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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4 09:1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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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德)马丁·瓦尔泽著,黄燎宇译

出版社:浙江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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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爱中的男人

恋爱中的男人试读:

致中国读者

作者离不开译者。我不知道还有什么依赖关系能和作者对译者的依赖相比。《恋爱中的男人》陆续被译成十九种语言。译者纷纷向作家提问题。我的经验告诉我: 不向作者提问的译者,就不是译者,而是编译者。

现在我跟随我的小说来到中国。这部小说在世界各地有十九位译者,黄燎宇是他们中间提问最多的一个。从他提出的问题我可以感觉到,原作的思想和情感引起这位远在北京的译者的强烈共鸣。他在他翻译的小说中如鱼得水。他提出的问题让你感觉到一股激情,一股寻觅正确表达的激情。他和我一样,坚信一种感觉只允许一种表达方式。心中洋溢着爱的人,才有这样的激情。

由于有上述的经历,我完全有理由期待大家阅读中译本的时候能够感受我的小说所刻画的那些激情与痛苦、那些幸福和不幸的时刻。倘若大家能够与我笔下的人物同甘共苦,我将非常地高兴。我读过一点翻译成德文的中国小说,尤其是莫言的小说,所以我非常喜欢中国的小说艺术,所以我也很乐意借助中译本成为受中国读者欢迎的客人。马丁·瓦尔泽2009年8月20日

译者序

谁是马丁·瓦尔泽?2009年6月30日,当瓦尔泽在柏林的中国文化中心友情出演、朗诵《恋爱中的男人》选段时,进行报道的两位记者给出了形象生动而又言简意赅的答案。其中一位写道:“他是我们在世的作家中最伟大的一位。马丁·瓦尔泽一说话,德国人都会侧耳倾听;瓦尔泽的书一问世,德国人就会争先恐后,先睹为快,然后展开激烈辩论。”另一位则指出:“马丁·瓦尔泽在哪里出现,哪里就座无虚席。柏林的中国文化中心的多功能厅也不例外。”通过这相映成趣的两句话,瓦尔泽在德国的文学地位和社会影响力可谓跃然纸上。

对于瓦尔泽,我们的读者并不陌生。他的好几部小说已译成中文出版,他的短篇小说、演说稿以及随笔也上过我们的文学期刊,有的杂志还做过他的作品专辑。介绍和研究他的文字也越来越多。尽管如此,我们仍有必要在此对其生平进行简要交代。

瓦尔泽于1927年3月24日出生于博登湖畔的瓦瑟堡。父母经营祖传下来的餐馆兼旅店,同时做点木柴和煤炭生意。父亲在他十一岁的时候病逝。他很早就跟哥哥一起做母亲的帮手,做过账,也运过煤,由此长了不少见识,也锻炼出一副好身骨。1944年他应征入伍。1946年上大学。先后在雷根斯堡和图宾根攻读文学、哲学、历史、宗教、心理学。1951年以研究卡夫卡的论文获图宾根大学博士学位(论文标题为《对一种形式的描述》,与卡夫卡小说《对一次战斗的描述》相呼应)。随后在位于斯图加特的南德意志电台做了几年记者和导演。他在大学期间就开始写作,1953年开始参加堪称联邦德国文学家摇篮的四七社的活动,1957年成为职业作家。瓦尔泽是写作多面手,既写小说、剧本,又写文论、政论、随笔、杂文;他也是写作快手和写作高手。经过几十年的写作积累,他不仅著作等身,而且有多部作品脍炙人口,雅俗共赏。1997年苏尔坎普出版社出版了十

卷本的《马丁·瓦尔泽文集》。如果今天再出一套瓦尔泽文集,估计得有二十卷。

瓦尔泽的文学成就得到了社会的充分认可。他获得的各种大奖就有二十来个,其中包括联邦德国最有分量的文学奖格奥尔格·毕希纳奖,还有德国政府颁发的大十字功勋奖章。各种顶尖级文学团体和学术机构授予他的头衔也有一长串。此外,他还享受着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德国作家在有生之年享受过的待遇: 雕塑家彼特·林克受其著名中篇小说《惊马奔腾》的启发,塑造了一尊具有怪诞风格的瓦尔泽驾驭惊马像。塑像矗立在博登湖畔的于伯林根市中心广场,因为瓦尔泽是于伯林根市的市民和选民。但是这样的待遇也不算过分。今天的瓦尔泽已被视为“文学君主”,在德国文坛牢牢地占据了数一数二的位置。对此,一位俏皮的德国作家调侃说:“没有文学君主的德国和没有冲突的中东一样难以想象。马丁·瓦尔泽是我们当今的文学君主。有一阵他不在位,在位的是君特·格拉斯,格拉斯登基之前瓦尔泽在位,瓦尔泽登基之前又是格拉斯在位。”

瓦尔泽在文学上很成功,在生活中也照样成功。作为享誉世界的作家,他常常人在途中,云游四方。但他同时拥有一个仙居,一个安乐窝。他生在博登湖畔,长在博登湖畔,成家立业之后又扎根博登湖畔。1968年,他率领全家搬进了于伯林根市东郊的努斯多夫镇的一栋别墅,一幢能够将博登湖的美景尽收眼底的亲水豪宅。这里就此便成为他永远的居所。这栋房子不仅有仙风道气,而且充满人气和亲情。参见黄燎宇: 《近看语言大师》,载于《文景》2008年第10期。瓦尔泽是一个早婚早育的作家。他二十

岁就与青梅竹马的卡塔琳娜·诺伊纳-耶勒结婚,婚后有

个女儿。她们个个才貌双全。约翰娜、阿丽莎、特蕾西娅成为小有名气的作家,弗兰齐斯卡成为小有名气的演员。瓦尔泽一家也由此成为与托马斯·曼一家类似的文学豪门。但是,作为一家之主的瓦尔泽远比作为一家之主的托马斯·曼幸运,因为他是孩子们的慈父、朋友、领路人,托马斯·曼与其子女的关系却令人遗憾。有趣的是,瓦尔泽最推崇的德语作家也叫瓦尔泽——罗伯特·瓦尔泽。这位在二十世纪初昙花一现的瑞士德语小说家是一个文学奇才,通常被视为卡夫卡的先驱。也许因为瑞士是遍布世界的瓦尔泽们的发源地,马丁·瓦尔泽对其瑞士本家情有独钟,自述将罗伯特·瓦尔泽的小说《雅各布·封·贡腾》认真读过不下二十遍,随便翻过近千遍……

瓦尔泽也是德国文坛数一数二的性格人物、话题人物、争议人物,是一个有人捧、也有人推的不倒翁: 他的演讲会或者作品朗诵会很容易招惹热血青年,反对他的标语和口号屡见不鲜;另一方面,德国总统也在他的演讲会和朗诵会上频频现身,德国驻外大使在他来访之时待他总是如接待总统、总理一般。难怪他连续几年在德国权威的政治学杂志《西塞罗》颁布的知识分子影响力排行榜上名列前茅,2007年他还排行第二,紧紧跟在教皇本笃十六后面。瓦尔泽有如此耀眼的人生,是因为他有三颗灵魂:他有一颗艺术魂,所以他把自己的作品当自己的孩子对待,谁对他的孩子好他对谁好,谁欺负他的孩子他跟谁急,在他这里,文坛恩怨很容易成为政治事件的根源;他有一颗英雄魂,讲义气,重尊严,遭遇不平的时候既敢动口也敢动手,有时还被裁定为防卫过当;他还有一颗民族魂,因为他痛切地感觉到沉重的历史包袱给当代德国人造成的精神不正常和思想不自由,所以(1)他时不时地要充当德意志火山,喷出德意志熔岩。

瓦尔泽的性格刚柔相济。他是勇士和斗士,但同时也是绅士和骑士。他充满智慧和幽默,讲话有分寸,有品味。他知道如何对人进行表扬,更知道如何接受表扬。对于“文学君主”的称号和“瓦尔泽格拉斯轮流执政”说,他的回应是:“有些作家如果有幸活到八十岁,他们就会进入我和格拉斯这样的角色。有些事情需要你活到八十岁。到时候一切都会送上门来。”他的歌德小说几乎人见人爱,大家都想知道为什么,他却是一脸的无知和无辜:“我是第三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一匹在逃的马》《一座迸涌的流泉》《一个恋爱中的男人》——这三本书的标题都是‘一’字开头,读者的反应都很热烈。我也不清楚这是为什么。”需要指出的是,中文标题比较忌讳不定冠词,所以这三篇小说的中文标题分别为: 《惊马奔逃》、《迸涌的流泉》、《恋爱中的男人》。笔者在他家里享受了几天

星级待遇,过后写信致谢,他却回信宣布笔者获得“客人表现金牌”;读了笔者高调赞美他的文章后,他的来信落款就成了:“您的瓦尔泽原型”;他对中国有好感,就把“中国”解构为“依然位于世界中央的帝国”,就说德国媒体制造“符合政治正确原则的中国形象”。他让笔者悟出一个大道理: 大师的标志之一就是出口成章。《恋爱中的男人》取材于真人真事。人非普通人,事非平常事,因为这是七十四岁的歌德在疗养胜地马林巴德爱上十九岁的姑娘乌尔莉克·封·莱韦措的故事,不朽的《马林巴德哀歌》就是从这未果的爱情绽放出的艺术花朵。马林巴德的故事在德语文学圈内几乎路人皆知,同时也是歌德研究中的一大悬案。人们明里暗里总想知道歌德为何“老不自重”,为何“晚节不保”。一百年前,托马斯·曼就想以“歌德在马林巴德”为题写篇小说,后来却因为某种顾虑而改弦易辙,写出了中篇杰作《死于威尼斯》。也许是巧合,喜欢跟托马斯·曼唱对台戏的瓦尔泽偏偏在托马斯·曼留下的创作废墟上搞起了建筑。2007年夏,八旬老翁瓦尔泽全力以赴投入了歌德小说的创作。他写得异常顺手,也异常投入,他几乎是在情感沸腾和情感地震状态中写作,以致搁笔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里,他的心情都无法平静,他的情感也无法冷却。但是他没有白费功夫,也没有浪费感情,因为他把“歌德在马林巴德”的故事变成了一部出版前就好评如潮、上市之后又持续热销的爱情小说。这本小说不仅让本来就喜欢瓦尔泽的读者和评论家欣喜若狂,不仅让中立的评论家和读者发出赞叹,甚至连此前与瓦尔泽势不两立、与他处于热战或者冷战状态的机构和个人也跟他握手言欢……《恋爱中的男人》为何如此成功?这个问题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说它复杂,一是因为好作品都以多义性为标志,写得越好的小说,涵义就越是丰富。好的作品全都拒绝单一和最终的阐释,全都历久弥新,常说常新。再者,文学阅读就是读者与文本的精神碰撞,同样一个文本,在跟阅历、知识、情感、趣味各不相同的读者碰撞的时候自然会迸出不同的精神火花。有的火花还会让作者本人瞠目结舌。简言之,成功的作品总让人一言难尽,伟大的作家都是“说不尽的莎士比亚”(是歌德最先喊出这不朽的口号)。说这个问题简单,是因为成功的文学作品必然是表达了千万读者的心声、引起千万读者共鸣的作品。尽管《恋爱中的男人》的主人公是伟人歌德,尽管它讲述的是年龄悬殊的老少恋,但是爱情和人性的本质依然在恋爱中的歌德所经历的天堂地狱、在歌德的爱欲引发的人性光辉和人性阴暗中若隐若现。读着歌德的故事,不论男女老少都有可能暗自感叹“这就是我!”与此同时,常识又告诉我们,深刻的文学认识有赖于高超的艺术刻画,所以说文学作品的成功与否,与其说看它“写什么”,不如说看它“怎么写”。说到底,就是看它的语言。

瓦尔泽是公认的语言大师或者说语言魔术师。他的句子大多没有长度,但多半充满深度和弯度,多半曲里拐弯、耐人寻味;他从不打引号,迫使读者在叙述者和人物之间来回奔波,左顾右盼(译文中加的几个引号是为了避免冲撞中文语法和阅读习惯的底线);他深谙文学语言的本质,轻外延重内涵,喜欢玩内涵游戏,让读者的知识和想象接二连三地受到挑战和刺激。他的语言是思想者的语言,对于读者具有健脑益智之效。但瓦尔泽不单是思想者,他还有着丰沛而强烈的情感,还能够让丰沛而强烈的情感活跃在字里行间。从《恋爱中的男人》可以看出,瓦尔泽的语言让诗意和思辨、讽刺和忧伤水乳交融。它再次证明作家是天之骄子,是上帝的宠儿,证明文学家在语言表达方面具有两栖优势,从而优于诸子百家。这正如托马斯·曼在《死于威尼斯》中所说,“作家的福气”在于“思想能变成情感,情感能变(2)成思想”,在于作家们既有“沸腾的思想”,又有“精确的情感”。也正因如此,《恋爱中的男人》一面闪耀着思想和智慧的光芒,让读者享受思维快乐和精神保健,一面也具有情感震撼力和情感杀伤力,可以让人肝肠寸断、泪流满面。

这样的语言,翻译起来自然是无比地快乐,但是也无比地艰难。歌德在给乌尔莉克的第一封信中承认自己“也是一家公司”,因为自己有很多“手下”。这句话别人看了也许不会有什么触动,笔者却是感慨万千。歌德是伟人,当然需要别人给他打杂、垫背。瓦尔泽让歌德做老板可谓合情合理。无独有偶。托马斯·曼笔下的歌德也有老板的身影,因为《绿蒂在魏玛》中的歌德总是让别人去“卖力、开采、(3)冶炼、积累”,自己只“等着打制金币”,所以他身边的人纷纷感(4)叹“伟人乃公众之不幸”。

让笔者长吁短叹的是,像笔者这样一个区区小人物,翻译瓦尔泽的一本小说仿佛也需要成立一家公司,也需要做一回老板。这是因为: 德文理解需要请教包括瓦尔泽在内的德国人,遇到其他外文则必须求助其他语种的同行,中文表述需要高明的同胞帮着推敲(吾友沈中明功不可没),专业词汇必须跟各路神仙虚心请教,定稿之前不仅需要友人在文字上面把关,而且需要学习“妪解则录”的白居易精神。掐指一算,笔者前前后后至少动用了一个排……翻译这么点东西就动用这么多人,不知是因为自己太笨、太离不开人,还是说译者本(5)来就不应单打独斗(马丁·路德似乎就是这种观点。但不管怎样,我必须向帮助过我的一排人深深地鞠上一躬。同时我要郑重声明: 如果读者喜欢译文,那是原作和全排人员的功劳,如果什么地方让人觉得别扭、拗口乃至文理不通,责任由译者独自承担。黄燎宇2009年9月

(1) 参见黄燎宇: 《越老越红的辣椒运: 马丁·瓦尔泽》,载于《人民文学》2009年第五期。

(2) 托马斯·曼:《托马斯·曼中短篇小说全集》第一卷,费舍尔口袋书出版社,2002年,第484页。

(3) 托马斯·曼:《绿蒂在魏玛》,费舍尔口袋书出版社,1986年,第49页。

(4) 同上,第276页。

(5) 谭载喜: 《西方翻译简史》(增订版),商务印书馆,2005年,第67页。)

第一部

他看见她的时候,她早已看见他。她进入他的视野的时候,他早已成为她的注视对象。这一幕发生在1823年7月11日下午五点,在马(1)林巴德。的十字架水井旁边。上百个高贵的度假客人闲步林荫大道,人人都端着一个杯子,里面盛着口碑一年赛过一年的矿泉水,人人都想吸引旁人的目光。歌德不介意旁人的目光,但是他更想树立谈话者而非漫步者的形象。今年七月那些日子里,他总是和施特恩贝格伯爵在一起。伯爵比歌德小整整十岁,是自然研究者。对于歌德的色彩理论,自然科学家们最好的表示也就是不用嘲讽的口吻表示遗憾。这种现象歌德不习惯也习惯了。如果遇到一个承认其色彩理论的人,他常常会因为过分友好、感激、感动而几乎无法自持。卡斯帕·施特恩贝格伯爵就是一位承认其色彩理论的自然科学家,他还撰写过一本论史前花卉的书,就是说,他可以读出石头里面所保存的内容。后来石头又成为歌德最喜爱的研究领域。但是今年七月,一个新情况让伯爵对歌德的吸引力超出了自然科学的范围。去年他们两个都住在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的公馆,伯爵把他的公馆办成了疗养宾馆。莱韦措母女也住那里。他们在阿马莉·封·莱韦措搞的沙龙聚会上相识。我们可是老相识,歌德大声说,我们在史前时代就是熟人。他指的是施特恩贝格伯爵那本书的标题。他几乎是疾步走向伯爵,然后拥抱问候。他的动作很显眼,因为平时遇到这种情况他总是原地不动,总是让那个男人或者女人有机会向他靠拢。我们两个都爬上了多内斯贝格山,在特普

(2)利兹那边上去的,男爵夫人,我们从不同的方向包抄上去,我们都到了山顶,这个信里已经说过了。伯爵说他们是两个来自不同的地区和历史时期的旅行者,两人在比较各自的经历时才发现殊途同归是好事。

现在,歌德让伯爵在这林荫道上给他讲述瑞典化学家贝采利乌斯(3)(4)的新发现: 奥弗涅地区的火山石跟这里的科摩尔尼的胡尔卡火山化石有着惊人的近亲关系。

不管在什么地方,这样的交谈都具有掩护谈话者的功能。今天是歌德不止一次一边说话一边张望。歌德是近视眼,但是他觉得戴眼镜很可怕。他周围那些眼镜全都知道,谁想得到歌德的接见,谁就得乖乖摘掉眼镜。眼镜败坏我的情绪,这是他的话,而这位知名作家说的话总是一传十,十传百。本来他不可能从远处辨认出自己所寻找的人,但如果是阿马莉·封·莱韦措和她的几个女儿,如果是她和今年分别为十九岁、十六岁、十五岁的乌尔莉克、阿马莉和贝尔塔,不管她们离他多远,也不管林荫道上的人多么形形色色,他都能够一眼看出谁是谁。他这本领名不虚传。尽管她们几个的高矮顺序发生了变化。现在乌尔莉克个头最高,明显超过了母亲。

他引着伯爵朝莱韦措母女小分队所在的方向移动,却没有打断伯爵对奥弗涅地区火山化石和科摩尔尼的胡尔卡火山化石的亲缘关系所发的滔滔宏论。他和乌尔莉克的目光相遇。他还没有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已经发现了他。

他的内心出现一丝震动,闪过一股电流,翻起一阵潮涌,他的脑子里面热血沸腾。他感觉自己有可能头晕。他试图让仿佛在痉挛中僵硬的额头和眼部肌肉得到缓解和放松。既然整整一年没见面,欢庆重逢的时候哪能一脸怪相,哪能把诧异、痛苦、慌张挂在脸上。

言归正传。他们走到莱韦措母女跟前,与她们行礼,寒暄。年轻的母亲明显比她哪个女儿都活泼。乌尔莉克目不转睛,这还是他去年见到的眼光吗?他和她四目相对。到了无法坚持、非说点什么不可的时候,他才说: 眼前的各位朋友,希望你们明白一点,我不仅研究石头,我还研究眼睛。是什么因素让眼睛产生更大的变化,是来自外部的另外一种光线,还是来自内心的另一种情绪?在这一瞬间,“瞬”字带目旁,你们说妙不妙,在这一瞬间,因为一块厚厚的积云遮蔽了太阳,乌尔莉克的眼睛正从灰色变为绿色。如果这块云不走,我们面对的就是一个绿眼睛的乌尔莉克。施特恩贝格伯爵,不管外因占主导还是内因占主导,我们都应该对这一双重现象产生兴趣。衷心欢迎您,夫人,衷心欢迎你们三姊妹,你们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三人组合。

十六岁的阿马莉最像快嘴快舌的母亲,她说: 我们根本不是什么三人组合,我们各是各,如果您没意见的话,枢密顾问先生。

问我有没有意见,说着歌德又朝乌尔莉克看。乌尔莉克的目光跟开始一样冷静,一样坚定。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他把自己装扮成眼睛专家。但其实他不是。别人可以相信。乌尔莉克不信。他本人也不信。她看着他,只是为了表示自己在看他。在结束眼光话题之前,他又说: 乌尔莉克,有些男人会把你鉴定为蓝眼睛,另外一些人又会说你是绿眼睛。我的意见是: 您千万别给自己的眼睛固定颜色。

他把她的目光带回了房间。刚才大家聚在一起闲聊,重温了去年和前年的记忆。说起前年,那真是鬼天气,雨下了整整一个月。如果不是枢密顾问先生点子多,那日子真是没法过。但是他举办的石头展只有阿马莉感兴趣。他专门布置一个房间搞展览,几张桌子上摆满了男仆施塔德尔曼从这整个地区敲打来的石头。说到这儿,阿马莉依然怨气难消,因为枢密顾问先生为了让石头对乌尔莉克产生吸引力,竟然把一斤巧克力放到了石头中间。

还是刚从维也纳送来的新鲜巧克力,男爵夫人说,是有名的帕内尔糕点房做的!

还配了一首诗,贝尔塔说,她也忍不住要发言。

啊,他说,一首诗。

她还背得出来,封·莱韦措夫人说。

没等歌德说背诵给我听听,贝尔塔就背诵起来。她绘声绘色地,充满了艺术表现力:

又有吃,又有喝

谁有理由不快乐

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这里有带赭黄色条纹的花岗岩石,阿马莉说。她说这话是想再度提醒大家她对石头很感兴趣。

好,歌德说,说得好。

伯爵起身告辞,他说他想把刚才跟歌德就火成论和水成论进行的讨论稍加整理。他跟大家挥挥手,欠欠身,然后走了出去。

歌德望着他的背影。如果世界上有三个这样的人,我就会颂扬我们亲爱的上帝。

什么是火成论,阿马莉赶紧大声提问。她的眼睛没有看着她提问的对象,而是看着让她抢了风头的妹妹贝尔塔。

那我就问什么是水成论,贝尔塔大声说道,她什么事情都想超过比自己大两岁的姐姐。

那我就告诉你们,歌德说,对于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地球表面的成因,学者们争论不休。有人说是火造成的,后来火退回地心,通过火山来提醒人们注意它曾经扮演的角色;有的学者则认为是水造成的,水逐渐退却,形成了海洋。

您呢,乌尔莉克问,您怎么看?

我想,我们不应该对目前只能通过猜测得出结论的事情下结论。但既然人们总是情不自禁地偏向某一方,我就承认自己是一个摇摆不定的水成论者。

我不知道应该如何理解您这话,乌尔莉克说,语气非常强烈。而且只朝着歌德说。她再次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

歌德问是否要让他说点超出他知识范围的话。

既然我们讨论的是自然科学,不是诗歌,她说,我们就可以期待对方采取鲜明的立场。

哦,歌德说,我们的乌尔莉克所配备的思想武器不会低于《纯粹理性批判》的水平。

母亲: 您得知道,现在她在斯特拉斯堡已被称为Contresse Ulrike,也就是抬杠女爵乌尔莉克。

对于阿马莉而言,这是一个证明自己无所不晓的机会: Comtesse的意思是女伯爵,contre的意思是抬杠,这个新词就来自二者的组合。她们学校说什么都用法语。

歌德说,他对乌尔莉克能就读一所有如此发现的学校表示祝贺,他还承认自己非常快乐,因为他又能跟她们一家坐在一起闲聊。他在魏玛根本没有闲聊的机会,人们老是伺机找他谈论重大话题。

枢密顾问先生不是一点责任也没有吧,乌尔莉克说。

说得对,抬杠女爵,歌德说。我在那边的生活像戏剧而不是生活。

这里呢,乌尔莉克问。

这里嘛,他没往下说,干脆看着乌尔莉克,她看着他,说: 说呀,这里怎样?!

在这里,他说,我又发现自己在魏玛受了两个冬天的煎熬,因为我对莱韦措母女的情况知之甚少。

可是,随时准备说话的阿马莉说道,两年前莱韦措母女对您的了解还要少得多。在认识您的第一年,我姐姐怎么说也十七岁了,她当时就承认,歌德的东西她一行字也没读过。相反,好可怕,席勒的作品倒是读了一大堆。

在斯特拉斯堡的法语寄宿学校,乌尔莉克说,给我们指定的德语读物全是这位法国大革命荣誉公民的作品。(5)

歌德接着说: 我曾冒昧地提醒过你们,我不像席勒、格勒特,(6)(7)哈格多恩、格斯讷那样适合做青年人的榜样。

乌尔莉克接着说: 您还说过,法国人喜欢诗情画意,喜欢粉饰乾坤,他们不喜欢自然和现实。

对,歌德说,所以萨洛蒙·格斯讷在法国的名气比在德国大得多,他适合法国读者。

可是伏尔泰也适合法国读者,乌尔莉克说。

翻译伏尔泰的,他说,不是我的朋友席勒,而是我。

您翻译了两部作品,乌尔莉克说,《扎伊尔》和《穆罕默德》。

两个剧本都不是很好,歌德说。

读上您的书以后,乌尔莉克说,我非常烦恼,因为我一刻也不知道您是谁。您总是在玩最花哨的把戏。奇妙的语言,奇妙的思想,奇妙的感觉。但他是谁?这是她最终想得到的答案。她说读他的书就有这种效果,读者会产生一种烦人的、庸俗的好奇心,想认识他本人,想认识他真实的一面。读者希望他近在眼前,希望想抓他的时候可以一把将他抓住。没错,读者想触摸他。但他是谁?

说到这个,还是司各特好,贝尔塔突然插上一句。

没错,乌尔莉克说。不了解司各特你不会烦恼。

贝尔塔显然不太明白这场谈话的玄机所在,所以她说,如果今年夏天又碰上下雨,大家就又得用朗读来消磨时间。而且要读司各特。她把《黑侏儒》带来了。

母亲补充说,贝尔塔还在坚持不懈地按照歌德去年的教导练习朗读。

贝尔塔对两个姐姐说: 他叫我可爱的半大人。说我朗读的时候应该坚持先抑后扬。

今天得检查一下。

贝尔塔马上再次加强重音: 谁有理由不快乐。

对,歌德大声说,“快乐”在句尾,所以别用降调,而是要升调,要拉长,“不快乐”,三个字都要同样加重,而且要比其他任何一个词音调高。

阁下对我只有批评,乌尔莉克心平气和地说。她从不贸然打岔,但她想说就说。

是的,贝尔塔大声说,你必须表现得更有力,更生动。

我又不想变成蒂克,乌尔莉克说。

阿马莉问: 这又是什么意思?

乌尔莉克答: 不想变成朗诵艺术家的意思。

阿马莉抢回话头: 枢密顾问不是青年人的榜样,这个我们已经领教了。

歌德表示愿闻其详。

好吧,您让我们做游戏,阿马莉说,让一个人出一个题目,坐在旁边的必须按照这个题目编个故事,但是谁都可以插进一个词,这个词必须用到故事里去。乌尔莉克讲故事的时候您说了一个什么词?吊袜带,枢密顾问先生。乌尔莉克脸红了……

不对,吊袜带没有进故事,乌尔莉克大声说,因为这个词脱口而出之后,枢密顾问先生立刻又添了一个词,他说的是: 吊袜带勋章(8)。

这么说,好像他压根儿没有别的想法,阿马莉说,但我们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觉得被莱韦措家几个前途似锦的女儿看成一个完全不适合做榜样的人也不太好,所以他说自己不抽烟、不下棋、不虚掷光阴。这话与其说是讲给大家听的,不如说是他自言自语。

乌尔莉克接过话头: 您说话的口气,像是在为自己度过了如此堪为榜样的一生感到遗憾。

他说,既然他最终能够来和莱韦措一家享受人间仙境,他的过去不会一无是处。

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

其实他一直在寻找各种机会与她的目光相遇。回到房间之后他才意识到这点。他很喜欢这几个朴素的房间,现在他站在窗边瞭望马路对面宏伟的克勒贝尔斯贝格温泉宾馆,看着对面三楼的几扇窗子,因为窗子背后有乌尔莉克,此时此刻,她也许站着,也许坐着,也许在读书,也许在思考……见过这样的目光,他怎么活?也许去年就为时已晚。去年冬天他生了一场病,他病得很厉害。他写信给她。她回了信。有些异样。但他今天才对此有了体会。她那几封信写得有些特别,他不能给任何人看。每一次给她写信,他都只向书记员约翰口述一半。每一次他都要亲自添上几句,这几句话必须言之无物,但同时也要透露一点用言之无物来掩盖的东西。他写信的对象绝对不可能是乌尔莉克一个人,必须包括她母亲。没错,这一切都可以忍受。反正夏天快到了,又能跟她一起闲聊。然后是这目光,它改变了一切。这时泽森海姆又浮现在眼前,弗丽德莉克单纯的少女气质。这双眼睛透出强烈的情感,但所有的情感都来去匆匆,似乎每一种心情在清晰表达出来之后都必须马上抛弃。弗丽德莉克的嘴对其所作所为知之甚少,让你不得不完全主动地用自己的无知和好奇去补充她的无知与好奇。然后是夏绿蒂·布夫,那个伟大的感伤女人,她把宇宙化为一声叹息,让宇宙在这叹息中毁灭。他把她在他心中唤起的情感提升为最伟大的艺术。维特的绿蒂。她后来有理由对他在小说中给她塑造的形象表示不满。维特的绿蒂,这是他,正如维特也是他一样。然后是克里斯蒂安娜,这个跟随感觉的女人,她从来不觉得自己了不起,不能做任何迁就。她善于以柔克刚。然后是玛丽安娜,她想跟克里斯蒂安娜一个样,她凭借巨大的灵魂力量洗心革面,舍弃了自我。但这只是假面舞会。只是一种文化轰动。只是一则伟大的文学史传说。然后是乌尔莉克。整整两年,有口无心的撩人语言透出少女的魅力。去年还是一个尚未被唤醒的高贵女孩,还是一个在场的意志,想事事完美,一派日出之前的风景。现在,太阳升起了,这片风景生机盎然。看看她现在的眼光。谁也抵挡不住。你都不知道自己应该抵挡什么。你成了俘虏。成为她目光的俘虏。

他还得坐到写字台前。这个乌尔莉克,这个抬杠女爵,应该把她(9)写进小说,写进早该问世的《漫游年代》的第二版。海希利亚就是他想用抬杠女爵来丰富其性格的人物形象。但是绝对不能给乌尔莉克透露一个字儿。即便你很想在闲聊中告诉她你要把她写进你的小说,你也要管住自己!我们不能让文学源泉知道自己是源泉。否则这源泉就不再清纯。

他不能上床睡觉。现在千万别睡,进入睡眠就无法控制自我。如果保证能梦见她,就可以去睡。但是不行!醒着的时候可以一刻不停地想念她,脑海里可以浮现她的倩影,睡着以后却很有可能梦不到她。拿清醒交换睡眠。这笔交易还不能做。

他走来走去。在每扇窗子前面都驻足瞭望。她的床靠哪扇窗子?去年他也住在克勒贝尔斯贝格这幢既做公馆也做宾馆的豪宅里面。且不说年轻守寡的莱韦措夫人如今是克勒贝尔斯贝格伯爵的生活伴侣,她祖父布勒西奇克也在公馆享有永久房主权。今年卡尔·奥古斯特大公也想在马林巴德疗养。他和布勒西奇克、克勒贝尔斯贝格、莱韦措这几家人都是老朋友,所以他必然会住在克勒贝尔斯贝格这里。住二楼,住歌德去年住过的君主套房。卡尔·奥古斯特是歌德的君主、上司、朋友,时间已近五十年。歌德本可以再次住在克勒贝尔斯贝格宫,但是他选择了街对面的金葡萄饭店。经历这一切之后,他不得不惊讶自己有智慧的本能,因为是本能指引他住进了对面的房子。倘若与她共处一个屋顶底下,但是又被楼层和墙壁隔开,他就必须制造一点响动传到她那里,让她知道他在这里,让她知道: 如果她不知道或者没察觉或者没听见他在这里,他的呼吸都会出现困难。他来这里只是为了她。她的脸很小。尽管如此,她的鼻子不能算小。一对杏仁眼的色彩变幻不定。但是它们永远炯炯有神。这双眼睛两年前就已经让他无法忘怀: 这是一双永不疲倦、永远炯炯有神的眼睛,一双闪耀着蓝光和绿光的眼睛。它们多数情况下不是蓝色或者绿色,而是蓝绿色。他不得不把思绪转向她的嘴巴。她的嘴唇没有形成山脉,上唇饱满、线条和谐,能够依靠百依百顺的下唇。位于脸部下方的嘴几乎显得有些孤独。鼻子也孤独。有一个与其说看得见、不如说加点想象才能看得见的弯曲。她的鼻子就是不想平淡乏味地平直向前延伸。如果不细看,还会觉得她是尖鼻子,其实她的鼻子是圆中带尖。她的鼻子以一种不可避免的方式在这个充满孤独美的嘴巴上方收官: 它接近嘴巴,但是不贴近。这张脸有一种恬静的美。乌尔莉克浑身上下都透出这种美。他现在后悔自己过去只画风景素描,没画人像素描。本来他是很乐意有一个人像素描画廊,如果那样,乌尔莉克的脸就是进入这个画廊的第一部作品。这是一片沐浴着阳光的风景。假如他不画素描,而是画油画,他就会说: 这脸上散发出超凡脱俗的光芒。这张脸可以画油画,不能画素描。

他不得不走到衣帽间的穿衣镜面前。镜子的两边都有灯。

金葡萄饭店的老板是当地有名的灯具迷。他从不错过任何一场有新灯具展出的交易会。可能是这个消息让枢密顾问觉得选择这家旅馆很舒服。他倒背双手,摆出他那熟练的伟人形象。他不得不去对面的书房,从抽屉里取出一份来自维也纳的杂志,是一位布劳恩·封·布劳恩塔尔先生寄给他的,这个二十一岁的青年作家描写了他在魏玛拜访歌德的过程。他每次读到其中一段文字都要发笑,他每次都只看描写他外貌的那一段:

但是在那一刻,我不觉得这是一个相貌平常的文明人;歌德站在(10)门口看着我的那一刻,我真觉得他像一尊用帕罗斯大理石雕刻而成的宙斯像。看这头部!看这身材!看这风度!英俊,高贵,威风!这是一个已经七十三岁的老人,波浪形的白发像刚刚落地的白雪一样环绕他粗壮的脖颈,高贵的棱角依然清晰,肌肉依然紧绷,高高的额头光洁如雪花石膏,嘴唇同时表达出自信、尊严、和蔼,有力的下巴尚未下垂,最后还有这双眼睛,这壮观的、映照着蓝天白云的、清澈见底的蔚蓝色山间微型湖泊!在我所见过的歌德画像中,没有一幅同时刻画出他的气魄、英俊、力量,没有一幅展现出这个令人称奇的整体;如果人们能够达到艺术的最高境界,雕塑能表现三者的统一,这有过先例,但是彩色画面绝对做不到。就像无法画出晚霞衬托的杜富尔峰或者勃朗峰一样。歌德就是这样出现在我眼前,我的思想向他顶礼膜拜。我,一个初出茅庐、籍籍无名的文学青年,我是多么的幸运;我可知道有多少前程似锦、功成名就的人被他拒之门外!他身着睡袍接见我,从这一细节就可以看出他对我另眼相看,或者说他在我面前不拘小节。他看着我,就像一条巨蟒盯着一只狍子看。只不过他没有吞噬我,他只是款款走向长沙发,走向他的“西东沙发”,又名“西(11)东合集”,用温柔的手势邀请我跟随他,然后——我多么快乐!——坐到他身旁。他用温柔而严肃的语调开始说话,他的声音犹如电流,一种麻酥酥的舒服感走遍我的全身。年老的诗人轻轻地拉着我那只因为快乐和崇拜而颤抖的手,用他柔软的双手握着我的手,眼睛看着我,对我说话……

他把杂志放回抽屉,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重新走到镜子前面,笑了笑,他看见因为少了一颗门牙而出现的黑洞。黑洞存在了十三年。他还是不习惯。但是他的嘴巴已经训练有素,有人在场的时候绝不让黑洞出现。他希望如此。他对儿媳妇奥蒂莉委以监督重任,如果他因为得意忘形而把黑洞暴露在外,她就赶紧提醒。他发现奥蒂莉执行报告任务的时候总是有点热情过头。他对自己从不隐瞒这个黑洞。前提是只有他一人的时候。就像现在。是乌尔莉克让这黑洞出现的。他仿佛对现在发生的事情有预感或者感到忧虑,所以他在刚刚出版的《五十岁的男人》中写道: 如果带着这么一个黑洞去向年轻的情人求婚,那真是丢人现眼。

他走进卧室,和衣倒在床上,然后去笔下人物那里寻找一个能够表达他此刻心情的句子。有这么一句话。他很快就从记忆中将它翻了出来。他的威廉还在年轻时候就产生一个想法: 万事终究一场空。二

如果七十四岁的他娶了十九岁的她,她就会成为他三十四岁的儿子奥古斯特的继母,成为他二十七岁的儿媳奥蒂莉的婆婆。吃早餐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在做这类算术题。餐桌上应有尽有,都是施塔德尔曼早晨去美味食品店买来的。

在去年和前年就被他训练成为石头专家的施塔德尔曼,今天被派往沃尔夫山,他的任务就是敲几块辉石回来。歌德还告诉他,弄几块长石双生晶也很不错。他告诉书记员约翰,他今天十一点开始口述。因为雷布拜恩大夫要来,他是魏玛的御医,但也是给歌德看病的医生。克里斯蒂安娜临终前他曾守候多时。雷布拜恩的第三任妻子死去还不到一年。在魏玛,雷布拜恩大夫也许是最受欢迎的人。

歌德出现在客厅时,等候在此的雷布拜恩大夫迫不及待地迎上去。他先让歌德说话,让歌德吹嘘自己彻底摆脱了去年冬天出现的呼吸道问题之后感觉多么好。等歌德说完后,他就开始滔滔不绝。他说他想订婚。他必须订婚。如果不马上订婚,他会失去卡塔琳娜,也就是比他小三十岁的卡蒂·封·格拉芬艾格。既然他必须给公爵打前站,他就只好在马林巴德举行订婚仪式。但是他无法想象枢密顾问先生不出席他的订婚仪式。他为自己如此操之过急表示歉意。可是卡蒂。您理解吧。他可不能在这里扮演殿下的温泉浴场随身医生,再说他也不可以这样做,这里的浴场医生垄断一切,好吧,他在这里就是殿下的陪同,就是浴场客人。但如果他自己接连几个星期在这里东逛逛西看看,卡蒂却在慕尼黑奔走发狂,那就很不健康,所以她来了,所以他们要订婚。但是他必须承认自己现在读到《五十岁的男人》里面的一句话多么痛苦: 外科医生是地球上最受人尊敬的人。

歌德补充道: 他真正让你摆脱疾病。他轻轻拥抱雷布拜恩,几乎咬着耳朵对他说,对《漫游年代》的情节而言,赞美外科医生很有必要,因为《五十岁的男人》是小说的一部分。虽然这部小说已经出版两年,但故事没有结束。天天都有急于进入小说的人物和句子在催促他写。他让《漫游年代》的主人公威廉充分研究、充分体验人生之后成为包扎医生,也就是外科医生。为什么?因为他想让读者看到耗费他一生心血的威廉天生应该从事这个最有益于人类的职业。这有益于人类,大夫。从有益到真实再到美。这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大夫。他接着说,雷布拜恩在这方面就是一个榜样。如果谁像这位医生,人到五十还这样健康,这样帅气,谁就无怨无悔。说罢,两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雷布拜恩大夫走了。枢密顾问真诚地接受了他的邀请,表示乐意参加他的订婚仪式。歌德坐在那里思考一个问题: 女的小三十岁。涌上他心头的,不是妒忌。雷布拜恩的来访让他觉得自己做得对。没错,他也有点妒忌。妒忌是什么?不就是一种注定要陷入不幸的佩服之情吗?五十岁的跟二十岁的订婚,越多越好!真应该爆发一场订婚瘟疫。原因很简单,这样一来,他的事情就不会因为巨大的年龄差距——七十四减十九等于五十五——显得那么荒诞。

从一个细节就可以看出雷布拜恩大夫的拜访让他多么振奋: 大夫现在要回到马路对面的克勒贝尔斯贝格宫,他把他送到门口,然后还尽可能以不经意的口气请大夫代他向莱韦措母女问好,特别是向乌尔莉克问好,同时转告她,她昨天表达的愿望今天上午可以实现。随时可以实现。他发现身为使者的雷布拜恩大夫不知道对他的话应该做何理解,不清楚到了对面应该如何表述,所以他就以随随便便的口气补充道: 如果孩子们希望受点熏陶,我们就必须对他们进行熏陶。然后他紧靠窗帘,站在窗边观察雷布拜恩医生如何走过马路,如何消失在对面的克勒贝尔斯贝格宫。

书记员约翰接到通知,等封·莱韦措小姐到达并且落座之后再把邮件送到书房。也许乌尔莉克忘了自己说的话: 但他是谁!如果她忘了,她说的话就是套话,她过去说的、她现在说的全是套话,他就只是一个幻想者。他既不是火成论者,也不是水成论者,他只是一个幻想者。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他看到那种目光,也许十九岁的她是她们家里最沉静、最确定、最不可动摇的人。

他不得不发出一声短叹。这是对他刚刚作为自我对话所经历的一切的否定。接着又是一声短叹。他不仅让自己经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而且让自己意识到自己所经历的一切。因为有这种习惯,所以他让他的自我对话继续进行: 如果我发出叹息,发出短促而轻声的叹息,其结果就是只有我才听得见我的叹息。我真的不希望别人听见我的叹息。最根本的是: 他还没到非叹息不可的地步。老老实实坐在这里等待。她要是不来,他就坐在这里一动不动。守株待兔。他不明白为什么等待给他造成的痛苦没有促使他做点什么运动,没有让他来回走动,活动筋骨。他想做给自己看。这就是他的状态: 除了乌尔莉克,他什么都无所谓。他,就是现在坐在这里的他,这个如果见不到乌尔莉克,呼吸都会出现困难的人,他去年还向这家人表白他多么希望自己再有一个儿子,他的二儿子一定要娶乌尔莉克为妻,他想亲自培训乌尔莉克,让她跟他儿子完全相配。他不认识这个表白者,不认识这个戴着父亲面具的说谎者。因为他当时就在说谎。但他说谎并非出于不道德的动机,那是他一时软弱,是一种懦夫行为。他再也不会说这样的话。但当时的乌尔莉克也不是现在的乌尔莉克。当时她是一个沉睡的少女,可现在……但仍然朴素无华。光溜溜的脖子,光溜溜的耳垂。她去年和前年夏天也没戴首饰吗?也许因为天气太糟。现在可是艳阳高照的夏天!她想在穿金戴银的女人中间特立独行吗?

这时她来了。一件带小排扣的草绿色连衣裙完美地勾勒出她的身段。圆领口饰有尖角。她的头发总是比别的女人蓬松一些。他毫不费力地站了起来。她向他问好。几乎显得很快活。他没这心情。至少没法保持这种调门儿。但是,当她坐上沙发,坐到沙发的拐角处,还把一只手放在巨大的黄色沙发靠垫上面之后,他又可以来回走动了,说话的口气就像面对几个人。书记员约翰很快也进来,递上堆着邮件的盘子。

啊,是信件,他说。啊,不,亲爱的约翰,有贵客在场,我不会读无聊的信件。啊,您别走,我还是想让我的客人看看我们平时如何工作。哦,等等,还有一个着急的事情。您看,他对乌尔莉克说,我跟他配合多默契,好心的约翰把唯一一封不容迟复的信放到上面。这事十万火急,因为国王殿下七天之后将离开魏玛,所以今天这封信就得送出去。约翰,请做好准备。可以这么做吗,他还是问乌尔莉克。

您必须这么做,她说。

他在乌尔莉克面前来回走,开始口授信函: 国王殿下,我们最仁慈的君主,臣下欣闻殿下将为辛勤工作几十年的杰出的矿山顾问伦茨先生举行庆典,并向伦茨先生赠送礼品。庆典采用宴会形式。臣下有一个不出先手的建议: 用一座喷吐滚滚熔岩的维苏威火山把活动推向高潮;火山下面可以放一枚授予伦茨先生的勋章。这时他停下脚步,问乌尔莉克: 听得懂吗?

乌尔莉克想知道什么是不出先手的建议。

这是表示客气的委婉表达,意思是不擅自抢人先。

那这是什么意思,乌尔莉克问。

我只是提建议,做决定是大公的事。要知道,矿山顾问伦茨先生是狂热的水成论者,在庆典上送他一个火山形蛋糕,火山底下藏着授予他的勋章。但是大公做决定的时候会采纳我的建议。

乌尔莉克: 但只是不出先手。

歌德: 对。

乌尔莉克: 绝妙的字眼。今天我会请求妈妈别再穿浅蓝色。我会给她一个不出先手的建议: 穿亮米色。

歌德: 她会服从的。

乌尔莉克: 这么说不出先手就是一种命令。

歌德: 这用最客气的方式表达一个急切的愿望。

乌尔莉克: 更重要的是,这是恭维话,听者会觉得自己很受尊重。我相信他完全理解我。听者会非常得意。枢密顾问先生真是狡猾。

约翰,今天到此为止。

约翰走了。歌德坐到沙发上,挨着乌尔莉克,他说他想把自己对乌尔莉克说过的话统统称为不出先手的建议,这样他就有勇气说一些本来不可以说的话。我可不可以不出先手地让您做一回女王陛下?

我在一所后革命时代的寄宿学校接受的教育,乌尔莉克说,女王陛下充满好奇。

歌德一下子弹起身来,一边来回踱步,一边跟背台词一样说道: 臣下诚惶诚恐,恳请女王陛下日后继续宠及臣下,念及臣下,恩准臣下频奏于陛下。

他站在她跟前,他恨不得跪下,但他知道跪下之后起身可能会很麻烦。她伸出手让他亲吻。他很不恰当地长时间地捏着她的手,但他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用嘴唇碰碰她的手背。几乎没碰着。

乌尔莉克弹跳起来。啊,阁下,她说,这么一场革命有什么东西不能摧毁。

他回到日常口吻: 现在我想不出先手地跟您说,我只想跟您在一起度过我的时光。

我还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好反对的,她说。

您和我说话的方式在我心中唤起了一种愿望。我不能、也不想在它刚刚萌发、刚刚露头的时候就给它命名。但是这种感觉令人振奋。

她说她必须过去了,她要给母亲提一个不出先手的建议。

走吧。您在我跟前的每一秒钟都是……都是一场……革命。我害怕。

她看着他。没说话。

现在您的眼睛是绿色,他说。纯粹的绿色。

我不觉得害怕是坏事,她大声说道,不带恶意,也没有目的。

他接着说: 如果恰好有一个人,你害怕什么他就害怕什么,那该多好。这叫心心相印。这是真正的心心相印。

啊,她说,这又是您的句子。有一个恰好你害怕什么他就害怕什么的人。阁下,我可以说说我对这个句子的看法吗?

有想法又不告诉我,那就是看不起我,他说。

又是这么一个句子。您的句子。您的句子总是让我觉得完美无缺。让人不可能或者说没有必要进行思考。是什么样就什么样,您怎么说,事情就是什么样。我总觉得物理课和化学课最有意思,因为课上总有点什么事情发生。总会出点结果。通过实验规定。如果我们——这个我们当然只包括您和我——拿您的句子或者拿这种箴言般的句子做实验,这是否会犯禁,或者说是否很有趣?

他又说: 越是犯禁越有趣。

又是这么一个句林之王,乌尔莉克说,但她接着哈哈大笑。好吧,她又说,在您——也许您做国务部长的时间太长——发布其他号令之前,我赶紧说一句: 这些句子反过来说也同样真实。

歌德带着同样快活的情绪说,乌尔莉克的句子远比他的句子更有表达规律的冲动。

但是,乌尔莉克说,我马上向您证明,意思相反的句子听起来同样真实。我没有简单地说同样真实,我说的是听起来同样真实。

请讲,他说。

她: 如果有一个你怕什么而他恰好不怕的朋友,那该多好。

他: 继续说。

她: 有想法就告诉我,那就是看不起我。阁下,您现在别去检验这是否符合您的经验,您只需看看这是否跟意思相反的句子听起来同样真实。

乌尔莉克,他说,您以一种让我求之不得的方式对我构成了威胁。您别把这句话倒过来说。今天够了。

您不高兴了,阁下?

乌尔莉克,他说,现在我有可能认为自己虚度了一生,因为我过去的生活里没有您。

乌尔莉克说,这话不一定真实,但是听着很开心。

歌德想起自己两年前到马林巴德的时候曾给乌尔莉克带了一本新出版的《漫游年代》,而且还题上了一行字: 纪念1821年8月。他们去年在这里见过面,今年又在这里见面,这本小说她连提都不提一下。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他不想明说。但是他心里很清楚。乌尔莉克不爱读《漫游年代》。如果乌尔莉克不爱读这本小说,就没有人爱读这本小说。他应该想到这点。

乌尔莉克说有句话她现在非说不可。她说,作为他的读者,有一点她很清楚,如果不总结一点经验教训,他不会放过自己的任何经历,所以她想模仿他,为了好玩给他提个醒。

他做了一个邀请手势。

她说她那个老是很调皮的妹妹阿马莉昨天犯了个错误,问他喜不喜欢她的连衣裙。

没错,歌德说,我对她说: 很好看。

乌尔莉克接着说: 您还补上一句,说乌尔莉克的裙子更好看。

歌德说: 您妹妹马上说,我根本没有必要问,乌尔莉克穿什么都更好看。

您说这话没有必要,乌尔莉克说。

但我说的是实话,歌德说。

说实话?这可不是制造难堪的理由。

又是这么一个句林之王!他大声说道。

我有言在先,我是在模仿您。如果您现在批评我,您就是在做自我批评。

我投降,他说。

求求您,她说,别忘了阿马莉今年十六岁。

才十六岁还是已经十六岁,歌德问。

她才十六岁,她已经十六岁,乌尔莉克说。

他: 乌尔莉克,您真让我佩服。

什么人不可以佩服,她说,但是您这话让我很高兴。当然。很高兴。再见。说罢,走了。

他依着窗帘,看她如何过街。看她走路的姿态。她仿佛每走一步都展翅欲飞。她仿佛在走上坡。但毫不吃力。她身轻如燕。他不能把自己的感受对着她的背影呼喊,所以他把几天前给她写的诗拿出来。他写这首诗,是因为他俩在林荫大道没找到对方。当他想把诗给她的时候,她说她想先听听他朗读。他开始朗诵。

你在温泉逍遥,

令我心生烦恼;

我时刻将你留驻心头,

你为何还能四处乱跑。

真好,她说。

他: 什么?

她: 这种称呼真好。

他在诗里面跟她以“你”相称。

然后她说: 我们必须多制造一些错过对方的机会。

他坐到写字台边,写: 最最可爱的形象。写完之后他有一种再度超越自己的良好感觉。三

现在人们看见他的身边总是少不了她。她的身边也总是少不了他。众人都看见了。歌德看见众人在看他。看乌尔莉克挽着他。旁人的目光和低头私语的样子都给他带来莫大的享受,他则保证自己和乌尔莉克始终处于交谈状态。他和乌尔莉克俨然是讨论问题的一对,是醉心于某个话题的一对,是彼此之间话最多的一对。这一对手挽手地进行交谈,谁也不能打扰。端着矿泉水杯子在林荫大道四处找人攀谈的,全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歌德不仅要表示他们不可打扰,而且要留意闲逛者中间有哪位要人、名人可以介绍给乌尔莉克认识。原因很简单,如果介绍这么有名、这么重要的人给乌尔莉克认识,乌尔莉克就会对他更有好感。去年夏天他和斯特拉赫维茨伯爵夫人做过请勿打扰的游戏,他对她说,我们要一边走一边进行热烈的讨论,让那些闲得无聊的人不敢造次打扰。当初是假戏。现在是真做。

既然她这个来自斯特拉斯堡寄宿学校的女生对法国的一切都感兴趣,所以当他看见圣勒伯爵走过来的时候,他就给她开辟了一片谈话新天地。这是拿破仑的弟弟路易·波拿巴,他开始还是荷兰国王,后来和哥哥闹翻,然后变成圣勒伯爵。最近几年他跟歌德很要好,因为他作诗,每年夏天都等着歌德对他的新作发表看法。歌德不觉得他的诗歌很次,所以他现在允许伯爵过来,称赞其诗歌写得好,希望允许他马上把诗歌给乌尔莉克·封·莱韦措小姐看,因为这位小姐是斯特拉斯堡寄宿学校的学生,对法国文学比对德国文学更有好感。但是歌德也不会让这些合法闯入者赖着不走。圣勒伯爵告别之后,他对乌尔莉克说,书记员约翰正忙着给伯爵做1769年以来的歌德作品目录,然后伯爵会让人把这些作品翻译成法语。他很想听听她的评论。更令乌尔莉克感兴趣的,当然不是这个写诗的前荷兰国王,而是拿破仑。歌德可以为她效劳。在莱比锡大会战那天,挂在他魏玛书房里的拿破仑石膏像,落到地上,无缘无故地落到地上。他想说说拿破仑的眼睛,拿破仑的目光人见人怕。人们都说他目光犀利,令人胆寒。歌德跟这个科西嘉人见过三次面,但他根本没有这种印象。拿破仑总是目不转睛,歌德说着眼睛看着乌尔莉克。他不眨眼,从来不眨眼。他的眼皮就像是石头做的。您当然不是这样,乌尔莉克,但是您也目不转睛。您从不眨眼。据古人说,神人之别就在于是否眨眼。眨眼的是人,不是神。他盯着她看,她也望着他看。他们站在林荫大道,距离十字架水井一百步。

她打破了僵局。她说: 但是他对您一直很友好。

是的,歌德说。他声称把《维特》来来回回读了七遍。当然他也发现一个让他不得不进行批评的地方。

我对这个可是非常好奇,乌尔莉克说。

他说我为了雪上加霜,把不同的主题混杂在一起,歌德说。维特不仅爱情受挫,他的事业心也受到伤害。一桩不幸加深了另一桩不幸。拿破仑认为这是一个错误。他觉得这不符合自然。维特这一形象因此受到削弱,因为他必须作为恋人陷入不幸。爱情,不幸的爱情,这本应成为他走向毁灭的唯一原因。

没错,乌尔莉克说。

他说他不仅反驳了拿破仑的观点,他还不得不告诉拿破仑一个道理: 艺术家要的是艺术效果,制造效果需要夸张,需要雪上加霜。

但是拿破仑说得对,乌尔莉克说。职业也是维特不幸的根源,这只能说明,单单作为不幸的恋人,他的不幸还没有达到非自杀不可的地步。他的形象因此显得更渺小、更平凡、更乏味。

但是更加真实可信,歌德说。更容易被认同。

真可惜,乌尔莉克说。只有通过爱情,他才会成为一个由不幸造就的骇人听闻的奇迹。

在这五十年里,他说,除了乌尔莉克·封·莱韦措和拿破仑一世,整个欧洲没有第三个人看到这点。

拿破仑是个追求绝对的人,她说。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为了显示自己对拿破仑如何重要,歌德说拿破仑还跟他预定了一(12)部刻画布鲁图的悲剧。也许他希望他彻底丑化弑君者。

没有布鲁图他不也去了圣赫勒拿岛,她说。

歌德禁不住又吹嘘说,拿破仑授予他一枚荣誉军团军官勋章,这让正直的德国人很生气。

乌尔莉克想知道他为什么从不佩戴勋章。

要我戴吗,他反问道。

不,她说。

他们总是通过默默无言的目光交流达成一致。他感到自己不可能跟世界上第二个人产生这种默契。这时恰好有一个白胡子老人走过,并且跟他们打招呼,歌德告诉乌尔莉克,此人在法国香槟省做过军需军官,乌尔莉克的眼光和额头都透出疑问,他又补充说: 1792年的远征。看她对这个消息毫无反应,他又补充说,远征法国期间一直在下雨。这话同样没效果。他又说: 他本人目前主要忙于写日记。有时候什么也写不出来。后来他又说了两句话,把自己描绘成命运的宠儿,但马上又觉得这话太夸张,他听见自己毫无过渡地来了一句: 我从来没有对手,反对者倒很多。当时的物理学家全都拒绝他的色彩理论,他们全是牛顿的应声虫。接着他不得不来一番讲解,说他的反对者们割裂眼睛和光线的联系,尽管实际上二者不可分离。他把光和眼睛当作其色彩理论的前提。他前一天在林荫大道上对乌尔莉克的眼睛大加赞赏,所以他认为可以争取她赞同他的观点。另一方面,当他听见自己抱怨色彩理论的遭遇时,他也知道,他给自己造成的最大伤害就是抱怨世人的不公。(13)

幸好这时下起了雷阵雨,所以她从他这里得知,塞内加说人遭雷击之后总是仰面倒地。乌尔莉克对他如此博学大为惊讶,他告诉(14)她,有关雷电劈人的知识是从埃格尔的治安顾问格吕纳那里听来的。他每年在往返于魏玛和波希米亚的途中都要去看他。他和他一道爬过这一地区几乎所有的山峰、丘陵、大山,去拍打过奇石。除了这位治安顾问,还有谁能告诉他路易十四曾禁止吹芦笛,因为芦笛唤起的乡愁会让瑞士人死去活来。每次踏进格吕纳的门槛,他的第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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