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言情天后藤萍经典作品合集(套装17册)(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19 00: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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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藤萍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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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言情天后藤萍经典作品合集(套装17册)

武侠言情天后藤萍经典作品合集(套装17册)试读:

总目录

CONTENTS

香初上舞

九功舞之南吕羽舞

九功舞之祀风师乐舞

九功舞之姑洗徵舞

九功舞之送神舞

九功舞之太和舞

九功舞之钧天舞

九功舞之紫极舞

九功舞之太簇角舞

锁琴卷

锁檀经

锁心玉

中华异想集·马腹

中华异想集·硃蛾

中华异想集·鱼妇

情锁

未亡日

目录

CONTENTS● 序●

第一章 春衫惯染京尘01

第二章 春衫惯染京尘02

第三章 春衫惯染京尘03

第四章 行云梦中认琼娘01

第五章 行云梦中认琼娘 02

第六章 我辈行藏君岂知 01

第七章 我辈行藏君岂知 02

第八章 我辈行藏君岂知 03

第九章 春风十里独步01

第十章 春风十里独步 02

第十一章 河源怒浊风如刀01

第十二章 河源怒浊风如刀02

第十三章 一纸乡书来万里01

第十四章 一纸乡书来万里02

第十五章 一纸乡书来万里03

第十六章 知己一人谁是01

第十七章 知己一人谁是02

第十八章 万古春归梦不归01

第十九章 万古春归梦不归02

第二十章 邺城风雨连天草01

第二十一章 邺城风雨连天草02

第二十二章 邺城风雨连天草03

第二十三章 十一年前梦一场

第二十四章 乐游春苑断肠天01

第二十五章 乐游春苑断肠天02

第二十六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01

第二十七章 两处沉吟各自知02

第二十八章 杀气空高万里情01

第二十九章 杀气空高万里情02

第三十章 清夜恩情四座同01

第三十一章 清夜恩情四座同02

第三十二章 今宵风月知谁共

第三十三章 为君恃此凌苍苍01

第三十四章 为君恃此凌苍苍02

第三十五章 一生大笑能几回

第三十六章 玉白兰芳难相顾

第三十七章 天有不测之风云01

第三十八章 天有不测之风云02

第三十九章 人有旦夕之祸福01

第四十章 人有旦夕之祸福02

第四十一章 天不教人客梦安01

第四十二章 天不教人客梦安02

第四十三章 欲托朱弦写悲壮01

第四十四章 欲托朱弦写悲壮02

第四十五章 沧江白日渔樵路01

第四十六章 沧江白日渔樵路02

第四十七章 日暮归来雨满衣01

第四十八章 日暮归来雨满衣02

第四十八章 朔风绕指我先笑01

第四十九章 朔风绕指我先笑02

第五十章 朔风绕指我先笑03

第五十一章 明月入怀君自知01

第五十二章 明月入怀君自知02

第五十三章 白帝荒城五千里01

第五十四章 白帝荒城五千里02

第五十五章 九月寒砧催木叶01

第五十六章 九月寒砧催木叶02

第五十七章 九月寒砧催木叶03

第五十八章 笑声碧火巢中起01

第五十九章 笑声碧火巢中起02

第六十章 笑声碧火巢中起03

第六十一章 东有青龙西白虎01

第六十二章 东有青龙西白虎02

第六十三章 如何雪月交光夜01

第六十四章 如何雪月交光夜02

第六十五章 十二玉楼空更空01

第六十六章 十二玉楼空更空02

第六十七章 野土千年怨不平01

第六十八章 野土千年怨不平02

第六十九章 寂水红蓼主物华

序“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此“迎神曲”出,见罹难于人间,赐诚福于朝宇,于是,有四权五圣以应天魂之惊,天地之灵。

2016《香初上舞》全新修订版,实体书即将上市引“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

此“迎神曲”出,见罹难于人间,赐诚福于朝宇,于是,有四权五圣以应天魂之惊,天地之灵。

***

后周显德七年正月,殿前都点检赵匡胤陈桥驿兵变,大宋初立,改年号建隆,都开封。

数年之后,宗室赵炅即位,后称宋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太宗出兵燕云,下易州,涿州,直至高粱河。“塞外悲风切,交河冰已结。瀚海百重波,阴山千里雪。回戍危峰火,层峦引高节。悠悠卷旆旌,饮马出长城。”

这是唐太宗皇帝李世民的《饮马长城窟行》,勉强可以用来形容此时宋氏的风云豪情。

大宋兴国——

此时朝中有四权五圣赫然生光,隐隐然有相抗相成的趋势,他们有些是权贵,有些不是权贵,但这九人对皇朝宗室,对大宋的影响,人莫能知。

四权——

是秦王爷第三子兼殿前都指挥使则宁,燕王爷嫡长子兼侍卫骑军指挥使上玄,宫中掌歌舞乐音的乐官六音,还有祀风师通微。

五圣——

是御史台御史中丞聿修,当朝丞相赵晋的公子圣香,太医院的太医岐阳,枢密院枢密使容隐,和祭神坛的千古幽魂降灵。第一章春衫惯染京尘01

大宋都城,东京汴梁。

皇宫。

宣德楼是大宋皇宫的中心,也是汴京的中心,宣德楼南是御街,宽约二百步,两边是御廊。御街的中心为中心御道,人马不得行走。

宣德楼前,左南廊对左掖门,秘书省右廊对右掖门,东为两府,西为尚书府。从御街一直向南走,左边是景灵东宫,右边为西宫。

自大内西廊南去,西宫过后便是都进奏院、百种圆药铺,直到浚仪桥大街。浚仪桥之西就是开封府。

自开封府下行三百步便是东角楼,东角楼再过去为宝箓门。

宝箓门后那一处大宅子就是鼎鼎有名的丞相府,大宋开国老臣赵普的宅子。

一个深蓝衣裳的男子缓步走到丞相府前,人说天上神仙府,人间宰相家,不知这赵府如今是如何的繁华奢侈、金玉满堂。

他一身深蓝衣裳已洗得泛白,但仍整齐干净,双手空空,仅背上提着一个小小的包袱。

在府前打量了几眼,“笃笃笃”他步上台阶拾环敲门。“咿呀”一声门开了,门里下人探出头来,“请问公子找谁?”“毕总管。”蓝衫男子道。“毕总管?啊,公子就是秋寒吧?请进请进。”下人一拍脑袋,“毕总管和老爷出门去了,这会儿不在,府里只有少爷在。毕少爷还记得么?小时候常和少爷一起玩的。”

蓝衫男子点了点头,“也十多年不见了,只怕见了人已认不出来。”“不会不会,我们家少爷长大了和小时候一个样,还是那样整天闯祸胡闹,老爷烦着呢。”下人笑道,“这下好了,毕少爷回来了,有个人管着少爷,也不会让他那样成天不知道搞些什么,我们下人们看着也糊涂。”

蓝衫男子淡淡一笑,“你们家少爷是什么模样,秋寒早已记忆模糊,你们家少爷恐怕也不会把外人当作一回事,我如何能管得了他?”

下人引着毕秋寒府里走,“不会不会,我们家少爷贪玩爱闹,但就是喜欢朋友……”

这位蓝衫男子是丞相府总管毕九一的侄儿,姓毕名秋寒。五六岁的时候曾在赵府和丞相少爷一起玩过,但后来因为外出习武,已近二十年没有回京城。这年突然说要回来,毕总管也很意外,他差不多已经忘了有这个侄儿。“少爷在院子里。”那下人名叫泰伯,如今已经五十多了,毕秋寒和丞相公子圣香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对毕秋寒甚是热心。

毕秋寒对这位“少爷”毫无好奇之心。丞相公子本易娇纵,何况这位少爷胡作非为贪玩奢侈的名声,他初入汴梁的时候就已经听说了,并没有兴趣去见这位京城第一纨绔子弟,但泰伯如此热心,他少不得望院子里一望。

时是八月十八,中秋刚过,花园之内犹残留几分热闹的余气,各处悬挂的花灯也都见了残色。此时正值正午,秋老虎尚在,天气灼热,下人们都远远的葡萄藤下避暑,试灯居到扫月楼的一段花廊悄无声息,或有串串的紫藤花微风里动动,丝毫激不起人活动的兴致。

但若凝神静听,便隐隐有阵细细的乐声从花木掩映的御廊里传来,那声音非箫非笛,非琴非鼓,音色纤细,弱而不绝。

紫藤花下,绿萝葛旁,有一个人屈膝倚靠着朱红柱子,手里一片叶子正吹着调。繁花如锦藤葛成荫,御廊之中一团锦绣令人目眩,但遥遥望来便第一眼望见此人持叶而吹的手。

手白如玉,覆着杂绣金线的衣袖和碧绿的叶子,犹显得手背的白。

他举着叶子放在脸前,望出来的只有一双眼睛。

那眼神……眼色如琉璃。

毕秋寒微微一震,这样的眼神记忆之中似乎曾经见过,“圣香?”

泰伯已大声囔囔起来,“圣香少爷,毕少爷回来了。”

吹叶的锦衣人抬起眼睛,眨了眨,“毕少爷?”

泰伯拉着毕秋寒走到圣香面前,“少爷忘了?毕总管的侄儿,小时候你们一起玩的。”

圣香想了想,又想了想,“忘记了。”“反正毕少爷回来了,少爷喜欢年轻人,这些日子什么容少爷、聿少爷、歧阳少爷都不在,多个伴也是好的。”泰伯拍拍毕秋寒的肩,“听总管说秋寒武功高强,和少爷在一起也安全。”他忙着要回大门去看着,就拍拍毕秋寒,他先走了。“原来老毕给我弄了个保镖?”圣香自言自语。

毕秋寒眉峰一蹙,随即展开,一言不发。“喂,你叫毕秋寒?”圣香懒懒的问,看来他对所谓的保镖也兴趣不大。“不错。”毕秋寒涵养不差,虽然被他随意当作“保镖的”,愠色也只是一闪而过。“好土的名字。”圣香叹了口气,“好像江湖大侠的名字,是你娘给你取的?”“姓名出身,毕某人认为并不重要。”毕秋寒淡淡的道,“既然泰伯要我护你的安全,毕某人就会保护你的安全,至于其他恕毕某人无礼,不想多谈。”他说完淡淡的让开两三步,站在一边,清楚的告诉圣香他不屑与他这种纨绔子弟一般见识。

圣香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老毕要给我弄个保镖也要挑个脾气好的,何必这么酷?”他伸了个懒腰从花廊上站起来,拍拍毕秋寒的肩,“做人不要这么严肃,轻松点好,平常点好,如果会吃喝玩乐就更好……哈——”他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突然正色问,“你会不会打牌?”“打牌?”毕秋寒本自对他随随便便就对人“动手动脚”极是不满,已是对他勉强忍耐,陡的听他冒出一句“你会不会打牌?”登时愣在当场,过了一阵才脸色难看之极的应了一声,“不会。”“那太可惜了,我和张家两位兄弟约了打牌,正在三缺一。”圣香斜眼看了毕秋寒一眼,“是男人怎么能不会打牌?真是……”他摇摇头,像见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怪物,“现在本少爷要去睡觉了,你嘛——”他想了想,“跟我来。”“不……”毕秋寒一句“不必了”还没说出口,圣香已不耐烦的打断他,“不要吵!既然是保镖是护卫就要听本少爷的话,本少爷叫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

你……毕秋寒目中怒色一闪,圣香转过头去却没看见。“走啦。”圣香一把拉住他的手,“这里。”

他的手掌温暖柔软,毕秋寒皱不及防的被他一把拉了去,心下微微诧异,这位少爷好快的手。拉着自己的手说不上很大力道,一点玫瑰茯苓糕的香味自他身上传来,毕秋寒脸色微沉,这等锦衣玉食睡觉打牌的少爷,怎知外边的世界有多少人一辈子连米饭都吃不起?“这是本少爷的房间。”正自满脸愠色,圣香已拉着他走到一处门前。

匾额上写着“勿攒眉”三字。

圣香发觉他看了那匾额一眼,打着哈欠挥挥袖子,“那是一个穷酸送给本少爷的,你不要以为本少爷喜欢写这玩意,吃饱了撑着。”

毕秋寒皱眉,他本就没想过这匾额是圣香自己写的。“这是本少爷的房间,你睡那里好了。”圣香随手指了隔壁和他一模一样的房间,“咿呀”一声开门又“碰”的一声关上,“哈——我们都睡午觉去好了,下午见。”

毕秋寒被圣香指派在隔壁,推开房门,房内一榻一几,收拾得干干净净,墙上一幅长书笔意甚是端谨,和圣香门上的“勿攒眉”是同一人之手。至于写些什么,读书并非毕秋寒所长,倒也并无兴趣。只是这房间挂着圣香朋友的字画,床榻摆设都是上好的桧木,显然并不是下人的房间,乃是客房。这少爷可真不知道什么是防备。他淡然在床榻之前的地上盘膝坐下,闭目宁息,缓缓用功起来。

他素来谨慎,如此放心的在一个人隔壁静坐用功也是第一次,十来日风尘仆仆,饶是他武功高强也难免疲累。若是在客栈他素来警觉,不可能如此轻松入定。

此来汴京,探望毕九一只是其次,主要的是他要到京城找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不知姓名的,却身系了将近三十年前江湖一场屠杀的真相,还牵涉了几个江湖名人的销声匿迹,听说那是个很美的女人。

一个嫣然一笑能倾国倾城,能让英雄变成狗熊,能令守财奴变成穷光蛋,能让是非颠倒,黑白错乱的美人,上一辈的人称呼她为“笑姬”,笑姬一笑、英雄丧胆。

她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在京城,然后就在这个地方神秘的失了踪。

她失踪以后与她相关的众多武林好手遭到不明身份人的屠杀,死者甚多。他身受当时死者后人之托清查此事,本是身怀重任而来,却无端端在赵府变成了丞相公子的保镖,这件事当真说起来荒唐。

想着想着,也就渐渐定下心来,调息入定。第二章春衫惯染京尘02

等他坐息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刚刚睁开眼睛没多久,一个小丫头上来敲门,“毕少爷,你起来了么?少爷请你吃点心。”“这么巧,我刚刚醒。”毕秋寒微微一笑,整理了一下衣裳站了起来。“不是巧,少爷说毕少爷大概在这个时候就会起来,叫小云这个时候来请你。”小丫头小小年纪出落得甚是俏丽,言笑宴宴的很是活泼可爱。“圣香?”毕秋寒眉心微微一蹙,功力越深的人入定的时间越久,难道圣香知道他的功力深浅?否则不可能预测他坐息的时间,但想起那唠叨“是男人怎么能不会打牌”的花花少爷,委实很难想象他有这种能耐。“我这就去。”

随着小云绕了几个楼阁,入眼是处清雅秀气的亭子。圣香就坐在亭子里,只不过他不是在吃饼,也不是在喝茶。

他在喂兔子。

亭里木桌上一只灰毛的大胖兔子,圣香与它鼻子对着鼻子,饶有兴趣的喂它吃烙饼。

这就是所谓“少爷请你吃点心”?毕秋寒尽力不表现他极度诧异的心情,咳嗽了一声。“小毕,”圣香看也没看,对着他招手,“你来看我养的兔子,”他喂完了烙饼,笑眯眯的捏着大胖兔子的后颈,“这只兔子有十三斤呢,好不好玩?”

小云也一张天真的笑脸,“小灰好可爱的,它不仅会吃烙饼,还会吃肉骨头,和狗一样。”她亲昵的俯下身在灰兔子背上亲了一下,那只兔子回过身懒懒的目中无人的瞄了她一眼——天下胖兔、舍我其谁。“它今天吃菜了。”圣香宣布,挥挥手里烙饼的残骸,“韭菜烙饼。”“真的啊?”小云担心的说,“它已经十一天没吃过一口青菜,我一直担心兔子爱吃肉是不行的,还是少爷聪明,要师傅做韭菜烙饼。”她笑了起来,拍手道,“明天做红萝卜烙饼好不好?”“不好,明天我要让它吃大蒜烙饼。”圣香拿着条院子里拔的青草逗灰兔子的鼻子,那兔子开始不理,后来圣香把草叶悄悄塞进它鼻孔里,那兔子大怒,一口下来,在草叶上咬出两牙印。

毕秋寒看着这两人一门心思在那只兔子上,满肚子的浮躁愠怒渐渐的都淡了。暗自叹了口气哑然失笑,他和这不知世间疾苦的两个娃儿生什么气?小云本就是个孩子,而圣香更是孩子里的孩子,别的孩子会长大,他似乎永远也长不大。看着这两娃儿嘟嘟哝哝的计较那只兔子,嘿,也真有种和外面的世界全然不同的天真。“啊,对了,小云啊,我说了要请小毕吃点心。”圣香玩够了兔子,把它往地上一放让它自己走,“去胡师傅屋里把他私藏的荔枝甘露饼偷出来,咱一起吃。”“胡师傅知道了会气死的。”小云吐了吐舌头,笑嘻嘻的去了。

小云出去了,圣香倚袖支颔,杵在木桌上眼望花园,随即叹了口气。“你不高兴?”毕秋寒淡淡的问。“嗯……”圣香不置可否,又叹了口气。“在想人?”毕秋寒仍是淡淡的问。

圣香微微一震,笑了,眨了眨眼睛,“怎见得我在想人?”他突然从桌上爬起来,笑眯眯的看着毕秋寒。

毕秋寒瞧了他两眼,只是淡淡一笑,却不回答。他十七岁出师,十一年来闯荡江湖,若是连这点眼神都看不出来,岂非白吃了这么多年饭?“本少爷在怨念某些没心没肺的混账,撇下本少爷一个人在京城,自己和老婆跑到不知什么鬼地方去逍遥快活,一个是这样,两个是这样,一连七个还是这样……害得本少爷今年中秋一个人过好无聊。本来八个人两桌麻将刚刚好……”圣香趴在桌上唠唠叨叨不知在骂些什么,突然问,“小毕你是哪个门派的?”

毕秋寒骤不及防,脱口应道,“碧落宫……”虽然他反应敏捷立即住口,但也已经关不住已经出口的话。他十一年闯荡江湖,一直来历为谜。江湖中“碧落宫”与“秉烛寺”并列为江湖最神秘的两个地方,碧落宫传言为武林宝窟。若毕秋寒坦言来自碧落宫必然会招来无数麻烦,因而他对自己的来历一直讳莫如深,却不料被圣香这么陡然问了出来。“碧落宫啊——”圣香已经拖长声音充满赞叹的“啊”了一声,“好厉害的地方。小毕你的武功肯定很有看头。我听说……”

他的“我听说”还没有说完,毕秋寒打断他,“圣香,关于毕某人的师承,可否答应我不外传?”

他说得严肃,圣香诧异的看着他,歪着头,“我不答应。”

毕秋寒脸色微变,他从未听人在人家说出这样一句话的时候还能一本正经的回答“我不答应”四个字,“这件事对毕某人很重要。”“如果你答应我几件事我就答应你不说。”圣香笑嘻嘻的继续歪着头看着他。

滞了一滞,毕秋寒竟觉得有些困窘,一时大意竟被这花花少爷逼到这等境地,“什么事?”“你先答应了,我才说。”圣香咬着嘴唇笑,显然不是什么好事,“你不答应我就先叫起来了——毕秋寒是出身碧……”他当真那样拖长声音叫起来了。

虽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但一则门规所限,二则他此行大事在身怎么能再招惹了一身麻烦?毕秋寒截口打断,“答应你就是。”

圣香住嘴,笑吟吟的看着他,“啪”的一声从袖里摸出一把金边折扇打开来扇了几下。他看毕秋寒的眼神就像屠夫看着案板上的一只肉猪。过了一阵子,等到毕秋寒忍耐不住口齿一动要开口问的时候,圣香一笑,“卡”的一记折扇敲在他头顶,“第一,本少爷教你,不管面前是什么人,弱智也好白痴也罢,朋友也好儿子也罢,不能说的事时时要提醒自个记住;第二,不准在本少爷面前自称‘毕某人’;第三,不准在本少爷面前摆你那江湖大侠的架子;第四,你到京城来干什么可否说来本少爷听听?”他说得一溜子的快,折扇一敲即收,扇子收回来的时候他的话也已经说完了。

在此之前,要给毕秋寒说有谁能一记扇子敲上自己的头顶心天灵盖,他是绝对不信的。圣香这一敲绝非完全的实力,而是他出手太快,毕秋寒丝毫没有想过圣香会武,等着他开口刁难也从未想过他会突然一扇子往自己头上敲来,几个“没想到”加在一起,圣香轻轻易易的就得手了。但毕秋寒很清楚,人在江湖,若是有什么东西“没想到”,那就是死。圣香那一扇子若是带足了真力,无论圣香功力深浅,只要他想的话,足够让他脑浆迸裂了,他没有、即是手下留情。

他的脸色在圣香扇子收回的时候已经一片惨白,深湛的看着眼前若无其事扇风的少爷公子,深深的吸了口气,缓缓的吐出来,“圣香少爷,你戏弄得我好!”

圣香把他这句话当作赞美,笑眯眯的点头,“我当然好,我是天上地下举世无双英明神武倾国倾城冰雪聪明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的大好人。”

毕秋寒滞了滞,他是自尊心极强的人,被圣香如此耍了一把若说不对他憎恨厌恶到了极点是假的,但是他的确重诺,答应过的事绝不抵赖。虽然心中怒火上冲,却还勉强青铁着一张脸,“我到京城是为了寻找一个三十多年前失踪的女人。”说完了他转身就走,多看圣香一眼都怕自己会忍不住怒火爆发当场劈了这少爷。“等一下。”圣香招呼。

毕秋寒深吸口气回过头来,“还有什么事?”“其实刚才你说漏嘴的时候可以这样,”圣香拉开两边的脸皮做鬼脸,“然后说‘我骗你的’不就可以抵赖了么?”他笑嘻嘻的看着脸色难看到了极点的毕秋寒,“还有啊,你干嘛说‘我到京城是为了寻找一个三十多年前失踪的女人。’这么详细?你可以说‘我来京城找人’或者‘我来京城办事’不就行了?做人要有点创意嘛,老像你那样死脑筋很容易阴沟里翻船死得不明不白……”“少爷,胡师傅……胡师傅……”远远的小云尖叫着奔来,“胡师傅昏倒在房间里……”

圣香登时住嘴。

毕秋寒差一点就怒火爆发,此刻就如一桶冷水当头泼下,出事了?“胡师傅在哪里?”他疾声问。“他的房间在厨房后面。”小云指着东南角,“怎么办?少爷,岐阳少爷在不在?能不能请他过来救人?”“岐阳?”圣香看着毕秋寒一闪而去的身法,叹了口气喃喃自语,“岐阳不在,他最近要考试。”说着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去药房要点丹参冰片什么的,煮一碗水端到老胡房里去。”第三章春衫惯染京尘03

等毕秋寒到达胡师傅房间的时候,泰伯正给一位莫约六十的老人把脉。“如何?”

泰伯摇头,“年纪大了少不了多些毛病,我想没什么大事。”“泰伯看来很通医道。”毕秋寒微微一笑,“依我看也是年纪大了,心肺不好才昏倒了。”“呵呵,府里的下人多少都会点,不算精通。”泰伯呵呵的笑,“少爷心脏不好,所以下人们谁都学点,以防不时之需。”

圣香心脏不好?那少爷活蹦乱跳嬉皮笑脸深藏不漏,哪里像个病人?毕秋寒皱眉,不是被娇纵得太过火,没病当有病宠着?“咿呀”一声门开了,人还没进来声音先进来,“泰伯啊,你人在这里,大门怎么办?万一我爹回来了,你让他站门外喝西北风?这里有我,你去吧。”

泰伯听到圣香的声音就笑开脸,“是,我的好少爷。”他果真放心去了。

圣香进来,挥挥手让毕秋寒让开,俯下身听听老胡的心口,“小毕帮我把老胡脚那边的床抬起来一点。”

人命关天,毕秋寒默不作声的把胡师傅的床榻抬起来三寸。

圣香的手指在胡师傅颈项边揉了几下,过了一阵,胡师傅吐出一口长气,“我的好少爷,又辛苦你了。”

圣香见他醒了就停手了,支颔笑吟吟的看着他,“好一点没有?”

胡师傅笑了,“少爷亲自下手救我这条老命,如果还不好,那岂不是辜负少爷的心意?哈哈。”他想坐起来,圣香按住他,“躺一阵,等腿上的血多流回心脏一点再起来,否则老胡你再昏倒了你的好少爷我可就不管了。”“是。”胡师傅笑着躺回去,“可是老胡如果一直躺着,今天的晚饭怎么办?”

圣香眨眨眼,“这个嘛——肚子饿的时候再说。”“少爷。”小云端着药汤进来了,“你要的药汤。”

圣香左手端过来,右手往下一压。毕秋寒不自觉依着他的手势放下床榻,放下来才隐约一阵懊恼,他何必如此听话?却听圣香言笑宴宴,“老胡把这个喝了,你的好少爷就变戏法,变出全府的晚饭出来。”

老胡端过药汤,笑呵呵的说,“我才不信,少爷可不能再叫遇仙楼送菜过来,上次送了给老爷骂了一顿,这次你再叫老爷可就要打你了。”

圣香笑眯眯的看着他,“我的老胡,上次那可是本少爷八岁时候的事了,亏你还记得。”他托着腮帮看胡师傅,“放心,我不出门就能变晚饭出来。”“我喝了,少爷你的晚饭在哪里?”老胡喝完了药汤,碗底一亮。“啪”的一声,圣香的折扇在手,往老胡的床下、柜子里、地板上各自指了指,“荔枝甘露饼、茄汁酿火腿、酸甜白菜、还有十坛五华龙蛇酒,老胡你说够不够府里做晚饭?”他笑眯眯的看着老胡。

老胡的一张老脸登时通红,他有时喜欢偷偷喝几杯,自个手艺又好,在屋里藏了许多下酒菜,又私酿了几坛好酒,居然让圣香给翻了出来。“少爷你就不能给我留点?老胡就这么一点家底都给你挖了去。”“不能。”圣香一本正经的回答,“挖走别人的家底是你少爷我的私人兴趣。”

小云在一边偷笑,毕秋寒本自一肚子火气,此刻也不自觉嘴角上扬。这少爷虽然可恶,但总也有些讨人喜欢的地方,长长吐出一口气,他行走江湖十一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人。圣香啊……凝视他越久,少时的记忆隐约浮起来一点点,为什么记忆中小时候的圣香总有一双琉璃似的眼睛,那样的眼里没有哭也没有笑,是一种……非常奇怪的……非常奇怪的眼神。第四章行云梦中认琼娘01

数日之后。

曲院街的青石路上人来人往,过往的都是些衣冠楚楚兜里有银子的人物。这街街南有遇仙正店,前有楼后有台,汴京的人把这家店称作“台上”,是全城最奢侈的地方,卖的银瓶酒七十二文一角,不是寻常人买得起的。“圣香你要带我去哪里?”毕秋寒被圣香拖着说要去找“那个将近三十年前失踪的女人”,结果就被他笔直的拖到这条街上。圣香在街上东张西望,逢有热闹就过去瞧,一条街走了一半他已经买了四袋零食——全部挂在毕秋寒手上,他真不知如果让他这样走到底,是不是要抱个大布袋回去?“帮你找人啊,”圣香倒是答得轻松,“你不是说那个女人很会笑吗?要找会笑的女人当然要到这里……诺,这里。”他拉着毕秋寒站在一家叫做“百桃堂”的店面前,笑吟吟的指着大门。

毕秋寒被他一路拖得眼花缭乱,自从出道倒象是今天才见了世面,知道富贵人家是怎生个过法。好不容易圣香自己停下来,往门里一瞧,只见门内几位姑娘的身影晃了几晃,有位正好与他目光相对,微微一笑。他鼻中嗅着这家店的幽香,脱口而出,“妓院?”

圣香一扇子敲上他的头顶,“聪明。”他其实并不比毕秋寒高挑,但不知为何他就是能一扇子敲上他的头顶,随即拉住毕秋寒的手,“来吧。”“且住!”毕秋寒青铁着脸拉住圣香,“你身为丞相公子,不顾着你自己的面子也要顾着你爹的面子,怎能轻易踏入这等地方?何况我门规所限,门下弟子绝不能入这酒色之地。”

圣香诧异的看着他,发现身边路人都投来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两个人在百桃堂门口拉拉扯扯做什么?“谁要你进来做嫖客……”他一句话没说完毕秋寒禁不住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和圣香那永远不懂得禁声的嗓门,一把拉住他的手,已匆匆把他拖进门里去,怎么样也比在众人围观之下说这些的好看。

进了门,圣香笑吟吟的看着他,“这可不是我逼你进来的。”

毕秋寒无话可说,只得青铁着张脸闭嘴。

这时已有轻笑从楼上传了下来,“圣香少爷可是第一次带客进我这个门,毕大侠不必和他生气,反正他横竖都是这个德性。”

这传自顶楼的声音慵懒缱倦,毕秋寒在汴京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称呼他“毕大侠”,不禁讶然抬头。只见三楼栏杆上一位紫衣女子正自梳妆,见他抬头对他嫣然一笑,“毕大侠,可还记得十年前采莲舟之战?”

目中的女子音容未改,采莲舟之战可以说是毕秋寒出道之后第一次遇到大敌几乎丧命的一战,怎能忘记?“你是——”他失声道,“施姑娘?”

这百桃堂的主人正是当年采莲舟上唱曲的姑娘施试眉,自也目睹了那一场惊人的血战,闻言盈盈一笑,“十年前一面之缘,不想毕大侠还记得故人,眉娘受宠若惊。”

像施试眉这样俏丽的女子,人生之中未必能遇上几个。毕秋寒虽然端谨,但对当年那位一笑倾倒英雄汉的小姑娘自是印象深刻,“南兄可好?”他扬声问,当年采莲舟一战,施试眉身边犹有一位俊俏郎君,正是她这位郎君危急之际出手相救,否则采莲舟上的众人早就随那船一同沉在汉水之底了。

施试眉笑笑,“我嫁给了别人,你说他好不好?”

毕秋寒没想她这么答,呆了一呆。这一呆施试眉已然笑开了,“毕大侠不擅玩笑,圣香少爷你们上来吧,前些天你托我查的事我查了些眉目出来。”

所谓“要找会笑的女人当然要到这里来”,原来是指圣香他托了消息灵通的施试眉帮他调查。施试眉主管青楼,她人缘又好,来查这等事自是比毕秋寒方便得多。

此时三个人都在施试眉的房里。她双指夹着一个手工精细,但已显然有些年代的香囊,轻轻晃了晃,“这个东西,是丰缘客栈的老板交给我的。丰缘客栈在京城也开了那么近百年,将近三十年前丰缘的老板还是现在这位,他说这是个很漂亮的女人走后留在客房里的,他十八岁管帐二十岁接手客栈,到现在没见过那么会笑的女人。”那时候丰缘客栈的老板是这样说的“她在对我笑的时候,如果她要,我什么都可以给她,包括我这性命一样的客栈。”

毕秋寒的目光锐利的盯着那香囊,低沉的道,“笑姬共和四位江湖前辈有过情缘,在她失踪以后半年之内这四位前辈全部被发现死于乱刀之下……我委实想不通,她为何要下此毒手?”“我不同意。”施试眉慢慢的道,“若是她当真爱过他们,即使要另嫁他人也不可能买凶杀人。我是女人,除非笑姬已然疯了,否则我不信她狠得下这个心。”

圣香插嘴,“她那四个情人是谁?”他只对八卦感兴趣。

毕秋寒微现冷笑之色,那是情绪激动之时的冷笑,“‘东风临夜’冷于秋、‘梧井先生’叶先愁、‘太狂生’李成楼、还有……”他一字一字的道,“将近三十年前武林盟主南浦的儿子、‘桃李春风’南碧碧,正是因为独生儿子死于非命,所以南老前辈严令禁止家中儿孙行走江湖……”

这些人物不仅在将近三十年前,就是如今也是余威未消的人物。他们的故事还被人津津乐道,可是那些故事里的主人公却已经身化白骨多年了。

都是因为牵涉了这个香囊的主人。毕秋寒凝视着那香囊,那只是个绣功精致的东西,里头有些早已碎去的干枯花瓣,有些银子莫约三两。香囊正面绣着一句“冷叶春风”,背面绣着“吐气成楼”,倒是把和她有关的几个男人都绣进去了。里头的衬布上还有个绣了一半的香囊的“香”字,大约本是想绣“香囊”二字在外面,但后来改了主意。“她住了丰缘客栈,然后去了哪里?”圣香问。

施试眉摇头,“她在客栈住了一天,第二天出去之后就再没有回来过,连住客栈的银子都未付清。”否则信誉良好的丰缘客栈不会扣留客人的东西。“这些是什么花的花瓣?”圣香瞧了那花瓣几眼,“知道她从哪里摘来的,也可以大概知道她从什么地方来。”“我正是为了这个。”施试眉正色道,“起先只是因为好玩,我托人查了查这究竟是什么花?结果让我吃了一惊。”她双指拈着一片已经干枯破碎的花瓣,一字一字的问,“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毕秋寒脸色郑重,“毒药?”

施试眉俏丽的脸儿一片煞白,“不错,正是毒药!这是剧毒花卉‘孤身燕’的花瓣,常人吃下不消片刻,吐血而死!”她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可是西域毒花,罕见的东西。”“难道她来京城竟是杀人来的?”毕秋寒道,“那么只需查出将近三十年前有谁死于此毒……”他还没说完圣香打断他,“三十年前暴毙的人可就多了,你一个个去问么?何况她说不定用来防身,不一定用来杀人。”“但至少我们知道一点。”毕秋寒冷冷的道,“她必然和西域有些干系。”“本少爷教你一个乖,什么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圣香“啪”的一下折扇再次敲上毕秋寒的头,“拿纸笔来!”

过了一会儿,圣香笑眯眯的举起一张墨汁淋漓的告示:

首先是赫然的几个大字“急求”、“重谢”,“各位汴梁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本人家中亲人突患怪病,急需将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毙之人的骨灰若干,若有知情通报者,请与百桃堂眉娘处告知,领取现银五两。若家亲怪病幸愈,另重谢纹银百两。”

毕秋寒哭笑不得,“这张东西贴出去人人当你是胡闹,有谁会信你的?”

圣香的金边折扇在指间转了几下,只是笑嘻嘻的。“圣香的意思不是当真悬赏,而是这份东西若是贴了出去,必定成为京城近来最耸动的话题。”施试眉微微一笑,“怪病什么的显然是胡扯,将近三十年前吐血暴毙的死人,这东西本来就很耸动,如果街头巷尾议论了起来,知情的人可能多少会唤起点回忆。而且和我这最多是非的地方联了起来,更加容易引人注目。如果有人当真知情,或者真的会找我说。”“若是人家发现有人在追查这件事反而躲了起来,这番苦心岂不是白费了?”毕秋寒问。

施试眉横了他一眼,这人还不是普通的顽固迟钝,“如果人家本来就害怕人知道,你就算不招摇,难道他就会告诉你?”

毕秋寒为之语塞,顿了一顿,“那何必写得如此荒唐?直言要找笑姬此事的知情人便是了。”

施试眉又是好气又是好笑的看着他,笔下一挥,“你看这张告示,是这样惹人注意呢?还是这张惹人注意?”她写了一张“告示:若有人知将近三十年前有人吐血暴毙而亡,请找百桃堂眉娘处领取纹银五两。”

毕秋寒无话可说,自是圣香写得惊奇耸动,引人注意。他从小被长辈灌以端谨严肃稳重之风,武功扎实性格稳重,从某个方面来说和施试眉的夫君聿修颇为相似。但是聿修是天生严肃,毕秋寒自是远比不上聿修的冷静睿智,因此聿修严肃可以说他是性格,毕秋寒……在圣香和施试眉面前只能说他笨了。第五章行云梦中认琼娘 02

再过几天,京城大街小巷都渐渐的在议论一张奇怪的告示,官府近来接了不少无名案,都是多年前早已成白骨的死人。

而圣香就在他的院子里挥着扇子乘凉,闲闲的用大蒜烙饼喂得那只胖兔子吱吱直叫,根本就像忘记了他自己是始做甬者。

而毕秋寒这几日明察暗访,忙得踪影不见。他如此着急要打听笑姬的事,将近三十年前的隐案为何如今翻了出来?这些前辈生前的隐私,如能湮没自是让它湮没消失的好,为什么突然之间急切要寻找笑姬?毕秋寒还有些事没有说,圣香很清楚。“少爷,老爷有事要找你。”“哦——”圣香丢下那只胖兔子,自从枢密使容隐死后,他爹一直忙得像个陀螺,他是说过很多次“有没什么他可以帮忙的?”可惜他爹总是说没有。

赵普的书房在赵府的最深处,上面不题字的那间便是。赵普身为开国重臣,也非特意节俭,但这间书房总是出了奇的简单朴素。人说是赵府初盖的时候这屋子便在,丞相非但没拆了它,还一直保持着它的原样。圣香问过他爹是不是这是他年轻时幽会的地方?差点没把赵普给气死。

这破房子依然和从前一样破烂,满墙的苔藓,虽然下人时常清扫,但脱不去一种萧条的味道,圣香最不喜欢。

推开房门,他老老实实的进来了,“爹?”

赵普站在房里呆呆的看着对门的那堵墙壁,这屋里堆满了公文,圣香也不知进来过多少次了,还是第一次看见他爹这种样子,“爹?”他又叫了一声。

赵普仿佛才如梦初醒,转过身来,圣香怔怔的看着他爹脸上两行清泪顺腮而下。赵普举起袖子擦去了眼泪,圣香袖子一垂,轻轻的“啪”的一声,那柄扇子握在他掌心,一种不祥的预感兜上心头,圣香笑了,“爹,你对着儿子哭什么?”

赵普擦去眼泪,声音还有些沙哑,“圣香,爹问你一件事。”

圣香吐吐舌头,“如果是问什么将近三十年前死人的事,我招了,那告示是我写的。”“果然是你写的。”赵普目中泛起一层沉郁的痛色,那并非愤怒,却是一种深沉的凄凉,“人是秋寒要找的?”

他爹居然什么都查得清清楚楚,只不过是毕秋寒要找个女人,都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了,为什么惊动了他这位事务繁多的爹?圣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嗯……”“圣香……”赵普缓缓的道,“二十几年了,爹虽然恨铁不成钢,但你做多少事爹从来不当真拦着你……你看看你大哥二哥,他们不读书,爹叫师傅打断他们的腿……他们如果敢去青楼,爹一定把他们赶出门去。可是爹对你一向纵容,甚至你二哥都口口声声问过我,他到底是不是爹亲生的?为什么爹要对你如此偏心?”他的声音缓缓颤抖起来,“直到你大哥领兵长驻边境、你二哥在高粱河一役身受重伤……他们都还多少怨恨爹,恨爹偏心。甚至你二哥为此发誓永远不再回来。你还记得吗?”

圣香低下头,咬住了嘴唇,蹙起了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慢慢的用扇子给自己扇了几下风,没说什么。“你身子不好当然是一个原因,但爹不是为了这个纵容你……”赵普缓缓的道。“爹是为了对不起我。”圣香插了一句。

赵普默然,轻声道,“你……知道?”“我不知道。”圣香慢慢收起折扇,“从来没有人告诉我,我猜的。”他的嘴角依然上翘,带着种笑味儿,是有些淡泊宁定点尘不惊的笑,“爹,你老实答我,我当真是你亲生的么?”

赵普目中的痛色愈显,“不是。”“那么——”圣香收扇卓立,反手缓缓扣上了门,浅笑,“是哪个皇上的儿子?”

赵普全身一震,睁大眼睛惊异的看着圣香。“除了皇上,谁能加诸你二十多年的痛苦……”圣香慢慢的说,随之又吐了吐舌头,“爹不要那么紧张,我若是个皇子多威风,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这个时候赵普第一次分清了他这位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什么时候是真笑、什么时候是假笑。他看着圣香笑意盎然的脸,也许他永远都看不清这张脸下究竟埋藏过多少的痛苦和挣扎,直到他能用这一脸的灿烂笑出来圣香经历过怎样的思考,他慢慢伸手摸了摸圣香的头,就像小时候那样。“你……要叫当今皇上一声叔叔。”

他是先皇太祖之子?圣香眨了眨眼睛,“那我肯定长得像我娘。”

赵普愕然,皱起眉头叹了口气,“不错,你长得像你娘。”他摆手打断圣香再次的胡说八道,“你娘……是个任何男人都不能抗拒的女人。当年先皇在宫里和郁贵妃闹得不愉快,爹陪着他出宫散心,看见了遇仙楼前一群衙役正在调戏一位姑娘。先皇出手救人,我在一旁看着,那位姑娘抬起头来的时候那模样我到现在都还记得。”他目中一片凄凉,“不必说我,先皇后宫多少人,他都不曾见过如此娇俏可人的女子,她那样嫣然一笑,足以令人疯狂。先皇对你娘一见钟情,强行把你娘带入宫中……”他闭目撑住额头,一时说不下去。

圣香眼神一片寂然,微闭了一下眼睛,大大的笑了一下,“后来呢?”“他强暴了你娘。”赵普轻声道,“那……那是当然的。你爹要的有什么得不到?但是——”他迟疑了一下,不知如何开口。“但是发现我娘并非处子。”圣香笑笑。“不错。”赵普凄然,“你爹自然不容许他的女人为人指染,他下令追杀,半年之内与你娘有情的男子全部死于大内高手暗杀之下。却不想……不想……”他撑住额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娘笑容之美世所罕见,你叔叔也对你娘动情,兄弟失和,那一阵子宫中人人自危,先皇脾气之坏、几乎到了一触即发的地步。”“然后皇上就杀了我爹?”圣香问,眼睛眨也不眨。“不,”赵普吐出一口长气,“在那个时候,你娘怀了你。”他眼中的凄凉变成了惨然,“你娘……你娘……你娘怀孕之后身子虚弱,偶然有次昏倒,御医为她诊断之时居然查出她服食堕胎之药,暗中想要打胎。你爹大怒,原来你娘虽然被掳入宫,表面上对皇上顺从,却没有当真爱过你爹……你爹彻查,又发现你娘是北汉刺客,为防我军南下才潜入京城伺机行刺。那日你爹英雄救美正是你娘故意挑逗衙役,做戏给你爹看的……她从来没有爱过你爹。”

圣香叹了口气,“娘还真是辛苦,爹还真是倒霉,然后呢?”“你娘失宠,事情败露,知道行刺之事已无可能,生下你之后横剑自刎……”赵普眼泪盈然,“就葬在这书房之下!”

圣香全身一震,握紧了折扇的柄,过了一阵,他问,“爹——其实也很喜欢我娘吧?”

赵普默然,“你娘——没有男人能不喜欢。”“后来我就被我爹送到这里,做了爹的儿子?”圣香问,“因为我娘即没有受封、又是个刺客,怎样都算我爹的丑闻,所以……我就变成了爹的儿子?”“你爹觉得对你不起。”赵普缓缓的道,“他生了你、却什么都不能给你。”

圣香笑了笑,“那爹呢?爹也觉得对不起我?”“当然……圣香,你觉不觉得你很命苦?”赵普抚摸着他的头,“你娘不爱你,你爹不要你。”他目中有疼惜之色,“可你却是个好孩子……”“命苦?”圣香诧异,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很命苦?”他瞪大眼睛看着赵普,“爹,你在说笑话?”

赵普望着他瞪得滚圆的眼睛,想起他从小到大胡作非为嬉皮笑脸,到现在还这样孩子气,忍不住嘴角翘了起来,“啪”的打了他一记。“圣香,秋寒正在查的是先皇的密史,后果如何你很清楚。”

圣香不答,沉吟了一阵,“他——必有他不能不查的理由。”“我知道。”赵普缓缓的道,“爹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要你拦住他,而是……”他一字一字的说,“你娘和你爹的事是皇上的一个心结,也是大宋的一件丑闻,甚至牵涉了北汉反叛的余孽,此事滋事体大,不容挑拨。这几日街上的告示已然传到皇上那里,皇上说……”赵普森然道,“凡有一事提及先皇,杀无赦!”

圣香缓缓眨了眨眼睛,“爹的意思?”“爹不是要你不帮秋寒,秋寒也是个好孩子,爹要你帮他、帮他查不到,你明白吗?”赵普缓缓的道。

圣香歪着头看着他爹,“啪”的一声打开他的金边折扇,“好!”“难为你了。”赵普低声道。

圣香只是笑笑,书房外陡然一阵阴霾,云层漂移遮住了太阳,书房里光线黯淡,圣香的眼神赵普并没有看得清楚。

二十多年来,他一直知道圣香是个好孩子,除了这点之外,对于这个孩子,他一点也没有了解过。第六章我辈行藏君岂知 01

回到花园里,花园里静悄悄的,时近傍晚谁也不在,只有那只奇胖无比的兔子从草丛中探出头来看他。圣香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的头。

过了一阵子,身后草木之声微响,他的嘴角微翘,“小毕?”

毕秋寒显然从何处风尘仆仆赶回来,满身尘土、目光甚是疲累,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毕秋寒是出身于……”圣香见他不答,拖长声音叫了起来。“你有什么话要问直说便是。”毕秋寒看来当真是累了,对于圣香的胡闹也没生气,只是淡淡的道。“你去了哪里?”圣香转过头来笑意盎然,“私会佳人?”

毕秋寒脸色霜寒,肃然摇了摇头,“我去了一趟洛阳。”“洛阳?”圣香瞪大眼睛,“飞去的?”“来回倒毙了十匹骏马,加上我奔行五十多里。”毕秋寒目中倦色浓重,“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查笑姬之事?”

圣香笑吟吟的看他,“不知道。”“冷、叶、李、南各有后人,这四位前辈横死的时候正当盛年,三十年过去,算算他们的后人也该长大成人了。”毕秋寒冷冷的道,“李成楼的后人李陵宴招兵买马,号称为其父报仇在江湖中横行霸道,看谁不顺眼就给人扣上杀父之仇的帽子,半年以来已有七家无端被杀满门。冷于秋的后人冷琢玉仗以美色召集大批无知少年浩浩荡荡为李陵宴助阵,叶先愁的义子唐天书擅长阵法数术,传言找到了乐山翁留下的宝藏,给李陵宴恶虎添翼,四家后人只有南碧碧的儿子南歌还未加入李陵宴的复仇计划。若是短期之内找不到这四家真正的仇人,只怕李陵宴大势一成,野心绝非仅是复仇而已。”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我受宫主和李姑娘重托,要阻止李陵宴复仇。今日收宫主飞鸽传书,赶去洛阳参加了一趟‘解仇大会’,李陵宴今日和武林众位前辈当众翻脸,声言绝不受任何调停自立‘祭血会’,谁与当年之事有关就杀谁满门……”“所以毕大侠仗义出马,要阻止李陵宴这大魔头胡作非为?”圣香笑眯眯的看着他,“不过我想问一下,那位李姑娘是什么人?”

毕秋寒脸上微微一红,“李陵宴的妹妹,不过她……她和李陵宴并非同道,对于哥哥的所作所为她也是十分痛心的。”

圣香用扇子柄撞了撞他的腰际,悄悄的咬耳朵,“不是未婚妻子?”

毕秋寒极不自然的闪开,“当然不是。”但看他满脸红晕,不是也差不多了。“嗯……你拐走了人家的妹子还不打算和人家成亲,看不出小毕你一脸老实还会玩弄感情。”圣香叹了口气,扇子扇了扇,“这年头的男人实在靠不住……”“圣香!”毕秋寒恼羞成怒,一句“不是”也能让他编排出这许多东西,“你怎能胡说八道,坏人清白?”

圣香大笑,“我说的可是实话,没打算和人家成婚就不要让人家姑娘期待,否则到头来一哭二闹三上吊有你好受。”他躲过毕秋寒劈头的一拳从他肋下穿过,“呼”的衣袂风声他已到了花园墙头,挥了挥袖子,“本少爷最聪明,虽然明追暗恋本少爷的姑娘们无数,本少爷就是不惹这等麻烦。”

好快的身法!毕秋寒心中微微一震,圣香在墙头吐了吐舌头。秋风之中他一足伫立墙头,一足悬空,风吹衣袂猎猎作响,仿佛稍一摇晃就会跌下来。他转过身来,“小毕,你想不想知道南碧碧的儿子南歌人在什么地方?我和你打赌,既然李陵宴他招兵买马借复仇之名横行霸道,既然冷琢玉唐天书都被他拉拢,他就一定会来找南歌。找到了南歌就等于找到了李陵宴,找到了李陵宴才可以打他屁股告诉他他到底可恶在哪里?”

毕秋寒登时把对圣香轻功身法的惊愕丢在一旁,“你知道南歌身在何处?”“我当然知道。”圣香“啪”的一声在墙头打开折扇,临风一笑,襟袖楚楚,衣袂飘飘。“在哪里?”毕秋寒脱口问。“开封府大牢。”圣香笑眯眯的道。

毕秋寒愕然,“大牢?他犯了什么法?”“杀尸体的大罪。”圣香笑嘻嘻的说,“人要倒霉的时候,杀尸体都会坐牢的。你想不想见他?”

如果能以南歌为饵,说不定就能引诱李陵宴入伏。毕秋寒深吸一口气,“他身在大牢,我要如何见他?”

圣香对着他招招手,毕秋寒飘身上墙头,只听圣香对着他咬耳朵,“人在大牢,我们既不是他爹也不是他妻子儿女,要见他当然只有一个办法。”“什么办法?”毕秋寒本能的问。“卡”的一声圣香敲了他一个响头,“哪里还有什么办法?笨!当然是劫狱了。”“劫狱?”毕秋寒失声道,“可是这里是京城重地,公然劫狱你不怕连累丞相大人么?”

圣香白了他一眼,“所以当然是你去劫。”“我去?”毕秋寒一点也没跟上圣香的思维,愕然。“当然是你去。”圣香的扇子指到他的鼻尖,“想见他的人是你、想做大侠的人是你、想抓李陵宴的人是你、想得到美人芳心的人也是你,和本少爷有什么关系?本少爷身体虚弱,难道你还想让本少爷和你一起去劫狱?万一本少爷被那些泥腿泥手的衙役们打伤了你赔得起吗?本少爷可是堂堂丞相大人的少爷……”

毕秋寒苦笑,这就是圣香的本性?“我去。”“人劫回来了也不能带回这里来。”圣香笑眯眯的道,“总之不能连累我。”

毕秋寒拂然,“当然!一人做事一人当,绝不连累你就是!”“那本少爷就告诉你他被关在哪里。”圣香招招手,“耳朵过来。”

自那天告诉毕秋寒南歌被关押的地点之后,毕秋寒就开始着手筹划劫狱的计划。圣香每日的假装不经意就听见了某些内容,比如说什么九月三日什么人在哪里接应之类的,他才稀奇的发现原来毕秋寒真的是个不小的大侠。武当少林的低代弟子都由他调遣,显然劫狱的计划他和武林中那些掌门的老头子们讨论过一阵,显然大部分老头子们都是反对的。毕竟江湖中事,牵连到与官府作对极不明智,但是听过了毕秋寒详细的计划和南歌被关押的地点,勉强还是同意了。

南歌被关在开封府大牢的边角,恰巧他的牢房墙壁在前几天某个雷雨天被闪电打了个洞,只要外边的人能蒙混入大牢,把必须他出来的消息传递给他,打开他的手铐脚链,凭南歌的武功要出来是轻而易举的事。而如果他自己越狱的话,就不算劫狱,也就不容易怀疑到外边的人身上。“圣香。”赵普缓步走到正在用烤肉串引诱那只胖兔子的圣香背后,“放走南歌,可会让秋寒离开京城?”

圣香没有回头,只是那只胖兔子对着热腾腾的烤肉串吱吱直叫,想吃又不敢,“不一定。”“你答应了爹不让秋寒查出真相……如果他想要替你娘的情人报仇的话,他们要杀的……就是你爹。”赵普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也许父债子还的话……现在他们要找的仇人其实是你。何况皇上绝对容不下知道真相的人,皇上他……”赵普没有说下去,但是圣香知道,皇上之所以特别宠爱他,至少有一个理由,是因为圣香长得很像他娘。“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圣香回过头来一脸笑颜灿烂,“办法是人想的,结果怎么样只有天才知道。”他收回肉串塞进自己嘴里,笑吟吟的看着胖兔子抱着他的腿直跳,“我一辈子也许只能帮爹这一件事,不会做不到的。”

他说“不会做不到的”的时候眼如琉璃,赵普见了心头竟微微一颤,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你不找聿修大人他们帮忙?凭聿大人的武功……”“他们遇到事情的时候、求过我吗?”圣香打断他。

赵普呆了一呆。

圣香很少不笑,但是他现在没有笑,慢慢的用吃完烤肉串的竹签在地上划了一条线,“没有——即使是到死、他们也没有开口……”

他没有说完,但是赵普懂得那种默然的自负,正因为他们都是这种人,所以才会是朋友。“爹难为你了。”除了这一句,赵普已不知还能对圣香说些什么。

圣香笑了,他鲜少笑得这么柔和冲淡,拍了拍赵普的肩,随即环住赵普的脖子,他依靠在赵普身上,“傻爹……”

他身上依然带着那从小到大减不去的淡淡的婴儿味道,还有淡淡的八宝桂花糕的甜味,赵普感觉到他温暖的体温和心跳,“你长大了。”

听闻到这句话,圣香又笑了笑,放开赵普,“我长大了。既然爹把这件事托给我,那么以后不管我做什么,爹都不要再过问了,好不好?”他凝视赵普的眼睛,嘴角微微上扬,一抹纯然微醺的笑意让人不知不觉为之迷惑。“好。”赵普脱口而出,疑惑随之而来,什么叫做“不管我做什么”?圣香他想做什么?“可是……”“谢谢爹。”圣香吐了吐舌头,笑眯眯的说,“这下我和小毕下江南去玩,爹可不能反对了吧?”

他打断了赵普的疑问,赵普愕然看着圣香完美无缺的眼眸,当真只是如此而已么?从圣香漂亮乌黑的眼睛里,除了隐隐的光彩烁然,只是一抹深如海底的黑、黑得全无边际,连猜测都无从猜起。

传递消息要南歌越狱的事比想象的轻松许多,开封府大牢居然没给南歌戴上精钢铁镣,只形式形式的给他挂了个木枷,听说是上一任的御史中丞大人亲自把人送进来的,这人犯是自首,因而也不必特地堤防他要逃跑。

本来嘛,如果要逃跑自首干什么?看管南歌的地儿最偏僻,他犯的事无足轻重,人也不吵不闹,偶尔还和狱卒们喝杯酒聊聊天,大家都知道这位犯人有学问人不错,长得还俊俏,比起其他灰头土脸哭爹喊娘的犯人们,南歌可是顺眼多了。

毕秋寒并没有亲自去劫狱,他把给南歌传递消息要他出狱的任务交给了谁圣香不知道,但是他知道南歌一出狱毕秋寒就会离开京城。毕秋寒要带南歌去哪里圣香也不知道,但必然是个洒大网抓李陵宴的地方。

如果不能找出杀害李成楼的真凶,那么如今事到临头李陵宴已经不受管制,先趁他羽翼未封的时候下手,也是制止他疯狂复仇的一个办法。

这样一场江湖大侠抓大魔头的好戏,圣香怎么能错过?他正在努力的想方设法让毕秋寒带他一起去看热闹。“小毕——”他拖长了声音可怜兮兮的说,“我也要去。”

毕秋寒摇头,“江湖凶险,这一次我也不是出门游山玩水……”“你不游山玩水,我游山玩水啊。”圣香拉拉他的袖子,讨好地说,“带我去嘛……爹都答应了。你们抓人我站旁边看就行了,大不了有危险我就逃嘛……小毕……”

他讨好的样子让毕秋寒不自然的想起那只奇奇怪怪的大胖兔,咳嗽了一声,“你不合适行走江湖,此行会很危险……”“人家有心病的啦,很早就会死的啦,趁人家还走得动带人家出去玩嘛……人生苦短、譬如朝露、日月滔滔、光阴似箭、流年似水、时间如白驹过隙一去不复返……”圣香泫然欲泣,“你不带我去我会很伤心的,很伤心就会心病发作,心病发作我就会死掉,我如果死掉你过意得去吗?为了你不背负上一辈子的阴影,你一定要带我去……”

毕秋寒活到二十九岁从来没听人泪眼汪汪的说出这种话,而且说话的人还说得很认真,啼笑皆非,“不行。”他力持一张正经的面孔,“你的身体没有那么差,而且圣香你是赵丞相爱子,带你出去我不一定能保证你的安全。”“我爹同意让我出门的啦,”圣香抬头看着毕秋寒,毕秋寒比圣香稍微高了一些,“从前爹要骂我的时候我也混过江湖好多次了,你不用保护我,我保护你好了。”他很慷慨的说,故作豪气的拍了拍毕秋寒的肩头,“我做你的保镖,可以了吧?”

毕秋寒努力要给他们之间的谈话增添一些正经的色彩,让这些对话听起来不至于那么荒唐可笑,“圣香,这次的事非同小可,不是闹着玩的……”“我很认真啊,我哪里有闹着玩?”圣香睁着一双大眼睛,“你看我都没笑,我很认真啊。”

他真的没笑,但毕秋寒差一点就笑了出来,“不行就是不行,圣香你很聪明,但是江湖不同京城。”他微微一笑,拉开圣香拉他衣袖的手,“吃江湖饭的人除了武功、智慧、运气,还需要狠心,圣香你武功不弱,为人聪明,但是你敢杀人么?”他凝视着圣香,“刀落血流,面前的人不知是好是坏,你敢一刀下去要他的命么?”

圣香一只手捂住耳朵不听,索性撒娇耍赖,一跺脚,“小毕说他要杀人……来人啊——小毕说他要杀……”

毕秋寒一把蒙住他断章取义胡说八道的嘴,“我哪里说要杀人了?”他简直块被圣香弄疯了,这个家伙怎么能从张三就直接扯到张飞去?“是你说吃江湖饭就要杀人……”圣香被他蒙住嘴还在哪里嘟哝。毕秋寒不惯捂着人嘴说话只得放开了他,“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圣香笑吟吟的看着他。“走江湖也不一定非要杀人。”毕秋寒越说自己越糊涂,已经不知道为什么从不给圣香跟着他走江湖,会扯到杀人还是不杀人的问题。“所以本少爷就是那种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对不对?”圣香“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眯眯的扇了几下,“你的意思就是这样,对不对?”

毕秋寒张口结舌,他的意思明明就不是这样,可是如果说圣香不是走江湖也不杀人的好人似乎也不对,圣香问了两个“对不对?”他不能说不对,可也明明不是对了,哭笑不得的看着圣香,他已被他绕得头都昏了,不知道该答什么才对。

圣香见他苦笑不答,拖长声音使出最后的杀手锏,“毕秋寒出身于碧……”“好了好了,既然丞相不反对,你想看热闹就来吧。”毕秋寒苦笑,实在拿这大少爷无可奈何。

圣香舌战大获全胜,得意洋洋的拿扇子对自己猛扇。那金边的折扇在阳光之下富贵灿烂,一派奢侈靡丽,毕秋寒暗自摇头,这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当真见识了江湖,还不知道会是个什么场面呢。

那只大胖灰兔子草丛里歪着头看着圣香,也许它看到了什么毕秋寒看不到的东西。但是不论是人眼还是兔眼里的圣香,除了满脸灿烂的笑,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从来不曾有人真正了解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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