠叨,别提有多烦了!去,我和你一起去!什么时候走?”“后天。俺光棍一个,好走。你拖家带口的,能行吗?”“能行。那女人巴不得我去呢!我爹更不会拦我,从小他都是让我自己拿主意。至于我娘,顾不了那么多了。等红颜给她生下了大孙子,也不会太顾着我了。”“好。那就明天一早。咱们先坐火车到东北。那个亲戚在那里等咱们。”“那就这么说定了!”陈敌很兴奋。

陈敌回家把这事先跟爹说了,爹说:“你再跟你媳妇好好商量商量,她身子重,你合适这时候走吗?”

陈敌不说话,回到新房默默坐在床头吸闷烟。红颜一看他那副模样就来气,说:“你要吸烟到外面吸去!别弄得整个屋里都乌烟瘴气的!”

陈敌苦笑:“我知道你嫌我没出息,我现在就出息给你看看。你不是想让我出去挣钱吗?我马上就走,走得远远的!”“好啊。”红颜冷笑,“有本事你就走,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永远都别回来!就怕你没那能耐!”

陈敌不说话,更加凶猛地抽烟。

第二天一早,陈敌和二狗一起在村里消失了。

他一走就是一整年。

四 伊人亦云逝

陈敌认识李巧是从小城调来南京以后的事儿。

陈敌是我们班最早找到工作的人,也是工作找得最理想的人。靠着做学生会主席和校报记者团团长积累下的各种人脉和资源,他能最先找到好工作是不稀奇的。就业指导科归学生处管,而学生会和校报记者团又分别是学生处和宣传部主管的学生组织,靠着近水楼台的关系,陈敌很早就和中国石化在小城的一家分公司签订了就业协议。就这,他还想再挑拣挑拣呢,不想那么早就把自己“卖”了。学生处的李处为此苦心孤诣地劝告他,千万不要挑花了眼错过了好机会,中国石化是国有企业,而且属于国家垄断行业,今后的社会是能源竞争的社会,谁掌控了能源谁就主宰了世界。我问你美国为什么要打伊拉克?还不是为了争夺石油资源!二十一世纪什么最贵?不是人才,是能源!听我的,你就去中国石化,绝对错不了!经过李处这么一番醍醐灌顶高瞻远瞩的分析,陈敌终于认识到了这份工作的巨大价值,很快就签了那份就业协议。

实践证明,李处分析得没错。陈敌到中国石化分公司上班的第一天,就充分感受到了在国企工作的好处。这里没有工作压力,他所在的销售科一上班就是分析数据,分派燃油销售份额。不久,陈敌就感觉到这是一个美差,为了能多分到一些燃油,下面的那些小公司和加油站的领导都得求着他。他那时在分公司虽然只是一个普通小科员,但那些领导见了他不还得是点头哈腰?

陈敌在销售科的工作因此干得有滋有味有声有色。他还有一个别人无法企及的优势,就是笔头来得快,经常有一些小豆腐块在总公司的内部刊物上发表。你可别小看了这些不起眼的豆腐块,分公司上上下下有200多名员工,能在总公司的刊物上发表文章的寥寥无几。一年算下来,除了分公司的领导,就陈敌发表的文章最多。这样一来,陈敌这个名字就被总公司的领导注意到了。总公司领导趁着去分公司视察工作的机会,顺便问询了一下陈敌的情况。爱才的领导亲自找陈敌谈话,问他愿不愿意到总公司来发展。毕竟是学生会主席出身,陈敌做梦都想升职。他丝毫没有犹豫地表态:无条件服从领导安排!领导对陈敌的这个态度很满意,一个礼拜以后,就给陈敌办完了所有调动手续。陈敌到南京来上班了。

陈敌的工作岗位没变,还是销售科。不过总公司的销售科可比分公司的权力大多了,掌管着全部华东片的燃油分配和统筹呢。

总公司的福利也比分公司好得多,月底有奖金不说,年底还有数目不菲的分红。陈敌初步估算了一下,自从来到南京,他的收入比以前增加了一倍还多。除此以外,公司还时不时地给员工送些福利。他刚来总公司第二个月,就享受到了免费学驾驶的特殊待遇。领导说:“现在是经济发展一再提速的年代,火车的速度一提再提,我们石化的事业发展也是蒸蒸日上,我们的员工生活幸福指数也理应越来越高。这时代是人人都应该中产的时代,而中产的标志就是有房有车。公司已经给每个员工发放了住房补贴,现在先免费给骨干员工提供一次学驾驶的机会,等时机成熟了,再给每个人兑现购车补贴。总之,公司要让每一个员工都富裕起来,第一步就是人手一辆小汽车!我们本身是经营石油的,没有车怎么说得过去?”

作为领导讲话精神的第一批受益者,陈敌到六朝松驾校免费学了一个月驾驶,拿到了C照不说,还在学车时认识了李巧,拿到了另外一个“特别驾照”。

学驾驶的第一周,教练不急着让陈敌他们上路过车瘾,先要练习倒桩和移库。教练说这是学开车的第一个阶段,必须学会这个,才能进入下一阶段上路驾驶的练习。和陈敌编在一个组的是一个女孩,名字叫李巧,是南京一中的音乐老师。那时候的她还没有现在这么韩式,不过打眼看上去也很出众。正是夏天最炎热的季节,女孩子穿着素雅的连衣裙,衬托着姣好的身材。飘逸的秀发时而垂肩,时而高高地绾起一个发髻,看上去别有一番韵味。陈敌那时候心里装着郭聪,对这个女孩子充其量只是有点好感,没动什么邪念。因为在一个组,每次练车两人都是在一起,一个练车,另一个总是陪着。时间一长,互相都熟悉了。

李巧胆小,倒桩的时候总是害怕,方向盘握不稳,打不到位,不是撞杆就是熄火,免不了会挨教练的训斥。学过驾驶的人都知道,教练训起人来那是不留一点情面的。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在自己眼前被训来训去,陈敌实在是看不下去。他悄悄告诉李巧一些实用的小诀窍和动作要领,手把手地教她如何找准方位。他告诉李巧,倒桩关键是车速和方向盘的配合。看准标杆,放慢车速,快打方向盘,一倒一个准儿。李巧循此法炮制,果然奏效。

几天下来,李巧进步很快,倒桩移库考试轻松过关。为了表示感谢,她邀请陈敌到南京大鸭林吃烤鸭。陈敌从来不会拒绝别人,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大鸭林是南京最著名的小吃店之一,其特色菜是一鸭两吃:鸭肉烤焦以后卷山东薄煎饼加大葱丝,嚼在嘴里香气四溢,那真是难得的美味;剩下的鸭架可以熬成汤,味道也是特别鲜美,入口后香气四溢回味无穷。目前为止,来南京后陈敌只吃过一次,还是凑公司同事结婚办喜宴的机会。

李巧见陈敌之前特意到美容店做了皮肤保养,将头发打理得更加柔顺亮丽,敷了浅浅的粉底,衣服上飘着淡淡的清香。她的刻意,陈敌一眼就察觉出来了。只不过他不动声色。李巧点了一鸭两吃,还想加一份羊排。陈敌制止她,说一份鸭子足够了,再多就浪费了。李巧嫣然一笑,露出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来,说行,听你的。服务员拿走菜单,李巧笑着对陈敌说,想不到你还这么会体贴人。陈敌笑笑,不是体贴,是环保,节约社会,人人有责。李巧笑,给陈敌斟茶。

第一次吃饭聊天,两人都小心翼翼,怕触到了什么敏感话题。从李巧的言谈举止看,她家庭环境应该不错。从她的穿着打扮看,她收入应该不菲。陈敌知道现在中学的艺术老师私下里都给学生开小灶,现在一个家庭只有一个孩子,都金贵着呢,恐怕耽误了孩子的锦绣前程,现如今谁家孩子不参加几个艺术辅导班那都不正常。钢琴要学,小提琴要会,画画也要接触,跆拳道可以防身,游泳可以塑造体形,你看现在电视上那些孩子,哪个不是身怀绝技,说唱就唱,说舞就舞,口吐莲花,静如处子,动如脱兔?陈敌估摸着李巧这样的音乐老师没少挣这种开小灶的钱。不过,第一次见面,不好问对方收入罢了。那就聊点别的,陈敌知道对女人而言,化妆品、美容店、韩剧和宠物以及车市房市都是绝好的话题。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等热腾腾的烤鸭上来,就不大顾得上说话了,鸭肉实在肥美,赶紧混个肚儿圆吧。

吃完饭,陈敌规规矩矩地把李巧送回了宿舍。参加工作以后,陈敌比上大学的时候老实多了。他说社会不比大学,在大学里面,你犯点错误别说上帝,连辅导员都会原谅;但在社会上不行,一不小心就会掉进陷阱,甚至连饭碗也会丢了。但陈敌毕竟是风流成性的人,真是到了桃花源,他想保持冷静也冷静不了。

在陈敌的帮助下,李巧驾车的技术突飞猛进,两人之间的好感也与日俱增。陈敌本来就是一个经历复杂、情感丰富的人,李巧又是一个思想开通的新时代女性,可以说两人都是属于干柴烈火型的,一旦碰出那么一点点火花,感情的熊熊大火就会燃烧起来。“你就像那冬天里的一把火,熊熊火焰温暖了我的心窝……你的大眼睛,明亮又闪烁,仿佛天上星星最亮的一颗……”

费翔的这首老歌在此时的陈敌听来,真是深有感触和共鸣。

如果说李巧是那熊熊燃烧的一把火,那郭聪的电话就是浇在陈敌头上的一大盆冷水。郭聪不时恰到好处的电话和短信,提醒着陈敌谨记“虽然已经是百花儿开,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

可惜的是,实践一再证明:在情感面前,陈敌算不上那种特别有定力的男人。大学时候是如此,现在依然是这样。谁让人家是位经历坎坷情感丰富的主儿呢?

在驾校学车的短短一个月时间里,陈敌和李巧一共吃了十次饭、喝了六次咖啡、看了五场电影、有意无意地拉了N次手……这情形看上去似乎已经到了万事俱备只欠上床了。

如此看来,陈敌和李巧的驾校生活可谓是摇曳多姿风生水起,实现了驾车技术和情感交流的互惠双赢。在这种顺水又顺风的良好态势下,他俩都顺利通过了考试。拿到驾照的第二天,兴奋的李巧邀请陈敌到郊外植物园去野餐。陈敌问她:“要我准备什么?”李巧面带红晕地说了句:“准备好你自己就行了,吃的喝的我都准备好了。”陈敌知道李巧是有备而来,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对李巧那点心思,他自然能够心领神会。

让陈敌意外的是,李巧竟然悄无声息地买了辆私家车,一款漂亮的大红色酷派,甚是气派。陈敌由此推断李巧相当有钱。

陈敌坐上副驾,竖起大拇指称赞李巧:“车很漂亮,真有你的,刚拿到驾照就开上了。”

李巧微微一笑,说:“想不到吧?实话告诉你,我上个月就订好了这辆车,就等拿驾照了。”

陈敌笑笑:“有个性,很中产。”“中产算不上,顶多算是小资吧。后面有吃的,你要是饿了先垫补着点。”李巧指指后座。

陈敌摆摆手:“不饿,咱们走吧。”

李巧发动车辆,向植物园开去。

植物园在南京城东,是刚向市民开放的天然森林公园,环境幽静,适合郊游。这个季节,正是植物繁盛的时候,成片的树林,颇有几分原始森林的气象。

李巧车子开得不赖,很稳当地把车子停在植物园停车场。两人带上食物,向树林深处走去。

越往深处走树林越茂盛,周围很安静,能听到鸟儿扑闪翅膀的声音,真是一片难得的桃花源。两人来到一片开阔地带,铺上一块餐布,把带来的食品一一摆出来。李巧很细心,买了好多拆袋即食的零食,还带了两份肯德基、几听啤酒。摆完这些,两人面对面坐下来,相视而笑。李巧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陈敌同学,开始吃吧。”陈敌笑笑,拿起一个火腿肠:“我先来点肉食啊。”李巧笑,啪啪开了两听啤酒,递给陈敌:“测试一下看你是豪放派还是婉约派!”陈敌哈哈大笑,接过啤酒说:“如果你陪我,我就是豪放派;你让我自己喝,我就是婉约派。”李巧说:“那好,我陪你,但我们先制定一个游戏规则,我喝一听你得喝三听,怎么样?”陈敌笑着点点头:“没问题!”两人开始了竞赛。

啤酒喝多了容易撒尿。几听啤酒下肚,陈敌小腹开始发胀,膀胱逐渐坚硬起来。他看看周围,没有厕所,看起来只有就地解决了,好在周围都是大树,容易遮挡。他刚要站起来,李巧做了个暂停的手势,说:“我先去,你给我看着点儿动静。”

陈敌一愣,笑笑:“这么大树林,你还怕谁能看到啊。”

李巧的脸喝得已经是火烧云一片,她醉眼蒙眬地盯着陈敌:“我不是怕别人,是怕你。”边说边站起来,摇摇晃晃向不远处的树林走去。

陈敌此时已经进入微醺的状态,借着酒力,他看李巧的眼神就有了一股邪劲。李巧带有少许撩拨意味的话,让他忘掉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他晃晃悠悠地站起来,跟着李巧走向树林。

李巧撩起长裙,蹲下,微笑着看陈敌一步步走近。

陈敌很会驾驶李巧。

上车。换挡。打开转向灯。鸣笛。看后视镜。松离合。加油门。平稳起步。握紧方向盘。一二三,向前冲。

陈敌一会儿行驶在平原,一会儿行驶在陡坡,一会又回到平原,反反复复几个来回,发动机转速越来越快,车子终于驶进了高速公路。陈敌加足油门,全速前进。十分钟以后,车速达到顶点,发动机发出几声闷哼,车子在最高潮处戛然熄火。

李巧真是一辆难得的好车。

陈敌从李巧身上翻滚下来时,李巧说了两句让陈敌终生难忘的话:“从今天开始,我正式颁发给你特别驾照!从现在起,我这辆车就归你一个人驾驶了。”

陈敌陡然来了兴致,重新上车,换挡,再次出发。

野餐回来的路上,陈敌接到郭聪打来的电话,她说有点想他了。

这句话一下子把陈敌拉回到了那座苏北小城。

五 往迹浸复湮

陈敌跟着二狗去了中苏边境,走了一年杳无音信。他走后八个月,红颜生下一个女孩。陈敌不在身边,她一会儿抓着床帮大哭大叫,一会儿语无伦次地骂陈敌无情无义。因为是第一次生产,宫颈口只开了五指,红颜体力差不多已消耗殆尽。孩子一落地,她就疼晕了过去。好在村里的接生婆经验还算丰富,给她灌了一碗红糖茶,红颜又缓过劲来,长舒了一口气,躺在那里继续有气无力地骂陈敌良心让狗给吃了。

大概是营养不良,孩子身体比较虚弱。红颜奶水不足,只好给孩子买高级奶粉。村里的小商店没有这种奶粉供应,陈敌娘只好跑到镇上买了两袋。回来她又忙着给红颜炖了一锅母鸡汤,对红颜说喝了能下奶,多喝点。为了孩子,红颜一连喝了三大碗。可奶水依旧稀稀拉拉下不来,孩子吸得满脸通红,还是吃不饱。红颜就抱着孩子骂陈敌,说天底下哪有他那样当爹的,还不如死了呢!这话陈敌娘不爱听,心说他还不是被你骂走的,现在倒是想起他了!

孩子快三个月的时候,陈敌灰头灰脸地回来了。他的样子太狼狈,以至于连爹娘都认不出他来了。半夜起来给他开大门的时候,他们被他蓬头垢面的样子吓了一大跳,问他要找谁。陈敌带着哭腔说:“是我啊,爹、娘,我回来了!”爹一把抓住陈敌的衣领,看了半天,确信眼前这个叫花子一样的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儿子,照着陈敌的头就打了两巴掌,边打边骂:“你个小兔崽子,说走就走了,走了这么长时间,也不给家里捎个信通个话,你还知道回来啊你?!”娘边抹眼泪边拉爹的衣袖:“别打孩子了!他能平安回来比什么都好,你消消火,让他去洗把脸,回屋看看孩子!”

陈敌一脸茫然:“孩子?”“红颜给你生了个女娃,都快三个月了,你爹给娃起了个名字叫乐乐。你不在家,可苦了她们娘俩了!”娘说着重重叹了口气。

陈敌一听,赶紧去新房,还没靠近屋门,红颜从里面冲出来,抓住陈敌就劈头盖脸地打,边打边骂:“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走了你省心了,丢下我们娘俩熬苦日子,你还是男人吗你?”陈敌不动,任凭红颜打骂。爹娘站在一边抹眼泪。

红颜打累了,回身关上门,不让陈敌进屋。陈敌没办法,到爹娘屋里洗了脸,换下臭气熏天的脏衣服,刮了胡子,这才显出了一点人样。娘给他下了两大碗鸡蛋面,陈敌一口气吃了个底朝天。爹问他怎么弄得这么狼狈,陈敌叹了口气,说不该听信二狗的话,外面的钱哪有那么好赚!他那个狗屁亲戚说话不算数,根本没见着人影。他和二狗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根本无法在那个混乱的地方立足。他们在边境待了三天,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听当地人说俄罗斯那边的钱好挣,他们合计来合计去,唯有偷渡过去。结果还没过边境线,就差点给毙了。他们没办法,靠乞讨度日。说到这里,陈敌抹了抹眼泪。

爹说:“后来呢?你一个人回来,二狗到哪里去了?”“二狗后来加入了一个贩毒团伙,他拉我入伙,我知道那没个好,坚决不答应。他没办法,让毒贩子给了我五百块钱,让我买火车票回来。哪知道我人还没到火车站呢,钱就被小偷偷光了。去找二狗,哪还有他的影子?后来我在火车站的电视上看到公安机关捣毁一个贩毒窝点,打死了二十几个贩毒罪犯。我看那里面有个人很像二狗,可怜他才沾手没几天。我没办法,在火车站乞讨了大半年,才攒够了买火车票的钱。”“那你就不能去打份工?”爹问陈敌。“那地方人杂,太乱了,大街上时常有人被砍伤,我轻易不敢出来。”

院子里的鸡开始了头遍打鸣。娘叮嘱陈敌去敲敲红颜的房门,跟她说点软话,先去歇着吧。

陈敌硬着头皮去敲门,红颜半天不答应。陈敌再敲。红颜甩出来一句话:“你去死吧!我们娘俩都不要你了!”

陈敌只好折回来,在爹娘屋里凑合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红颜还是不让陈敌进屋。爹娘都过来劝,她才勉强同意。陈敌到里屋看了一眼正在熟睡的女儿,小家伙粉嘟嘟的,很可爱。陈敌怕吵醒了她,退出来瞅瞅外间的摆设,和他走的时候一个样。他把换下来的脏衣服拿进屋,对红颜说:“你要是有空就帮我洗洗。”刚刚平静下来的红颜火气突然又燃烧起来,她一脚把衣服踢出了门外:“要洗你自己洗!我才不给你这个没良心的人洗衣服呢!”

陈敌呆住了,继而愤怒了。他指着红颜的脸大声说:“你这个女人,到底想怎么样?当初你嫌我没出息,逼我出去打工,现在我回来了,又这样对我!你到底还是不是人啊?你要是觉得这日子没法过,我们就趁早散伙!”“散伙就散伙!你以为我怕你不成!与其跟着你这样没出息没本事的男人,还不如散伙呢!”红颜火气更大。

争吵惊动了左邻右舍,大家纷纷过来劝说。无奈红颜就是不松口,吵醒了孩子也不管。陈敌忍无可忍,对爹娘说:“我到城里去打工!”

娘颤声说:“你这回来才一天呢!再说到城里哪有歇脚的地方?”

陈敌恨恨地说:“我去找我兄弟!”

陈敌说走就走了。

他所说的城里就是弟弟读大学的苏北小城。

弟弟叫陈可,是个从小就听话的好孩子,学习成绩天天向上不说,还特别懂事,虽然年龄比陈敌小了两岁,但做起事情来比哥哥老成得多。他今年夏天刚刚从小城大学毕业,在本市一个职业中专教物理。

陈敌奔着他来,给他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短时间内在小城找到一份工作很难,小城很小,这几年发展也慢,工作不像那些沿海城市那么好找。经过三十年的改革开放,苏南沿海城市思想解放得快,趁着市场经济的春风迅速发展起来了,搞得全国人民都知道江苏人民有钱。其实这都是误会,江苏总体经济实力是很强,但苏南苏北差距也很大,苏南人民都奔小康了,苏北人民才刚刚解决温饱呢。小城处于苏北的最边缘,基本上接受不到沿海经济的辐射,发展得慢也不奇怪。

不能马上解决工作问题,陈可就得想办法给陈敌解决吃住的问题。为了省钱,陈可只得让陈敌和自己挤一张床,吃饭就在学校食堂,用陈可的饭卡。就这么凑合了半个月,陈敌终于在小城大学附近的一家纯净水公司找到了一个送水的工作。这工作虽然很累,但好歹可以赚到几个糊口钱。一个月下来,陈敌竟然还略有盈余。他把剩下的钱交给陈可,请陈可帮忙保管。陈可知道自己这个哥哥不善于理财,就给陈敌单独在银行开了个账户,陈敌每交给他一笔钱,他就存起来。不到半年的时间,陈敌账户上的数字竟然超过了五千元。

陈可知道哥嫂感情不太好,私下里也常劝陈敌回去跟嫂子多沟通沟通。陈敌不愿意回去,说:“那个女人嫌弃我,老拿我跟别的男人比。她心里有阴影,根本不想和我好好过日子,就她那副德行,我还嫌弃她呢!”

陈可听了陈敌的话就笑,说:“以前她嫌你没钱,你现在有了五千块钱了,你回去试试她的态度,如果还是那样,你再回来也行嘛。”

陈敌看看陈可说:“我不想回去。老实说,在城里待上这么些时间,我突然喜欢上了这里,我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最好永远不要再回到那个小村子了。我天天去大学里面送水,看那些大学生可真是幸福,我真想上大学!”

陈可不说话,沉默了半天,说:“哥你要是真这么想,那你就去读书!我们这样的农村娃,要想走出去,除了当兵就只有读大学了。当兵对你来说不大可能了,但你如果有毅力,完全可以读大学,现在高考已经没有什么年龄限制了。”“那我没有高中学历怎么办?”“可以自学!我们学校每年都办自修班,你白天送水,可以利用晚上的时间跟着上课。我在学校里教书,这事不难办。”“那好。从明天起,我就一边送水一边自学。你今晚就把你用过的课本给我找出来!”“好!我现在就给你找!”

陈敌就这样开始了改变命运的努力。

后来的事实证明,他的努力没有白费,他实现了读大学的梦想,进入他人生的第一个桃花源。迈出了这一步,陈敌就等于跨进了另一道门。这道门不但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还由此改变了他的情感生活。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其实陈敌一心想读大学的原因还有一个,这和他供职的那家企业有关。

陈敌供职的纯净水公司是本市一家知名企业,老板王大发,是本省乃至全国有名的企业家,市政协委员,去年又刚刚当选为全国人大代表。他二十年前趁着本市鼓励民营企业的春风,突发奇想地创办了祥发水业有限公司。公司刚创办的时候,受到不少人的耻笑,说这人真是愚蠢,做事真是荒唐,这到处可以找见的水还能金贵到卖钱不成?只不过是机器过滤了一下,换了个好听的名字,说什么纯净水,水烧开了哪个不纯净?如果这也能卖钱,那我就把空气净化净化也卖钱!没过多长时间,说这话的人都不得不开始钦佩王大发了,实践证明,不是人家愚笨,而是自己没眼光。公司运转到第三年,王大发就真大发了。全市几乎有一半的企事业单位都开始使用起了纯净水。陈敌偷偷合计了一下,以每桶平均5元钱计算,其成本不会超过2元,一桶水可以赚到3元,仅他一人每天要送50桶,公司像他这样的送水工一共有1000人,这一天的收入就是15万块。王大发不发财才怪呢!陈敌由此认识到,想赚大钱还是要靠脑子,像他这样一天累死累活地送水,顶多能赚30元。30元和15万,根本没法比。这样的对比更加坚定了陈敌读大学的信心和动力。

陈敌负责送水的地儿主要是公司周围的学校和家属区,相对来说比较集中,而且经过近半年时间的熟悉,他早已经摸清了用户要水的规律,他也善于挑选送水的路线,白天工作时间略有剩余,能见缝插针地看看书。加上夜晚的自修时间也比较充足,他的学习进度由慢到快,不断加速,半年下来,居然将陈可高中的课本都学完了一遍。一遍书读下来,陈敌感觉很有收获。特别是语文、政治和历史,他非常感兴趣,就是英语和理化,他觉得学起来很费劲。陈可告诉他,现在考大学可以选择文理科,要是学文科就可以不考物理和化学,但英语是必须要考的,所以必须学会。陈敌没办法,把主要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英语的学习上。他每天一大早就起来背英语单词,背完50个单词天才蒙蒙亮,胡乱吃点早餐就去送水。送水的路上再把早晨背诵的单词复习一遍,到了晚上临睡觉前,再在脑子里把这50个单词过一遍。三遍下来,单词基本搞定。晚上自修时间,他主要跟着辅导老师学习语法,做阅读理解的练习。一旦入门,这语言的学习倒也快。又过了半年,陈敌的英语水平就达到了可以和弟弟陈可对话的程度。陈可告诉他,这样的水平应付高考没问题。

陈敌这边忙着工作和学习,基本上把红颜和孩子都忽略了。其间他耐不住陈可的劝说,回了几次家,面对的依然是红颜那张面无表情的僵尸脸。要不是想看看乐乐和爹娘,陈敌真不愿意回那个冷冰冰的家。说起来没人信,他一年总共上了红颜的三次床,每次都是他一个人辛苦劳作,红颜一点儿都不配合,死人一样,陈敌感觉一点意思都没有。他知道自己和红颜之间的裂缝已经很难填平,他也灰了心。这反倒能让他专心学习。

转眼间,一年一度的高考来临。

高考就像一座独木桥,千军万马在这里厮杀,总有一批人要落马,谁如能顺利杀过去,那就前途一片光明了。知道自己是半路出家自学成才,陈敌不敢报太好的学校,他听从陈可的意见,报了小城大学。这所大学虽说是坐落在小城,资讯发达程度赶不上大都市,但小城有小城的好处,这里安静,受外界的干扰少,非常有利于学习读书。更重要的是,小城大学办学层次虽然不高,但这里的老师都比较朴实,而且有好几位是“反右派”运动和“文化大革命”期间下放的“右派分子”,这些人落实政策的时候都被就地安置到了小城大学,其中不乏学识渊博之人,有个别的可以说是大师级的人物。陈敌觉得自己能够在这样的大学读书,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两个月以后,陈敌如愿以偿地收到了小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他看来,那张绯红色的小纸是自己通向新生活的门票,是上帝为自己打开的另一扇门。

六 来径遂芜废

陈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和几个同门正在导师家里聆听他的谆谆教诲。我们导师姓乔,叫乔峰,和金庸武侠小说里的那个武功盖世的乞丐同名,我们背后都叫他乔老板。现在的研究生都这样称呼自己的导师,原因有两个,一个是导师有“权”,他想什么时候修理我们就什么时候修理我们,他想怎么修理我们就怎么修理我们,就像旧社会的师父带徒弟,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另一个原因是导师有“钱”,现在大学老师工资高,这是常识,尤其是教授,一个月下来少说八九千,加上年底奖金,年薪10来万一点问题都没有。这只是一个方面。还有就是在高校里凡是能当上研究生导师的,不但要求职称上是教授,还要求你手里要有项目和课题,项目是什么?不仅仅是研究课题,更是数额不菲的人民币。一个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少说也有80万,多则有数百万。你说,导师能没有钱吗?我们称导师为老板一点都没有错。

乔峰老板给我们上课时有个习惯,就是不拘一格不拘一地。他喜欢把家里客厅当课堂,让我们几个人围着他坐在一圈沙发上,他自己叼着一个紫砂壶,边吱溜吱溜喝茶边给我们布道。乔老板年龄不算大,20世纪60年代生人,满打满算四十七八岁,但他成就很大,在中国现当代文学领域很有些影响,仅去年一年他就在学科顶级刊物《文学评论》和《中国社会科学》上各发表了一篇长篇论文,而且还分别被人大复印资料和《新华文摘》全文转载了。各位,这是一个什么概念?这可是本学科的两份最高权威刊物了,像《文学评论》和《中国社会科学》这样的权威级刊物,原则上一位作者一年最多只能发表一篇论文。乔老板能够同时在这样的刊物上发表论文,意味着他已经进入本学科一流学者的行列。他老自己脸上有面子,我们这些做学生的也感到光荣。所以,每当乔老板给我们上课,我们都恨不得长出四只耳朵。有一个小师妹每逢听乔老板的课都带着一个录音机,把乔老板的话一字不落都录下来,回去反反复复听,可见对乔老板的崇拜程度。

就在乔老板滔滔不绝发表演讲的时候,陈敌的电话很不识趣地来了。我的那个破手机平时来电铃声并不怎么响,唯独这次铃声嘹亮,军营哨兵吹起床号一样,特别刺耳。周围的同学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那眼光里有着同样的疑问,意思是你怎么能、怎么敢在乔老板的课堂上不关手机?我赶紧把手机铃声关掉。乔老板脸色很不自然地说了句:“雁南同学,有电话你怎么不接啊?”我尴尬地努了个笑脸:“忘关手机了,请老师原谅。”乔老板不罢休:“你不接人家电话不礼貌嘛,你给人家回过去,没关系嘛,我正好讲累了,歇歇嘛。”他这么说,明显是给我难堪,让我在他和同门面前打电话,我哪敢啊我,我还想不想毕业啊我。可他让我回,我又不能不回,只好硬着头皮给陈敌回过去。电话接通,陈敌不知道我这边在上课,吐葡萄皮似的说晚上请我吃饭看电影外加喝咖啡……我赶紧打断他,说我在上课呢。他才不言语了,说了声不好意思,回头再约。放下电话,我抬头看看乔老板,乔老板大手一挥,今天就讲到这里吧,下课!

回去的路上,同门你一嘴他一舌地把我骂了个狗血喷头斯文扫地。

我有气没处撒,心里暗暗想着回头一定要找陈敌算账。

真在饭馆里见到了陈敌,看到他点的满桌子好菜,我的火气早飞到了九霄云外。不知者不为过,罢了。

陈敌这哥们很够意思,自从我来南京读书,他常主动请我打牙祭。他知道读书的苦处,经常想着怎么给我改善改善伙食。因为不想太麻烦他,也为了不耽误太多的时间,一般情况是他邀请我三四次我才答应一回。前几天他给我打过两次电话,早知道他今天让我在导师面前出丑,我早答应他了。

我一落座,陈敌就问我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

我点点头:“论文的事,不敢大意。”

陈敌笑笑,对着服务员打了个响指,让她过来倒酒。“我们自己来吧,别麻烦人家了。”我拿起酒瓶。

陈敌制止我:“人家小姐有开瓶费的,你不麻烦她她还不高兴呢。”

一个穿红色制服裙的女服务员快步走过来,笑盈盈地打开酒瓶,弯腰倒酒。我拿眼瞟她的胸口,看到了两顶大蒙古包。

姑娘说了声两位慢用,走开了。

陈敌对我笑了一下:“你的眼睛真会瞟。”

我笑笑:“不像你,身边女人多得都发愁,我可是标准的中国处男。”“你这话鬼都不信。”陈敌端起酒杯,“你大学的时候那些风流事,你以为我不知道?来!喝酒!这可是上等的五粮液。”

我笑笑,把酒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浓香扑鼻,果然是好酒。可惜我不懂品酒,好酒孬酒对我来说都一样。我喝了一小口。

陈敌说吃菜。

我拿起筷子,夹了块红烧肉,我最喜欢吃这个,上大学的时候陈敌就知道。这小子对我真是很够意思。

两块红烧肉下肚,我问陈敌:“为啥请我吃饭,是不是又让我满足你的倾诉欲?你可别再给我讲你那些男女之间的破事了啊,我听得耳朵都差不多磨出茧子来了!”

陈敌笑道:“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我还不是为了给你打牙祭。”陈敌说得一本正经。

我笑,等他说下文。他肯定要说点什么事儿,这家伙每次请我吃饭一开始都说得冠冕堂皇,最后还是为了满足他的倾诉欲。有些话他不能对别人讲,即便是李巧和郭聪也不行。

果然,酒过三巡,陈敌开始了新一轮的忆苦思甜。“我很痛苦。”陈敌说。

每次他都以这样的方式开头。这开头如今让我也很痛苦。“夹在两个女人之间我很痛苦。”陈敌又说。“你能不能来点新鲜的!”我有点儿不耐烦,“每次都是这两句话,你是唐僧啊?”

陈敌愣了一下,笑笑:“好,我说点新鲜的,昨天我给李巧看A片了。”“真的?你干吗给她看那种东西?她不会还是不能满足你?”“不是不会,是有些动作不到位,看点A片学习一下。”“她敢看?”“我一开始问她看没看过,她摇头。我问她敢不敢看,她吹牛说本姑娘什么场面没见过?但她还是被黄片镇住了。”陈敌嘿嘿笑,不怀好意。“她有啥反应?”“刚开始不看,后来红着脸看,再后来就骑在我身上看,我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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