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的大学(经典世界名著)(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6 20:32:43

点击下载

作者:[苏]高尔基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母亲·我的大学(经典世界名著)

母亲·我的大学(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母亲

》以巨大的艺术力量阐述了俄国工人阶级和广大革命群众在革命斗争中不断觉悟、成长的过程,揭示了马克思主义和工农运动相结合是俄国无产阶级革命的必由之路。作品通过弗拉索夫家两代人的不同命运揭示了这一真理。巴维尔接受马克思主义,团结、教育广大群众,一起进行了摧毁旧世界的斗争,成为出色的无产阶级革命家。特别是通过过去怯懦、在痛苦生活中逆来顺受的尼洛芙娜走上革命的道路,成为坚强的革命者的过程,进一步深化了这一思想。《我的大学》描写他在喀山时期的活动与成长经历。他16岁抱着上大学的愿望来到喀山,但理想无法实现,喀山的贫民窟与码头成了他的社会大学。他无处栖身,与人共用一张床板。在码头、面包房、杂货店到处打工。后来,因接触大、中学生、秘密团体的成员及西伯利亚流放回来的革命者,思想发生变化。他阅读革命民主主义和马克思主义著作,直至参加革命活动。在革命者的引导之下,摆脱了自杀的精神危机。喀山的4年使他在思想、学识、社会经验方面都有长足的进步。

从这个被真实记述下来的小说中,我们可以看出青少年时代的高尔基对小市民习气的深恶痛绝,对自由的热烈追求,对美好生活的强烈向往,在生活底层与劳苦大众的直接接触,深入社会,接受革命者思想影响和如饥似渴地从书籍中汲取知识养料是他得以成长,从生活底层攀上文化高峰的重要条件。母亲

上部

第一章

每天工厂的汽笛都在咆哮,带着尖利的令人战栗的噪音,长鸣着划破城郊工区弥漫着烟污与油臭气味的天空;仿佛在顺从蒸汽动力的召唤,人们很快从那些灰色的小房子里涌出来,走上街头。他们像尚未睡足的筋骨的受惊蟑螂,急匆匆地向前赶。在寒气袭人的晨曦中,他们用油腻污浊且呆滞的眼神,看着狭窄的、未铺石板的小路,向如牢笼般高大的厂房行进。人们脚下所踩的泥泞,发出嘲弄般噗噗的响声。睡意朦胧的喑哑嘶叫随处可闻,满怀烦恼和焦躁的心情,怨恚的空气弥漫着谩骂与斥责,似乎在欢迎人们,到处回荡起震耳欲聋的噪声——那是工厂机器运转发出的巨大啸鸣与蒸汽机悒悒的叹息。高高矗立着的黑色烟囱威严地喷吐着浓烟,仿佛在工区上空舞动着一根根巨大的手杖。

黄昏时分,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泛着劳顿疲惫的微光映在家家户户窗子的玻璃上,工厂如同是在吐出废灰渣一般把工人逐出厂外,他们顺着来时走的路往回走,每天烟熏火燎的脸上黑黝黝的,身上散发着浓浓的机油味儿,从他们饥饿的牙缝中隐约泛出惨白的光。可是此刻他们的语调显得那样的活跃,甚至有些欢喜。一天苦役般的劳作是过去了。家中的晚餐在等候着他们,使他们暂时得以缓释。

白昼就这样被工厂吞噬了,机器尽其所需吸干了工人们全部的筋力。生命中的这一天也被擦拭,没有留下一丝痕迹。可是人们根本看不见他们在无意识地朝着自己的坟墓迈进,他们所能看到的是他们较近距离的休息的喜悦、诱人的小酒铺所带来的欢乐,他们为此而惬意。

每次假日,工人们在上午十点以前是不会起床的。而那些沉稳且有家室的人们穿上整洁的衣服,到教堂去听弥撒,还不停抱怨着那些对教堂持冷漠态度的年轻人。从教堂回到家之后,他们吃过皮罗各用细肉末或白菜和熟鸡蛋碎末做的俄式传统大馅饼,倒头便睡,直到黄昏时分。终年的劳顿,早已破坏了他们原本正常的食欲;为了能吃下饭,他们疯狂地喝酒,用伏特加的灼噬来刺激自己孱弱的脾胃。

他们聚到一起,聊的是工厂和机器,咒骂工头,他们生活中的交流与谈资,全都是与工作相关的事儿。在这样的交谈中,偶尔也会从他们那些迟钝的脑袋瓜儿里迸烁出几缕乏力的光来。可是一回到家中,他们依旧和老婆吵架,常常把她们痛揍一顿,向来对自己的拳脚毫不吝啬。那帮年轻人则泡在酒铺中,或者轮流到朋友家中串门聚会,拉手风琴,哼淫秽粗鄙、全无美感的小曲儿,跳舞,说下流话,喝得酩酊大醉。

因为劳累过度,人们容易喝醉,从而心中升腾起一股病态的无名之火,寻找着发泄的时机。一旦找到了什么借口,他们就会死死攫住不肯放手,以此宣泄这种躁动的感情,即使为了某些极为细微的琐碎小事,他们也会像凶恶的猛兽一样相互厮打,打得头破血流,有时也会把他人打成残废或者将人置于死地。

潜意识里的怨恨逐渐增长,慢慢地开始深植在他们积弱难复的筋骨里。他们从降生起便由父辈承传了这种灵魂的沉疴,就像黑色的影子与他们终生相伴,直到一起进入坟墓,檄使他们一辈子趋于罪恶,干出许多耸人听闻且又没有丝毫意义的残酷野蛮的勾当。

在假日,青年人都待到夜静时回到家中,浑身都是泥污,衣裳撕裂了,面部挂着伤瘀,奸邪地自吹着痛揍同伴的情形,或者怀着满肚子的屈辱与愤慨;有些人甚至酩酊大醉,露出一脸可怜相,像在街头受了冤似的淌着眼泪。他们那落寞绝望的模样,让人觉得更加厌恶。而有时,有的小伙子也会被母亲或父亲生拉硬扯地回了家。父母如果在某个酒铺中寻到烂醉如泥的儿子,立即就会破口大骂,举起自己的拳头冲着那喝了大量的伏特加而瘫在地上的儿子狠狠地打去。然后,他们就将自己的儿子拽回家,直到照料儿子躺下睡觉。次日清晨,汽笛咆哮的长鸣就像愠怒浑浊的溪流划破天空,他们还要把儿子叫醒去劳作。

虽然他们对孩子凶恶地打骂,但是在这些长辈眼中,青年人喝酒与打架很合情合理——因为这群父辈在年轻时,也曾受过父母的痛揍,也曾喝酒与打架,生活向来都是一如既往——它平静而缓和地就像一条浑浊的溪水在流淌,年复一年不知流向何处。他们所有的生活都被那年深日久、坚不可摧的习惯所约束,从未有什么人想要改变眼下这样的生活。每日的所做所想的大部分都是老套子。只是有时,也有外乡人来到这座位于城郊的工区。

刚开始,因为他们是外乡人而受到人们的注意,之后,听他们讲起自个儿曾经工作的地方,稍稍激起了人们一点儿外表上可以看出来的兴趣。再往后,那些所有的新奇玩意都从他们身上消失了,接着他们对于大伙儿来说已经司空见惯了。听到这群人的话之后,他们知道工人们的生活在任何一个地方都是相同的。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但是某时,外乡人说些工区向来都没有听到过的新鲜事儿,大伙儿将信将疑地听着,从来都不与其争辩。外乡人讲的那些话,在有些人心中激发了盲目的斥异感,其他人隐隐约约感到不安,还有一些人产生了一种对于朦胧的事物那种淡淡的期待。为了把焦躁与烦恼从自己身上全部赶走,他们索性喝下比以往更多的酒,去惹是生非。

工区的人们在发现那些疲惫的外乡人身上所具有的奇异东西时,便深深地刻在心里。对于那些和自己不相同的人,他们下意识地怀着戒心,担心这种与自己不同的人在自己的生活里投下某样东西,这样东西能够把虽然艰难却还平安的生活习惯给破坏掉。虽然说很凄苦,可是人们早已习惯了忍受生活所带给他们的沉重压迫,他们从来都没有过什么美好的希望,觉得一切的变化只可能加重压迫。

城郊工区的工人悄无声息地从讲述新鲜事物者的身旁走开,于是这些人再次陷入失望。如果他们无法与工区乏味的大多数进行沟通,那么就不得不形单影只地留在厂里,或者索然离去。

一个工人,就这样活过五十年,然后死去。米哈依尔·符拉索夫也这么活着,他是条沉闷的汉子,瞅起人来眯缝着深藏在浓密眉毛下的两只小眼,经常带有一种狐疑与奸邪的狞笑。他是厂里技术最好的钳工,也是城郊工区中头号大力士。因为他对工头和主管傲慢无礼,因此挣钱也就少得可怜;每逢假日他还要打人,大伙儿对他又恨又怕。

不止一次有人想揍他一顿,可始终都没揍成。符拉索夫见有人跟他寻衅,便抓起一块石头、一根木板或是铁条,叉开双腿默然地等着对手。他那张由两眼至脖子都生满黑色髭须的嘴脸与毛茸茸的两只大手,谁见了都会感到毛骨悚然。人们特别惧怕他的眼睛。那是一对细小尖利的眼睛,像钢锥般刺人,凡是被那目光盯住的人,都会感到面对的是头野兽,蛮横、无畏,随时准备进行残酷的厮杀。“杂种!”他恶狠狠地咒骂他们,双目射出如同钢锥般锐利的寒光。之后,挑衅般地伸直脖根,用牙缝叼着短粗的烟斗,尾随在他们背后,不住地吼着:“嘿,想找死?”

他的话很少,“杂种”是其最爱用的字眼儿。那是他叫厂主、警察的称呼,也是叫他自己的老婆的诨名。“瞧瞧,你这杂种,没瞅见我的衣裳破了么?”

他儿子巴威尔十四岁那年,有一天符拉索夫动手薅住儿子的头发想再把他拽到外边去。可是巴威尔抡起一柄沉重的大铁锤,迸出几个字:“别碰我!”“怎么着!”父亲一边骂着,一边仿佛白桦上的阴影缓缓靠近又高又瘦的儿子。“够啦!”巴威尔说,“我再也受不了啦!”

瞪着乌黑的眼睛,他把铁锤举了起来。

父亲望着他,将那双毛茸茸的大手抄在身后。他笑了,说:“有种!”他深吸了一大口气,又补上一句:“呵,你这杂种!”

此事过后不久,他便对老婆说:“往后别管我要钱了!巴威尔如今能养活你了。”“你要把钱全用来喝酒?”她壮着胆子问。“你管不着,杂种!”从那时,直到他死去,整整三年,他再没搭理儿子,也没和他说过一次话。

符拉索夫养了条与他自己差不多粗壮且邋遢的大狗。它每天尾随其后去工厂,黄昏时就跑到厂门口等他出来。那条狗从早到晚跟在他的身后一路小跑。喝醉后回到家,他坐下来吃晚餐,用自己吃饭的碗喂狗。他从没揍过它,没呵斥过它,也从没抚爱过它。晚餐以后,如果老婆没能及时把碗碟端下去,他便会将盘子全抛到地下,把酒瓶摆到自己的眼前,背倚着墙,泄愤似的哑着嗓子嚎起来,张着大嘴,闭上双眼。那种凄凉且不堪入耳的歌声,在他唇髭当中旋转,把那些粘在上面的面包屑都震得纷纷落下。他唱的歌词儿谁也听不懂,拖着长腔,那腔调让人想起冬日里的狼嚎。就这样他唱到把伏特加全喝完为止,然后侧着身瘫倒在长凳上,或是把脑袋趴在桌面上,一直睡到次日拉响汽笛的时候。那条狗也伴卧在他的身旁。

后来,他患了疝气,死得很痛苦。他不停地冲着老婆说:“给我弄点儿砒霜。毒死我算啦。”她请来大夫。给他敷过热膏药,大夫说这病得开刀,必须立刻将患者送往病院。“见鬼去吧!我自己会死,杂种!”米哈依尔骂道。

清晨汽笛呜呼工人上工时,他死了。他张着嘴倒在棺材中,满含愠怒紧锁着眉心。他老婆、儿子、狗、因盗窃被厂子解雇的老酒鬼达尼拉·维索夫施希诃夫、炼铁工和几个城郊工区的叫花子,前去为他送葬。他老婆小声泣啜了一番,而巴威尔一滴眼泪都没掉。工人们在街头看见他的棺木,都停下脚步在胸前划十字,彼此议论道:“他死了,这下彼拉盖雅可舒坦了!”有的人更正道:“他没死,他像畜类似的烂掉了。”

棺木埋入土中以后,大家都走了,只有那条大狗还久久地待在那里,卧在新墓的泥土上,使劲嗅着那座坟头。

第二章

父亲去世不到两周,一个星期天,巴威尔·符拉索夫酩酊大醉返回家中。他踉踉跄跄地走到门旁的角落,像父亲那样用拳头一边在桌子上拍击着,一边对他母亲吼道:“晚饭呢?”

母亲走过来坐在他身旁,伸出胳膊抱住他,将他的头搂进怀里。但是他却拿手推开了母亲的肩膀,口中不停地嚷到:“母亲,快点儿!”“傻孩子!”母亲想止住他乱动,伤心却不无疼爱地说。“我也要抽烟。把父亲的烟斗给我拿来!”巴威尔生硬地转动着麻木的舌头,口齿含糊地咕哝道。

这是他第一回喝醉。酒精令他浑身发软无力,可意识并未完全失去,他在疑问自己:“醉了么?”

母亲的抚慰令他觉得羞愧,他触到了她眼中的悲哀。他很想哭,但是为了要把这个念头抑制住,他只得竭力佯装出醉得更厉害的样子。

母亲抚摩着他凌乱的头发,轻声说道:“干什么要这样呢?你不要这个样子。”

一阵翻肠倒胃的呕吐过后,母亲将他放在床上,在他惨白的前额上放上一条湿毛巾。渐渐地他从酒醉中清醒过来,浑身上下仿佛都在摇晃,眼皮越发沉重,口中感到有种酸楚的味道。他透过睫毛看着母亲那张宽大的脸,心事重重地想:“看起来这对我确实有点早。别人喝醉酒都没什么——而我却觉得恶心。”

仿佛由远方传来母亲温柔的声音。“你要是酗了酒,谁去挣面包呢?”

他紧闭着两眼说道:“大伙儿全喝。”

母亲叹了口气。她心里也明白,除了酒铺,大伙儿也没有其他可以消遣的地方,而且除了伏特加,还有什么有味儿的东西可喝呢。可是她还是说:“你就别喝了。你父亲把你们俩人的酒都喝完了。他让我遭了多少罪,你就怜悯一下你母亲,好吗?”

听到这些伤心且温柔的话语,巴威尔想起了父亲还活着的时候,家中仿佛没有她这个人的存在一样。她始终是默不作声,天天心惊胆战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挨揍。巴威尔因为不想和自己的父亲碰面,在家的时间很少,所以与母亲也显得很生疏。此时此刻,他渐渐地醒过神来,盯着母亲的眼睛看。

她个子很高,背微微有点儿驼。因为长时间的劳作与丈夫的殴打给折磨坏了的身子,活动的时候一点儿声响都没有,总是略微斜着身体走路,仿佛总是在担心会撞到什么似的。她有一张很大的脸盘,椭圆形状,整个脸上刻满了皱纹,还带点儿浮肿,长着一双城郊工区大多数妇人都具有的惶恐不安且黯淡无神的眼睛。她右眉上边有一块很明显的伤疤,所以眉毛稍稍有些向上吊,看起来仿佛右耳比左耳略微高一些,这为她的面庞添加了一种仔细聆听动静的神情。她浓密的黑发里,已经有了绺绺白丝,哀愁与柔顺从她的整个身体上显露出来。

顺着她的面颊,泪水缓缓地流了下来。“等等,不要哭!”儿子轻声说,“给我杯水。”

当母亲拿来时,他却早已酣然入睡。她将杯子放到桌子上,虔诚地跪到圣像的面前。玻璃窗外忽然传来醉鬼吵闹的声音,手风琴在秋日薄暮潮湿的空气中响了起来,一片平和的气氛。有的人高声歌唱,有的人骂着肮脏的下流话,不安与劳顿使妇人发出惶恐的喊叫。在符拉索夫家里,生活比以前更加宁静、更加稳定了,而且与工区其他家庭比起来有些异样。

他家的房屋坐落于工区的边上,在一条通往池塘的,很矮却很陡峭的坡路旁。房屋三分之一的面积是厨房,还有用薄薄的木板间隔开的母亲的小屋,其他的地方,是一个有两扇窗户的四四方方的房间,一边放着巴威尔的床,几把桌椅与两个凳子,衣柜在门口放着,橱上有一边小镜子,除了这,还有衣箱、挂钟与角落处的两张圣像——这些便是他们的一切。

小伙子们所需求的一切,巴威尔全都有:带胸甲的衬衫、手风琴、漂亮的领带、套鞋、手杖,所有的一切他全都买了。他变得与同龄人没有任何区别,参加晚上聚会,也学会了跳加特里尔舞和波里卡舞。每逢休息的时候,他都得喝得酩酊大醉才回家。次日醒来时,面色惨白,打不起精神。

有一回,母亲问他:“昨晚玩得痛快么?”

他用一种郁闷的口气答道:“哦,像坟地那么憋闷!大家都喜欢厂子里的机器,我倒是喜欢钓鱼,或是买支猎枪。”

在工作上他很敬业,不偷懒,从不违规。他不爱说话,与母亲一样有着一双很大的碧眼,始终在不满地看着什么。他既没有买枪,也没有钓鱼,不过很明显地脱离了大多数人所走的那条旧路:渐渐不常去参加晚会了,休息的时候常常到其他的地方,回到家时也从不喝醉。母亲格外细心着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感到儿子的目光变得越来越严肃,淡黑色的脸庞慢慢地变尖了,嘴唇总是紧紧地闭着,仿佛是对某件事不满,又仿佛有什么疾病耗费着他的体能。以前,经常有朋友来找他玩,后来因为总是遇不见他,大伙儿也就不来找他了。

母亲看见儿子与其他的年轻工人不一样,很高兴。她能看出来,他全神贯注地从生活的黑暗中朝着某个地方走去,这在她的心里又引发出一种不知所措的忧虑。

开始把一些书带回家中,偷偷用功,看过的书都收藏好。有时,他从小本子中抄写些什么,写在单独的一页纸上,写好之后又把它藏了起来。“觉得不舒服么,巴甫鲁沙——巴威尔的爱称?”一次母亲问道。“没事。”他回答。“你可比以前瘦多了。”她长叹了一口气。

他没再出声。

母亲与儿子不常说话,就连见面的时候也很少。清晨,他悄无声息地吃完早饭就去工作,午饭在家里吃;吃完饭后又出去,再回到家的时候已是黄昏时分。傍晚时分总是长时间地读书。她知道他去城里看戏了,但是城里从来没有一个人来看他,这让她感到纳闷。生活慢慢地过去了,她察觉儿子的话越来越少,而且,他仅有的话语中增加了好多她听不明白的新词儿,那些她曾经已听习惯的野蛮与不堪入耳的脏话从他的口中再也听不到了。这一切的行为举止,变得更为矫健大方,外表看起来也更为朴实温和了——这所有的都使母亲对他的关心夹着一种焦虑不安。他在对待母亲的态度方面,也不同与以前了:有时间他就收拾房间打扫地板,每次假日都会亲自整理自己的床铺。不管怎么说,他在尽量不让母亲在生活方面有太重的负担。在城郊工区,没有什么人会这么做。

有一天,他把一幅画有三个人的画(耶稣复活后与门徒革流巴、西门同行前往耶路撒冷《路加福音·第二十四章》)带回家,将它悬挂在墙壁上。他们一边说话,一边轻松又热情地进行交谈。“这是复活的基督去以马忤斯(距耶路撒冷约二十五里的村落《路加福音·第二十四章》)。”巴威尔这么介绍到。

母亲很喜爱这张画,可是她心里想:“他一方面敬重基督,但另外一方面却不去教堂……”

他有个木匠朋友为他做了一个书架,书渐渐地多了起来,房间也收拾得让人觉得很舒适。

他对她说话的时候用“您”,用“母亲”换成“妈妈”。有时他会忽然转过身,简洁亲昵地对她说:“妈妈,今晚我要是回家晚一点儿,请别为我担心。”

这样的态度让她感到很高兴,在他的话语当中,她觉察出含有一种庄重的成分。

可是,她心情的焦虑依然在不断增加。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忐忑不安的心情不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厉害地扰乱着她的心,她的心里涌起一种不同寻常的猜想。有时,母亲对儿子也会感到不满意。她想道:“其他人都那样,而他却如同一个苦行僧。他老成得和他的岁数一点儿都不相符。”有时,她想:“大概他认识哪位姑娘了吧?”

但是,与姑娘们在一块儿玩,没钱是不行的。他全部的工钱都让母亲来保管。

就这样,不知不觉的,两年的时间过去了。这两年的生活被不知所措的思虑还有不断增长的担忧所充斥,生活过得奇怪且沉默。

有一次,巴威尔在晚饭后,把窗帘放下,便坐在屋里一个角落里,一个洋铁灯在他头顶的墙壁上方挂着,他在灯下开始读书。母亲把碗碟全都收拾好,轻轻地走到他的身旁。他抬起头来,满脸疑惑地望着母亲。“没事,巴沙!我就是随便看看!”她仿佛很不好意思地紧皱双眉急忙地说着,接着走了出去。片刻后她又满怀心事地再次走到他的身边。“我有个问题想问你,”她心平气和地说道,“你总是在读些什么书呢?”

他将书合上,说:“妈妈,您坐这儿。”

母亲笨重地和他并肩坐着,她仿佛是在盼望着一件重要事情一样。

巴威尔没有看着母亲,从他与母亲的说话中让人有一种阴森恐怖的感觉:“我在读禁书,因为这些书告诉我们的全是生活的真理,所以禁止让我们读。因为我想明白真理,就必须让我坐牢,您懂了么?”

她感到有点呼吸困难。他的声音与先前有点不同了——沉重、有力且响亮。他用手指抚摩着细而柔软的唇髭,有意扮鬼脸并抬起头凝望屋子的角落。她为儿子担心,同时觉得可怜。“你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呢,巴沙?”她问道。

他扭过身,小声地回答道:“我想知道生活的真理。”

他说话的声音很低,可是很坚定,一种固执的亮光闪烁在他的眼里。母亲的内心开始明白儿子已经把自己永远献身于一种神秘且可怕的东西中了。在她眼中,生活里的所有遭遇都是无法避免的,她早已习惯了不经思考地听天由命。但是如今,悲哀与伤痛充满了她的整个身心,她唯有默默地独自伤心。“别挠心了。”巴威尔语气中带着温存,小声地说,可是她却感到他是在与她告别。“我们这是过得什么样的生活?您已四十岁了——过去的生活有一天好过吗?父亲把自己生活里的痛苦全都宣泄到您的身上。这样的痛苦在他的背上沉重地积压着,但是父亲却不明白,这样的痛苦是从哪里来的。父亲工作了三十年的时间,从工厂仅有两个厂房时就到厂里干活了,而今,都已经有七座了!”

她听到他说的话感到害怕,可是还是很有兴趣地听着,美丽明亮的光芒在儿子的双眼中不停地闪烁。他用那种因为有了学识而骄傲地、伟大的相信真理的学生般的热忱,把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讲了出来——他的这些话与其说是讲给自己的母亲听,不如说是对自己进行一回考查。他同情起母亲来,接着他又开始讲话,这次说的是与母亲自己,与母亲的生活有关。“您能想起以前有过什么愉快的事情吗?”他问,“曾经的生活里,有让您值得怀念的事吗?”

她听完这些后,痛苦地摇着头,并且在心中体会到了一种悲喜交加、从来都没有过的感情波澜。这是她第一回听见其他人说她自己,说她自己的生活。这些话在她心中把早已忘却的朦胧体验重新唤起,悄悄地把已经熄灭的对生活隐隐不满的情感点燃了——这是过去年轻时的情感与体验。关于人生的问题,她和女伴们曾经很认真地谈过,而大伙儿——包括她自己在内——没有什么人能够说明白人生为什么如此困苦,有的只是抱怨。可是,此刻她的儿子就在她的面前坐着,他的双眼、脸庞,甚至他所讲的一切——全都触动自己的内心,她的心中满是对儿子的自豪,儿子可以真正地了解母亲的生活,讲出她的痛苦,关心她而且爱她。

儿子所讲的情景,都是她所熟悉的。女人生活中的所有一切全都是悲伤的,在她的胸膛中,一层微微的波澜轻轻地荡漾起来。这是一种让她从未体验过的温暖。“那,你准备怎么做呢?”母亲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学习,然后再去教别人。我们工人必须要学习。我们一定要明白地知道,我们的生活究竟为什么这样痛苦?”

他那双始终认真且严肃的眼睛此时变得如此和蔼与亲切,让她觉得很高兴。在她脸颊的皱纹中虽然还有泪水在闪烁,可是她的嘴角处却早已流露出温柔又满意的笑容。她为儿子可以将人生了解得这样明白与彻底而倍感自豪。这样的思想,在她的心中不断起伏。可是,她还是不能对儿子的青春视而不见,不能对儿子决定站起来反抗人们包括她在内已经习惯的生活视而不见,她不能忘掉自己儿子与常人大相径庭。

可是她又担心这样会妨碍她对自己儿子的欣赏,他在她跟前突然间变得这样聪明,虽然这对她来讲很陌生。

巴威尔看见母亲嘴角处的笑容、脸上聚精会神的表情,觉得已经让她懂得了关于生活的真理,所以,年轻人所具有的那种对于自己语言能力的自豪感,更加强了他心里不断激荡的信心与满足。母亲听到这样铮铮有力的谈论,又不自觉惶恐地摇起头来,赶紧问儿子:“真的吗?巴沙。”“真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然后他对她说起了那些要为大伙儿做点儿好事并在大伙儿中播下真理种子的人,可是生活的仇敌却把这种人看成兽类般进行逮捕、囚禁、流放服役……“我看到过这种人!”他充满激情而又慷慨地说道,“他们都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们!”

这类人使她在心里产生了一种恐惧感,又想问:“这都是真的吗?”

可是,她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任由儿子向她说一些她不知道的,让她儿子学会去谈论与思考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最后,她终于向他说:“天马上要亮了,你躺下睡会儿吧。”“好吧,马上睡!”他答道。他冲她弯下腰来,轻轻地问道:“您理解我吗?”“理解!”母亲叹了口气说。从她的眼中,泪水又悄悄地滚落下来。她呜咽了一声,又说道:“你会把自己毁了的!”

他站起身来,在屋子中走来走去,片刻后,他说道:“如今您终于知道我去了些什么地方,都干了些什么事,所有的一切我都向您讲了!母亲,如果您疼爱我,请求您别妨碍我。”“我亲爱的儿子!”她喊出声来,“你这么做,还不如让我什么事情都不明白的好呀!”

他把她的两只手抓住,紧紧地攥在自己的两手中。从他嘴中喊出的那声“母亲”满是热情且很有力,这令她十分震惊,但这样的握手同样是很新奇的。“我绝对不会妨碍你!”她时断时续地说道,“只不过你自己要小心,一定要小心!”她实际上并不明白要小心什么,可是很忧虑地说道:“你越来越瘦了。”

她的眼神当中充满了温柔和亲切,她紧紧地看着他那强壮匀称的身体,冷静且急切地说:“我不会妨碍你,你就一心去过你自己喜欢的日子吧。但是,我唯一希望的是:你不要随便对其他人讲起这些事!对其他人必须有所防备才行——大家都是彼此仇恨的!”儿子在门口站着,听着母亲讲些伤心的话。等她讲完以后,他满含微笑地说:“人们都很坏,那倒不假。可是自从我明白了世界上存在真理以后,大家就变得好点儿了!”他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小时候我害怕陌生人,长大后,便开始嫉恨他们,对于有的人,是因为他们品质卑劣,有的人只是厌恶。可是此刻,我对他们有了不一样的看法——不知道是可怜他们还是什么?我也不太明白——不过自从我明白了大家的丑恶并不都是他们自己的过错以后,我的心肠便会软下来。”

他仿佛是在聆听自己的心声,沉默了一会儿,沉思着,小声说:“噢,真理就是这么有力量!”

母亲看着他,心平气和地说道:“上帝啊,您变得简直太可怕了!”

在他睡着了以后,母亲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走下来,轻轻地来到他的身边。巴威尔仰面朝天睡在白颜色的枕头上面,把他那浅黑色、固执且严厉的面容清晰地显露出来。母亲拿手摁住自己的胸口静静地在他床的旁边站立着,她那嘴唇悄无声息地颤动着,滴落在地的浑浊泪水从她的双眼中慢慢地涌出来。

母亲与儿子二人在生活中继续沉默下去。

第三章

一个休息日,巴威尔想到外面的时候,跟母亲说:“星期六,城里的客人要来。”“城里的客人?”母亲重复了一遍他的话,突然呜呜咽咽地抽泣起来。“这是怎么了,母亲?”巴威尔不满地问,“这是为什么?”

她一边用围裙抹掉眼泪,一边说:“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哭。”“是害怕吗?”“我害怕!”她不否认地答道。

他如同父亲那般气愤地看着她的脸,弯腰说道:“如果害怕,我们就不可能赢!那些驾驭在我们头上的人们就会加倍地恐吓我们。”

母亲伤心地说:“你不要生气!我怎样才能不害怕呢?我一生中都在害怕,心中全都是害怕的事。”“请原谅!”他用很温和的声调对母亲说:“确实没有其他的办法了!”说完他就到外面去了。

三天的时间,一想到那些不熟悉的让人害怕的人们要来,她就心惊胆战起来,儿子此刻正在他们指引的道路上行走。

星期六黄昏时分,巴威尔从厂中回到家,洗漱更衣,再次出门的时候,将目光避开母亲说:“如果客人来了,您就说我一会儿就回来。您别害怕。”

她瘫软无力地在凳子上面坐着。

儿子注视着她,紧锁双眉说道:“要不,您到其他的一些地方去走走吧?”

这句话让她感到很生气,她晃着头说:“不要,为什么要这样?”

当时正是十一月下旬。白天,一场细雪再次落在了冰冻的地上,所以能够明白地听到儿子走出门去踏雪的脚步声。母亲用手扶着凳子,眼睛一直望着门外等待着。

她在黑暗中站着,有些身上穿着奇怪衣服的恶人,弯腰屈背,向四周望着,从各个方向偷偷地溜过来。有人摸索着墙壁在房子的四周走动。

吹口哨的声音可以隐约听到。悲哀婉转的口哨声,在静默的空气中回荡,在无边的黑暗中徘徊,仿佛在寻觅什么。突然,墙壁仿佛被碰撞了一下,可是声音马上就在窗外消失了。

走路的声音从门洞里传了过来,母亲有点发抖,眉毛紧张地竖了起来。随后把门打开,一个头上戴有毛茸茸的大帽子的人第一个走进屋来。然后,一个很高大的人弯腰进来,他把腰挺得笔直,深深地吐一口气,轻轻地把右手举起来,低沉有力地说:“晚上好!”

母亲默默地鞠了一躬。“巴威尔在家吗?”

那个人镇定地把毛皮外套脱下来,把一只脚抬起来,用帽子有力地把长筒靴子上面的雪拍打着,然后快步走到房中。他来到一把椅子旁,仿佛是琢磨一下这把椅子是不是牢靠,瞧了一眼以后,就坐了下来。他用手盖着嘴巴,打了一个哈欠。他有着圆圆的脑袋,两颊剃得光光的,长胡子向下耷拉着。

那大大的灰色眼睛,向屋子周围看了一眼,接着将一条腿搭在另外一条腿上,在椅子上不停地摇晃,问:“这所房屋是您自己的,还是向别人租的?”

母亲与他面对面坐下,回答道:“租的。”“巴沙很快就回来,请你稍等会儿。”母亲平和地说。“我正在等他啊。”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从容不迫地答道。

他那稳重的态度、朴实的容貌与温和的言语,让她不再忐忑不安。他用坦率真诚的眼光望着她,清澈深邃的目光中流露着高兴。他的两腿很长、耸肩曲背、身体很瘦削,仿佛有些令人好笑且很可爱的地方。他穿着黑色的裤子与蓝色的衣服,裤角塞进长筒靴中。他忽然摇晃了一下身体,先开口问道:“母亲!您额头上的那块伤疤,是什么人打的呀?”

他关切地问了起来,眼光中明快的笑意在闪烁。可是她对于这一问题有点儿不快,紧闭着双唇,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用一种冷漠且不失礼貌的口吻反问道:“我的上帝,这样的事和你有关系么?”

他的身体朝前倾过来,说道:“您不要生气,因为我的养母与您一样,额头上也有一块这样的疤,所以我才这么问的。她的额头是被住在一块儿的靴匠拿楦头给打破的。她是一名洗衣女工,他是一个靴匠。从她收我做养子之后,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遇见了这么一个爱喝酒的人,简直太不幸了。他经常揍她,这是真的!我被吓得心惊胆战。”

因为他的坦诚,母亲没有了戒心。她心里想,巴威尔会因为她这样不礼貌地回答这个怪人而气愤——她不好意思地微笑了,说道:“我没生气,只不过…你知道…你问得有点太唐突。是我那老伴儿,主让他的灵魂安息了!是他给我留下的疤。你是鞑靼人(中世纪入侵西亚和东欧并居住于中亚的突厥和蒙古部落成员)吗?”

他伸直了腿,咧着嘴大笑了起来,上唇蓄着的长髭几乎碰到了脖子。他一本正经地说:“还不是。现在还不算个鞑靼人。”“听你说话的口音,应该不是俄国人。”母亲知道了他的诙谐微笑着说道。“这样的口音是不是比俄罗斯人说话好听点儿!”客人高兴地点点头,并且说道:“我是一撮毛(即小俄罗斯人,一撮毛是帝俄世代对乌克兰人的鄙称),生于卡涅夫城。”“来这里居住了很久吧?”“在城内住了已经有一年的时间了,一个月以前,才到你们这里的工厂来。在这儿我结识了好多人,其中有您儿子,我准备暂且住一段日子。”他抓着胡子说道。

母亲对他产生了好感,心中很高兴,因为他夸奖自己的儿子,于是就想感谢他一下,她接着说:“请喝杯茶水吧?”“怎么,就请我一人喝吗?”他耸耸肩膀回答说,“等大伙儿全都来了,您再请客吧。”

这句话,又让她再次想到了刚才的恐慌。“希望都与他一样!”她迫切地这样盼望着。

又有走路的声音从门洞中传了过来,很快门就被推开了。走进来的是一个身材矮小、留有一根亚麻色粗大的辫子、长有一副纯真脸孔的乡村姑娘。她笑着问道:“我来晚了吧?”“没什么,不晚!”一撮毛望着房外答道,“走着来的吧?”“是的。您是巴威尔·米哈依洛维奇的母亲么?晚上好!我名叫娜塔莎。”“那父名呢?”母亲问道。“华西里耶夫,您呢?”“彼拉盖雅·尼洛夫娜。”“好的,我们就算认识了。”“嗯!”母亲满含微笑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姑娘。

她那声音清晰且圆润,嘴巴很小,有点儿圆鼓鼓的,她全身丰腴而强壮。脱掉外套,她马上用她那两只被冷风吹得通红的小手使劲地摩擦绯红的面颊,长筒皮靴后跟踩地板时发出“咯咯”的声响,急忙地进了屋。“连套鞋也不穿!”这个念头在母亲心中瞬间即逝。“是呀!”姑娘拉长了声调颤抖着说道,“都冻僵了!”“我这就去烧茶炉!”母亲赶紧来到厨房。

她觉得以前就与这个姑娘认识,仿佛对她怀有一种慈母般的和善与疼惜的爱,她不停地面带笑容聆听着房间中的谈话。“您为什么这样烦闷,那霍德卡?”那姑娘问。“这寡妇眼睛真好看,”一撮毛答道,“我在想我的母亲差不多也有这样一双眼睛。我经常想到我的母亲,一直都感觉她或许还没有死。”“您不是说她死了么?”。“死了的是我的生母,现在说的是我的继母。我觉得她是在基辅(今乌克兰首都,第一个俄罗斯国家的中心和俄罗斯基督教早期的中心,十二世纪后其权势衰落,一六八六年被莫斯科占领!被俄罗斯人认为是‘城市之母’)什么地方酗酒的叫花子。”“你怎么能这样想呢?”“我也不知道。警察在街上逮着她喝醉了,就使劲儿揍她。”“作孽呀!”母亲叹了口气。

娜塔莎迅速且又激烈地不知道嘀咕了些什么,接着一撮毛那洪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唉,你还年轻,”他说,“我的朋友,生儿育女当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是人要想学好却很困难。”“他说得真棒!”母亲想到,下意识地想与一撮毛说点儿亲昵的话。这时门被轻轻地推开了。老贼达尼拉的儿子尼古拉·维索夫希诃夫走进屋来,他是这个城郊工区中有名的性格孤僻的人,总是沉默寡言的,躲开大伙儿。所以大伙儿都对他进行嘲讽。“你,尼古拉!到这儿来干什么?”母亲惊讶地问。

他拿那两只大手抹了抹颧骨隆起的脸,一点儿都不寒暄,就低声低气地问:“请问巴威尔他在家么?”“不在。”

他向房间内瞧了一眼,说:“晚上好,同志们。”“他也?”母亲心里不高兴地想着,在她看见娜塔莎愉快亲切地朝他伸出手去时,感到很诧异。

然后,又进来两个仿佛还是小孩儿的人。其中的一个叫菲奥多尔,母亲知道他是老工人西佐夫的外甥,高高的额头、尖尖的脸盘、一头卷发的青年。另一个则是头发理得很光亮,模样朴实,可看上去并非什么让人害怕的人物。

巴威尔终于回家来了,另外还有两位青年男子,他们都是工厂中的工人。她认得他们。

儿子向她温和地说:“茶炉是不是早已经生好了?简直太谢谢您啦。”“还要买点儿伏特加。”她提议说,不明白应怎样向他感谢那种她还不知道的事理。“这倒用不着!”巴威尔满脸含笑,亲切地对她说。

她突然觉得,为了捉弄她,他有意把这样的危险夸大了。“这些人便是你所说的危险人物吗?”她悄悄地问他道。“是啊。”巴威尔一边回答母亲,一边进了屋内。“你这人呀!”她用一种温和的感叹把他送走,心中宽容地想着:“他还只是个孩子!”

茶炉已烧开,母亲将它搬到屋里来。娜塔莎在房屋角落的灯下坐着,手中拿着一本小书。“为了搞明白为什么人们的生活是这么糟糕。”娜塔莎说道。“为什么他们自己都不好。”一撮毛插嘴道。“应当先瞧瞧他们当初是怎样生活的。”“应该瞧瞧,亲爱的,应该瞧瞧!”母亲一边沏茶,一边喃喃自语道。

大伙儿都不说话了。“您有什么事,母亲?”巴威尔紧蹙双眉问道。“我?”她冲着大伙儿扫视了一下,发现大伙儿都在注视着她。她难为情地辩解说:“我呀,我只是自言自语,你们应该瞧瞧!”

娜塔莎微微笑了笑,巴威尔也跟着张开嘴笑了。一撮毛说道:“谢谢您的茶,母亲。”“还没喝就道谢?”母亲心里说。她看着儿子问:“我是不是碍你们的事儿了?”

娜塔莎回答说:“为什么会碍客人的事呢?您是主人。”接着,就仿佛小孩一样请求说:“喂,快点儿给我点儿茶吧,我的两腿都快冻住了,全身直发颤。”“马上就好!”母亲急忙答道。

喝完茶后,娜塔莎将辫子往身后一甩,深深地吸了口气,开始念着那本带有插图的黄皮书。母亲谨慎地不让茶杯发出声音,一边给客人倒茶,一边听着她的读书声。响亮的声音与茶炉那微弱而沉思般的响声和在一块儿。她正在朗读的那些关于用石块猎兽的穴居野蛮人的故事(那时在工人中流行的《古代人类是怎样生存的》),仿佛童谣一般在房间里萦绕飘荡。母亲有几回向儿子看去,特别想问他在这样的历史中到底有什么可禁止的呢?她听着听着有点累了,便开始悄悄地仔细打量这些到来的客人。

娜塔莎在这些人里长得最漂亮,她与巴威尔并排坐着,低着头俯在那本书上,还不时地用手把那垂到脸庞上面的头发拨开,抬起头来,用温和的目光看着大伙儿,讲出一些自己的看法。一撮毛把又宽又大的胸膛靠到桌子角上,斜眼看着自己可以抓住的往下垂的胡须。维索夫希诃夫把手支在膝盖上,像木头人一样笔挺地在椅子上面坐着。他有着薄薄的两片嘴唇、稀少的眉毛和满是麻子的脸,就像一副假面具一样纹丝不动。小菲佳听着娜塔莎朗读,默不作声地颤动着两片嘴唇,仿佛在心里重复着书中的话。他的朋友将胳膊肘放到了膝盖上面,用两个手掌托住腮帮,身体弯曲,微微笑着。那一个长着一头红色卷发而且有一双快乐蓝眼睛的小伙子,是与巴威尔一块儿来的,也许是想等待时机讲点儿什么,因此焦虑地在那儿来回动弹着;另外一个浅色的头发剪得很短,用手抚摩着头,盯着地板,因此看不见他的脸。

整个屋子让人感到很舒服。母亲体验到了一种她从来都没有经历过的独特气氛,在娜塔莎那仿佛流水一般的读书声中,她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喧闹的晚间聚会,发散出刺鼻的酒味儿、青年人粗鲁的言语与肮脏的玩笑话。她想到这些,一种同情自己的痛苦感情,模糊地触动了她的内心深处。

她想起过去丈夫向她求婚的情形。在一次晚间聚会上,他趁机在黑黑的门廊中把她捉住了,用整个身体将她压到墙上,粗声粗气地问她:“嫁给我,好吗?”

他使劲地抓着她的胳膊,手指几乎抠进她的肉里,粗鲁地喘着气往她的脸上吹着。她在他的手中不停地挣扎,感到受辱。“不要动!”他大声吼道,“答我的话!”

屈辱令她喘不过气来,无话可说。

在有人把门廊的门打开时,他才不紧不慢地放开了她。“下星期天我会让媒人找你。”

他果真那么做了。

母亲紧紧地闭上了双眼,深深地叹了口气。“我想了解的,并不是人类过去怎么生活,而是人类如今应当怎样生活!”屋子中传来了维索夫希诃夫的对生活不满的声音。“没错!”红头发少年站起来表示赞同。“我不赞同!”菲佳叫喊着,“我们要向前走,就得弄明白这一切。”“不错!”卷发青年小声说。

一场争论就这样开始了,话头仿佛篝火的火苗在蹿动一样不停地闪烁。只看到大家脸上都是红光闪烁,异常兴奋,却也没什么生气。在他们的争论中,也听不到那些她已习惯了的粗野话。“在姑娘们面前应该有点儿约束!”她的心里这样想着。

她对于娜塔莎严肃的模样甚是喜欢,她仔细打量这群所有和她的孩子没有什么区别的男孩们。“等一下!”娜塔莎突然说道,接着大伙儿都不说话了。“我觉得我们什么事情都得明白,不要怀疑它的正确性。我们应当让理性的火光在我们身上燃烧,让愚昧蠢笨的人们能看到我们。所有的问题,我们都应当有个公平正确的答案,一定要明白所有的真理与谎言。”

一撮毛一边听,一边附和她的话音,有节奏地摇动头。红发少年、维索夫希诃夫、和巴威尔一块儿来的那个工人,这三人站在一边。不知道什么原因,对于他们几个,母亲不是很喜欢。

在娜塔莎讲完以后,巴威尔站起身来,平和地说道:“我们仅仅是期望可以填饱肚子么?”“不是!”他坚定地看着他们,对于自己提出的问题做出回答,“我们应该把那些压在我们头上,将两眼蒙住的东西弄明白,我们并不是盲人,对所有的一切都要看得透彻,我们也不是动物,只期望填饱肚子,我们盼望着过人的生活!——我们应当让敌人看见,他们强加在我们身上的苦役般的日子,根本阻碍不了我们与他们同样有智慧,而且比他们还强!”

母亲听到他说的话,心中那份自豪感彼此起伏激荡!“脑满肠肥的人很多,可是正直的人却很少。”一撮毛说,“我们应该在如此腐败的生活沼泽里与将来美好的王国之间架起一座桥梁。这才是我们真正要做的,朋友们!”“不会再有什么时间先将双手治好了,激烈的斗争时刻已经到了!”维索夫希诃夫细声细气地反对说。

他们离开,已是深夜了。维索夫希诃夫与红发少年两个先离开——这再次让母亲感到不高兴。“为什么这么急!”母亲这样思忖道。“您去送我吗,霍德卡?”娜塔莎问他。“自然要送啰!”一撮毛答道。

娜塔莎在厨房中穿好外衣时,母亲冲着她说:“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穿这么单薄的袜子!如果你不嫌弃,我为你织一双羊毛的吧?”“谢谢了,彼拉盖雅·尼洛夫娜!羊毛织的袜子扎脚!”娜塔莎微笑着说。“我为你织一双不扎脚的羊毛袜!”符拉索娃说道。

娜塔莎微把眼睛眯起来望着她,这样的目光让她感到不好意思。“对于我的冒失请你谅解,我是出于一片真心!”母亲小声说道。“啊,您简直太好了!”娜塔莎马上抓住母亲的双手,也同样小声地答道。“再见,母亲!”一撮毛看着她的双眼说,他随着娜塔莎弯下腰,进入门洞中。

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站在门旁不停地笑。“你笑什么呢?”母亲自感难为情地问道。“我很愉快!”“当妈的虽然既笨又老,可是若是好事我也能明白!”母亲脸上带有怒容责怪道。“那就很好啦!”他答道,“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现在就去睡觉吧!”“你干了一件很好的事情,巴沙!”她说道,“一撮毛十分可爱!还有那位姑娘——啊,她简直太聪明了!她是做什么的?”“教师!”巴威尔在房间中来回走,简短地答道。“啊!这么穷啊!衣裳都破了!这样很容易伤风感冒的。她的父母亲都在哪里?”“都在莫斯科!”巴威尔回答着,走到母亲的跟前站住,严厉地降低声调说道:“对您说吧:她父亲是个有钱人,家里有好几处房产。是做钢材买卖的,因为她选择了这条道路,所以被她的父亲从家里撵出来了。她可是在衣食不愁的生活中成长起来的,从小娇生惯养,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过现在呀,她必须独自一个人……在漆黑的夜晚走七俄里。”

这让母亲很诧异。她站在屋子正中央,惊讶地耸了耸眉毛,一句话也不说地看着儿子。片刻之后,她小声地追问说:“她要回城么?”“是。”“独自一人走路她不害怕么?”“不怕!”巴威尔微微一笑。“为什么要这样呢?她可以在这里睡上一宿,和我睡在一块儿呀!”“这样不方便的。明天清晨这里的人会看见她,这样的事不是我们所盼望的。”

母亲思考着朝窗外看了一下,低声对儿子说:“巴沙!我很不明白,有什么坏处值得其他人去禁止呢?”

母亲感到很疑惑,很想从儿子口中得到肯定的答复。他默默地看着她的双眼,不假思索地答道:“是没有什么坏处。可是,在我们大家跟前随时都有牢房在那里等着呢。母亲,您应该提前知道可能发生的事情。”

她的双手不停地哆嗦着,小声说:“也许……上帝会保佑,终归会有办法能够避免吧?”“肯定不可能有的!”儿子温和地说道,“我不想骗您,这种事难以避免!”他微笑着说,“快点儿睡觉吧,我累了。晚安!”

房间内只剩下她独自一人。她走到窗户跟前,望着外面。风不停地在空中刮着,雪从睡梦中的小屋顶上面吹落下来,打到玻璃上面,仿佛是有某种东西正在迫切地絮絮低语,接着落到地上,把团团干燥的雪卷起来,顺着街道飞舞。“怜悯怜悯我们吧,耶稣基督!”母亲轻轻地说。

在母亲的内心深处,对于儿子这样充满信心所讲出的不幸,感到就像飞蝗一样,凄惨地、毫无目的地在那儿扑腾。

在她的面前,一片坦荡的白雪空地显现出来,伴着疯狂的寒风,发出锐利而刺骨的怒号,不停地狂奔飞舞。在风雪中,只有一位年轻姑娘那团黑小的影子,在那里摇摆、走动。凉风在她的脚下打旋,把她的裙子都吹起来了,雪花不停地吹打在她的脸上。她迎风行走极其艰难,两脚陷入雪中。她的身子略微朝前——就像昏暗空地上面的一棵让猛烈的秋风不断吹打的小草。周围全是沼泽与幽暗的森林,细长光秃的白杨与白桦悲哀凄凉地摇晃着。在遥远的前方,城市的灯火在隐约地闪烁着。“天上的主啊,可怜可怜我吧!”因为寒冷和莫名的恐惧,母亲哆嗦着反复嘟囔道。

第四章

日子就像串珠一样,每天都连在一块,串成周和日,又串为年和月。每到星期六,大家都会在巴威尔家中进行一次聚会,每次都如同坡度不大的长梯的台阶,在一级级地把他们引向高处,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又有一些新朋友加入进来,符拉索夫的小屋慢慢地让人感到憋闷与狭窄起来。娜塔莎也经常到他们家来,虽然她既劳累又寒冷,可是依然很快乐。母亲为她织了一双羊毛袜,还亲自为她穿到那两只很小的脚上。娜塔莎起初一直都在微笑。“哎,您的命简直太苦了!”符拉索娃说道,“没有了父母,没有了一切。”她有些言不由衷,讲不出自己想要讲的话来。她看着娜塔莎,深深地叹了口气,流露出一种对她的感激之情,忽然将话头收住。母亲在娜塔莎跟前的地板上坐下,那个姑娘若有所思地垂着头,脸上满含笑容。“没有了父母?”娜塔莎把她的话又说了一遍。“这没什么。我的父亲是一个野蛮的人,哥哥也不例外,而且他们两个全都是酒鬼。姐姐是一位倒霉的女人,和一个比她岁数大很多的人结了婚。那是个富有却贪婪无度又无聊的东西。母亲简直太可怜了!她和您一样都是很老实的人,身体瘦弱,跑得也和您一样很快,看到所有人都害怕,有时,我很想看到我的母亲。”“唉,可怜的孩子!”母亲哀伤地摇着头说。

姑娘突然抬起头,仿佛要赶走什么似的把手伸出来。“不!我时常觉得这么幸福,这么快乐!”

她的面色惨白,一双蓝色的眼睛不停地闪烁着,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让人激动的情感。她用两只手扶着母亲的肩膀,用沉重且深情的语调说:“如果您知道我们正在做的是多么高尚的事情,那该有多好呀!”

一种温和羡慕的情感,把符拉索娃的心打动了。她从地板上站起身来,哀伤地说道:“在这方面,我一点儿字都不认识,太老了。”

巴威尔已比先前显得瘦削了,可是他的话却愈来愈多,辩论也越来越激烈。母亲感到,在他和娜塔莎说话,或者是注视她时,他的声音是如此温和,锐利的眼神变得亲切,就像换了一个人,看起来他整个人变得比以前纯真了。“上帝祝福他!”母亲暗暗地微笑。

每次聚会,在争辩很激烈时,一撮毛总会站起身来,就像钟摆一样晃动着身体大声讲些简单而温和的话,接着大伙儿就会更镇定、更严肃起来。维索夫希诃夫一直都很阴郁,仿佛是在催促大伙儿去某个地方。他和那个叫萨莫依洛夫的红头发少年,始终是抢先挑起争论,那个头发白得就像拿刷子刷过,长着圆圆脑袋的伊凡·蒲金常常对他们二人表示赞同。头发油亮滑顺的雅考夫·索莫夫讲话的时候总是低沉严厉,他不经常参与争辩。长着宽大额头的菲佳·马瑟,每次争辩时始终是与巴威尔、一撮毛站在一边。

娜塔莎没有来时,经常让尼古拉·伊凡诺维奇代她从城市中前来参加晚会。他身材矮小,戴着一副眼镜,蓄有亚麻色的胡子,他讲话的时候一直都带有一种“噢”、“噢”的特殊口音。他整个人都有些与众不同,一直都在讲着家庭的生活、买卖、孩子们、警察、面包与肉类的价钱等等最平常的事情,这些全都是和平常家庭过日子有关系的事情。但就在这些经常遇到的事情中,他可以看到好多的杂乱、虚伪与愚昧,或者一些不好的地方。

在母亲的眼中,他仿佛是来自很遥远的国度,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美好的。可是来到这个地方,仿佛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他不习惯这样生活。在他的心中引发起一种可以按照本人的意愿让所有的一切都改变的沉稳固执的期望。他的面色发黄,两眼四周满是发亮的细密皱纹。他说话的声音很低沉,手却一直都是温暖的。他与符拉索娃彼此打招呼时,总是用他有劲的大手,握住她整个手,这让母亲感到略微的安心和放松。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从城市中到这儿来参加聚会的人。其中,一个在白嫩清瘦的面孔上有一双大眼睛的、体形匀称的姑娘来得次数最多。她叫莎什卡。她的一言一行都和男人很相像。每次讲话,她都是紧锁浓眉,挺直鼻梁上的鼻翼,不断地翕动着。

莎什卡第一个热情激昂地说:“我们是社会党人!”

在母亲听见这句话时,便马上注视着这个姑娘,心里有难以言表的害怕。她过去听说社会党人把沙皇刺杀了(一八八一年三月一日民意党人在彼得堡刺杀亚历山大二世)。那件事是在她还年轻的时候发生的。那时大伙儿都说,因为沙皇废除了农奴制,地主们要对沙皇报仇。他们宣誓:不杀死沙皇不剃头。所以,大家称之为社会党人。可是此时她确实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儿子和他的这些朋友们也成了社会党人。

大家分手以后,母亲对巴威尔说:“巴甫鲁沙,你真的是社会党人么?”“没错!”他与往常一样用直截了当而又坚定的语调说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母亲深深地叹口气,垂下眼睛问:“巴甫鲁沙,这是真的?他们不是与沙皇作对,并且把一个沙皇给刺杀了么?”

巴威尔在屋子中徘徊了一会儿,用手抚摩自己的脸颊,微微一笑,说:“我们不需要这么做。”

她看着他的脸,心中猜想着:“这孩子肯定不会做坏事!他肯定不会的!”

到后来,这个让人害怕的名词用得渐渐多了,当然锋芒也就慢慢地没有了,最后这个词与数十个其他的她不明白的名词一样,她听得慢慢习惯了。可是对于莎什卡她还是不怎么喜欢,每次她过来,母亲都感到有点儿担心。

有一次,她心有不满地撇着嘴对一撮毛说:“莎什卡怎么这么厉害?到处发号施令——你们应当这样,你们应当那样!”

一撮毛放声大笑。“母亲,您说得没错!您的眼力确实很好!巴威尔你觉得呢?”

他又冲着母亲挤一下眼,目光里含有讥讽,说:“您就是拿水泵也抽不干她贵族的血统呀!”

巴威尔一本正经地说:“她是个好人!”他脸上显出愠怒的神色。“这话说得很正确!”一撮毛表示赞同,“只是她不懂应该怎样去做。”

他们便开始争论起母亲听不懂的事情。有时,突然有一种让他们全体人一起欢呼雀跃的情感,这让母亲很诧异。这样的情形大部分都发生于他们看外国工人新闻的夜晚。大伙儿的眼睛中都被喜悦的光辉所充溢,如同孩童一样幸福,发出愉快爽朗的笑声,彼此亲切地拍着肩头。“德国的同志们真是好样的!”不知道是哪个人仿佛被愉快陶醉了一样喊起来。“意大利工人万岁!”大伙儿一起喊出声来。

他们这样的呼喊声传得很远很远,让那些他们不认识的,甚至连语言都不一样的同志们听到,可是他们又仿佛深信,那些没有相识的友人肯定会听见并懂得他们的喜悦。一撮毛两眼闪着光亮,心中怀着对每一个人的热情,说道:“我们应当给他们写封信!叫他们明白在俄国同样有与他们抱有同一目标、信奉同一宗教、正在因为他们的得胜而欢呼雀跃的朋友!”接着,整个工人阶级在精神方面亲密无间的情感,在这个窄小的房间中产生了。这样的情感将每一个人融会成一条心,它同样激起了母亲内心的感动;虽然她不懂得这样的情感,可是这样的情感却用一种欢乐、年轻、迷人与充溢着希望的力量让她把胸膛挺直。“你们太棒了!”有一次母亲冲着一撮毛说道,“所有人都是你的朋友——无论是亚美尼亚人、犹太人、奥地利人——你们为所有的人欢呼雀跃,为所有的人哀伤痛苦!”“母亲,为所有的人!所有的人!”一撮毛高声讲着,“在我们眼中,没有什么所谓的国家,所谓的种族,有的只是朋友与敌人!所有的工人都是我们的朋友,一切的君主与政府都是我们的敌人。在您用慈祥的双眼去观察世界的时候,在您知道我们工人这么众多、这么强壮时,欣喜就会充溢在您的心中!母亲,无论是法国人还是德国人,当他们这么面对人生时,同样是这么欢欣。我们大伙儿全都是同一母亲的孩子——全都是‘世界各国的工人友爱团结’这一无法战胜的思想的孩子。无论是什么,无论他做什么,如果是一个社会党人——在精神方面我们永远都是兄弟。”

这种坚定的信念,愈来愈频繁地在他们的交谈中出现,这样信念的力量也在不断升高,不断发展。

在母亲感觉到这样的信念时,不知不觉地感觉到了世界上真的有一种与她所看到的太阳同样伟大灿烂的东西。

他们幸福地唱着那所有人都不陌生的大众歌曲,有时也会唱一些曲调特别和谐并且节奏美妙让人内心感动的新歌。唱这样的歌时一直是小声、严肃,仿佛在唱赞美歌一样。唱歌的人一会儿面色惨白,一会儿容光焕发,在那样清脆的词句当中,让人体验到一种无限强大的力量。

一首《新歌》(指《工人马赛曲》,一八七五年彼·拉·拉甫洛夫根据《马赛曲》重新填词,发表时题名《新歌》)特别的震撼与感动了母亲的心灵。

在这首《新歌》中,不会听到那种遭受侮辱而一个人在哀伤凄凉的幽暗小径上灵魂游荡的悲痛之声,不会听到让穷困折磨、受尽惊吓、没有个性、毫无色彩的灵魂的不断呻吟;在这首《新歌》中,也不存在漠然地期望自由的力量而忧愁的哀叹,也不存在不分善恶一概给予破坏的那种情绪激荡的挑战的呼喊;在这首新歌中,根本就没有只会损坏一切而难以从事建设的那种复仇与屈辱的盲目的情感;在这首《新歌》中,不会听出任何昔日的奴隶世界遗下来的东西。

虽然在唱这首歌曲时,声音一直比唱其他歌要低一点儿,可是它所拥有的力量,却比所有的歌曲都要激烈,仿佛三月中的空气——春季的第一天的空气,与所有的人们拥抱。“此刻是我们该去大街上高声欢歌的时候了!”维索夫希诃夫神情阴郁地说。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