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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1 15:3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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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斯塔克波尔(著),江流(译)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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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兽世界-沃金:部落的暗影

魔兽世界-沃金:部落的暗影试读:

第1章

酿酒大师陈·风暴烈酒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东西是他不喜欢的。不过说起来,还是有那么一些事情他不怎么热衷,比如说苦等着啤酒发酵成熟的过程。这倒不是因为他性急地想要知道它尝起来滋味儿如何——他酿的酒向来都毋庸置疑地美妙无比。困扰在于,每一次等待的过程中他都会萌发出各种奇思妙想,幻想出全新的啤酒配方,令他恨不得立即开始投入研制和酿造。

但酿制的过程需要花费时间和精力。酿酒坊的设备工具已经全部用于生产这一批啤酒了,想要酿造新品,唯一的选择就是等待。这就意味着他不得不找点儿别的事来做,以此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否则,脑子里不停冒出的各种新奇点子就会把他活生生逼疯。

在外面的世界——也就是艾泽拉斯大陆,想要找点儿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确实轻而易举。在那里,你总能遇到不喜欢你的人,或是饥肠辘辘想要把你当作甜点的野兽。这些随时都会发生的状况填满了他那颗曾经清闲的脑袋,让它一刻也停不下来。在那片大陆上,有些地方曾经不停地变化或正在变化着;而有些地方,无论怎么改变,最终还是会回到之前的样子。在一路的旅途中,他看到了太多这样的地方,而且有时候,他还阴差阳错地卷入其中。

老陈微微叹了口气,望向前方沉睡的渔村。他的侄女丽丽正在应付一群滨岸村的小熊猫人。他们大部分是本地居民,只有一小部分是流亡过来的难民。老陈很确定丽丽原本是打算向孩子们讲述一个乘坐在大岛龟神真子背上四处周游探险的故事,但计划赶不上变化,这一次似乎大家都参与到了故事中来。这是一个关于战斗的“故事”,而主角正是被一群熊猫人幼崽团团围住的丽丽。“一切进行得都还顺利吗,丽丽?”

这位身材苗条的姑娘突然间竟从那片翻腾的黑白海洋中浮出身子来,她大声叫道:“一切都很顺利,叔叔!”但眼里的沮丧却出卖了她。她俯身弯下腰来,从一群熊猫崽中拽出一只骨瘦如柴的幼崽扔到一边,紧接着又消失在一群尖叫声中。

老陈想过要插手帮忙,但他迟疑了。丽丽是一个意志坚强的女孩,而且毕竟现在并不是处在真正的危险中。如果真的需要帮助,她一定会开口相求的,但如果在那之前就出手干预,只会让丽丽觉得他怀疑她不能好好照顾自己。这样她肯定会不高兴,而老陈特别不喜欢丽丽生气的样子。她甚至会因此愤慨地、不计后果地去做一些事情来证明自己的能力,而这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

这只是他最初的担忧,蒋氏姐妹的窃窃私语和不断发出的啧啧声,给了他更多理由暂时让自己克制住不出手干涉。蒋氏姐妹已经很老了,老到应该还记得刘浪大师第一次离开潘达利亚时的情景。她们身上白色的皮毛已经远远多过黑色,但眼周还是明晰地保留下来了一圈黑毛。她们大半辈子都待在潘达利亚,和那些居住在迷踪岛上的熊猫人几乎没有任何交集,她们甚至还打出了“驱逐海龟者”的口号。

在她们的眼中,丽丽无疑是一个疯狂的“海龟流浪者”。她性情冲动、热衷实践,还总是会把自己的能力高估那么一点点。这就是典型地接受了火金派哲学的熊猫人,他们义无反顾地乘坐大岛龟离开潘达利亚,去探索外面的世界。但在蒋氏姐妹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值得赞赏的事情,或者说根本就不是熊猫人应有的行为。

而与她同行的人,也一样荒谬且不可原谅。

以老陈的天性,自然不会待见蒋氏姐妹,但现在他正试着让自己喜欢上她们。在今后的日子里,潘达利亚将会成为老陈的新家。为了能够重新修整好风暴烈酒酿酒坊,酿出更多奇妙的美酒,他跋山涉水马不停蹄地巡视四方,希望自己能对这片大陆的万事万物多一些了解。当他看到蒋氏姐妹正为了修缮被野牛人糟践的小花园而辛苦劳作时,他伸出了援手。

蒋氏姐妹并没有主动请求过帮忙,但老陈却自顾自地加入到了她们的行列中。他修缮栅栏、铲除野草,用新石块铺好小屋门前的道路;他打扫、挑水、堆整柴火,各种杂务一件不落,并且还会在闲暇时表演喷火来逗乐她们的熊猫小曾孙们。对于这一切,两姐妹从未表示过赞许,但老陈依然故我地坚持着,因为他知道,她们对他的排斥正在动摇。

他埋头苦干了许久,她们也冷漠了许久。而当她们终于开口的时候,说话的对象却并不是老陈。姐妹俩只是望着老陈的方向,悠然地互相言语,年长的那位说道:“今儿要是能有条丝足鱼尝尝,就真是再好不过了。”年纪稍轻的那位点了点头。

老陈明白这是她们给他的考验,于是立即动身去做。他从海里钓起了三条丝足鱼。第一条太小,被他扔了回去;第二条硕大无比,被他送给了一位带着五个孩子逃难而来的卖鱼妇人;最后一条正合适,于是他留了下来,准备送给蒋氏姐妹。

老陈明白,如果将第一条鱼送给蒋氏姐妹,会显得自己做事马虎不够认真。如果把三条全部给她们,又变得像是在显露优越感一般。而最大的那条分量远远超过她们的食量,贸然送出只会显得自己行事草率、欠缺考虑。所以老陈选出了恰到好处的那条,展现出了自己的理智谨慎、思虑周全又富有爱心。

老陈知道,自己对这对姐妹所做的一切并不会带来友谊或是任何好处。他在旅途中认识的许多人都认为蒋氏姐妹薄情寡义、拒人千里,因此对她们避而远之。可是对老陈来说,她们却恰恰是一扇能让自己深入了解潘达利亚居民的窗户。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邻居。

甚至是家人。

如果说丽丽是典型的火金派,那么蒋氏姐妹就是虔诚的土水派信仰者。她们习惯于深思熟虑、谨言慎行,把她们理想中的正义和道德作为行为标准。尽管这标准只在这个小村庄里适用,极度狭隘且具有地域限制,但在蒋氏姐妹看来,宏观意义上的正义和道德都只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

老陈更愿意认为自己是平衡两者的中间派。他身上兼具火金派和土水派的特点——至少在他自己看来是这样的。当在外面的世界探索冒险之时,他告诉自己要偏向火金派,满怀热情并且勇于行动。而在潘达利亚,在青山绿水间,在巍巍山峰下,在一个大多数居民都安享着幽静生活的地方,土水派的哲学似乎更为适用。

实际上,在老陈的内心深处,这才是他心烦意乱的真正原因。在未来的某一天,他不得不在这两种生活中做出选择。如果他把潘达利亚当作自己的家,如果他娶了妻子组建起自己的家庭,那么漂泊冒险的日子也就彻底结束了。他会变成一个矮矮胖胖的酿酒师,挂着围裙,一天到晚忙着跟提供谷物的农夫们讨价还价,跟撒泼耍赖的顾客们争辩不休。

老陈一面熟练地帮俩姐妹堆着柴火,一面细细思索着。这样的生活其实并不差,一点儿也不,但这样的生活真的能满足自己吗?

熊猫人幼崽的尖叫声传了过来,把他的思绪拉回了现实。老陈望着被击倒在地的丽丽,突然间一股豪情涌上心头。他曾历经战火的洗礼,他曾参加过那么多伟大的战役,他曾经同雷克萨、沃金,以及萨尔并肩作战。重述这些往昔的精彩故事,毫无疑问会让他的啤酒大受欢迎。相比之下,援助自己的侄女完全不值一提。但此时,只有亲身参与战斗,才能填补他内心长久以来的某种渴望。

一种与土水派哲学背道而驰的渴望。

老陈一路小跑,扎进涌动的人群中。他抓起那群小崽子们的背颈,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甩到一旁。这些皮毛之下只有肥肉的小熊猫人们被扔到地上之后都翻滚着弹开。有些小熊猫人互相撞到了一起,像雪球一样滚成一团。他们解开互相纠缠在一起的身体,争先恐后地站起来,准备重新加入到战斗中去。“你们在这里胡闹些什么?”老陈仰天咆哮,但更像是温柔的警告,而不是威胁。

小熊猫人们立时吓得呆在原地。

一个年长一点的熊猫人终于回过神挺直了身子,紧接着其他小熊猫人也都陆续恢复了过来。

一个胆子大一些的熊猫人萝莉——京娜——指着在一旁斜倚着的丽丽说道:“丽丽小姐正在教我们怎么格斗呢。”“噢,我看见的可不是格斗,顶多就是胡打胡闹!”老陈使劲摇摇头,然后摆出架势开始演示动作,“你们那种打闹起不了任何作用,在野牛人再次袭来的时候只会白白送死。你们必须进行严格而合理的训练。现在,给我看仔细了!”老陈的命令让熊猫崽们都认真了起来,开始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动作。

在一阵严厉的训练之后,老陈极力掩饰住自己的笑容,开始给熊猫崽们分配任务。他把他们分成不同的小组,逐一安排工作。各个小组都领到了不同的任务,有整理柴火的、挑水的、给蒋氏姐妹的小道铺上碎石的,还有负责用扫帚把石道打扫平滑的。他用力拍拍手掌,领到任务的熊猫崽们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欢欣雀跃地散开了。等到他们都没了踪影,老陈才向丽丽伸出了自己的手爪。

她看着那只大手爪,不服气地皱了皱鼻子。“我本来都要赢了。”“当然,但这不重要,对吧?”“不重要吗?”“你让他们体会到了团结和友爱的作用。现在,他们已经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团队。相比之下输赢已经不再重要了。”老陈微笑着说道,“再让他们学习如何明确分工、严守纪律,说不定他们就能成为一群有用之才。”

他在说到最后几个词的时候故意提高了音量,好让蒋氏姐妹听到,毕竟她们可以看见他的计划已经初见成效了。

丽丽将信将疑地看着他的手掌,抓住它站起身来。她把自己的长袍拉好,重新系好衣带。“他们简直比一群小地精还糟糕。”“那是当然,他们可是熊猫人。”这句话他同样是用蒋氏姐妹能够听到的声音说出的,但紧接着他又降低了音量,“我很欣赏你这次终于学会了节制自己的行为,丽丽。”“那是当然。”她揉了揉自己的左前臂,“竟然有人死命咬我这里。”“你得知道,总有些人喜欢在战斗中咬人。”老陈话中有话。

丽丽仔细回想了一下,然后笑了。“放心吧,我会记住这一点的。还有,谢谢你。”“谢我?为了什么?”“把我救了出来。”“哦,这个呀,我纯粹是出于私心。我做了一整天的苦力,都快累得趴下了,于是想了个法子,把这些事情都丢给你的小小军队去做。”

丽丽扬了扬眉毛。“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老陈挺直腰杆,俯下头看着丽丽。“当我的侄女——一位训练有素的武术家,正在做她认为正确的事情——比如调教一群顽皮的熊猫崽时,我可以选择出手相助。但我想,如果我真这样做了,那就不是在帮你的忙,你也就不是我的侄女了。因为我的侄女肯定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她迟疑着想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冲老陈做了个鬼脸。老陈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一个行动派的热情,那正是他小侄女的行事风格。“嗯,我知道了。叔叔,谢谢你。”

老陈大笑着把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跟熊猫崽们打交道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呀。”“的确。”“作为家长,我只有一个熊孩子需要对付,但那家伙小时候可真是个相当可怕的存在。”

丽丽用手肘使劲敲了一下他的肋骨。“她现在也还是。”“对此我无比自豪。”“我想你一定会的。”她从他手臂下抽出身,转过头来说道,“我从没问过能不能跟你一起在酿酒坊工作,你是不是很失望?”“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她沉重地耸耸肩,向着远方的四风谷望去,风暴烈酒酿酒坊就坐落在那里。“每次待在那儿的时候你都特别开心。这些我都看在眼里,我知道你很爱那个地方。”

老陈露出一丝苦笑。“是的,我爱那里,但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要求你结束流浪生活,跟我一起到那里投身酿酒工作?”

她顿时神色一亮。“嗯,我想知道。”“我亲爱的小侄女,那是因为我需要可以继续探险生活的伙伴。比如说,如果我需要杜隆塔尔的苔藓,谁能帮我带回来,并且不趁机讹我一笔呢?成为一名酿酒师意味着我必须承担起责任。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个月,甚至几年,我都不能离开。所以我需要一个可以信任的人,一个在将来的某一天可以回来接替我工作的人。”“但是我并不适合担任酿酒师的工作。”

老陈立刻表示反对。“我可以雇一个定居在这里的酿酒师,但只有我们风暴烈酒家族的人才可以继承酿酒坊。或许我可以雇一个帅小伙儿,那样,你可以跟他结婚,然后……”“然后,我的孩子会继承酒坊?”丽丽摇了摇头,“下一次我再见到你的时候,你肯定会有一窝小熊猫崽的,叔叔,我确信。”“但无论何时,我都会很高兴看见你,丽丽。无论何时。”

老陈想丽丽很有可能会给自己一个大大的拥抱,他也很乐意回抱丽丽,但有两件事让他犹豫了:一是蒋氏姐妹正在看着他们,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肯定会让她们感到不舒服。而更重要的是,京娜一路踏过小菜园跑了过来,瞪大眼睛尖叫着。“陈师傅,陈师傅,河里出现了一头怪物,一头大怪物!它的身体是蓝色的,头发是红色的,它受伤很重,现在正趴在岸边一动不动。他还有大爪子!”“丽丽,把熊猫崽们都集合起来,让他们远离河岸。别跟着我。”

丽丽盯着他。“但是如果……”“如果我需要你的帮助,我会大喊的。去,快去集合他们。”然后他转身对蒋氏姐妹说道,“看起来似乎要有大动静了。我想你们应该考虑回到屋里,然后把门锁起来。”

她们不满地盯着他好一会儿,却说不出一句话来。老陈绕过花园,全速朝京娜丢掉木桶的方向跑去。在已经被踏平的野草丛中追踪这孩子的足迹并不难,他在离河岸还有一半路程的地方停了下来,然后就看到了那头“怪兽”。

而且他立刻就认了出来,那是一名巨魔!

京娜说得对,这巨魔被砍得遍体鳞伤。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支离破碎,衣服下面血肉模糊,几乎都找不出一块齐整的肌肤。巨魔把自己一半的身子从水里探出来,将手爪和獠牙插在了河岸边的泥土中,看起来这是他唯一可以把自己固定在那里的方法。

老陈蹲下身子,把巨魔的身子翻转过来。“沃金!”

老陈死死盯着他,还有他那已经被毁掉的喉咙。如果不是粗粝的呼吸声从他那被砍出一个窟窿的喉咙中传来,以及仍在不断从伤口中渗出的鲜血,熊猫人老陈肯定会以为他的老朋友已经死了。他还活着,但情况不容乐观。

老陈抓住沃金的胳膊,想要把他从水里拽出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就在这时,丽丽伸手抓住了沃金的左肩,然后两人一起吃力地把巨魔抬到了河岸边更高的空地上。

他们的目光交汇,丽丽赖皮地说:“我觉得我好像听见你喊我了。”“好吧,也许我真喊了。”老陈蹲下身子,抬起巨魔放在自己的臂弯里,“他叫沃金,是我的朋友。他受了很重的伤,或许还中了毒。我不清楚他怎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活下来。”“这就是你跟我说的故事里的沃金吗?”丽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巨魔,“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我会做我们在这儿能做的一切来帮助他。”老陈抬起头向高处的昆莱山和影踪禅院望去,“我想我可以先把他带到那儿去,看看武僧们还有没有多余的房间留给我将收留的又一个弃儿。”

第2章

沃金,这名暗矛部族的暗影猎手一生中从未经历过如此可怕的噩梦。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沉重的钢索紧紧捆住,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无法动弹,甚至连眼睛都没法睁开。他不敢大口吸气,因为每一次呼吸都会带来剧烈的疼痛。他完全放弃了挣扎,但挥之不去的痛苦和恐惧反倒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有知觉的。只要他还在害怕着窒息,那么他就还活着。

但我真的还活着吗?“是的,我的孩子,至少现在如此。”

那是他父亲的声音,但他明白这不过是自己的幻觉。他想要把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可身体依旧无法动弹,只能把意识转向那里。他看见了他的父亲森金,正浮在半空中紧跟着他。他们都在移动,但沃金并不知道自己是在以什么方式移动,也不知道他们将要去向何方。“如果我没有死,那我肯定还活着。”“对于你的生死,我可还没做出决定呢,沃金。”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自左面传来。

沃金立即把他的意识又转向左侧。那是一个大体上像是巨魔的影像,但表情就如同带着仪式面具一般,十分狰狞可怕。这是洛阿神灵中的一位,巨魔一族的死神——邦桑迪。他缓缓地摇着头,用冷酷的目光审视着沃金。“沃金,我曾帮助暗矛部族从扎拉赞恩手中夺回家园,但你的人民却从未回报给我应有的牺牲。而现在,当你应该把自己献给我的时候,却还在苦苦挣扎着想要活命。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吗?我不值得被你尊敬吗?”

沃金多么希望此时自己可以攥紧拳头,但他的手臂仍然毫无知觉,丝毫无法施力。“有些事我必须得去做。”

这位洛阿神灵放声大笑,声音就像是在鞭笞着沃金的灵魂。“森金,听听你的好儿子都说了些什么。我告诉他时限已到,他却跟我说他的需求才至关重要。你怎么会养出如此造次的儿子?”

森金笑了,他的笑声如同一阵清凉的薄雾抚慰着沃金受折磨的肉体。“我告诉他洛阿神灵尊重强者。他不愿在此刻牺牲,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完成不朽的事业,去准备更伟大的牺牲。您对此心生抱怨,难道是因为我太过无趣,您才急切地想要我的儿子到亡者的国度来娱乐你?”“森金,你的意思是,他执着于活命是因为想要更好地侍奉我?”

沃金能感觉到他的父亲笑了。“我的儿子确实可能出于很多原因想要活下来,但是,邦桑迪,您活着可以更好地侍奉你。这个理由对您来说应该就已经足够了吧。”“森金,你是想教我怎么处理自己的事情吗?”“伟大的神灵,我只是在提醒您,这都是遵循您的教导,按照您的要求而为的。”

远处传来的其他笑声,如涟漪般掠过沃金耳畔。一个尖锐如哭丧,另一个低沉浑厚。这两个笑声暗示着另外两位洛阿神灵——希里克和希瓦拉尔,他们对这个交换条件感到十分满意。沃金感到一丝欣喜,但他知道自己会为此付出更大的代价。

邦桑迪发出一声嘶吼。“沃金,我本该拒绝你的请求,你甚至不是我真正的子民,但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不过,暗影猎手,你必须明白,这场战役比你之前所经历过的一切都更加可怕。为了赢得胜利,你很可能会被碾入尘土之中。到时候,你只会希望自己现在就已经屈服于死亡。”

转瞬之间,邦桑迪的影像就已经消失无踪。沃金随即转向父亲的灵魂,森金的影像就在不远处,但也在渐渐褪去。“父亲,我又要失去你了吗?”

他突然又感觉到了父亲的笑容。“你不会失去我的,沃金,我是你的一部分。只要你忠于自己,我就永远与你同在。和所有的父亲一样,我以你为傲,我永远不会弃你而去。”

父亲的话语虽然沉重,但却足以给他安慰,令他不再畏惧。他会活下去的,他会继续让自己的父亲感到骄傲。

他会挺起胸膛,蔑视邦桑迪所预测的可怕命运。他会尽自己所能反抗所有的预言。当他牢牢坚定了这个信念之后,呼吸似乎也变得顺畅起来,疼痛也随之减轻。在一片黑暗之中,他开始感到安宁与祥和。

***

当沃金再次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体健全,正精神饱满地昂首挺立。他同成千上万的巨魔们一同站在庭院里,任由猛烈的阳光从头顶落下。其他人都比他高出一头,但似乎没人在意这一点,事实上,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

又一个梦境,又一场幻象。

他并没有立刻认出这个地方。他感觉到自己曾经来过这里,又或者……是在之后的岁月里来过这里——在这座城市被周围的丛林所吞噬之后。此刻的这座城市并不是他记忆中的废墟模样。墙壁上的石刻依然清晰可见,拱门也没有破裂,地上的鹅卵石没有破碎也没有被清扫,面前宏伟的阶梯金字塔也没有在时间的侵蚀下破败。

与他站在一起的都是赞达拉巨魔。他们是巨魔部族的一支,也是其他巨魔部族的源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是身材最高大、地位最崇高的一支部族。在这幻象的时代中,他们更像是神圣的祭司,而不是野蛮的部落成员。他们力量强大、学识渊博,足以引领潮流。

但到了沃金的时代,他们的权力就开始逐步瓦解——因为他们的美梦全都被困于此地。

沃金的梦境中,正是赞达拉统治力量达到最顶峰的时候。他们曾经完全支配着艾泽拉斯大陆,但最终却成为自己势力的受害者。野心和贪欲让他们开始尔虞我诈,内斗不休。就如同后起的古拉巴什帝国将沃金和他的暗矛部族驱逐、流放一样,新的帝国在赞达拉的领地崛起,赞达拉部族就此陨落。

赞达拉部族无比渴望能重新找回昔日的荣光,回到那个所有的巨魔都团结一心,凝聚成一个高傲而强大族群的时代。那时候他们所获得的成就、他们所到达的高度,是加尔鲁什这样的后来者无法想象的。

一股古老而强大的魔力流过沃金的身体,这是他能够看见这些赞达拉的原因。泰坦的神力远比赞达拉更为古老,也更加强大。正如那时的赞达拉部族凌驾于艾泽拉斯其他生灵之上,泰坦也凌驾于他们之上,他们的神力也是如此。

沃金如幽魂般在赞达拉部族的人群中穿梭。这些赞达拉战士的脸上都显露着兴奋但却可怕的笑容。这种笑容沃金曾经见过,每当号角吹响、战鼓擂动,巨魔们即将投身战斗时,他们就会陷入这样的狂热。巨魔一族是天生的侵略者和杀戮者,艾泽拉斯大陆曾经是他们的天下,所有的族群都曾向他们俯首称臣。虽然沃金并不像其他巨魔那样好战,但在战争中,他也一样嗜血暴力。他曾经身先士卒、奋勇杀敌,夺回回音群岛的事迹至今仍让他感到无比自豪。

所以,邦桑迪是在用这个场景嘲笑我。沃金知道,赞达拉帝国的梦想和他对自己族人的企盼并不一样。但是,对某些人来说,简单粗暴的杀戮着实比构建幸福的未来更加有趣。对一个更乐意看到他流血牺牲并饱受战争蹂躏的洛阿神灵来说,沃金的愿景毫无吸引力。

沃金登上金字塔。随着他脚下前进的步伐,眼前的一切变得愈发真实。起初这只是一场无声的幻境,而现在他能感觉到震天的战鼓在石砌的墙垣间回荡。微风拂过他光亮的皮毛,拨乱了他的头发,还带来了花儿醉人的甜香,但这甜香也掩盖不了空气中蔓延的嗜血气息。

鼓声穿透了沃金的身体,让他的心脏也随之起搏。头顶发号施令的声音和脚下响应的呼喊都向他涌来。他没有退却,但还是停下了攀登的脚步。可他的身体似乎仍在不断上升,就如同身处在涨潮时的湖水中一般。如果他能够登顶,或许就可以与赞达拉部族并肩站在那里,感受他们心中的热望;就可以体会他们荣耀,呼吸他们的梦想。

就可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员。

但他不会允许自己做这么自私的设想。

他希望暗矛部族不会被邦桑迪的某些奇怪兴趣注意到,可邦桑迪的庇佑正是暗矛部族得以存续的原因。赞达拉所了解的那个艾泽拉斯早已完全地、不可逆转地被改变了。通往异界的传送门被打开,各种新的族群纷纷涌入。随后而来的便是大地崩裂、生灵流离,赞达拉巨魔们从未了解过的力量在这个世界中挥洒倾泻。精灵、人类、巨魔、兽人,甚至于地精,这些完全不同的族群为了对抗死亡之翼而联合了起来,但这股联合起来的力量对赞达拉来说也同样是个威胁。这个世界的变化已经太大,赞达拉巨魔们对于再次君临天下的热切渴望恐怕永远只能是一场美梦。

沃金提醒自己。永远是一个可怕的字眼。

转眼之间,场景已然转换。他站在金字塔顶,向下俯视着族人的面庞——他的暗矛部族。他们坚定不移地相信着他。只要他振臂一呼,他们就将誓死追随。只要他指向荆棘谷,指向杜隆塔尔,暗矛一族就会扫清一切障碍,将旗帜插满那里的每一寸土地——只要这是他的意愿。

他可以做到这一切。他已经看到了付诸实践的途径。萨尔从不把他当外人,兽人们在军事方面也对他相当信任。他可以先修养几个月,仔细策划好所有的战略和行动。一两年之后,他就会从潘达利亚回归——如果那时候他还在潘达利亚的话。届时,暗矛部族的旗帜就将被鲜血染红,就会比原来更让人感到畏惧。

那样做的话我又会得到什么呢?“你会得到我的赞许。”

沃金转过身来,邦桑迪巨大的身影就在他背后。邦桑迪屈耳向前,尽全力集中起下面沸腾起伏的呼喊声。“而且这会给你带来平静,沃金,当你遵循巨魔天性的时候。”“这就是我们存在的全部意义吗?”“洛阿神灵没有对你要求更多,你又为什么想要追求更多呢?”

沃金想要寻找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的思绪和眼前的景象一样——一片空白。渐渐地,一片黑暗到来,吞没了他。他没有得到任何答案,当然也没有感受到任何平静。

***

沃金终于清醒了过来。他睁开眼睛,意识到这一次总算不是梦境。微弱的光线透过蒙住双眼的薄纱照射进来。如果想要清晰的视线,就必须抬起手解开缠在头上的绷带,但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做到。他没法主宰自己的身体,他不知道这是因为双手被绑了起来,还是自己的手腕已经被砍断。

确认自己还活着之后,沃金终于有了动力去回想自己遭遇了什么,为什么伤重如此。毕竟只有活着,回想这一切才有意义。

没有任何人邀请他,他只是想要看看加尔鲁什兴师动众是打算做些什么,顺便围观一下加尔鲁什这一次又会落得什么下场。于是他来到了这里,来到了潘达利亚。他知道熊猫人的存在是因为曾经结识了陈·风暴烈酒,他想要在部落和联盟的战火蔓延到这里之前来看看熊猫人的家园。他还没想好该怎么阻止加尔鲁什,但他曾经威胁过会将加尔鲁什射个透心凉,而且他还真带了一张长弓上路。

加尔鲁什给了沃金一个为部落效力的机会,尽管他背后的目的恐怕并不是这么单纯。沃金同意了,他这么做不单是为了部落,更多的是为了阻止加尔鲁什的野心。于是,沃金同加尔鲁什的亲信拉克戈尔·血刃,以及另外一些冒险者们一起上路了,领命朝着潘达利亚腹地前进。

暗影猎手很享受自己的旅途,并且不断把这片大陆跟自己以前见过的景致做比较。他见过被风沙侵蚀的环形山脉,但在这里,同样的山脉却显得温柔优雅;他见过如锯齿般交错起伏的怒峰,但在这里,这些山峰看上去却没有那么尖利,反而呈现出一种龙盘虎踞的姿态。丛林中物种丰富、生机勃勃,但却不像荆棘谷那般四处潜藏着致命的威胁。这里也有废墟,而那仅仅是因为被遗弃,而不是遭到破坏或毁灭。当世界上其他地方被暴力和仇恨充斥之时,潘达利亚却丝毫没受到一丝冲击。

至少目前还没有。

当沃金还沉浸在沿途迷人的风景中意犹未尽时,队伍就已经抵达了目的地。之前,拉克戈尔和他的两名副官一直都骑着双足飞龙在前方负责警戒,当整组人到达山下的洞口之时,沃金却完全没有看到他们的身影。这里只有一群貌似人形的蜥蜴兽堵在洞穴入口,冒险家们剁碎了他们,然后沿着黑暗阴森的洞穴小路向前深入。

黑蝙蝠在洞穴深处炸开了锅,尖叫声阵阵传来。沃金只能艰难地分辨出一些叫喊声,他怀疑其他人除了蝠翼扇动的声音以外恐怕什么也听不见。洛阿神灵中的一位——希里克——就习惯于化作蝙蝠的形态,这是不是神明对他们的一种警示呢?告诉他们再走下去只会凶多吉少。

洛阿神灵没有给他任何答案,于是暗矛部族的战士们只得继续领队向前。他们越往前走,那种阴森的感觉就越强烈。沃金停住脚步蹲下身来,除下一只手套,然后用手抓起一把潮湿的泥土,凑近鼻子闻了闻。腐烂植物的微弱甜味里混合着蝙蝠粪便的酸味,但他还嗅出了别的东西。蜥蜴人是少不了的,但显然还有些别的什么东西混在里面。

他闭目屏息,双手半握,接着用拇指把手中的泥土从指间筛了出去。等到泥土撒完之后,他再次展开手掌,然后看到了一道轻盈柔韧如同蛛网、扭转舞动又如同残烛之烟的魔力残留正在他掌中拂动。

并且伴随着如同蓖麻划过一般的刮刺。

这里确实是一个充满恶意的地方。

沃金再次睁开双眼,沿着这条古老的通道继续深入。当他们来到一个岔路口时,冒险者们警戒地打量着两条道路。而沃金还保持着摊开他裸露的右手手掌。他不需要从四下里寻找线索,掌中的魔力丝线已经为他指明了道路。这丝线已经增长到绳索一般粗细,而他每前进一步,这绳索都会在他手中如针扎般刺痛地滑动。

当这魔力线增长到如同轮船钢缆般粗壮的时候,他们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密室——被一支他们所见过的最庞大的蜥蜴人队伍所看守。密室中间有一个冒着蒸汽的地下温泉,成百上千颗蜥蜴人卵被安放在周围,等待着在舒适温暖的气温下孵化。

这里就是那道魔力线的源头。沃金举起一只手示意队伍停下。

不过还没来得及让沃金安排好一切,蜥蜴人就发现了他们,并且立即冲了过来。蜥蜴人攻势猛烈,而巨魔和他的盟友们也竭尽全力予以反击。冒险者们占据了上风,不过当战斗结束时,几乎每个人都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大家都赶忙开始照顾自己的伤势,但沃金却认为必须抓紧时间进一步调查此地。

他默默走进温泉之中,完全地伸展开双臂,然后闭上眼睛,慢慢地转了一圈。那道隐形的魔法线如丛林中的蔓藤一样绕上了他的手臂,并且进一步爬满了他的身躯。沃金被包裹在其中,感受着它们炽烈的拥抱。他正试图以暗影猎手独有的方式理解这个地方。

古老的灵魂正在痛苦地尖啸。蜥蜴人的精华汹涌着扑进他的体内,如同曾经在冰河世纪中穿行的上古蝰蛇一般滑过他的胸腹。

接着,那道可怕的魔力线开始冲击沃金的身体。炙灼之烈如同一道被法师操纵的火山浆流。魔力冲进了那条上古蝰蛇体内,如同千万条黑色的荆棘刺穿它金色的灵魂。紧接着这些荆棘向四面八方伸展开去,向上、向下、向内、向外,伸向过去和未来,甚至于伸向真理与谎言。

在沃金的心灵视界中,能够看见这些荆棘正在不断拉扯,将那道金色的灵魂如同弓弦一般绷到了极限。但就在下一刻,黑色的荆棘又全部绕了回来,将那灵魂以另一种方式排列编织。蝰蛇尖叫着、挣扎着,被扭曲打结,重组成一种全新的生物。这是一场近乎疯狂的实验,但实验体的可塑性和顺从性仍旧在制造者的掌控之中。

这样的东西绝不止一种。

他突然开始思考起“蜥蜴人”这个名称。在泰坦改造艾泽拉斯的时候这东西并不存在。名称可以定义一个物种,也可以揭示造物时使用的魔法,以及使用这种魔法的种族。蜥蜴人显然是魔古族的造物,而沃金也只是从模糊的传说中稍微了解过魔古族,这个早已灭绝的种族。

但是魔古族的魔法却没有灭绝。这种造物者使用的魔法从万物起源之时就一直存在。泰坦在塑造艾泽拉斯大陆的时候,用的就是这种魔法。一个正常的头脑根本无法理解这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更不用说精确掌控。然而对造物的渴求总是会催生出一些疯狂的实验。

在体验蜥蜴人是如何被制造出来的过程中,沃金掌握了一些有关这种魔法的核心理论。他看出了一些方法门路,虽然只是少许,但也够他继续研究下去了。这种创造出蜥蜴人的法术可以让那些杀死他父亲的鱼人完全灭绝,也可以让人类从此退化成维库人的模样。无论用这种法术来完成其中的哪一件事情,对他来说都很有用,但他必须要通过数十年的研究才可以掌握其要义。

暗影猎手突然意识到,光是想想可以这么做,就等于在重蹈魔古族当年的覆辙了。这样神奇不朽的法术足以令一个凡人堕落腐化,一旦使用就根本没办法摆脱。这种腐化足以摧毁法术的使用者,甚至于牵连他的族人。“还不快过来跟上。”拉克戈尔的声音让沃金重新睁开双眼,他看见这名兽人和他的随从已经赶了过来,正和其他幸存的部落成员一起站在那里,“大酋长早就说过这些生物和魔古族有关系。”“魔古族在这里用邪恶的黑暗魔法创造了这些生物。”沃金勉力跟上兽人的脚步,“前所未有的黑暗魔法。”

拉克戈尔的脸上迅速掠过一丝诡异的笑容。“很好,塑造全新的物种,创造出力量惊人的士兵。这样的魔法正是大酋长所需要的。”

沃金顿时大惊失色。“加尔鲁什想要扮演神的角色吗?制造怪物绝不是部落该做的事情。”“他从没想过你会赞同。”

这个兽人突然狠狠地对沃金发起攻击。猝不及防之下,沃金的喉咙当场就被匕首刺穿。拉克戈尔的其他同伴也全都跳过来加入了战斗。他们不计后果,舍命向沃金发动疯狂的进攻。加尔鲁什很可能已经向他们许下承诺,一旦得到这种力量,就会把他们改造成无比强大的战士。

沃金在膝盖的支撑下勉强站了起来,掩护着自己的族人往洞口撤去。他用手紧紧按住喉咙,不让伤口进一步裂开,并说道:“加尔鲁什已经完全背弃了荣耀。必须得让加尔鲁什相信我已经死了,这是唯一可以争取到时间从长计议的方法。你们赶快离开,然后想办法从暗中监视他的举动,想办法找出潜在的盟友。为了部落,你们必须发下血誓!做好一切准备等我回来。”

当他们把他留在这里的时候,他完全相信自己刚才的安排都会实现。但是他双腿刚一用力,剧痛就立即深入骨髓。这一次加尔鲁什做了周详的计划,拉克戈尔的武器早就提前浸好了剧毒。他没能像平日里那样恢复过来,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正在一点一滴流逝。他尽力支撑着,不让自己的意识变得模糊。

伤口剧痛不止,寒冷侵袭着沃金的四肢。他盲目地奔跑着,不知道撞到了多少次墙壁,不知道跌倒在路上多少回,但他每次都强迫自己爬起来,继续前进。他的脑海中模模糊糊地浮现起刚才与蜥蜴人的战斗,以及那些在黑暗中闪着寒光的刀锋。他绝不能停下来,绝不能让别的蜥蜴人发现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逃离洞穴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躺在这里。这里闻起来显然不像是蜥蜴人的洞穴。空气中有一些令人怀念的熟悉味道,但是在草药和膏泥气味的遮盖下难以辨认。他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被善意的友人救下。这些在他身上施以的治疗说明这是有可能的,但也可能是他的敌人盘算着治好他以后,用他向部落换取赎金。

要真是这样的话,他们肯定会对加尔鲁什愿意提供的赎金感到失望的。

想到这里,他几乎就要笑出声来。但他根本做不出笑的动作,腹部的肌肉才刚一收紧,就因为疲惫和痛楚又瘫软了下去。不过,身体这种不由自主的反应反倒令他感到安心。想笑是一种生者的欲望,垂死之人可没有这种兴致。

回忆也是一样。

此时此刻,他还没有死,这便已足够。沃金尽可能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呼出。在这口气呼完之前,他就已经舒适惬意地沉沉睡去了。

第3章

陈·风暴烈酒站在那里,向下俯瞰着影踪禅院的庭院。寒风刺骨,但他毫不动摇。他正在清扫石阶上的积雪,而就在他的下方,一群武僧正在进行操练。他们有的赤足,有的光着膀子,但动作整齐划一、分毫不差。这是老陈在世界上最好的军队中也从未见到过的。他们拳如闪电,划破山间的寒气;他们行如流水,却有奔涌之潮的气势。

他们力贯千钧,但又气定神闲。

通过这些军事化的演练,武僧们反而变得心平气和,锻炼体魄让他们感到满足。老陈经常观看他们操练,他们甚少欢笑,但也从不恼怒。当然这并不是说军队训练结束的时候就应该怒气冲冲,但老陈从没见过任何人可以像影踪禅院的武僧这样淡定。“酿酒大师,能否借一步说话?”

老陈转过身来,准备把扫帚靠在墙边,但转念间他又停住了。扫帚本不在那儿的,而祝踏岚大师的请求也只不过是客套一下而已,所以他也没时间去讲究那么多了。他草草把扫帚拉到身后,然后对着大师鞠躬行礼。

祝踏岚大师依然面无表情。老陈不知道这位武僧到底多少岁了,但他可以肯定此人绝对比蒋氏姐妹还要年长。这倒不是因为他看上去很老,实际上,他看着一点儿也不老。他中气十足、精神饱满,看上去有着跟老陈,甚至跟丽丽一样旺盛的生命力。让老陈产生那种感觉的是他身上的气息,那种跟这座禅院一样古老沧桑的气息。

那种与潘达利亚一样的气息。

潘达利亚有一种独特的古老气息。大岛龟神真子的年岁已经相当久远,他背上的建筑物也同样如此,但是那里的任何一栋建筑都不像影踪禅院这样令人感觉到肃然起敬。老陈也算得上是在传统熊猫人民居中长大的一员,这种传统民居的灵感最初来源于熊猫幼崽住的沙堡。并不是说这些建筑不好,只是影踪禅院就是跟它们不一样。

老陈向大师鞠躬致敬了好长一会儿时间,才挺直身子说道:“我能为您做些什么?”“我收到了一封你侄女的来信,她已经照你的吩咐去过了酿酒坊,并告诉工人们你可能会暂时离开一段时间。现在她正在去往白虎寺的路上。”大师微微侧了下脑袋,继续说道,“对于她准备再次拜访白虎寺,我感到十分感激。你侄女拥有坚定的意志……咳,这是谁也没法阻挡的。她上一次去那儿的时候……”

老陈飞快地点点头。“我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去那儿了。很高兴看到胡凯师兄已经可以正常走路了。”“他已经在慢慢康复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都恢复得不错。”祝踏岚眯起了眼睛,继续说道,“你最近拣来的那个流亡者也开始康复了。这个巨魔已经恢复了知觉,只不过伤口还是愈合得很慢。”“啊,那太好了——我是指他已经醒过来了这件事。”老陈本想把扫帚交给祝踏岚,但想想又觉得这不怎么合适,“我现在就去治疗室看看他,顺便在路上把这东西放好。”

大师抬爪制止了他。“他这会儿还睡着呢。我们还是好好谈谈关于他和之前你带来的那个避难者吧。”“我明白了,掌门。”

祝踏岚转过身,一眨眼的工夫就走到了那段暴露在寒风中,老陈还未及清扫的走道上。这位大师的步伐是如此优雅,丝制长袍甚至没有发出一点飒飒声。老陈几乎看不到他在雪中留下任何足迹。他只能匆匆追赶上去,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只长着石头四肢的雷霆蜥蜴。

大师领着老陈走下楼梯,穿过一道深色的厚重大门,来到一条铺砌着石板的昏暗走廊上。这里的每一块石板都雕刻着不同的纹路,但是在精心设计之下,它们组合在一起就能形成许多有趣的图案。在这之前,老陈就曾好几次自告奋勇要打扫这些石雕,但他总是看着看着就沉浸在这些引人入迷的线条组合里,完全把正事丢在了脑后。

他们一直向前走,来到一个亮着四盏灯的大房间里。屋内是一块圆形的空间,地上铺着一张芦苇垫。芦苇垫的中心放着一张小桌,上面摆着一把茶壶、三只茶杯、一支茶筅、一口竹瓢、一只茶叶罐以及一口铸铁锅。

还有一名女性熊猫人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凝神,双手垂膝。她是雅丽亚·圣言。

当老陈看见雅丽亚的时候,脸上抑制不住地露出了微笑,但他又偷偷地担心自己笑得太过明显,会被祝踏岚发现。他第一次来到影踪禅院的时候就被雅丽亚深深吸引住了,当然,这并不仅仅是因为她有着美丽的外表。老陈注意到了这名熊猫人武僧有些被外来人惊扰到的意思,但紧接着他就发现她正在尽力保持着心无杂念。他们曾有过几次简短的交谈,他能记得他们对话中的每一个字。他希望雅丽亚也如此。

雅丽亚站起身来首先向祝踏岚鞠了一躬,然后也向老陈躬身示意。她朝着祝踏岚掌门的鞠躬持续了好一会儿,朝老陈鞠躬的时间则要稍短一些。老陈注意着这些细节,并报以同等回礼。祝踏岚掌门指了指这张长方小桌上摆着铸铁锅的那一道窄边,示意老陈在那里坐下。老陈和雅丽亚都各自屈膝入座,祝踏岚也同样坐了下来。“风暴烈酒师傅,今日有两件失礼的事情希望你能原谅。第一,是想请你帮我们沏茶。”“荣幸之至,祝踏岚掌门。”老陈抬起头来问道,“现在吗?”“嗯,只要这不会影响到你加入我们的谈话。”“好的,掌门。”“第二件事,请你原谅我冒昧邀请了雅丽亚一同前来。我觉得她的观点或许会对我们有所启发。”

雅丽亚低下头,露出的后颈让老陈微微有些紧张。但她一句话也没说,老陈也同样保持着沉默。他开始沏茶,然后他突然发现了一件自己从没注意到的事——身在潘达利亚的时候,他已经花费了许多时间待在影踪禅院。

他发现这口铸铁锅赤褐色的锅身被铸成了一艘船的形状,而锅柄被铸成锚状,盖子上则纹绘着大海的波浪。老陈相信制锅的铁匠肯定不是随意而为,但是这些信息到底预示着什么,他暂时猜不出来。“雅丽亚,这铁锅看起来就像是一艘停在海湾的船,平稳而安定。它象征着什么呢?”

老陈小心翼翼地从铁锅中舀出一瓢热水,轻轻地除下茶壶盖,以免惊扰了雅丽亚的沉思。接着他把水倒进茶壶里,然后慢慢地把茶罐里的茶粉也倒进茶壶里。茶罐黑色的盖子上画有红色的飞鸟和红色的鱼,一系列象征着潘达利亚各个地区的符号环绕在周围。

雅丽亚抬起头来开始说话,她的声音如樱花初绽般曼妙轻柔。“掌门大师,我的理解是:正是因为风平浪静,才能让这艘船如此平稳。船御水而行,而水决定船的命运。波澜不兴则一帆风顺,浪起潮涌则命悬一线。水是船存在的依托,也是船出现的原因。如果没有水,没有大海,也就不会有船。”“非常好。所以你的意思是水就如同土水派,是基础,代表着冥想和沉思。而这个道理对于神真子也一样适用,如你所说,没有了水,船也就没有了存在的意义。”“是的,掌门大师。”

老陈望着雅丽亚,她的脸上看不见任何想要寻求赞同的神色。他就做不到那样,如果他回答了一个问题,一定会很想知道自己是否正确。但是雅丽亚看起来就像早已知道自己的回答是正确的,祝踏岚掌门向她询问意见,那么她的回答就不可能出错。

老陈紧闭着双唇,专注地用茶筅搅动着壶里的水和茶。他的力道强劲,但动作却并不激烈。他必须让两者完全地融合在一起,而不是把茶硬生生混进水中了事。他沿着茶壶内侧搅动,把茶沫都聚到中间,然后不停地重复这个动作。接下来他加快了速度,把茶和水在黏土制成的船形容器中搅拌成充盈着丰富绿色泡沫的浓厚液体。

祝踏岚指向茶壶说道:“也有一些人认为,船锚才是保持这艘船平稳的原因。没有船锚把船牢牢固定住,它就会被大风和海浪吹到对岸去。正是因为船锚凿进了海港底部,才使得船能固定住。如果没有船锚,船也就没有任何意义。”

雅丽亚低头说道:“我能不能这样理解您的话,掌门,您的意思是船锚就如同火金派,起着果敢、主动的作用。在灾难来临之时保护着船只。”“非常正确。”当老陈往壶里加完最后一瓢热水,然后把壶盖重新盖紧的时候,这位老武僧看着他,问道:“陈·风暴烈酒,你明白我们刚刚所说的意思了吗?”

老陈点点头,拍拍茶壶,说道:“所有的船都已成形了。”“那茶呢?还有你的看法?”“茶嘛,还得等上一会儿。”老陈笑了,“而关于水和锚的事情,我刚刚一直都在思考。”“是吗?”“我会说船员对于一艘船也是很重要的。因为就算有海洋,如果没有船员想要漂洋过海去看看那一边的世界,船就不会被造出来。而且,是船员选择锚具,决定什么时候航行。所以水很重要,锚也很重要,因为它们代表着旅程的开始与终结,但是船员才是创造整个探索过程的人。”

老陈在空中舞着爪子做出手势辅助自己的解释,然后他停下来问道:“其实我们要讨论的并不是船,对吧?”“是的。”祝踏岚微合了一会儿眼睛,然后继续说道,“风暴烈酒师傅,你将两艘船驶入我的海港,停泊在我这里。但你得知道,我这儿已经容不下更多的船只了。”

老陈看着他。“好,那我需要把它们驶出去吗?”“你难道就不想知道为什么我这儿已容不下更多的船了吗?”“你是海港的主人,所以你必须做出一些决断。”老陈先给祝踏岚掌门斟上茶,然后给雅丽亚,最后给自己倒上,“小心点儿,茶还很烫,最好等茶叶都沉到底再喝。”

祝踏岚举起他的小陶杯,在氤氲的茶气中深吸一口,这似乎让他感到非常放松。老陈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喜欢酿酒的艺术,也喜欢精致的茶道,他喜欢观察人们对他的作品会做出何种反应。大多数情况下,人们都喜欢他酿的酒多过他沏的茶。但一杯好茶,只要精心冲泡,同样具有独一无二的魅力,而且还不用担心喝醉。

这位寺院掌门轻轻啜了一小口,然后放下杯子,对着老陈点点头。这表示老陈和雅丽亚可以开始品茶了。老陈察觉到了雅丽亚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对他而言,这说明工作完成得还算漂亮。

祝踏岚半睁着眼睛看着他。“让我重新再说一次吧,风暴烈酒师傅,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愿意让你的那两艘船一起停在我的海港里?”

老陈不假思索地答道:“掌门大师,我想知道。”“是为了平衡。你那位巨魔朋友,从你对他的描述和他暗影猎手的身份来判断,无疑属于土水。而另一位,每天都往山上爬远一点然后又回来的那位,肯定属于火金。一个来自部落,一个来自联盟。他们天生就相互对立,但正是这种对立才将他们联系起来,让他们各自都有了存在的意义。”

雅丽亚放下杯子。“掌门大师,我无意冒犯您,但考虑到他们的敌对状态,把他们放到一起最终只会导致自相残杀吧?”“你所说的可能性我不怀疑,圣言。部落与联盟之间的仇恨已经根深蒂固,双方都已伤痕累累。那名联盟的人类心中必定埋藏着仇恨,你的巨魔朋友也是如此。风暴烈酒师傅,确实有人想要杀掉你的巨魔朋友,我无法判断究竟是联盟的人埋伏了他,还是部落在进行内部清洗,但不管怎样,我们不能让他们在这里互相残杀。”

老陈摇摇头。“我不认为提拉森会那么做;而沃金,我相当了解他……”他迟疑了一小会儿,一些记忆在他脑海中浮现,“我能不能先跟沃金谈谈?向他解释一下这里没有人会谋害他。”

雅丽亚眉头微蹙,神色暗沉。“不要觉得我残忍,风暴烈酒师傅。我必须问清楚,你把他们俩收留在这里,会不会让我们卷入外界的斗争冲突?难道我们不能把他们送回各自的阵营中去吗?”

祝踏岚大师慢慢摇着头说道:“我们早已卷入外界的斗争了,而且他们对我们或许还能起到一些帮助。联盟和部落曾经一起在螳螂高原上帮我们对付过煞。你们都知道煞是一种多么强大的邪恶力量,在我们身上又蔓延得多么迅速。煞一直都是我们潘达利亚的敌人,而联盟和部落的成员,他们的确有可能会带来破坏,但有一句古话是这么说的: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老陈差一点就要脱口说出“跟着狐狸睡,醒来一身骚;跟着野狗睡,醒来数跳蚤”,但他忍住了,并不是因为这话没道理,而是因为现在说出来恐怕也没什么用,特别是许多熊猫人都还把他和丽丽这样的流浪者看成是野狗。他希望雅丽亚不会这样看待他,也不会抱有这种观念。“我不那么确定,我不确定你可以让我们熊猫人一族与部落和联盟永远地和平共处下去——不管我们共同的敌人有多么邪恶。”

祝踏岚大师微微一笑,几乎没有声音,也听不到回声,然后那笑容转瞬即逝。“我的目的并不是要把你的船留在海港,风暴烈酒师傅,但既然他们已经在这儿了,或许可以试着让巨魔和人类从我们身上学习一些东西,而同样的,我们也可以向他们学习。而且正如雅丽亚所言,当他们没有共同敌人的时候,必定会再次拼个你死我活,到了那时候,我们恐怕便不得不选择到底站在哪一边了。”

第4章

暗矛部族的巨魔沃金已经放弃了移动身体的尝试。这是因为假装自己不想动,总比承认自己虚弱到不能动要好。虽然帮他料理伤口的人动作轻柔且带着敬意,但他还是忍不住想把他们全部都扔出去。

看不见的治疗者们把蓬松的枕头塞在他身后用以支撑他的身体。他本想抗议,可他喉头的剧痛让他说不出哪怕一个字,所以他只能微弱地咕哝着。显而易见,他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停止抗议。不论多大声的咆哮也不过是在嘲笑自己的无能——他根本无法让他们停下来。他把沉默当作是对自尊心的妥协,但身体的不适感开始变得越来越强烈。

巨魔对于柔软舒适的床垫和枕头并不适应。在回音群岛的时候,往木质地板上铺上一层薄薄的垫子,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很多巨魔都睡在外面露天的地面上,只有当风暴来临时,他们才会寻找遮蔽的地方。杜隆塔尔坚硬的岩石睡起来比回音群岛的沙滩要难受许多,但巨魔们也从未抱怨过。

这种持续的舒适感激怒了他,因为这仿佛强调着他现在有多么软弱。虽然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样一张软床确实利于他受伤的身体移动,他也没法否认睡眠变得香甜了许多,但屈服于他的软弱,无疑是在违背巨魔的天性。巨魔是为了直面艰难和残酷的现实而生,就如同鲨鱼是为辽阔的大海而生。

抹去我身上这一点,无异于杀了我。

从右边传来一些碰撞的声响,不知是挪动椅子还是凳子所发出的。这令他感到很惊讶,但他听不出是谁在搬着椅子靠近他。沃金使劲嗅了嗅,然后终于从周围的事物中分辨出那气味是什么了。这味道令他无比兴奋,就如同重拳迎面打在脸上一般。这是熊猫人,而且不是什么普通的熊猫人,是那个熊猫人!

陈·风暴烈酒的声音温暖而低沉,轻轻传到了他的耳边。“我早就应该来看你的,但祝踏岚掌门觉得这样做并不合适。”

沃金挣扎着想要回答,他有千言万语想要说,但是最终从喉咙里蹦出的话却只有一句:“老陈,我的朋友。”不知怎的,“老陈”这个称呼说出来更容易,更舒服。“你真是个好人,真不忍心欺负看不见的你。”老陈的袍子沙沙作响,“如果你闭上眼睛,我可以帮你把头上的绷带解开。治疗师们说你的眼睛没有受伤,但是他们不希望你被过度打扰。”

沃金点点头,他知道老陈只说出了一半的原因。如果一个外来者进入了回音群岛,他也会蒙住这个外来者的眼睛,直到他能够判断这名俘虏是否值得信任为止。祝踏岚无疑是这么想的,但是因为某些原因,他觉得沃金是可以被信任的。

应该是老陈的原因,他想。

熊猫人小心地解开绷带。“我现在用手遮着你的眼睛,你睁开眼,我会慢慢把手挪开。”

沃金按老陈的吩咐做了,他的喉头发出一阵咕哝声表示对此感到满意。老陈显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移开了放在沃金眼睛上的手爪。巨魔的双眼因为突然接触到刺激的光线而流出了泪水。接着,老陈的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这个熊猫人跟他记忆中的完全一样,身形健硕、乐天活泼,金色的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能见到他真是再好不过了。

沃金接着往下观察自己的身体,眯着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又闭上了一样。被子盖到了他的腰间,绷带几乎覆满了全身。他注意到自己的双手和手指都还健全。被子下面隆起的长长的轮廓说明他的下半身也还在。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喉咙被绷带紧紧压住。耳部传来一阵瘙痒,这让他确定自己被割裂的耳朵应该也被缝回了原处。

他盯着自己的右手,动了动手指。他的眼睛看到它们动了,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能感觉到手指的移动。它们好像离自己的身体十分遥远,但这跟他第一次苏醒时相比已经大为好转——他已经可以感觉到它们了。

老陈笑了。“我明白你有太多事情想要了解。我该从头说起还是从结尾说起呢?从中间说肯定是不太好,但我也能从中间说起,不过那样嘛,中间就变成开头了,对吧?”

老陈的嗓音随着自己的解释越来越大,甚至大得有些愚蠢可笑。其他熊猫人都开始转身走开,他们本来挺有兴趣围观这场久别重逢,但老陈的无聊程度已经彻底击败了他们。沃金注意到了他们,也注意到了那些颜色暗沉、历史悠久的石砌墙壁。他在潘达利亚的其他地方也见过这些石壁,在那些充满历史气息、古老而拥有强大力量的地方。

沃金本想说“从开头说”,但嘴里蹦出来的却是:“不要从结尾。”

老陈向后看看,很明显刚才那些熊猫人都选择了无视他们。“事情的开始嘛,是我把你从离这儿很远的滨岸村的小河道里救了出来。我们在那儿尽了一切努力救治你,但是砍伤你喉咙的刀子似乎涂有剧毒,你的伤势太重,我们只能勉强保住你的性命而没法让你痊愈,于是我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这里是昆莱山的影踪禅院,如果还有什么人能救得了你,那只能是这里的武僧们了。”

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检查了一下沃金的伤口。巨魔没有从他的眼神中看到同情,这让他感到很高兴。他相信老陈的判断。老陈不插科打诨的时候,都是很清醒很明智的。老陈总是把自己装成一个小丑,所以其他人永远不会知道他实际上有多聪明,但沃金对这一切相当清楚。“我不敢相信联盟军队竟然会这么残忍。”

沃金用力张大眼睛。“他们,拿走了,我的,‘脑袋’。”

熊猫人咯咯地笑了。“我估计凶手现在就正在跟暴风城的国王共享盛宴,而那个被当成你脑袋的东西就挂在上面做装饰呢。但是我很奇怪,我认识的那个你可绝不会把自己暴露在联盟的势力范围内,让自己伤成这样。”“部落。”沃金的腹部一阵紧缩。其实不能说是部落,是加尔鲁什,但那个恶毒的名字在他的舌头上艰难地徘徊着,终究没能说出来。

老陈坐了回去,用手捋了捋下巴。“嗯……这就是我带你来这儿的原因,除了这儿再没有别的地方可以保证你的安全……”他又向前坐了坐,压低声音继续道,“萨尔已经不在了,加尔鲁什现在领导着部落,对吧?他现在要排除异己。”

沃金把自己陷回枕头里。“是的。但为什么,要干掉我?”

老陈笑了,尽管他想让自己的笑声在沃金听来不带任何责备的意味。“对于每一个联盟来说,你都是夜里最可怕的梦魇。我并不奇怪某些部落成员也把你视为心头大患。”

沃金试着挤出一丝笑容。“胡扯,你呢?”“我嘛,当然不。像我,还有雷克萨这样的人都绝不会那么想。我们见过你在战场上的勇猛和嗜血,但我们也见过你因为父亲的逝去而深陷哀痛。你对萨尔,对整个部落以及暗矛部族都是那么的忠诚,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像加尔鲁什那样的人,他们自己无法做到忠诚,就不相信别人的忠诚。然后他们就会把你的忠诚看作虚伪,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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