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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16 06:0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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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绿蒂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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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岛幽灵

雾岛幽灵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雾岛幽灵作者:绿蒂排版:KingStar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出版时间:2009-07-01ISBN:9787511300249本书由湖北今古时代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1我的梦想

老实说,我有点儿紧张。

在我身旁站着的都是一些满身狐臭的家伙们。

他们闲得走来走去,用茶水漱口,抽着烟。还带着昨夜的酒气在唠些没用的闲嗑。

只有耳朵唯独清醒,听远处的汽笛声。

门外的走廊里乱糟糟的,脚步声踏得我晕头转向。

我挤在他们中间,坐在一张旧木椅子上,眼睛盯着地面。

如果敢抬头,他们就敢问我有没有女朋友。可我只有十三岁。

如果你告诉他们你叫什么,他总会挑出点儿毛病。比如说我的名字听起来像个女孩儿,总有一天要穿,摸起来滑滑的花衣服。

我的鼻子眼儿中像插了220伏电压,脸热得要命。

但我只会让他们知道,我是被气出来的。“小子,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有个人在跟我说话,可我没敢抬头。继续盯着趴在脚背上的一只苍蝇。“喂,说你呢!”他又粗又短的手指头,已经捅到我的肩膀上。

我紧张得只清了清嗓子,沙哑得什么也没说出来。“叫什么名字?”我敢肯定他是这里最有耐心的人。

因为围在我身边走来走去的人,已经开始用难听的话骂我,用手指头弹我的脑袋。

还扯我怀中搂着的书包,里面装着我的晚饭和明天的早餐。

我跳起来,用拳头给了拍我脑袋的那个家伙一下子。

我立马被他又粗又壮,长着长毛的胳膊拎起来,做了个腾空翻。“倔驴,还不说?”朝我走来的男人紧了紧腰带。

他的肚子出奇地肥,如果不是走路夹着双腿,裤子可能随时随地都会掉下来。

我好像记得爸爸说,他叫胖子李。“颜旭!”我哼着气,瞪着他。“你爸爸怎么样了?”胖先生想哈腰看看我,不得不松了松皮带。“很好!”

传来火车鸣笛声。

我身边的人都呼呼啦啦地挤出门,咒骂着,向同一个方向奔走。“跟上来!”胖先生像肥鹅似地划着两只脚掌,挤出门外。

门哐地砸到墙上。“是这辆车?”走出长长的员工通道,我来到站台。

前方缓缓驶来一列火车,分毫不差地停在了白色的停靠线上。“跟上来!”前面的胖先生冲我摆摆手。

我一路小跑,追这一小队人马。“现在不上车?”我有点儿兴奋,忘了刚才他叫我倔驴。“先到员工签到室,领工服,拿牌号,再上火车。”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脑袋转向我,“明天回去,替我向你爸爸问个好,我跟他是顶好的哥们儿,顶好!”

走过站台,我挤进人群里。

胖先生紧随其后,扳过我的肩膀,“一会儿叫到你,就进去领衣服。然后出来,在这等我,一起上火车。”“为什么要等你?”我最讨厌谁把我当成个小孩子。“我和你同一节车厢!”他咧着嘴,冲我嚎了一嗓子。“颜旭!”一个挺甜的声音在喇叭里叫我,感觉真有点儿怪。让我觉得我就是一个大人了,正在办大人该办的事儿。

我飞速冲了进去。

再次来到站台上,我穿着松松垮垮的蓝色工作服。

前胸上捌着黄色工牌,只是牌是上写着爸爸的名字。

等胖先生也穿着同样的衣服,再次扭到我身旁,我跟他来到站台里。

我们一同登上11号车厢。

车厢里还没有旅客,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让我兴奋得说不出话。

火车外面的站台上,不时有穿着工服的人走来走去,大声呵斥。

站台铁轨连接处有几个上水管,插进火车的水箱。水管隆隆作响。

车厢内的卫生,已经被上一批乘务员打扫干净。

我只是整理了四五个窗口的窗帘,将果盘按一个顺序整齐地码在桌子上。还在一个车角掏出一张旧车票。

虽然这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小活,还是让我兴奋得走起路来轻飘飘的。

胖先生警告我不用这么仔细,一会儿上了旅客有我忙的时候。

可我就喜欢这样。“赶快把水壶灌满水。喂!小子,把你的破包扔到乘务员休息室里。”

我飞速拿下脖子上的书包,挂到休息室的小钩子上。又小心翼翼地打了一壶水。

待我兴奋地走向胖先生,听他安排工作。旅客们已经像上架的鸭子,拎着包裹,摇摇晃晃向车上挤。“过来,学着点儿!”胖先生叫我。

我本想挤到他面前,却被拥挤的人流带入车厢。在他们左右转来转去。“小子,你在这个车厢工作吗?”一个挺着肚子的男人透过眼镜盯着我,抱着膀子,踮着脚丫子。

那势头好像要检查我的暑假作业。

我看得直恶心。

他脑袋顶亮光光的,只有四圈长了一排像枫树似的头发。稀稀拉拉地向四外跷着,像个石雕像。

他已经将两个小包裹,扔到头顶的行李架上。

那个最大的包裹,因为没举起来,就踢进了屁股底下的座位里。

他身边有三个年轻女孩儿,像母鸡似地叫来叫去。不是吵我踩着了她们的脚,就是摸了她们的屁股。

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干。

但我可不记得了。

也许你在那种情况下,也得被迫摸谁的屁股——太挤了。

我想从这些人身边挤过去,赶紧逃到乘务员休息室。

因为我感觉怪怪的,总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看。就像在瞅关在动物园里,因为没领到香蕉,而发疯的猴子。

可我在密密麻麻的脑袋瓜中,搜索了半天,也没有发现他。“说你呢!”那个石雕像抻出脚,差点儿将我绊了个跟头。

我不知是没有经验,还是太诚实,反正把实话都告诉了他们。没撒一句谎。

胖先生挤过来,告诉我要进行自我介绍。

他说没什么紧张的,每趟车都这样。

还说我爸爸说得最棒。

爸爸确实非常幽默,有点儿大舌头。“我叫颜旭,小学刚毕业,马上就要读初中。爸爸说读初中我就是个大人,要改掉哭哭哭啼啼的娘娘腔。可是我从未觉得自己像个娘娘,只有些坏家伙说我的眼睛很美,像个姑娘。”

我不知身边的人为什么哈哈大笑,偷偷看了胖先生一眼,想让他给我加把劲儿。

他昂了一下脑袋,鼓励我再说下去。“我一直渴望能当一回乘务员。就是可以报站,又可以把每一个旅客的车票检查一下,还可以吃上一顿员工餐。爸爸说很好吃,可是我一直没吃过。最重要的是,我想看看雾岛。爸爸说那个小站,曾经给他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一阵掌声响起来,我的脸发烫。“如果不是爸爸因为心脏出了点儿毛病,我不会有机会做一回乘务员。但这也是三番四次求他,才有的机会。所以我非常珍惜。我被安排到和胖先生一个车厢,跟你们在一起。爸爸说我对你们要像对待亲人一样,所以我打算为你们所有人服务,抱括你。”我看着一个怀抱中的婴孩儿。

又一阵掌声响起。

我身边那几个女孩子冲我挤眉弄眼,我想她们准是喜欢上我了。

我总是犯这个毛病。

只要有谁多看我一眼,我就以为她喜欢上我了。

我已经在考虑,要不要将爱情天使——我的小猪存钱罐里的钱全掏出来,请她们看一场电影。

我想她们一定喜欢《功夫熊猫》,那是我最爱的电影。“加油!”离我不远有一个缩在角落里的男孩儿,冲我挤了一下眼睛。

我脑袋里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是他,他一直在盯着我。眼神里饶有兴致。

他看样子十二、三岁。因缺乏营养而变得焦黄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冒着热气。

满脸通红,衣服中凸出肌肉块。

我猜他准是个排球高手,而且打前锋。

他一直盯着我看,那眼神真有点儿怪。“加油!”我挥起拳头,冲他挑了一下眉毛。

这座城市不小也不大,有十几趟分别开向大城市的列车线路。

我们去的是长春,跑两省交界的路线。

所以有许多小站,雾岛就在其中。

其实雾岛并不是因为有什么湖,或者海什么的,只是有条小河。

无论多冷,或多热的天气,总有一团浓雾遮盖着这条小河。

看不清山上的树,也看不清河边有些什么东西。

总有些无聊的人传说雾岛里,有个忧伤男孩儿。是他的眼泪化成了雾岛的雾。

而且忧伤男孩儿总在寻找他的替身,每年雾岛都要失踪一个人。

刚开始是男孩子,后来又有了中年人、老人。

直到近两年,雾岛上开始有人,大批地死亡。不分老少,不分男女。

死得很蹊跷。

但所有人说,在他们死之前,都曾经喊过忧伤男孩儿的名字。

还有许多人目击过,忧伤男孩儿在大雾弥漫的夜晚,出现在雾岛的沼泽地、雾岛的车站上。

因为他曾经是个午夜守站人,为雾岛最后一列进站的火车护航。

火车开启了。

银灰色机头喷出的烟雾,使身后的车站看起来,像个蒸笼里趴着的大馒头。

晨曦微露,我已经能顺利地走到休息室。

旅客们已经安排好自己的行李。都坐在座位上嗑瓜籽,吃泡面,看晨报和杂志。

我能看出来他们并不饿,尤其是那些小孩子。

可是有时候,在一种场合就是要吃点儿什么才像模像样。像个真正旅行的人。2列车上的奇妙旅行

火车在行驶,车窗外雾蒙蒙的,一层细小的水珠贴伏在玻璃窗上。

在凸镜似的水珠后,消逝过一个个绿球。这都是成片的树林。阳光正在飞速探索着它的肢腕,吞噬水珠。

出了城市,车轨两侧总有一排排树林。

树上站着飞鸟,让我有种想踩着树尖飞翔的冲动。“离雾岛还有几站?”车厢里的黄发男孩儿推开带有玻璃窗的门,露齿微笑。

我发现他有点儿怪,一直在盯着我看。“嗯,我看看……还有十二站。”我盯着乘车表,告诉他。“那是个废站,早就不停车了。”胖先生盯着车外,懒懒地说。“你很像一个人!”黄发男孩儿冲我眨着眼,露出牙齿,打着响哨回到车厢。

我挠挠头发。“小流氓,”胖先生费劲地将脖子转向我,也吹了一声,“不过在二十年前,这口哨很流行。你爸爸吹得很棒,他说是跟那个在雾岛守站的孩子学来的。”“我从未听爸爸说过,”我瞪大眼睛,“这种调子我可学不会,刚才那男孩儿真有两下子。”“他确实吹得很棒。”胖先生又吹了两声,但像被掐断脖子的鸭子在嘎嘎。

我将装着食物和水的书包,挂到乘务员休息室的墙壁上。接杯热水,放上两枚金银花。也学着爸爸平时的样子,慢慢呷起茶水来。“给我也来一杯!”胖先生的皮鞋在我脚边晃来晃去,望着车外,对我说。“加糖吗?”我特意带了冰糖。

他转身看了我一眼。

他眼中在笑。一定在取笑我,取笑我替爸爸当乘务员!

我准备把冰糖藏起来。“你爸爸怎么样?”胖先生把胡子都浸在茶水里,将脑袋抻出车窗。依旧盯着窗外飞闪而过的树林。

他的眼睛很好玩儿。眼皮很厚,眼珠儿有点黄,随着窗外的景物转来转去。“很好,”我晃着双腿,“也许前面车厢有个家伙,正在往外吐痰。”

我头上挨了一巴掌,胖先生把茶都倒进了垃圾桶里。“爸爸跟我说的!他说曾经有人将痰吐在了你的脸上,和工作餐里。”“小子,一会儿就开饭了,请你别说些恶心事儿。我记得有一次,你爸爸正将鼻子抻出窗外,因为刚下了一场雨,他想闻闻清香味儿。可正好有一个鸡蛋皮贴在了他的鼻子上。”“很好玩儿!”我捂着肚子。“这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事,是我们的工作。”胖先生捏着肥胖的手指头。“什么时候检票!”一想到能马上工作,我就激动得手心冒汗。“我先去问问工作计划。”胖先生晃着屁股,挤出了休息室。“有没有晕车药,我头痛!”玻璃窗上,抻出一个长满雀斑的脸。

我跷起屁股,看到车厢里那几个女孩儿正一起盯着我。

准是她们派这个小特务来的,想耍弄我。

她的两颗黑葡萄似的眼珠,飞快地眨着,好像在盘算怎么给我点儿颜色看看。

车门被这个小特务推开。“有没有晕车药?”她的脸红扑扑的。

我想她真要是难受,也准是被泡面撑的。

可我还是认真地在工作台上找了起来。

这是好不容易,能让我发挥乘务员职责的机会。“有没有?”她迫不急待地等着我出丑。“等等!”我井然有序地翻工作台上的各种杂物。“是不是这个?”我从一个白色盒子里,翻出一个蓝色的小药瓶。

刚要仔细查看药瓶和上面的说明书,就被她一把抢去。拿着瓶子回到座位上,冲那几个姐妹哈哈大笑。

那样子真像《动物世界》里发疯的狒狒。“给我!”我羞得满脸通红。

虽然我以为自己在大喊大叫,可还是无法让那几个姐妹们听到。

更无法撕破脸皮冲出去,把药瓶抢回来。

正当我焦急地在休息室转来转去,诅咒那几个家伙们天天被请家长。胖先生回来了。

他把一张肥胖的脸,贴在乘务员工作室的玻璃窗上。被压扁的鼻子,就像被狗熊舔掉了似的。“嘿,怎么样?”他说话,玻璃窗上被哈上一层白雾。“很好!”我挺起胸脯,拿下挂在墙上的钥匙。

准备随时去完成他交给的任务,也想掩饰我不知所措的脸。“不要乱动钥匙,停站前五分钟,将两个厕所的门锁上!要等到火车停稳,才能打开车门。记住了吗,小鬼头?精神点儿,将车厢中掉在地上的垃圾,打扫干净。如果谁脱鞋,就拿笤扫捅他的脚丫子,抽烟也是一样。”他那张贴在玻璃上的脸,越来越白,“我要去休息车厢躺一会儿,有点儿头晕。不像你,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嘀咕着,哼着小曲走了。

我很想让他帮我把那个蓝色小瓶子要回来,可是他已经走了。

顺着玻璃窗望去,那几个女孩儿正等着我过去出丑。

阳光透过玻璃窗,晒得我的脸热得要命。

请把瓶子还给我,我想我应该做为一个工作人员,一本正经地走过去。然后把瓶子要回来。

不!我想那种事应该顺便干。

我拎起一个灰色的大垃圾袋,准备去收勤劳的旅客们,制造的垃圾。

顺便把蓝色小药瓶拿回来。“请把那个塑料瓶给我!”我已经站在这几个女孩子面前。

可根本没有勇气要回,本该属于乘务员的小瓶子。

我手上拿着她们制造的垃圾——饮料瓶。就是抢药瓶的那个女孩儿递给我的。

她们正盯着我,一脸严肃。在等着我说点儿什么。3令我头痛的三姐妹

那个长着枫树叶头发的脑袋,抬头从眼镜上面看了我一眼。

因为我一直站在他面前,挡着他看杂志的光线。

他正在看一些乱七八糟的杂志,我爸爸也喜欢看。

我盯着几个女孩儿,脸已经发红。可还是没说出点儿什么。

那个脑袋又看了我一眼,将报纸搭在大腿上,盯着我。“刚才的自我介绍真的很棒,作文写得怎么样?”他叨着一根吸管,那是喝咖啡用的。

看起来,真像个老年痴呆。“不是一般地糟!”这次我撒了谎。

因为怕说了真话,他会没完没了地夸奖我,或是让我把我的作文再重复一遍。

他周围的座位上,已经有好奇的家伙,将眼睛扫向我。

虽然只是用余光,我也知道他们在盯着我。

黄发男孩儿也在审视我。

尤其是我眼前这几个小疯子!

她们的手指头,在对方的胳膊窝里捅来捅去,不知道要耍什么鬼花招儿。

我去年在市少年华彩杯作文比赛上,获得一等奖。

那篇作文叫做《难忘的微笑》。

就是写一个成年猩猩,要去森林中完成一项重要使命。临行前,给它的儿子——一只小猩猩难忘的微笑。

这个故事让一个头发都掉光的评委,擤了好几回鼻子。

你知道,有些人最不喜欢让人看见他哭。他总是用擤鼻涕,掩盖掉下来的眼泪。可我看得很清楚。“真的很糟糕?”他将杂志塞进裹成一团的衣服当中,抬起头盯着我,“你一定不认识我!”

我从未见过这么可笑的人,“我一次也没见过。”我认真地说。“我叫N老师,还有一些人叫我N作家。你也可以叫我叔叔,但我更喜欢你叫我老师。”他将又宽又阔的脊背,贴在座位上,以便能更清楚地打量我。

我想他在等着我夸奖。“N老师!”可我什么也没说。

这并不是我不想说点儿什么,我感觉有一百双眼睛在盯着我看。“这三个是我的女儿。”他又在跟我套近乎,让我怀疑他是不是想逃票。“很讨厌的家伙们!”这话我在心里说了。“你好,我叫茉莉。”那个长着雀斑脸的女孩儿,冲我咧开嘴唇——只有七八岁的孩子,才能做出这样的鬼造型。

我眼睛在她身上飞速转了一圈,看到她胳膊窝里夹着那个蓝色小药瓶。“我叫安妮!”这一个长得非常漂亮,穿着一身粉色的小裙子。

看样子比我要小上二岁。

我很讨厌假洋鬼子,但还是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我赶紧低下头,怕有人看到我的红脖子。“我叫莉娜!”一个娴静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

这个女孩儿要比我大上一两岁,端庄地坐着。

如果不看她脸上那双孩子似的跷睫毛,很像一位语文老师。

我的耳朵也开始发烫。“很高兴认识你们!”我想穿过N老师那只硕大的旅游鞋,回到休息室猛喝几口茶水。“你很喜欢雾岛?”N老师将大腿一横,我差点儿被绊了一个跟头。

我抬起头,假装很生气。

这样就没有人会怀疑我通红的脸。

我盯着他,“当然!”“说说看,都了解雾岛什么?”他饶有兴致地扒拉着胳膊上的汗毛。很容易让人联想,他在抓虱子。“那里有我爸爸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他们曾经一同在那个小站,做守夜人。”

N老师开始严肃地审视我,用眼睛告诉我,让我说下去。“那里有漆成黄色的小房子。房顶是红色的,在房子两侧有两面国旗。小房子前还有一个避雨的小亭子,两棵老槐树。有一棵树,在十年前的洪水中给冲走了,只剩下一个盘根错节的根。站台上有一排迎客松。”“还有呢?”他眯着眼睛,好像脑袋中在跟着我的描述构思。“我爸爸说那里很怪。在小房子中,有一棵很大的槐树。盖房子以前就有,因为就那一块地方很平整。所以房子就盖在了那棵槐树中。在夏天,可以爬上房子,到树上睡觉,还可以掏鸟蛋吃。”

N老师点点头。“要保护动物。”茉莉,就是拿药瓶的那个小家伙,站在椅子上冲我大喊。“那可不是我犯的错误,请把你的脚放到该放的地方去。”我为可以行使乘务员职责,高兴得发狂。“只了解这么多吗?”我刚要走回休息室,N老师又拉住我的袖子。“很多很多!”我说,“我爸爸说雾岛很怪,他曾经在雾岛生活的时候,根本就没有雾。可是……”我并不想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诉这个枫叶脑袋。“可是什么?”“爸爸说那有一面很怪的山坡,厕所就建在半山坡上,掉下去会被大水冲走。而且那个厕所不分男女。”

我得意地听着三个姐妹在尖叫。“还有晃晃悠悠的小木桥,人得趴着走,很容易掉下去被水冲走。踩上去咯吱咯吱的。”我看了一下表,马上就要吃午餐了。就赶紧穿过走廊,向我的休息室跑去。“但是什么?”N老师还在刨根问底。

我听到有人在说:“刚开始并没有雾。直到有一个守站的男孩失踪,那座小山上,就整日整年地弥漫着白茫茫的雾水。就像一个人的眼泪,有人说,那里面有一个忧伤男孩儿……”

我已经关上休息室的门,听不见外面在说什么。

雾岛的忧伤男孩儿!

这让我想起同爸爸一起守站的伙伴。

就是在他失踪以后,雾岛才出现大雾。但我可不相信有什么忧伤男孩儿。

午餐铃响,我正在考虑要不要吃饭盒里的饭。

因为我不确定胖先生会不会回来——这两盒饭是留到终点吃的。火车不能一下子返回来,我要在那边呆上半天。

胖先生那张胖脸,及时地贴到了玻璃上。

他费力地拉开门,喘着粗气,坐到我对面。“去餐厅吃午餐。”他掀开我的饭盒看了看,抓了一条小炸鱼。“现在就去吗?”我有点儿紧张。

这是第一次在许多陌生人面前吃饭,而且在履行重要的职责。“马上!”胖先生跷了跷胡子,“不过我们得一个一个去,我先去,你在这儿等着。年纪大了就是不顶饿,不像你,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挤着玻璃门出去了,又哼着那首难听的小调儿。

我只好吞咽着口水,看着饭盒,想着餐厅的午餐。

黄发男孩儿一直在车厢的连接处,走来走去,向休息室看我。

我也用眼睛向他表示友好。

胖先生吃得很慢。

我的肚子饿得厉害,要不是有两个人来补票,差点儿让我将餐盒里的饭给吃了。“嗨!”我看到那个雀斑脸贴在玻璃上,朝我做着鬼脸。

他们一家去了餐厅。“嗯!每天一个味儿。”胖先生嘴里叨着根牙签,使劲地挤进玻璃门。

他的肚子鼓得吓人。“赶快去吧,还是年轻人顶饿。”“饭很难吃吗?”我不得不从他腿上爬到玻璃门前。“对于只吃过一次的人来说,味道很棒。但天天吃,就没什么滋味了。你知道天天吃饺子,就不认为饺子是最好吃的食物了。”

我已经来到餐厅,最里面的桌子周围,围着一些穿蓝色工服的乘务员。

还有一些旅客。

N老师一家坐在门口最显眼的地方。

我想他们是故意的,肯定想跟我套什么近乎。

我打了饭,故意坐在离他们很远的一个餐桌上。

可他招手让我过去,茉莉和安娜在大声叫我。

我满脸通红,不得不飞快地跑到他们的餐桌上。

因为身后那几个可恶的乘务员,在嘻嘻哈哈地问我,她们是不是我的女朋友。“这里的饭很香。”我嘴里塞得满满的,故意装作很随意。“难吃得没法儿说。”该死的茉莉又在破坏我的好情绪。

我本来编了一套台词,什么窗外的天气好极了,下午心情一定会很舒畅。

可是现在,一句也想不出来了。

莉娜非常安静,阳光照得她的脸晶莹透亮。我很喜欢安静的女孩子。

安妮不断地冲我挤眉弄眼,我看到那个小瓶子已经跑到她的拳头里。

可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认真地吃午餐。打算半夜,趁他们睡着时,偷偷将蓝色小药瓶拿回来。“你爸爸曾经在雾岛做过守站人?”N老师一面嚼着米饭,一面问我。“是的,在他十三岁那一年。”

莉娜抬头盯着我,马上又将脑袋转向车外。“还有另一个男孩儿?也就是失踪的那一个?”N老师开始啃排骨。“是的,但爸爸并不喜欢说那个男孩失踪了。他认为他一直都没有失踪,还是他很好的朋友。”

我用余光盯着莉娜,她一直盯着窗外。

那两个小家伙,总是问我些无聊的问题。

如果不是莉娜在,我真想跟她们吼两声。“你的篮球打得怎么样?”安妮眨着眼睛,摆弄着餐盘里的土豆块。“糟得没法儿说。”我匆匆地说。“足球呢?足球总该可以了吧。”茉莉将一个土豆挑到我碗里。

我真想揪起她的小辫子,把她扔回到11车厢她的座位上。“糟得没法儿说。”我很温和地看了她一眼。一定把她吓坏了,差点扔掉手中的蓝瓶子。

N老师并没有教训他的女儿。这让我大失所望,怀疑这是什么样的家庭。

我可不想听谁的自我介绍。

比如他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到哪儿去。

可N老师已经开始没完没了地向我说起来。“我最近要写一部小说《忧伤男孩儿》,灵感来自于雾岛。这次,我是要到雾岛搜集,有关忧伤男孩儿的资料。要知道这类的故事写好了,一定非常火爆。听听!忧伤男孩!这是我一直渴望的小说构思。为了他,我才准备到那个荒岛住上两天。”“一定非常刺激。”我兴致勃勃地盯着他。“是的,我猜想,你的作文一定写得非常棒。你刚才是不是在骗我?要知道作家都有很好的思路,你的思路很清晰。好好努力吧,小伙子,你会成为一个顶呱呱的作家。”

我听得满脸通红,又看了莉娜一眼。

她也看了我一眼,像是在审视。“雾岛我也一直想去。但听爸爸说,小站已经不停车了,废弃了很久。也许都是因为那个传说。”我说道。“嗯!所以我们买了到长亭的车票,从长亭坐车再返回雾岛。”N老师已经在剔牙。

很文明的那种。用手捂着嘴,只能听到响声。4总有双眼睛在注视我

下午,胖先生又去员工休息室了。

他说他的腰痛得厉害,还说我是个壮小伙子,有使不完的力气。

我发现车厢里的人,并不太注意我。

这让我轻松许多,可以时不时地在过道上走一圈。扫扫垃圾,捡捡角落里的瓶子。

我遇到三个吸烟者,有两个当着我的面吸。

但我没敢拿笤扫捅他的脚丫子,只是轻声警告他,抽烟会得肺结核。

我还给他讲了有一次健康课上展示的,吸烟者的肺的模样。

他立马把烟掐了,还骂了我一句。

有一个小伙子脱掉皮鞋,光着脚丫子在对面座椅上蹭来蹭去。

他对面也是一个小伙子,但没有他壮实。只得忿忿地趁他不注意时,瞪他一眼。

我走过去悄悄告诉他,对面有个漂亮女孩儿,一直在盯着他看。

他立马坐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双新袜子。还穿上了皮鞋。“嘿,你真棒!”有人悄悄冲我伸出大拇指。“你很适合干这行!”一个抱孩子的女士给了我一个苹果,硬塞进了我的口袋里。

黄发男孩儿冲我看了一眼,“你真是个聪明的家伙!”

阳光里,他拥有一双智慧的眼睛。“你爸爸现在怎么样,那个市定点医院很差劲!”他那种眼神很关心。“你怎么知道?”我有点儿吃惊。“啊……你刚才说的。”他很随意地笑着说。

我脑袋里一团乱,记得刚才只说了爸爸的心脏出了毛病。

但也许——我真的说了什么……

这时候,N老师在冲我摆手。

我跨过走廊中穿插的大腿,向他走去。“你很适合当个作家!”他向上斜视的眼睛,真让我怀疑他的眼镜,只是个装饰品。“我的梦想是做个乘务员。”我谦卑地说。“但也可以当作家,并不犯什么冲突。人是要积累许多生活经验。我曾经就做过餐厅服务员,小提琴手和长途汽车司机。”“可我只想做个乘务员,作家可不是谁都能当的。尤其是写出,让人能把鼻涕哭出来的作品。”

我的心脏在翻跟头跳舞,其实一直想做个作家。

但可不想让全车厢的人,都听到我的想法。“记住我的话,总有一天你会的。走着瞧吧,小伙子。”N老师照我结实的肩膀揉了一下子。“也许!”我飞快回到休息室,大喘着气。“我能坐一会儿吗?”茉莉从玻璃门后抻出小脑袋,一付楚楚可怜的模样儿。“这不是你该坐的地方。”“可是我的头痛得厉害,安妮说这里没有那么多臭气。车厢里什么恶心的家伙都有,我真担心将午饭,吐到那个一直抠鼻子的人的脑袋上。”“可这是休息室。”我有点儿犹豫,莉娜正在关心地向这边看。“我不会捣乱的。”茉莉又行使女孩子特有的娇气。“好吧,但你可要保证,听我的话。不准随便翻桌子上的东西,墙上的也不能动。不准将脑袋抻出车窗,手别抠暖气片。听懂了吗?如果想躺着睡一会儿,就将鞋整齐地放在脚底下。老老实实乖一些。”我心平气和地说,一面看着莉娜露出的微笑。

可对于茉莉是个乖孩子,实在没有什么信心。“绝对服从!”

火车鸣笛,驶进一个小镇的站台。“记住我的话,不要乱跑乱动。”

我立即拿上钥匙,锁上厕所的门。挤出已经站在过道上,准备下车的人群,来到车厢连接处。站在窗前,表情严肃,向站台上的工作人员致意。

这是一个繁荣拥挤的小镇。

站台外,到处是花花绿绿的广告牌。

一排排长龙似的出租车,此起彼伏地鸣着喇叭。

站外相隔的铁栅栏上,贴着接站的脑袋。

站台上的人,随着火车在奔跑。一张张笑脸,让古旧的小站看起来有了生机。“慢慢下,一个一个来!”在我的口令下,人群一个个跳下站台。

小站只停车5分钟。下车的人多,上车的人少。

回到车厢,那个黄发男孩儿正站在车厢的连接处。出神地盯着玻璃外,缓缓倒退的小站。“能和你聊一会儿吗?”他突然回过头,冲我一笑。

他的脸总是很灿烂。

我走到他面前。

走廊中传来叫声,“赶快开门!”

一个脑门上没长头发的中年男人,冲我瞪着眼,正双手环抱肚子在厕所旁跳来跳去。

我快速走过去,“得等火车全部驶出市区,才能打开厕所的门。”“快把门打开,我受不了了。啊!看,我是警察,把门打开。”他在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警官证,举到我面前,冲我咧着大嘴。

我听爸爸说过,有一种人很讨厌,总喜欢不适时宜地耍弄权威。“这是规定!”“赶快开门。”他的脸色发紫,像一个打褶的包子。“得耐心地等一会儿。”我很同情他。“啊,噢!”他扭来扭去的屁股,让车厢里的人都捂着鼻子偷笑。

他听见身后有人笑他,刚开始,就变着花样儿咒骂着。

可是后来,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我想他已经意识到,如果再多说一句话,就得提前下车——没有谁会忍受得了一个晚上的臭气。“今天的午饭一定很好吃。”我试着跟他聊天,分散他的注意力。

但看他越来越难看的脸,我赶紧把脸转向玻璃窗内的茉莉身上。

她正瞪着眼睛,盯着眼前举止奇怪的家伙。

茉莉的表情有点儿怪。“我相信你能老老实实地呆着。”我对茉莉打着手势。

她飞速将脑袋收回去,离开我的视线。

我想她已经躺在椅子上。

火车已经驶离小站,我赶紧打开厕所的门。

持警官证的人跳了进去。

我走到车厢连接处,黄发男孩儿还在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解决啦!”他好像脑后长了一双眼睛,见我走过来,将头转向我。侧了一下,又盯着窗外。“真是个搞笑的家伙。”我说道。“你喜欢这里吗?”“很喜欢,这是我一直的梦想。”我笑着说,和他并排站着,盯着车窗外,被阳光照得炫丽夺目的田野。

它们就藏在一排排榆树后。

火车道两旁,总是栽种这种既抗洪,又抗旱的树种。“我也很喜欢这儿,非常喜爱!有许多我无法忘掉的记忆。”“那一定很好啦!”我感觉气氛有点儿压抑。

跟他在一起,气氛有点儿压抑!

我强打起精神说道,“这一次,我要参加一个全国作文竞赛,写一段神奇的故事。所以,想在雾岛找找灵感,碰巧我的爸爸心脏出了点儿问题。在这样的小车站,是允许十三周岁的孩子替爸爸职班的。所以我才有机会当这列火车的乘务员,可以尽情地看看雾岛的美景。”

黄发男孩儿冲我笑笑,没说话。

我也看着车窗外,在等着他想说点儿什么。“如果有一天,我将我的故事告诉你,那才叫传奇呢。”黄发男孩儿突然回过头,冲我笑了一下。

我感觉他的笑声里有点儿凄凉。“我倒非常想听听。看到那一家人了吗?就是那一位有三个女孩子的父亲,他是个作家,就要去雾岛搜集,关于忧伤男孩儿的传闻。也许你可以把故事讲给他,如果写出来,会有许多人看。而不是给一些老掉牙的评委看。”

黄发男孩儿自言自语,“雾岛确实很有魅力!”

我盯着车窗外,正考虑要不要离开。

他突然回过头。“我也要到雾岛去。”“去雾岛干什么?”我惊讶地问,“听爸爸说,那是一个小村子,住着一些只有在买特殊物品,才走出村子的农民。但好像他们并不种地,靠采集山上的蘑菇野菜之类的食物,换钱过生活。”“是的,也有一些寻道工。就是检查铁路轨道上,有没有调皮鬼放上的石头,和陷在车轨上的汽车什么的。”“那一定很有意思啦!”“还有一些不懂事的农民,总喜欢赶着牛,在大雾迷漫的车轨上,穿来穿去。”

我开始发现,很喜欢跟他聊天。“你去雾岛干什么呢?”我盯着他那双一直看着田野的眼睛。“嗯!”他突然转过脸,对我露出灿烂笑容,“要去做守站人。”

我惊得将嘴巴张成O形,“那是废弃很久的小站了,听说是因为忧伤男孩儿。”“不,它一直没有废弃,它一直有一个守站人。”黄发男孩儿转过脸,望着我。“但它一直……”“你也相信那个传说吗?”他不可思议地瞪着眼睛。“我也不知道,从未听爸爸说过。也许他也不记得了,火车一直不在那个小站停车。”“是的,火车很久没有在雾岛停车了。但明天凌晨开始,它要重新开通。”黄发男孩儿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我从未听说过,”我吃惊地喊道。“啊……是的。是因为采摘节。”他快速地说,“你知道,这个季节,正是山上的野果灌浆的时候。地区的政府,想让雾岛上的那个传说,和山上的野果吸引游人,增加收入。所以,才在这个季节开通雾岛的小站。”“那你为什么是守站人呢?”我不解地盯着他。“哈哈,也和你一样。我爸爸的腰椎出了点儿问题,我替他守站。”

我兴奋得满脸通红,“这么说,咱们也可以是我爸爸,与他的伙伴,那样好的伙伴关系了。”

他兴奋地点点头,“你爸爸那个人很好。”“是的,可不是一般地好!”“他会康复的,为了那个愿望——他也会马上康复。我相信,信念能战胜一切。”“什么愿望?”我兴致勃勃地问,心里责怪爸爸居然连一个小孩子都告诉,而不告诉我。“啊——很美好的愿望!”

我盯着他,等他再说下去。

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的性格真是怪极啦,有种让你意想不到的兴奋劲儿。

可一旦你兴奋起来,他马上就又为了心里的什么想法儿,而沉默寡言。

我将无聊的眼睛转向窗外,打算找个机会,回休息室。

因为车厢连接处,充满了吸烟者的烟灰味儿。“他现在怎么样了?”黄发男孩儿突然将一张有些忧郁的脸,转向我。“很好!”我莫名其妙地点了点头,心里胡乱猜疑,他为什么总喜欢谈论爸爸,说些古怪的话?

这可不像是一个小孩子,喜欢谈论的话题。

于是,我小心翼翼地用眼中的余光打量他。

黄发男孩儿并没有看我,但他眼中,有知道我正在瞧着他的嘲笑。

我慌忙假装专注地盯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丛,心里暗骂,怎么突然害怕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呢?“你爸爸是个很顽疲的孩子,总喜欢爬到树上睡觉,尤其是晚上星星出来的时候。有一回居然在下雪天,爬到树上去望北极星。”“你怎么知道?”我开始盯着这个“小魔鬼”。5醉翁树下的愿望

玄国眼中,露出不易觉察的尴尬。

我假装盯着窗外,暗暗琢磨他的身份。

沉默半晌,他将挂着微笑的脸转向我,“我听爸爸说过这些往事,别忘了——我爸爸和你爸爸,也是很好的伙伴啊!”“你一定也对雾岛上的传说——非常感兴趣了?”我问道。“也许吧,但我可不好说。”他侧歪了一下脖子,“看,那就是醉翁树。这种树被阳光晒过,或是下雨的时候,总是将叶子抖来抖去,就像喝醉了酒的人一样。在夜晚,它们会把叶子闭起来睡觉。你见过夜晚,就闭上叶子的树吗?”“当然见过,我见过榕树晚上就闭上叶子。到第二天太阳出来时,再把叶子展开。”我边说,边好奇地盯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树影。

它的树干很粗,布满斜条状的纹理。

在因生长过长,被火车刮伤的枝桠上,长着许多像小土豆似的树瘤。

树叶又浓又密。

因火车的速度过快,我只看到一片星星似的闪光。“有人说当醉翁树在夕阳中,慢慢闭上叶子的时候,树洞中,就会有一个幽灵眨着眼睛。它就像神灯阿拉丁,总喜欢替人实现什么愿望。但这些愿望,都是三十年以后会兑现。”黄发男孩儿一脸憧憬,轻轻地说。

我迅速闭上眼睛,许了个愿望——让我的作文越写越棒。

我睁开眼,问黄发男孩儿,“你许过什么愿望吗?”“当然许过。我曾许愿和一个伙伴,我们要好上一辈子。在一起抓野鸡,在小山坡上过夜。而且三十年后,一起到我们许愿的那棵醉翁树前,让它见证我们还在一起。”“是这棵树吗?”我被这个美妙的故事吸引了。“不是。是雾岛上的那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他的眼睛,好像看到了雾岛的那一棵树,脸上悄然绽放微笑。“那要很久以后呢!”我咕哝着。“对于一直期盼它的人,确实很慢很慢。”黄发男孩儿说。“你叫什么名字?”我问道,“我叫颜旭。”“我叫——玄国。”“我从未听过这么棒的名字,嗯……拥有这种姓的人,很少。”我说道,脑袋里有个怪念头闪过。

这是个很熟悉的名字,但又不能确定是不是听说过。

他真是个顶怪的人。

总有种幻觉,让我以为我认识他。“过来,赶快过来。”那个持有警官证的人,大步朝我跨来。

我几步走上前,被他拉到乘务员休息室。“是不是你让她干的?”他指着环抱着双腿,缩在座椅上的茉莉。

茉莉可怜兮兮地冲我眨着眼睛。“怎么了?”我吃惊地问。“她居然给我下泻药。”警官气冲冲地说。“把经过说给我听听?”我的腿有点儿发抖,从未遇到过这么棘手的麻烦。

他手中晃着警官证,威胁地说我马上要坐牢。“我正坐在我的座位上,看杂志。她突然问我是不是晕车,因为我在不断地打嗝。我想我应该是晕车,因为我平时从不打嗝,可这次却没完没了的。无论想昨天抓住几个小偷,还是薪水涨了多少,都无法把它压下去。我就接过了小药瓶。”“你吃了?”“我才没有那么傻,先看了下说明书。看到上面写着是晕车药,我才吃的。吃了两片,不多也不少。但吃完之后,我的头就晕的厉害,也恶心。尤其是肚子。我实在受不了了,就奔过去想上厕所。这个小丫头,还给我倒了好几杯水,让我差一点儿拉了裤子。”

我看向垂着脑袋的茉莉。“他总是挖鼻洞和打嗝,还将鼻屎抹到座位底下。他告诉我,这都是因为晕车才引起的,所以我才给了他那个小瓶子。”“这好像并不是茉莉的错。”我接过药瓶仔细看了看,确实是晕车药。“它确实是晕车药。”“它不是!”他挥着胳膊肘儿,冲我大吼。

我无助地看向N老师。

他一付不关我事的表情,依旧看着杂志。“看你干的好事儿!”我瞪向茉莉。“那不是我的错。”茉莉气得小辫子跷了起来。

我正在向持警官证的警官解释,胖先生扭着屁股,从车厢拐角处露面。“怎么回事儿?”“他吃了晕车药,之后一直拉肚子。”

胖先生瞪着睡眼矇眬的眼睛,“嗯!要不是那小子叫我,我恐怕要睡到半夜。”

他身后的玄国,冲我眨了眨眼。

胖先生接过小瓶子,一下子跳起来,“是谁拿出来的?这是私人用品。是我的拉肚子药,我总有排不出大便的毛病。”“是我!”我的脸热得厉害。

胖先生盯着我看。“我以为——是为旅客准备的。”我紧张地解释道。

车厢里,有不少旅客哈哈大笑。

胖先生转身面向警官,“真是抱歉,如果我在这儿,一切都不会发生。他是个新来的,毛手毛脚的小伙子。”“你要负责任!”警官抻着脖子大吼。“先生,根据法律,不满十四岁的公民,不用负任何刑事和民事法律责任。”胖先生眯着眼睛。“那就要你负责任!”“我可没让你吃我的泻药。”“你敢胡搅蛮缠?”警官又粗又壮的脖子开始膨胀。“这应该是说你自己!”胖先生的眼睛,眯得更细了。

茉莉像个帮凶似地跳起来,“我是好心给他吃的。”她瞪着圆眼睛,一付鬼机灵的模样儿。“是你给他吃的?”胖先生将脑袋侧向茉莉,“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我的头晕得厉害,就到休息室要来这瓶晕车药。可我根本就没认为,它会是拉肚子药。回到座位上,我的头痛毛病又好了。因为这个警官去过道里了,我才知道一直是他抠鼻屎的缘故。他总将鼻屎抹到座位底下,还不断打着嗝,很臭的酒嗝。所以我就问他是不是晕车了,他说是的,都是这辆该死的火车引起的。他说这列火车破极了,所以才让他有这么多不雅观的毛病。”

我把忍不住要大笑的脸,转向过道。

持警官证的警官,脸色开始发黑。故意将手插进裤袋里,把他的警官证给藏了起来。

因为有旅客在盯着它看,还问他是哪个警队的。

他嘀咕了几句,马上说要去过道抽烟。

车厢内,又平静下来。

我和胖先生回到休息室。“给你!”茉莉像在完成重要使命,将落在车厢里的蓝色小药瓶,双手捧给胖先生。“真乖!”胖先生愉快地挤着眼睛。“怎么样?”他继续盯着车窗外,两眼呆呆的,随着飞逝的树影转来转去。“什么怎么样?”“干得怎么样?”“如果没有谁存心捣乱,是顶好的职业。”

我趴到桌子上,盯着他有点儿发暗的眼睛。那感觉,就像被太阳晒褪色的遮雨布。“就是这样的工作,每天有许多人,没完没了地挑毛病。”他晃着脚掌。“你们都怎么办呢?”我说,“怎么对付他们?”“做好自己的工作,别让谁找到耍赖的机会。背熟铁路法,让他无机可乘。”胖先生一脸得意,唇上的胡须跷了起来。

我看到,在阳光下,他的胡须有点儿黄。“如果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爸爸在家,从不提铁路上心烦的事儿,总给我说些有趣的东西。”“你爸爸真是顶好的人,”胖先生将脑袋吃力地转向我,“真的没有大碍吗?”“我问了医生,说爸爸的身体非常棒。”

车窗外的田野,像转轮一样转着圆圈。

太阳渐渐变成红色,在远处的山谷上一跳一跳地,要落下地平线。绿油油的田野和小河间的树林,一片金灿灿的,像铺了一条缎带子。“每天都可以尽情地看窗外的田野,心情一定好极啦。这是什么?雾,快到雾岛了吗?”

车窗外的田野和葱茏的树林,开始模糊起来。正慢慢被一层从地面升腾的薄雾笼罩。

敞开窗,窗外袭来一团炊烟似的雾霭。扑到鼻子上,有一股田野的清香。

走在雾影里的人,看不清手和脚。

模糊的轮廓,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赶着稻草人的草原精灵。“还有一段路程呢,吃过晚饭后,再看一本小说月报就到了。”胖先生将手掌平摊在桌子上。

有一层水珠,立即在他的掌心上安家,被晚霞的余光映成淡紫色。“我猜雾岛上一定住着神仙。他们藏在雾岛,当然要让大雾,迷惑住我们的眼睛啦。”“也许吧。雾岛确实有点儿怪,你爸爸很喜欢那儿。”胖先生心不在焉地说,“无论刮风下雨,他每个星期都要去雾岛一趟,去打理,他的好朋友的房子。他只是曾经在一次喝醉酒时向我透露过,他在雾岛许下过一个愿望,和一个最要好的伙伴!”“愿望?”我腾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吓得胖先生一愣。“你是说,他和一个伙伴许下过愿望,什么时候?他们都多大呢?”其实我想问,是不是和一个少年伙伴。

黄发男孩儿的话,又在我耳边萦回。

他既知道爸爸的许多往事,又谈过一个奇怪的愿望。

我只听爸爸说过,他有一个非常要好的伙伴。

但在爸爸一个十几岁的生日早晨,他在雾岛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许多人猜疑他被野兽吃掉了,或陷进雾岛的沼泽地里。

更多的说法是——他变成了忧伤男孩儿。

我感到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莫名其妙地将刚才的黄发男孩儿,与爸爸的少年伙伴联系在一起。

但我马上就骂自己的荒唐想法。

有谁相信,在科技进步的世界里,有幽灵的存在!“那是三十年前的事情啦!”胖先生递给我暖水瓶,“给我打点儿水来,愣头愣脑的家伙。”“雾岛就要开通了吗?迎接到那儿旅游的人?”我突然想起玄国的话,试探着问道。但很怕再听到,令我胡乱猜疑的答案。“赶快去吧,我的嗓子干得要命。”胖先生像久病未愈的人似地,呕了两声。“而且在凌晨开通!”我不甘心地喊道。

胖先生的胳膊,已经要抡到我的脖子上。“马上回来!”

我跑出休息室,听到胖先生在背后咕哝,说我胡说八道。

他依然晃悠着双腿,好像这样,就能把那两条大腿上的赘肉甩掉似的。6约我去雾岛

我兴冲冲地走向车厢连接处,脑袋里胡乱编织着,与忧伤男孩儿巧遇的场面。

在紧锁的车门前,玄国正出神地盯着车窗外的薄雾。

他的头发上已经落上一层软绵绵的小水珠。“是不是很喜欢雾岛?我从未见过这么棒的天气。”我走到他面前,已经悄悄把他当成忧伤男孩儿。

原谅我总胡思乱想。

我想不管是大作家,还是未来的大作家,都有点儿爱异想天开的毛病。“有点儿激动,马上就要到了。”他冲我微笑道。“雾岛一年四季都是这个天气吗?我猜想冬天和秋天,肯定没有雾气了吧?”我将手贴在玻璃上,把脑袋侧向他。

他的眼睛里,好像藏有另一个世界——很忧伤很迷茫的世界。“我想这跟人的心情一样,心情高兴的时候,总是会阳光灿烂。心情不好时,难免要哭哭鼻子。虽然有时候是偷偷的一个人哭,就像这天气。每当它会想起什么的时候,就会这样,雾蒙蒙的。”“我倒希望它天天想着什么,这样就可以天天看到这么棒的雾气啦。”

玄国勉强地一笑。“我听爸爸说过——他在雾岛也许过一个愿望。”我假装很随意地说道,尽量不让他听出我的猜疑。

可玄国突然慌乱地盯着我手里的热水瓶,示意我该做自己的工作了。

我想走过去打水。“你爸爸最喜欢吃雾岛山谷里的果子。就是红色的,有小黄点儿,熟透了是透明的。咬起来,满口跟蜜一样。”玄国突然又在我身后喊道。“这也是你爸爸告诉你的?”我很怕他给我肯定的答复。

那样,我就没什么可幻想的理由啦!

他点点头,又将严肃的脸转向窗外。

这让我很不自在。说真的,我可不喜欢跟古怪的人打交道。

我刚要去打水,他突然转过身,“来雾岛过夜怎么样?顶好玩。还可以去采那种果子,很好吃。拿回去给你爸爸。爸爸——要是知道我这么做,一定会非常高兴的。”“这主意棒极了,可怎么去呢?我还要每天返回去呢。”“太好办了,你忘了我爸爸也是个乘务员。你今晚到了终点,就下班了吧?不一定就得在那边睡觉,可以做另一趟短途小火车,它在雾岛停车。你准会看到我站在站台上,穿着一身顶棒的蓝工服。”玄国兴奋地说道。“太好啦!我要告诉胖先生一下。你知道,我跟他值一个班,他总爱唠叨个没完。说跟我爸爸是顶好的哥们儿,就要好好照顾我。告诉我不准去这,不准去那。总有一大堆烦心事儿,拿我们当小孩子看。”“可以跟他说,你在雾岛有一个亲戚。你知道,他们大人也爱操心,小孩子会不会惹什么麻烦。”“为什么?”我觉得我已经是一个大人了。“也许他明天,就会去看望你爸爸。到时候,如果先说了你要带什么礼物回去,就没什么意思啦。”“真有你的!”我将手放到玄国的双肩上,他瘦得厉害。“赶快打水吧,要不然,你那位胖先生就急了。他可是个爱翻脸的家伙,为了一个弹球能跟你翻脸。”“这也是你爸爸跟你说的啦?我爸爸也跟我说过。他还说和他一起在雾岛的伙伴,玩弹球最厉害呢,这个你也听说过吗?”“当然!”他的声音有点儿勉强。

我猜测一定是他的爸爸,玩弹球,玩得特糗的缘故。

我已经向水箱走去,“到了雾岛,我们也可以比比玩弹球的功夫。”“我可要输给你喽!”玄国朝我挥了下手。

晚餐很丰富,我依旧和N老师一家一个餐桌。

他还是没完没了地问东问西。如果不是莉娜端坐在对面,我肯定会忍不住告诉他,他的嘴巴实在让人讨厌。

茉莉经过那一场风波,老实了许多。对我的态度,也从调皮变成了崇拜。

虽然有些人会说十三、四岁的孩子,总会自以为是。但我是这么认为的——她就是在崇拜我。

她把餐盒上沾着饭粒的牛肉块,都夹到了我的餐盘中,还将一块甜橙塞到我手里。“非常感谢!”我真想将这些牛肉,塞进她的小虎牙里。“这里还有。”她要将吃得油乎乎的米饭,倒进我的餐盘里。

我将求助的眼睛看向N老师。

他就像块榆木疙瘩,边嚼着牛肉块,边直愣愣地盯着窗外。倒是懂事的莉娜,将茉莉抻向我餐盘中的手,按了下来。

茉莉想抓我盘中的黄瓜片,我赶紧都拨给了她。“你见过雾岛吗?”N老师匆匆地问道。又垂着脑袋,顺着眼镜眶上,向外看。

我真觉得他的眼镜是个装饰品。“第一次!”我说道。“很有那种神秘的感觉,也许这里藏着什么精灵。”“藏着史奴比。”茉莉抠着小虎牙,吐着舌头。“史奴比。对,爱捣乱的史奴比。”N老师只有看女儿一眼的时候,眼中才有点儿活跃气氛。

茉莉又没完没了地学着史奴比,在小房子上开飞机,嘴里一大堆听不懂的话。

安妮吃饭时,很喜欢安静。大喊不应该带讨厌鬼来,破坏了她的度假。“你比我更讨厌,书包中装了一百条裙子。没有人比你更臭美。”“爸爸!”安妮摔掉筷子大吼。“礼貌些!”N老师一脸无可奈何,劝不住一个女儿。“臭美,臭美,臭美!”茉莉就是蹬鼻子上脸的那种孩子,叫起来没个完。

我紧张得脑门儿冒汗。

那几个穿蓝工服的家伙们,正在向这边打口哨。“史莱克要请你到它家去做客,它就住在这里。”很有大姐风范的莉娜,声音适度地喊道,“没有人喜欢不听话的孩子。”

茉莉一下子钻到莉娜怀中不动弹了,油乎乎的小手,抓了莉娜的白裙子上一个小手印。

莉娜浅浅一笑,告诉我茉莉最害怕史莱克。

家里凡是带有那个怪兽的影碟、玩具,都被茉莉藏了起来。

回到休息室,车窗外的雾霭越来越浓。

桌子上已经落了一层水珠,摸上去湿漉漉,滑溜溜的。

我不得不关上玻璃窗。

胖先生又说他的腿痛,说他的腿最近出了点毛病。一沾水珠什么的,就疼得厉害。

他说要去员工休息室,躺上一小会儿就会好了。还要去抽几根烟,他说烟是驱寒的。

我挽留他,想讲讲关于吸烟者的肺。

他赶紧打着手势跑了。“如果有什么人来问,我去哪儿了,你就说我在厕所里。”他突然又回过头,对我说。“如果他要等你呢?”“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走得飞快,我没来得及讲吸烟者的肺。

窗外的雾越来越大,马上就要到雾岛了。

我的心情非常紧张,对于一直渴望的冒险,总有这种感觉。7约我的男孩儿消失了

我赶紧拎上垃圾袋,去打扫车厢,处理旅客们的各种麻烦。

以便一会儿能专注地欣赏,窗外的雾岛。

让我遗憾的是,车窗外的天很快就黑下来,不可能清楚地观察雾岛了。

但一想到玄国的邀请,我的心又怦怦跳动起来。更加强烈地幻想着,与忧伤男孩儿的相遇。

许多旅客已经跟我混得很熟,总问我些无聊的问题。

比如那三个和我关系亲密的姐妹,是不是我的要好朋友什么的。

让我紧张得没法走到她们面前,去把桌上一大堆零食袋收走。

整个车厢内,都是泡面味儿。

许多人已经摆好各种姿势,打起呼噜。

还有些人,在兴致勃勃地谈论雾岛。

大作家N老师正端着小本子,不时侧歪脑袋,看向谈论雾岛的人们。在小本子上飞速地记着什么。“请把脚抬起来!”

我不得不爬到一个大胖子脚底下,将他嗑到地上的瓜子皮扫出来。“还有这儿!”这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的座位。

她穿得干净极了,但脚底下有一大堆面巾纸,好像脸上有擦不完的鼻涕似的。

我一直在搜寻玄国,等待跟他去雾岛。

但他的座位已经空了,正被临座的一双脚丫子代替。

我突然想起他说的——到雾岛会看到他看守的小站台。

可他从哪下车呢?

从长亭吗?

也许他现在还在车厢连接处呢!

茉莉的小脑袋,已经搭在莉娜的肩膀上。

安妮的眼睛,也只剩下白眼仁儿。

我走到她们座位前,将零食袋都收进垃圾袋中。“马上就要下车了?”我试着很自然地跟莉娜说话。

我很喜欢她那股成熟劲儿。就是很稳重的那种,很像一个大姐姐。

她笑着点点头,“很高兴来这么美的地方。”“一定要好好玩一玩,有很好吃的野果!”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儿,尤其是这种离别。

就是你突然遇到一个很好,很谈得来的朋友,却突然要跟她分开。

N老师听到我们的谈话,赶紧从座位底下,拎出大箱子。将桌上的零食和水,都塞进箱子中。很小心地将报纸和杂志,塞到箱子两侧的小兜内。“还有四十分钟才到雾岛,足够看一本小说月报了。”我打趣地说。

可说真的,我的心情难过极了。尤其看着她们都做好下车准备的那种表情。“是吗?”N老师又掏出杂志。

但他并没有看,而是用它煽风。“我也要去雾岛!”我想都没想,就把我的计划露透出来。

虽然我盯着他看,却是说给莉娜听的。

我希望能再次遇上她。“去做什么?也去搜集有关忧伤男孩儿的资料吗?”N老师抱起胳膊,那势头好像,我要抢他的饭碗似的。“我并不关心那个。是和一个朋友去采集野果,顺便去看那棵醉翁树。”“什么醉翁树?”莉娜的眼睛很亮,兴致勃勃地盯着我。

她并不像有些女孩子,只是为了向你炫耀她的大眼睛,或是只想跟你呆一会儿。就假装在很认真地听你说话,提一些谁都回答不上来的蠢问题。

我把玄国跟我讲的故事,又重复给莉娜说了一遍。其中加了不少,能让这个故事变得更妙的小趣事。

比如女孩儿在树下许愿,盼着在战场上归来的男孩儿什么的。这灵感是来自一首白桦林的歌儿。

莉娜的眼睛越来越亮,我看清那准是一层泪珠。

胖先生很快就跑回来,跑得飞快,好像那一身肥肉不是他的似的。

他冲我招手,我快步走了过去。“把车厢收拾干净,列车长要来检票了。快点儿,小子,我不能跟你比了,腿痛得厉害。不像你,有使不完的力气。”

我按照胖先生的指示,将所有窗帘都放下来。

将桌子上乱七八糟的食品袋和杂志,都摆好,仔细地将角落里的垃圾清扫干净。

检票的列车长很年轻,才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是一个顶漂亮的女上司,脸白得像牛奶。

她温和地问我干活累不累,眼睛随意地在车厢里扫了一下。

但能看出来,那目光很挑剔。

她彬彬有礼地跟我说了如果再注意些什么,就会更好的话之后,就开始检票。

看到她,让我更热爱这个职业。

不像早上遇到的那些家伙们,只知道说些难听的话。

胖先生一付规规矩矩,不再提什么腿痛的事情了。“这就是雾岛吗?”我和胖先生坐在休息室。

胖先生打着盹儿。

我的心扑扑乱跳。

眼前的雾很大,玻璃窗外白茫茫的。就像有个幽灵故意不让你看到它,而施了魔障,将你的眼睛蒙上了似的。“嗯,也许!”胖先生打了个哈欠,眨着模糊的泪眼咕哝道。“这儿的雾真大!”“是很大!”“会不会因为那个忧伤男孩儿的缘故,你相信吗?”

白天谈起这个话题没什么。

但现在说起来,总有点儿头皮痒痒的感觉。“这可不是胡乱说的,尤其在雾岛附近。”胖先生已经清醒过来,用手帕擦了擦眼睛,又叠起来,小心地放进裤兜里。就好像是用金丝织成的似的。“我可不相信,”我故意大声说,但心里已经慌得厉害。8和N老师一家道别

车窗外已经完全被大雾覆盖。

无论怎么瞪眼,只能看到,在雾气中坐着的另一个自己。瘦瘦的,头发有点儿黄,藏着另一个世界的眼睛……

我赶紧跑进车厢,想看看玄国还在不在。

他的座位上,依旧搭着一双脚丫子。

车厢拐角处,连接处,哪儿也没有他的影子。

到底去哪儿了呢?中途可没有停过车。

我不禁一阵寒噤,但马上又嘲笑自己,有谁会相信忧伤男孩儿的传说?

他也许正躲在哪个车厢的角落里。

自认为已经长大的小孩子,总不喜欢被别人看见,自己做大人的事。

我返回到休息室,瞪大眼睛,用最专注的神情,注视着雾蒙蒙的玻璃窗外。

可除了几棵,几乎伸到火车窗边的枝桠,什么也没看到。

只有我的眼睛,在玻璃的影子中飞速地眨着。“看!这就是雾岛那一排迎客松!”胖先生突然指着车窗外,雾霭中模糊的松枝。

它们像幽灵锋利的指尖,悄无声息地探着,似乎马上要撕碎闯入者的脖子。“有点儿怪!”

我可不想说有点儿可怕。“是有点儿怪,我们都觉得雾岛很怪。但可不要在深更半夜提着这个,很不吉利。”胖先生让我朝垃圾桶里吐三口,说些无聊的什么我错了之类的话。

当火车快要进入长岛这个边境小镇时,我来到车厢。

大多数人都闭着眼睛,东倒西歪。只有少数人,还支着脖子东瞧西望。

唯有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们,还保持文明姿势,但嘴角里已经溢出口水。

N老师一家都睡着了。

茉莉和安妮搂在一起,将脚踩在对面爸爸的腿上。晃着脑袋,不时被突然响动的发动机,所发出的声音,吓得一激灵。

但马上又垂下脑袋。

莉娜将脑袋靠在窗帘上,睡得很沉。

N老师抱着胳膊,脑袋像钟表似地左摇右摆,那势头像个睡神。“长岛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赶紧收拾好行李,书包,贵重物品。”我大声喊道。

车厢里立即热闹起来。

N老师起先只睁开一只眼睛。

但他马上反应过来,跳起来,在座位上和头上的行李架上一顿乱摸。

一面大喊大叫,让三个可爱的女儿穿衣服。把头发整理一下,将脸上的口水擦掉,乖乖排好队,和他一起下车。“小子,愣什么?赶快来帮我把箱子从座位底下拉出来。”

我赶紧走过去。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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