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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1 15:5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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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田耳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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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人张灯结彩

一个人张灯结彩试读:

一个人张灯结彩

作者:田耳排版:HMM出版社:作家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9-01ISBN:9787506396622本书由天津中作华文文化传播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老黄每半月理一次头。每星期刮两次脸。那张脸很皱。像酸橘皮, 自己刮起来相当麻烦。找理发师帮着刮。往靠椅上一躺,等奢刀锋柔和地贴着脸上一道道沟鉴游走,很是受用。合上眼,听胡植自根部断裂的声音,能轻易记起从前在农村割稻的情景。睁开眼,仍看见哑巴小于俊俏的脸。哑巴见老黄睁开了眼,她眉头一皱,嘴里啥峥呀呀,仿佛询间是不是被弄疼了。老黄晒然一笑。用眼神鼓励哑巴继续割下去。这两年,他无数次地想,老天爷应是个有些下作的男人―这女人,这么巧的手,这么漂亮的脸,却偏偏叫她是个哑巴。

又有一个顾客跨进门了,拣张条椅坐着。哑巴嘴里冒出遨哩的声音,像是空气中攒动的电波。老黄做了个杀人的手势,那是说,利索点,别耽搁你生意。哑巴摇摇头,那是说,没关系。她朝后脚跨进店门的人努了努嘴。显露出亲密的样子。

老黄两年前从外地调进钢城右安区公安分局。他习惯性地要找妥一家理发店。以便继续享受刮胡须的乐趣。老黄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除了工作,就喜欢有个巧手的人帮他刮胡须。他找了很多家,慢慢选定笔架山公园后坡上这个哑巴。这地方大偏,老黄头次来,老远看见简陋的木标牌上贴肴“哑巴小于理发店”几个字,心生一片惶然。他想,在这地方开店。能有几个人来?没想到店主小于技艺不错,回头客多。小于招徕顾客的一道特色就是慢工细活,人再多也不敷衍,一心一意修理每一颗脑袋,刮净每一张脸,像一个雕匠在石章上雕字,每一刀都有章有法。后面来的客人,她不刻意挽留,等不及的人,去留自便。

小于在老黄脸上扑了些爽身粉。再用毛巾掸净发植,捏着老黄的脸端详几眼。才算完工。刚才进来的那年轻男人想接下家,小于又努努嘴,示意他让另一个老头先来。

老黄踱着步走下山去,听见一阵风的蹿响,忍不住扭转脑袋。天已经黑了。天色和粉尘交织粉黑下去,似不经意,却又十分道劲。山上有些房子亮起了灯。因为挨近钢厂,这一带的空气里粉尘较重,使夜色加深。在轻微的黑色当中。山上的灯光呈现猩红的颜色。

办公室里面。零乱的摆设和年轻替员的脚奥味相得益彰。年轻警员都喜欢打篮球。拿办公室当换衣间。以前分局球队输多亥少。今年有个小崔刚分进来。个头不高司职后卫,懂得怎么把一支球队盘活。使全队胜率增多,年轻人打篮球就更有瘾头了。老黄一进到办公室,就会不断抽烟。一不小心一包烟就烧完了。他觉得烟瘾是屋子里的鞋臭味熏大的。

那一天,突然接替。分局好几辆车一齐出动,去钢都四中抓人。本来这应是年轻警员出替,但都去打球了,于是老黄也得出马。四中位于毗邻市区一个乡镇。由于替力不够,仍划归右安区管理。那是焦化厂所在地,污染很重,人的性子也烈。发案相对多。报案的是四中几个年轻老师,案情是一个初三的学生荷尔蒙分泌大多,老去摸女学生。老师最初对其进行批评教育。要其写检讨。记过,甚至留校察看。该学生性方面早熟,脑袋却如同狗一样只记屎不记事,胆子越摸越大。这天中午,竟爬进单身女教师宿舍,摸了一个在床上打眺睡的女老师。女老师教音乐的,长相好,并且还没结婚。这一摸就动了众怒,男老师直接报了普。

人算是手到擒来。一路上,那小孩畏畏缩缩,看似一个好捏的软蛋蛋。带到局里以后,他态度忽然变得强硬,说自己什么也没干,是别人冤枉他。他嚷嚷说,证据呢。有什么证据?小孩显然是港产片泡大的。但还别说,港产片宜扬完了色情和暴力,又启发一些法律意识,像一个神经错乱的保姆,一勺砂糖一勺屎地喂养着这些孩子。小孩却不知道,警察最烦的就是用电影里楚来的破词进行搪塞。有个替察按捺不住,拢过去想给小孩一点颜色。老黄拽住他说,小坤,你还有力气动手呵,先去吃吃饭。

老黄这一拨人去食堂的时候,打球的那一帮年轻替员正好回来。来之前已经吃过饭的,他们去了钢厂和钢厂二队打球,打完以后对方请客,席间还推杯换盏喝了不少。当天。老黄在食堂把饭吃了一半,就听见开车进院的声音,是那帮打球的警员回来了。老黄的神经立时绷紧。又说不出个缘由。吃完了回到办公室。他才知道刚才担心的是什么。

但还是晚了些。那帮喝了一肚子酒的替察。回来后看见关着的这孩子身架子大,皮实,长得像个优质沙袋。于是手就痒了。那小孩不停地喊。他是被冤枉的。那帮替察笑了,说看你这样毓他妈不是个好东西,谁冤枉你了?这时,小孩脑子里蹭地冒出一个词,不想清白就甩出来,说。你们这是知法犯法。那帮替察依然是笑,说小孩你懂得蛮多嘛。小孩以为这话奏效了,像是黑暗中摸着了电门,让自己看见了光。于是逮着这词一顿乱曦。

刘副局正好走进来,训斥说,怎么嘻嘻哈哈的,真不像话。那帮警察就不作声了。小孩误以为自己的话进一步发生了效用,别人安静的时候,他就嚷得愈发欢实。刘副局掀普牙齿说,老子搞了几十年工作,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小毛孩,这股邪气不给他招住了,以后肯定是安全隐患。说粉,他给两个实习警察递去眼神。那两人心领神会,走上前去就抽小孩耳光。一个抽得轻点,但另一个想毕业后分进右安区分局,就卖力得多,正反手甩出去,一溜连环掌。小孩的脑袋本来就很大很圆,那实习警察胳膊都抡酸了。眼也发花。小孩脑袋越看就越像一只篮球,拍在上面,弹性十足。那实习替察打得过臆,旁边掠战的一帮替察看着看着手就更痒了,开始挽袖子。小崔也觉得热血上涌,两眼潮红。

这时老黄跨进来了,正好看见那实习替察打累了,另几个替察准备替他。老黄扯起嗓门说,小崔小许王金贵,还有小舒,你们几个出来一下,我有事。几个正编的替察碍于老黄的资历,无奈地跟在后面,出了办公室向上爬楼梯。老黄也不作声,一直爬到顶层平台。后面几个人稀稀拉拉跟上来。老黄仍不说话,掏出烟一个人发一支。再逐个儿点上。几个年轻替察抽着烟,在风里晾上一阵,头脑冷静许多。不用说。也明白老黄是什么意思。

星期六。老黄一觉醒来。照照镜子见胡植不算长,但无事可做。于是又往笔架山上爬去。到了小于的店子。才发现没开门。等了一阵,小于仍不见来。老黄去不远处南杂店买一包烟。间老板。理发那个哑巴小于几时才会开门。南杂店的老板嘿嘿一笑,说小哑巴蛮有个性,个体户上行政班,一周上五天,星期六星期天她按时休息,霄打不动。老黄眉头一皱,说这两天生意比平时还好啊。真是役脑筋。南杂店老板说,人家不在乎理发得来的几个小钱,她想挣大钱,去打那个了。老板说话时把两手摊开。向上托举,做出像喷泉涌动的姿势。老黄一看就明白了,那是指啤酒机。啤酒机是屡禁不绝的一种赌法,在别的地方叫开心天地一章32个写号的乒乓球放在摇号机里,让那些没学过数学概率的人蒙数字。查抄了几回,抄完不久,那玩意儿又卷土重来,像脚气一样断不了根。

小崔打来电话,请老黄去北京烤鸭店吃烤鸭。去到地方,看见店牌上面的字掉了偏旁,烤鸭店变成了“烤鸟店”,老板懒得改过来。小崔请老黄喝啤酒,感谢他那天拽自己一把,没有动手去打那小孩。小孩第二天说昏话。发烧。送去医院治。退烧了。但仍然满口昏话。实习的小子手脚大重,可能把小孩的脑袋进一步打坏了。但刘副局坚持说,小孩本来就傻不啦哪,只会配种不会想事。他让小孩家长交罚款。再把人接回去。“烤鸟店”里的烤鸭味道不错,老黄和小崔胃口来了,又要些生藕片蘸卤汁吃。吃差不多了,小崔说,明天我和朋友去看织锦洞,你要不要一块去?我包了车的。那个洞,小崔是从一本旅游杂志上看到的。老黄受小崔感染,翻翻杂志,上面几帧关于织锦洞的照片确实养眼。老黄说,那好啊,搭帮你有车,我也算一个。

第二天快中午了。小崔和那台车才缓缓到来。接老黄上路。进到车里。小崔介绍说。司机叫于心亮。以前是他街坊。现在在轧钢厂干扳道轨的活。小崔又说,小时候一条街的孩子都听于哥摆布,跟在他屁股后头和别处的孩子打架,无往不胜。于心亮扭过脑袋冲老黄笑了笑。老黄看见他一脸憨样,前额发毛已经脱落。之后,小崔又解释今天怎么动身这么晚―昨天到车行租来这辆长安五铃,新车,于心亮有证,但平时不怎么开车。他把车停在自家门口时,忘了那里有一堆碎砖,一下子撞上了。一只车灯撞坏。还把灯框子撞凹进去一大块。于心亮赶早把车开进钢厂车间,请几个师傅敲打一番。把凹陷那一块重新敲打得丰满起来。

老黄不由得为这两个年轻人担心起来。他说,退车怎么办?于心亮说,没得事。去到修车的地方用电脑补漆,喷厚一点压住这条缝,鬼都看不出来。但老黄通过后视镜看见了小崔脸上的馗尬。车是小崔租来的。于心亮不急着开车出城,而是去了钢厂一个家属区,又叫了好几个朋友挤上车。他跟小崔说,小崔,都是一帮穷朋友,难得有这样的机会,搭帮有车子,捎他们一起去。小崔嘴里说粉没关系,脸色却不怎么好看。到织锦洞有多远的路,小崔并不清楚。于心亮打电话间了一个人,那人含糊地说三小时路程。但这一路,于心亮车速放得快,整整用了五个半小时才到地方。天差不多黑了。一问门票,一个人两百块。这大大超过了小崔的估计。再说,同行还有六个人。于心亮说,没事没事,你俩进去看看,我们在外面等。小崔老黄交流一下眼神,都很为难。把这一拨人全请了,要一千多块。但让别人在洞口等三个小时,显然不像话。两人合计一下,决定不看了,抓紧时间赶回钢城。路还很远。

几个人轮番把方向盘,十二点半的时候总算赶回钢城。于心亮心里歉疚,执意要请吃羊肉粉。闷在车里,是和走路一样累人的事,而且五个半小时的车程,确实也掏空了肚里的存货。众人随着于心亮,去到了笔架山的山脚。羊肉粉店已经关门了,于心亮一顿拳脚拍开门。执意要粉店老板重新生炉,下八碗米粉。

老黄吃东西嘴快。七几年修铁路时养成的习惯。他三两口连汤带水吸完了,去到店外吸烟。笔架山一带的夜晚很黑,天上的星光也死眉烂眼。奄奄一息。忽然,他看见山顶上有一点灯光还亮着。夜晚辨不清方位。他大概估计了一下,哑巴小于的店应该位于那地方。然后他笑了,心想,怎么会是哑巴小于呢?今天是星期天,小于要休息。

钢渣看得出来,老黄是胶鞋帮的,虽然老了。也只是绿胶鞋。钢城的无业闲杂们。给公安局另取了一个绰号叫胶鞋帮,并且把释官叫黄胶鞋。一般释员叫绿胶鞋。可能这绰号是从老几代的闲杂嘴里传下来的。现在的普察都不穿胶鞋了,穿皮鞋。但有一段历史时期,胶鞋也不是谁都穿得起,公安局发劳保,每个人都有胶鞋,下了雨也能到处乱踩不怕打湿,很是威风。钢渣是从老黄的脑袋上看出端倪的。虽然老黄的头发剪得很短,但他经常戴盘帽,头发有特别的形状。戴盘帽的不一定都是胶鞋,钢渣最终根据老黄的眼神下了判断。老黄的眼神乍看有些墉懒,眼光虚泛,但暗棕色的眼仁偶尔墩过一道薄光。晚着人时,跟剃刀片贴在脸上差不多。钢植那次跨进小于的理发店撞见了老黄。老黄要走时不经意瞥了钢值一眼,就像超市的扫描器在辨认条形码,迅速读取了钢植的信息。那一瞥,让钢渣咀嚼好久,从而认定老黄是胶鞋。

在哑巴小于的理发店对街,有一幢老式砖房,瓦格上挂下来的水漏上标粉1957年的字样。墙皮黑一片。钢渣和皮绊租住在二楼一套房里。他坐在窗前, 目光探得进哑巴小于的店子。钢渣脸上是一派想事的模样。但皮绊说,钢脑壳,你的嘴脸是拿去拱土的,别想事。

去年他和皮绊租下这屋。这一阵他本不想碰女人。但坐在窗前往对街看去。哑巴小于老在眼前晃悠。他慢慢瞧出一些韵致。再后来。钢渣心底的寂寞像喝多了劣质白酒一样直打脑门。他头一次过去理发。先理分头再理平头最后刮成秃甄。还刮了胡子。给小于四份钱。小于是很聪明的女人,看着眼前的秃孤,晓得他心里打着什么样的鬼主意。

多来往几次,有一天,两人就关上门,把想搞的事搞定了。果然不出所料,小于是欲求很旺的女人,床上翻腾的样子仿佛刚捞出水面尚在网兜里挣扎的鱼。做爱的间隙,钢渣要和小于“说说话”。其实是指手画脚。小于不懂手语,役学过。她信马由级地比画着,碰到没表达过的意思,就即兴发挥。钢渣竟然能弄懂。他不喜欢说话,但喜欢和小于打手势说话。有时,即兴发挥表达出了相对复杂的意思。钢渣感觉自己是有想象力和创造力的。

皮绊眠的一声把门踢开。小于听不见,她是聋哑人。皮绊背着个编织袋,一眼看见棉絮纷飞的破沙发上那两个光丢丢的人。钢渣把小于推了推,小于才发现有人进来,赶紧拾起衣服遮住两只并不大的乳房。钢渣很无奈地说,皮脑壳,你应该晓得敲门。皮绊嘻哈着说,钢脑壳,你弄得那么斯文,声音比公老鼠搞母老鼠还细。我怎么听得见?重来重来。皮绊把编织袋随手一扔,退出去把门关上,然后笃笃笃傲了起来。钢渣在里面说,你抽支烟。我的妹子要把衣服穿一穿。小于穿好了衣服还赖着不走,顺手抓起一本电子类的破杂志翻起来。钢渣用自创手语跟她说,你还看什么书咯,认字吗?小于嘴巴吸了起来,拿起笔在桌子上从一写到十,又工整地写出“于心慧”三字。钢渣笑了,估计她只认得这十三个字。他把她拽起来,指指对街,再拍拍她娇小玲珑的砚部,示意她回理发店去。

皮绊打开袋子,里面有铜线两捆,球磨机钢球五个。大号制工扳手一把。钢渣晚了一眼。嘴角咧开了挤出苦笑。说。皮脑壳你这是在当苦力。皮绊说。好不容易偷来的,现在钢厂在抓治安。东西不好偷到手。钢渣说,不要随便用偷这个字。当苦力就是当苦力嘛。这也算偷?你看你看,人家的破扳手都捡来了。既然这样了,你千脆去捡捡垃圾,辛苦一点也有收入。皮绊的脸履地就变了。他说。钢脑壳。我晓得你有天大本事。一生下来就是抢银行的料。但你现在没有抢银行,还在用我的钱。我偷也好,捡也好。反正不会一天坐在屋里发呆―竟然连哑巴女人也要搞。钢渣说,我用你的钱,到时候会还给你。那东西快造好了。皮绊说,你造个土炸弹比人家造原子弹还难。不要一天泡在屋里像是搞科研的样子。你连基本的电路图都看不懂吧?钢渣说。我看得懂。那东西能炸,我只是要把它搞得更好用一些。这是炸弹,不是麻将,这一圈摸得不好还可以摸下一圈。皮绊就懒得和钢渣理会了,进屋去煮饭,嘴里嘟嘟嚷嚷地说,饭也要我来煮,是不是解手以后屁股也要我来擦?

天黑的时候两人开始吃饭。皮绊说,我饭煮得多,你把哑巴叫来一起吃。钢渣走到阳台上看看,小于的店门已经关了。皮绊弄了好几盆菜。皮绊炒菜还算里手,比他偷东西的本事略强一点。他应该去当大厨。钢渣吃着饭菜,脑壳里考虑着诸如此类的事情。

钢脑壳。你能不能打个电话把哑巴叫来?晚上,借我也用用。皮绊喝了两碗米酒,头大了,开始胡乱地想女人。他又说,哑巴其实蛮漂亮。钢脑壳你眼光挺毒!

你这个猪,她是聋子,怎么接电话?钢渣顺口答一句,话音甫落,他就觉得不对劲。他严肃地说,这种鸟话也讲得出口?讲头回我当你是放屁,以后再讲这种话,老子脱你裤子打你。皮绊自讨没趣,还举嘴说了一句,你还来真的了,真稀见。你不是想要和哑巴结婚吧?说完,他就埋头吃饭喝汤。皮绊打不直钢渣,两人试过的。皮绊打架也狠,以前从没输过,但那时他还没有撞见钢渣。在这堆街子上混的人里头。谁打架厉害。才是硬邦邦的道理。

另一个姜黄色的下午。钢渣和小于一不小心聊起了过去。那是在钢渣租住的二楼,临街面那间房。小于用手势告诉钢渣。 自己结过婚,还有两个孩子。钢渣间小于离婚的原因。小于的手势就复杂了。钢渣没法看得懂。小于反过来问钢渣的经历。钢渣脸上涌起惺松模样,想了一阵,才打起手势说,在你以前,我没有碰过女人。小于哪里肯信。她尖叫着。扑过去亮出一口白牙。作势要咬钢渣。即便是尖叫,那声音也很钝。天色说暗便暗淡下去,也没个过渡。两人做出的手势在黑屋子里渐渐看不情。小于要去开灯,钢渣却一手把她揽进怀里。他不喜欢开灯。特别是楼着女人的情况下。再黑一点,他的嘴唇可以探出去摸索她的嘴唇。接吻应当是暗中进行的事,这和啤酒得冰镇了以后才好喝是一个道理。

对面,在小于理发店前十米处有一盏路灯,发神经似的亮了。以往它也曾亮过,但大多数时候是熄灭的。钢渣见一个人慢慢从坡底整上来。窗外的那人使钢渣不由自主靠近了窗前。他认出来是那个老胶鞋。老胶鞋走近理发店,见门死死地门着。小于也看见了那人,知道是熟客。她想过去打开店门为那个人理发。刮胡子。但钢渣拽住她。不须捂她的嘴。反正叫不出声音。那人似乎心有不甘,他站在理发店前抽起了烟,并看向不远处那盏路灯。

……是路灯让这个人误以为小于还开着店门。钢渣做出这样的推断。

那人走后,小于把钢渣撼到板凳上。她拿来了剪子和电推,要给他理发。钢渣的头发只有一寸半长,可以不剪,但小于要拿他的头发当试验田,随心所欲乱剪一气。她在杂志或者别的地方看到一些怪异的发型,想试剪一下。却不能在顾客头上乱来。现在钢渣是她情人了。她觉得他应该满足自己这一愿望。钢渣不愿逆了她的意思,把脑壳亮出来,说你随便剪。只要不刮掉我的脑壳皮。当天,小于给钢渣剪了一个新款马桶盖。很是得意。

那一天。老黄出来逻街。走到笔架山下。看见理发店那里有灯光。他走了上去。想把胡子再刮一刮。到地方才发现,是不远处一盏路灯亮了,小于的理发店关着门。他站一阵,听山上吹风的簌簌响声。这时,又是小崔打来电话。问他在哪里。他说笔架山。过不了多久小崔便和于心亮开一辆的士过来了,把老黄拉下山去喝茶。

钢城的的士大都是神龙富康,后面像皮卡加盖一样浑圆的一块,内舱的面积是大了些,但钢城的人觉得这车型不好看,有头无尾。于心亮的脸上有喜气。小崔说,于哥买断工龄了,现在出来开出租。跑晚上生意。于心亮也说,我就喜欢开车。在钢厂再扳几年道轨,我即使不穷疯,也会憋疯。于心亮当晚无心载客,拉着老黄小崔在工厂区转了几圈,又要去一家茶馆喝茶。老黄说,我不喝茶,喝了晚上睡不好觉―到我这年纪,失眠。你有心情的话,我们到你家里坐坐,买瓶酒,买点卤菜就行。他是想帮于心亮省钱。于心亮不难揣透老黄的心思。答应了。他家在笔架山后面那座矮小的坡头。地名叫团灶,是钢厂老职工聚居的地方,同样破败不堪。于心亮的家在一排火砖房最靠里的一间,一楼。再往里的那块空隙,被他家私搭了个板棚,板棚上毅盖的油毛毡散发出一股臭味。

钢厂工人都有改造房屋的嗜好。整个房子被于心亮改造得七零八乱,隔成很多小间。三人穿过堂屋,进到于心亮的房里喝酒。老黄刚才已经把这个家打盆了一番,人口很多,挤得满满当当。坐下来喝酒前,老黄似不经意问于心亮,家里有几口人。于心亮把卤菜包打开。叹口气说。太多了。有我。我老婆。我哥,我父母。一个白痴舅舅。还有四个小孩。老黄觉得蹊跷。就问,你家哪来四个小孩?于心亮说。我哥两个,我一个,我妹还有一个。老黄又间,你妹自己不带小孩?

那个骚货,怎么跟你说呢?于心亮脸色稀烂。于心亮不想说家里的事,老黄也不好再间。三个人喝酒。老黄喝了些酒。又忘了忌讳。老黄说。小于。你哥哥是不是离了?于心亮叹着气说,我哥是哑巴,残疾,结了婚也不牢靠,老婆根本守不住……他打住了话,端起杯子敬过来。当天喝的酒叫“一斤多二两“,是因为酒瓶容孟是600毫升。钢城时下流行喝这个。实惠,不上头。老黄不让于心亮多喝,于心亮只舔了一两酒,老黄和小崔各自喝了半斤多。要走的时候,老黄注意到堂屋左侧有一间房。门板很破。他指了指那个小间间于心亮。那是厕所?于心亮说,解手是吧?外面有公用的,那间不是。老黄的眼光透过微暗的夜色柞向于心亮,间,那里谁住。于心亮说,我妹妹。老黄明白了,说,她也离了?

离了。那个骚货,也离了。帮人家生了两个孩子,男孩归男方,她带着个女儿。

老黄又问,怎么,她还没回来?于心亮说,没回来。她有时回来,有时不回来,小孩交给我妈带着。我妈欠她的。老黄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于心亮家里人多。但只于心亮一人还在上班。圈于生计,他家板棚后面还养着猪,屋里弥漫着猪豁水的气味。猪的气味,猪粪的气味。现在,除了专业户,城里面还养着猪的人家,着实不多了。天热的时候,这屋里免不了会滋生蚊子、苍蝇。甚至还有臭虫。

那件事到底闹大了。由此,小崔不得不佩服老黄看事情看得远。钢都四中那小孩被打坏了。实习替察都是刘副局从公专挑来的。刘副局有他自己的眼光,看犯人看得多了,往那帮即将毕业的学生堆里漂几眼。就大概看得出来哪些是他想要的人。他专挑支个眼神就晓得动手打人的孩子。刘副局在多年办案实践里得来一条经验:最简便易行的办法。就是打―好汉也挨不住几闷棍!刘副局时常开导新手说,犯了事的家伙不打是撬不开口的。但近两年上面发下越来越多的文件。禁止刑讯。正编的警察怕撞枪口上。不肯动手。刘副局只好往实习替察身上打主意。这些毛孩子,脑袋里不想事,实习上班又最好表现,用起来非常合心。

四中那小孩被揍了以后,第二天通知他家长拿钱领人。小孩的老子花一万多才把孩子取回去,带到家里一看,小孩有点不对劲,哭完了笑,笑完了又哭。老子间他怎么啦怎么啦,小孩翻来覆去只晓得说一句话:我要嘘嘘。

小孩嘘了个把星期,大都是谎报军情,害得他老子白忙活。有时候嘴里不嘘了,却又把尿拉在档里。他老子满心烦躁,这日撇开儿子不作理会,掖一把菜刀奔钢都四中去了。他要找当天报案的那几个年轻老师说理,但那几个老师闪人了。一个副校长、一个教导主任和两个体育老师出来应付局面。这老子提出索赔的要求,说是儿子打坏了,学校有责任。分局罚了一万二,他要求学校全部承担。校方哪肯应承,他们只答应出于人道,给这小孩支付一千块钱的医药费。两边报出的数额差距太大,没有斡旋的余地。这老子一时鼻子不通,抽出菜刀就砍人。两个体育老师说是练过武术。却没见过真场面,三下两下就被砍翻在地上。这老子一时红了眼,见老师模样的就追着砍,一连砍伤好几个。分局的车开到时,凶手已经跑出校区。坐车赶往案发现场的时候,刘副局还骂骂咧咧,说这狗日的,专拣软壳螺蜘捏。他儿子是我们打坏的,有种就到分局来砍人嘛。刘副局鼻孔里味味有声,扭过头跟后排的老黄说,人呐,都是憋着尿劲充硬属,都是软的欺硬的怕。

凶手捉到后,刘副局吩咐让当地联防牵头。拎着人在钢都四中及焦化厂周边一带游街。这一带的小青年太爱寻衅滋事。借这个机会。也杀鸡子给猴看。让他们明白。分局里的替察可不是只晓得打篮球。

再后来。上面调查从钢都四中捉来的那学生被打坏的事,刘副局果不然把两个实习替察抛出来挡事。那天,老黄看见两个实习警察哭了。一把鼻梯一把相。虽然有些惋惜,但老黄知道,这号谁拽着就给谁当枪的愣头青,不栽几回跟头是长不大的。这次情形着实严重,捂不住了。动手狠的那个。这几年替校算是瞎读了。

小崔拽着老黄走在路上,正聊得起劲。后面响起了车喇叭声。于心亮就是这样的人,只要看见小崔老黄,他就把生意甩脱。执意要送他们一程。于心亮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却不把生意看得大重,喜欢交朋结友。认准了的人,他没头没脑地对你好。有两次。老黄独自走在街上,于心亮见到了,一定要载他回家。老黄自己都觉得不好意思,他和于心亮不是很熟。但于心亮说,黄哥,我一见到你,就觉得你是最值得交的朋友。这次,于心亮硬是把小崔拽上了车,间两人要去哪。小崔随口就说,去烤鸟店。于心亮也晓得那家店―“鸭”字掉了半边以后,名声竟莫名其妙蹿响了。三个人在烤鸟店里等到一套桌椅,坐下来喝啤酒。老黄不停地跟于心亮说。小于。少喝点。等下你还要开车。于心亮却说。没事,啤酒不算酒,算饮料。说着,于心亮又猛灌一口。几个人说来说去,又说到于心亮的家事。那天在于心亮家里,老黄不便多间,之后却又好奇。于心亮真要说起话来,也是滔滔不绝。他日子过得憋闷,闷在肚皮里发醉了,沤成一箩筐一箩筐的话,不跟别人倾倒,会很难受。先说到他自己。于心亮觉得自己倒没有什么好说的,无非日子过得紧巴点。年轻十岁的时候,他敢打架,不想事,抓着什么就拿什么砸向对方。现在不敢打了,因为坐过牢,也怕花钱赔别人。他拿不出这钱。接下来于心亮说起了自己的哥哥。是打链霉素导致两耳失聪的。又说起了妹妹。也是被该死的链霉素搞聋的。老黄就不明白了,说既然你哥已经打那针打坏了。妹妹怎么还上老当?于心亮拽着酒杯说。这要怪我妈。她脑袋不灵便,干傻事。算好我小时侯身体好。从来不打针,要不然我这一家全是聋哑。说到这里,于心亮脸上有了苦笑。他继续说自己妹妹:她蛮聪明,比我聪明。但是聋了。我爸嫌她是个女的,聋了以后不让她去特校学手语,费钱。她恨老头子。十几岁她就跟一个师傅学理发。后来……后来那个师傅把她弄了。反赖是她勾引人家。她嘴里喷里哇啦说不清楚。后来生了个息,白花花一大沱,生下来就死掉了……为什么要讲这些屁事呢?不说了。

老黄顺着话说,好的,不说了。他蓦地想到在笔架山公园后门开店的小于。但是,小于和于心亮长得实在太不像了,若两人是兄妹,那其中肯定有一个是基因突变。

不说了不说了……哎,说说也没关系。于心亮自个儿憋不住,要往下说。……后来她结了婚,但那男的喜欢在外面乱搞,到家还拿她的钱。她的理发店以前就在团灶,手艺好人性子也好,所以店面一天到晚人都不断。她男人拿着她的钱去外面弄女人。有一次,有个野女人还闹到家里来。我赶过去。女人晓得我厉害。掉头就跑。我觉得这事我应该管管,谁叫我是她哥哥,而她又聋哑了呢?我过去把她男人收拾几回,她男人正好找这借口离婚。所以,她恨我。但这能怪我吗?你再怎么离不开男人,也得找个靠得住的啊。说她聪明,毕竟带了残疾,想事情爱钻牛角尖。于心亮歇嘴的时候老黄说,你那妹妹,是不是在笔架山上开理发店?于心亮眼珠放亮了,说你认识啊?老黄说,她刮胡子真是一把好手。于心亮咧嘴一笑,说,是的咧,那毓是我妹妹,人长得蛮漂亮,不像我,长得像一个葛芭。老黄说,今天别开车了,等下你回去休息。于心亮说没事,又摄了个响摇子。要了三瓶啤酒。各自喝完一杯。于心亮眼里明显有些泛花。老黄只有提醒自己少喝。等下帮他把车开回去。

于心亮又说,黄哥,听崔老弟说你离婚了。现在一个人单过?老黄眼皮跳了起来,预感到这浑人要借酒劲说浑话。赶紧支开话题想说些别的。于心亮说,别打岔哥哥,你真是个聪明人,一下就听出苗头了。你人稳重,我知道你是好人。我妹妹虽然两只耳朵配相,但她年轻,懂味。你对她好。她就会满心对你好……

……哎。亮脑壳我得讲你两句。玩笑开大了啊。也不看看我什么年纪。我女儿转年就结婚了。老黄赶紧板起脸说,小于你喝多了,讲酒话哩。于心亮说,我怎么讲酒话了?小崔说,于哥,你确实讲酒话哩。于心亮酒醉心明,觑了一眼,见老黄的脸板了起来,舌头赶紧打了个转,说,不是酒话咧,今天搭帮你们请,吃多了烤鸟,一口的鸟话。

钢渣这一阵很充实,把造炸弹的事先放一放,转而去跟哑巴老高学手语。哑巴老高是卖手切烟丝的。钢渣容欢买他切的白肋烟,抽着劲大,一来二去算是熟人了。老高认字,钢渣翻着新华字典,要问哪个词,就指给老高看。老高便把相应的手语做出来。钢渣觉得手语比较好学,因为形象啊。他甚至怀疑,手是比舌头更能表义的东西。从老高那里回来,钢值就把手语现买现卖地教给小子。小于乐意学。她自创的手势表意毕竟有限,比如说,小于指一指钢渣,钢渣就知道是在叫自己;但如果小于想亲昵一点,想拿他叫“亲爱的”呢?若不学正规手语,这就很麻烦。钢渣教小于两种手势,都可以表达这意思。其一:双手握拳拇指伸直并作一起,绕一个圈;其二:右手伸开,轻抚左手拇指的指背。小于有她的选择,觉得第二种暖昧,不像是说亲爱的,倒像暗示对方上床做爱。小于倾向于使用第一种手势。一个拇指代表一个人,两个有情的人挨得近了,头脑必然会有发晕的感觉―这真是很形象呵。

钢厂有个电视台。除了每两天播放十分钟的新闻,其余时间都在播肥皂剧和老电影。钢厂台片源有限,一个片子会反复播放。小于记性特别好,片子里的情节即使再复杂,她看一遍就全记下来了。下次有重播。她抢着给钢渣描述下一步的剧情。她最喜欢看年代久远的香港武打片,看里面的人死得一塌糊涂。她要表达杀人的意思。就化掌为刀作势抹自己的脖子,然后一翻白眼。钢渣从老高那里学来的标准手语。“杀人”应该是用左手食指伸长,右手做个扣扳机的动作。但小于嫌那动作麻烦,她宁愿继续抹脖子。她对钢渣教给她的手语,都是选择接受。钢渣越来越喜欢这个哑巴女人了。她身上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使得他对她迷恋有加。他时常觉得不可思议,再怎么说,他钢渣也不是没见过女人的人,到头来却被一个哑巴惹得魂不守舍。

小于仍时不时拿钢渣的脑袋当试验田,剪成在破杂志上看到的任何发式。每回见面,她总是瞅瞅钢渣的头发长得有多长了,要是觉得还行,就把钢渣撼在板凳上一阵乱剪。这天,电视里播了一部外国片子,《最后的莫希干人》。小于看了以后,两条蛆刻一样的目光又往钢渣的头皮上蠕动了。钢渣头发只长到寸多长。按说不适合打理莫希干头,但小于手痒,一定要剪那种发型。发型很容易弄,基本上像是刮秃孤,中间保留兰指宽的一线头发。没多久,大样子就出来了。发型改变了以后,钢渣左脑半球上有一块疤,右边有两块,都暴露出来了。这是许多年前被人敲出来的。算好还留有一线头发,要不然他头皮中缝上的那颗红色胎记也会露出来。钢渣正这么想粉,小于又拢过来了。她觉得这个发型很不好看,千脆一不做二不休,给钢渣刮个秃瓢了事。

钢渣递给小于五十块钱,要她给自己买一顶帽子和一副墨镜。她下到山脚。买来这两样东西。帽子有很长的鸭舌状的帽檐。但并非鸭舌帽;墨镜是地摊货。墨得厉害。随便哪个时候架在鼻梁上。就看见夜晚了。

皮绊进屋的时候,看见钢渣正在整理帽子。皮绊说,捂瘫子啊。钢渣没有作声。皮绊又看见那副墨镜,仿佛明白了。钢渣当然不会是去旅游。皮绊恍然大悟地说。钢哥。炸弹弄出来了?要动手了?钢植只得掀开帽子,让他看看光头。钢渣说,又被刮了光头,脑壳皮冷,戴戴帽子。皮绊很失望地晚他一眼,说你怎么老往后面拖啊?要是不想干了。跟我明说。别搞得我像傻婆娘等野老公一样。一辈子都等个没完。

钢渣也挺无奈。他时不时去回忆。身上捆炸药包去银行抢钱的想法是怎样形成的,又是怎样固定下来并付诸实施的呢?一开始无非是酒后讲讲狠话,皮绊听后却认真了,说要给他打下手,还老间他几时动手。钢渣又不好意思说我这是讲酒话。多扯几次,造炸弹抢银行的事竞然越来越清晰,从酒话嫂变成了具体的行动。而钢渣,他感觉自身像是被扭紧的发条一样。扭发条的人显然不是皮绊,那又是谁呢?皮绊这一根筋的家伙好几次对他说,钢渣,你莫不是故意讲狠话吓别人吧?你打架厉害,但打架厉害的,未必个个都不要命。钢渣嘴是很翠的,面对皮绊的质疑,依了他的性子,只会死争到底。他说。炸药还没造出来。他妈的。造炸药总比种双两大更要技术吧?要不然你来弄,我等着。你哪时造好我们哪时动手。皮绊就没话说了。他虽然老嫌钢渣的手脚慢,但换是他,肯定一辈子也造不出比鞭炮更具杀伤力的炸弹。

炸弹过不多久就会弄好。虽然有几个技术点需要攻关,那也是指日可待的。钢渣心里很明白。

那天清早,小于主动过来和钢渣亲热了一回。然后她告诉他, 自己要出去几天。离婚后判给前夫的那个孩子病了,要不少钱。她手头的钱不多,得全部送过去。她自己也想守着孩子。照看几天。毕竟那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呵。离婚这事也割不断。

以后几天,钢渣果然没看见小于开店门。他一直坐在窗前。看马路对面的理发店。他很想手头有一笔钱,帮帮小于。钱也许不算什么东西。但很多时候,钱的确要比别的任何东西更管用。钢渣看武侠小说长大的,那书看多了。使他误以为只要打架厉害,就会相当有钱,走南闯北肆意挥霍,过得很潇洒。现在成年了,他才知道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皮绊又拖了一袋东西回来,解开绳系,里面叮叮当当地滚落出许多小件的物品。竟然还夹杂着一两个空啤酒瓶。钢渣本来想椰榆两句。却投能张开口。他心里忽然涌起一阵难过。

炸弹造得怎样了?皮绊扔来一本书。竟是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初出版的“青年自学丛书”中的一本,基层民兵的国防知识教材。封面上还拓着一个章:发至下乡知识青年小组。皮绊说,你看看有没有用。里面印得有炸弹的图,从中间切开了。炸弹能从中间切开么?

皮脑壳,那叫解剖图。哪捡来的?这书没用,就好比把《地雷战》看上二十遍,你同样造不出地雷。摸着这本年代久远的书,钢渣心情愈加黯淡。他真想揪着皮绊的耳朵灌输他说,现在人类跨入二十一世纪了,凡事要讲科学。讲技术。就是造土炸弹。也需要很高的工艺水平。但是皮绊这号人,他如果能理解。还至于在捡啤酒瓶的同时揣着一堆发财梦吗?最后,钢渣总结而得一个认识:如果以后和小于生了一个孩子,定要让他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皮绊坐下来。剥开一包软装大前门,抽了一口,打商盈地说,钢哥,也不一定要造炸弹,我们先从小事做起……那口烟雾很饱满,皮绊说的每一个字,都拌和粉烟雾往外蹦。他接着说,除了抢银行,别的事也可以干。比如说去铁路割电缆,去搞空调机外机,去货站搞锌锭。虽然一手搞不到很多。但还算安全。可以聚少成多。钢渣皱了皱眉头。他从来没想过去做这些小事。现在也提不起兴趣。皮绊继续往下说。要不然。我们可以去搞的士司机的。这些家伙。身上一般都揣千把块钱,搞得好,拿刀子一比,他们就老老实实把钱交出来。李木兴得手好几次,小范那菩人也千这事。钢渣觉得这事稍微靠谱一点。再说他不能老是对皮绊说不。说得多了,皮绊会以为他胆怯。钢渣间,皮脑壳你会开车吗?皮绊说,我会,只是还没搞驾驶证。钢渣笑了说,你这猪,开抢来的车还要什么驾驶证?不如现在我们就开始做准备?

拿定主意以后,钢渣来到窗前,看看窗外的午后天光。他很想见见小于。小于的店门门得铁紧。过了不久。雨就开始下起来了。

案发现场在右安区和大硷工业园之间的一段,四车道公路旁斜逸而出一条窄马路,傍溪流往下走。铅这路前行两里,现出一片河滩。尸体被抛在河滩一处凹槽里。被瞥戒线一勾勒,案发现场有了更多的沉重感。车顶灯还在忽闪着。这样的早晨,空气尤其瀚稠。老黄坐的车半路抛锚,慢了十来分钟。到地方,老黄瞥见小崔的脸上有泪水淌过的痕迹。一个男人一旦流泪,即使擦拭再三。脸上也现出大把端倪。这跟女人不同。

怎么了?隔着三五步的距离,老黄开口问话。小崔被老黄的询间再次触动,眼窝子又润起来,没有说话。老黄拢过去看。尸体保持着被发现时的状态,脸朝上面翻,表情和肢体都凝固成挺别扭的样子。老黄感受到这人死得憋屈。死者的面相,看粉熟悉。因为死亡,人的脸会乍然陌生起来。老黄再走近几步,才确认死者就是于心亮。

现场勘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拨人呈蓖状梳理这片河滩,仔细寻找着指印、足迹、遗留物及别的痕迹。老黄发觉自己有些多余。走到近水的地方。在一块卵石上坐下来,摸出烟卷。他看见一辆替车顶灯打着旋。晃进眼目。雾气正从河滩一堆堆灌木丛中升起。并散逸开去。他点了烟。随意地漂几眼。就大声招呼就近的那个替员过来拍照。再一想。光拍照还不够。老黄补充说,把石膏粉取来,要做个模。在他身边不远的一块松软的土皮上。遗留有单个足印。在办案方面。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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