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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24 18:3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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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罗杰·泽拉兹尼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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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

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安珀志1:安珀九王子作者:(美)罗杰·泽拉兹尼译者:胡纾设计:亦木排版:郝全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014-07-01ISBN:9787550228771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仿佛从永恒的混沌中苏醒。

我试着动动脚趾头,成功了。我发现自己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双腿被石膏裹了个遍,但至少我能感觉到腿的存在。

我使劲闭上眼,又睁开,一共三次。

房间终于不再晃个不停。

我他妈到底在哪儿?

迷雾渐渐散去,所谓记忆的玩意儿又回来了。我记起无数的夜晚,还有护士,还有针头。每次我稍微清醒些,就会有人进来给我一针。一直如此,没错。但现在,既然我感觉自己已经好了一半儿,他们就得适可而止了。

他们会吗?心头一震:也许不会。

我对人类动机的纯洁性有些与生俱来的怀疑,这会儿,这些怀疑一窝蜂地跑来压在我胸口上。我突然明白了:我被注射了过量的麻醉剂。在我看来,他们根本没有任何正当理由这样对我;也就是说,如果是有人付钱让他们干的,他们就不可能停手。一个声音对我说:好的,保持镇定,还要装出昏昏沉沉的样子。想出这个主意的是最坏的那个我——没准儿也是最聪明的那个我。

我这么做了。

大约十分钟以后,一个护士从门外探进头来。我呢,自然一副呼呼大睡的模样。她转身走开了。

到这时,我隐约想起了一点儿来这里以前的事情。

我似乎出了什么意外,之后的事模模糊糊的。至于之前发生了什么,那就更是毫无头绪了。我记得自己先被送进另一家医院,后来才被带到了这儿。为什么?我不知道。

不过,我的腿感觉还不错。不知从摔断腿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我确实知道自己摔断了腿——但我想我还能站起来。

我试着坐起身子。全身肌肉乏得要命,这一动费了我老大的劲儿。外边是漆黑一片,从窗户看出去,只有孤零零几颗星星忽闪着。我冲它们眨眨眼,接着把双腿挪到床沿上。

我觉得昏头昏脑,好在这股子晕劲儿没多久就退下去了。我站起来,抓紧床头的铁杆,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好。腿还撑得住。

所以,从理论上讲,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就可以走。

我回到床上,伸展开四肢,开始思考。刚才那阵折腾让我浑身冒汗,抖个不停,仿佛有一大堆圆溜溜的糖果在我眼前晃啊晃啊。

危险,情况紧急……

我想起来了,那次事故是车祸。闹出的动静可真不小……

门开了,光线透了进来。我眯起眼,从睫毛下往外看。原来是名手拿注射器的护士。

她向我的病床走过来。这人看起来像个女嬉皮士,深色头发,粗胳膊。

她靠近床边,我坐起身子。“晚上好。”我说。“怎么……晚上好。”她回答道。“我什么时候能出院?”我问。“我得先问问医生。”“去问吧。”“请把袖子卷起来。”“谢谢,不用了。”“我必须给你打一针。”“不,你用不着这么干。我不需要。”“恐怕这得由医生说了算。”“那就把他找来,让他来解释。不过在这之前,你别想在我身上扎眼儿。”“恐怕我必须执行命令。”“艾希曼也这么说来着,瞧他落了个什么下场。”我慢条斯理地摇着脑袋。“好吧,”她说,“但我会把这件事报告给……”“请便。”我说,“还有,顺便告诉他,我已经决定明早出院。”“那是不可能的。你连路都没法走,还有内伤……”“咱们等着瞧吧。”我说,“晚安。”

她根本没搭理我,转身就走。

于是我又躺在床上,动起脑筋来。这地方瞧上去像是家私立医院,这意味着,有人在帮我料理账单。我认识这个人吗?我的脑海里没出现任何亲戚的影子,也没有朋友。还可能是谁?敌人?

我又想了想。

一片空白。

想不出有谁会资助我。

我突然回忆起一个细节:那次事故原来是车祸。我开车冲出悬崖,掉进了湖里——只能想起这么多。

我……

心脏猛地一抽。转眼间,我汗流浃背。

我不知道我是谁。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坐起来,把身上的绷带全给拆了。绷带下的皮肉似乎已无大碍,看来我的自作主张并没捅什么娄子。我从床头栏杆上撬下一根铁棒,用它敲碎右腿上的石膏。我突然有种感觉:必须赶紧离开这儿,我还有事要办。

我试了试右腿。没问题。

我敲碎左腿的石膏,起身向壁橱走去。

里边一件衣服都没有。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我回到床上,用被单遮住石膏碎片和报废的绷带。

门又一次被推开了。

接着,灯光照亮了整间屋子。一个五大三粗的家伙站在墙边,他穿着白大褂,一只手还停在电灯开关上。“怎么回事?我听说你在找护士的麻烦?”没必要装睡了。“我不知道。”我说,“怎么回事?”

从他皱起的眉头看,这句没头没脑的话把他弄糊涂了。过了一两秒钟,他说:“你该打针了。”“你是医生?”我问。“不是,但医生让我给你打一针。”“我拒绝,”我说,“这是法律赋予我的权利。你想怎么样?”“这一针你挨定了。”说着,他绕到了病床边。这时我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一支注射器,刚才他一直遮掩着不想让我看见。

我给了他一拳。照我看,这一拳够他受的,正好落在皮带扣下边四英寸的地方。他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过了好半天,他才挤出一句:“操你妈!”“再靠近我试试,”我说,“看还会发生点儿什么。”“我们有的是法子对付你这种病人。”他气喘吁吁地说。

于是我知道,是时候行动了。“我的衣服在哪儿?”“操你妈!”还是那句。“那么我只好穿你的了。给我。”

回答同上。同样的脏话听三遍,实在让人腻烦。我用床单蒙住他的头,拿起那根铁棒,狠狠给他来了一下子。

只花了大约两分钟,我就穿好了这身行头。莫比·迪克加香草冰淇淋的颜色。难看。

我把他塞进壁橱,然后透过带格子的窗户向外张望。天空中,残月抱着新月,在一排白杨树上方晃悠,草坪闪耀着银光。夜晚正在垂死挣扎,无望地跟太阳讨价还价。没有任何东西能告诉我现在身处何方。不过,我的房间应该位于一幢大楼的第三层,在我的左下方还能看到一点亮光,似乎一楼的什么人还醒着。

我离开房间,仔细观察了一番走廊的情况。我左边的走廊两侧还有四扇门,每侧两扇,这些门后头的房间估计跟我所在的一样。走廊尽头的墙上有一扇带铁格子的窗户。我走上前去,外面仍是地面、树木和夜色,没什么新鲜的东西。于是,我转身朝相反的方向走去。

门、门,还是门,门缝里看不见一丝亮光,四周唯一的声响是我的脚步声。借来的鞋子总是不合脚,太大了。

手表显示现在是五点四十四分——手表当然也是那个可爱的小伙子的。铁棒插在皮带下,用整洁的白大褂遮住,走路时来回擦着我的髋骨。天花板上固定着一排灯,功率四十瓦左右,两盏灯的间隔大约是二十英尺。

右手边出现了向下的楼梯。我走下去。楼梯上铺着地毯,非常安静。

二楼也是一连串的房间,跟我住的那层差不多,所以我继续往下走。

到了一楼,我向右转,寻找那间门缝里透出亮光的屋子。

找到了,就在靠近走廊尽头的地方。我懒得费神敲门,径直闯了进去。

有个家伙坐在一张锃亮的大办公桌后面,穿着件俗气的浴衣,正在核对什么账目。这间屋子不是病房。他抬头看见我,两眼睁得老大,眼神很警觉;嘴唇张开,准备大叫。不过也许是看见了我的表情,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而是迅速站了起来。

我把身后的门关好,往前走了几步,接着告诉他:“早上好。你有麻烦了。”

看样子,麻烦总能引起大家的好奇心,因为在我花了三秒钟走到他跟前之后,他的话是:“你什么意思?”“意思是,”我说,“你将被起诉。首先因为你限制了我的人身自由,然后是因为你玩忽职守,滥用麻醉剂。我已经开始有了断瘾症状,没准儿还会使用点儿暴力什么的……”

他站直了身子。“出去。”他说。

桌上放着一包香烟,我为自己点上一根,然后对他说:“坐下,闭上嘴。有些事情我们得好好谈谈。”

他坐了下来,不过并没有闭嘴。“你违反了规定。”他说。“那就让法庭来决定谁该为此负责好了。”我回答道,“把我的衣服和随身物品给我。我要出院。”“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没人征求你的意见。要么马上照我说的做,要么你就等着上法庭吧。”

他想按桌上的一个按钮,我一把推开他的手。“照我说的做,马上!”我又说了一遍,“我刚进门的时候你就该按那个,这会儿已经太晚了。”“科里先生,你太固执了……”

科里?“入院手续不是我办的,”我说,“但我他妈绝对有权离开这儿。我现在就要走,咱们还是别浪费时间了。”“很明显,凭你的身体状况,现在不可能出院。”他回答道,“我不能批准你这么做。我马上叫人护送你回病房,让你上床休息。”“想都别想,”我说,“否则我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身体状况到底怎么样。现在,我有几个问题。首先,是谁送我来的,谁付的账单?”“好吧。”他叹了口气,那一小撮黄棕色的胡子耷拉了下去。

他打开一个抽屉,伸手进去。我警觉起来。

我的动作很快,他连保险都没来得及打开就已经脱了手——一支点三二自动手枪,很漂亮,柯尔特公司出品。我拿起桌子上的枪,打开保险,对准他:“回答我的问题。显然你认为我是个危险人物。也许你想得没错。”

他无力地笑了笑,为自己点上一支烟。如果这是为了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那他可犯了个错误——他的双手抖个不停。“好吧,科里。如果这么做能让你感到高兴的话。”他说,“是你妹妹办的入院手续。”

我一头雾水。“哪个妹妹?”“伊芙琳。”他说。

没印象。将计就计。“太可笑了。伊芙琳和我已经好多年没联系了,”我说,“她甚至不知道我在这个城市。”

他耸耸肩。“不管怎么说……”“她现在住哪儿?我要给她打个电话。”“我手边没有她的地址。”“去拿。”

他起身走到一个档案柜跟前,打开柜子,飞快地翻了起来,最后拿出一张卡片。

我仔细地阅读上边的内容。伊芙琳·伏罗美尔夫人……纽约的地址,我同样没一点印象,但我把它记在脑子里了。卡片上还写着,我的名字是卡尔。好。又多了些信息。

接着我把枪插在皮带下,和铁棒一起。保险当然已经关上了。“好吧,”我对他说,“我的衣服在哪儿?还有,你准备怎么补偿我?”“你的衣服车祸时全毁了,”他说,“我必须告诉你,你的双腿确实都骨折了——左腿有两处。老实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站得起来,这才过了两个星期……”“我向来恢复得很快。”我告诉他,“现在,咱们说说钱的事……”“什么钱?”“庭外和解费。刚才不是说了嘛,我准备指控你玩忽职守什么的。”“别开玩笑了!”“谁在开玩笑?给我一千块就不起诉你,现金,现在就要。”“这种事情我连谈都不想谈。”“嗯,你最好考虑一下,事关重大呀。想想看,如果审判前我找媒体大肆渲染,对这地方的名声可不好啊。我肯定要联系美国医药协会,各大报纸,还有……”“这是敲诈,”他说,“我决不答应。”“要么现在付钱,要么等到法庭审判以后。”我说,“我倒无所谓,不过现在付款可以享受不少优惠。”

如果他上钩,就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这里头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勾当。

他瞪着我,我也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

最后,他说:“我现在拿不出一千块。”“你这儿有多少?说个数。”

他顿了顿,说:“这是盗窃。”“算不上,老兄,这叫现金支付,当场提货。到底多少,说吧。”“我的保险柜里大概有五百。”“拿出来。”

他打开墙上的一个小保险柜看了看,告诉我里边只有四百三。我可不想为了证实他的话而在保险柜上留下指纹,所以我点头接受,把钱塞进衣兜。“离这儿最近的出租车公司是哪家?”

他说了个名字,我从电话号码簿上查到号码,同时弄清了这里是美国北部。

我要他打电话给我要辆车,因为我不知道这地方叫什么,又不愿意让他发现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在我拆掉的那些绷带里,有一条是缠在头上的。

他打电话时,我听到了这地方的名字:绿林私立医院。

我掐掉手里的烟头,拿起另一根烟,在书架旁一张带坐垫的棕色椅子上坐下,给双脚减轻了大概两百磅的负担。“我们就在这儿等,待会儿你送我到门口。”我说。

他再没说一个字。

我让出租车载我到最近的城镇,随便找个拐角下了车。这时已经八点了。我付了车钱,又步行了大约二十分钟,走进一家餐馆,在柜台买了果汁、两个鸡蛋、烤面包、熏肉和三杯咖啡。熏肉太油腻了。

这顿早餐吃了整整一个小时。我走出餐馆,找到一家服装店,然后一直等到九点半商店开门。我买了一条休闲裤、三件运动衫、一条皮带、几件内衣,外加一双合脚的鞋子。我还搞了条手绢、一个皮夹和一把小梳子。

接着,我找到一个灰狗长途汽车站,上了去纽约的车。没人想阻拦我。看来没人在找我。

天空明亮,凉风轻拂着一片秋色。我上了车,一边欣赏乡村景致,一边整理思绪,看看迄今为止,我对自己和自己的现状都掌握了哪些情况。

我是被我妹妹伊芙琳·伏罗美尔送到绿林的,登记的名字是卡尔·科里。这是在大约十五天前的一次车祸之后的事,车祸让我断了几根骨头,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不记得伊芙琳妹妹。绿林的人受雇给我持续注射镇静剂,让我无法行动。我用这事儿恐吓医院,院方显得非常害怕。没错。由于某种原因,有人害怕我。我要好好利用这点。

我强迫自己回忆那次车祸,一直想到头痛为止。不是什么事故。虽然不知道原因何在,但我有这种感觉。我会找出真相的,到时候有人会付出代价,很大很大的代价。可怕的怒火在我体内弥漫开来。任何想伤害我、利用我的人都是在拿自己的小命冒险。无论这人是谁,现在他的报应来了。我感到一种强烈的杀戮欲望,想毁灭那个应该对此负责的人。我知道,自己这辈子并不是头一次产生这种感觉;我还知道,过去我曾顺应过这种感觉,大开杀戒。不止一次。

我凝视着窗外,望着枯叶纷纷落下。

到纽约以后,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到最近的一家高级理发店修面、理发,第二件是在洗手间换了衬衫和内衣——我受不了满身头发屑的感觉。绿林那个无名氏的点三二自动手枪装在右手边的衣兜里。要是我妹妹或者绿林的人急着抓我回去,这个小小的违禁品就能派上大用场了。但我决定除非绝对必要,否则尽量不使用它。反正他们还没找到我呢,再说我也想弄清事情的原委。我吃了顿简简单单的午餐,在地铁和公车上花了一个小时,接着雇了辆出租车直奔威斯特郡。我所谓的妹妹伊芙琳就住在那儿,希望她能让我想起点儿什么。

到她家之前,我想好了该用的策略。

我走到那幢巨大的老房子前,敲了敲门,等了大概三十秒钟。大门打开时,我已经成竹在胸了。我走上那条长长的白色沙砾车道,脚下的树叶轧轧作响。我在深色的橡树和艳丽的枫树间绕来绕去,尽管外套领子竖着,冷风还是直往里钻,吹在我刚刮过的脖子上。这座老房子的砖墙上爬满常春藤,一股股常春藤散发出的霉味和我的发胶味儿混在一起。没有熟悉的感觉。我不认为自己以前来过这儿。

我敲了敲门,有回音。

然后,我把双手插进兜里,等着。

门开了,一个满脸是痣、皮肤黝黑的女佣人出现在我眼前。我点头笑笑。她一口波多黎各口音。“有什么事?”她问。“我想见见伊芙琳·伏罗美尔夫人。”“我该告诉她来访者是谁呢?”“她的兄弟卡尔。”“哦,请进。”她说。

我走进门廊,地板用肉色和青绿色的小瓷片镶嵌而成,墙面呈红褐色,在我的左手边有一槽大叶片的绿色植物,它们是屏风。头顶上,一个玻璃和珐琅构成的立方体发出黄色的光芒。

那姑娘离开了,我四下打量,想找到些熟悉的东西。

一无所获。

所以我留在原地,耐心等待。

不久,女仆回来了,她点头笑着说:“请跟我来。她在书房等你。”

我跟她爬了三层楼梯,转进一条走廊,经过两扇关着的门。左边的第三扇门开着,女仆让我进去。于是我往里走,接着却停在了门口。

和所有书房一样,这个房间里满是书。屋里还有三幅画,两幅画的是宁静的陆上风光,另一幅是风平浪静的海洋;地板上铺着厚厚的绿色地毯;一张大书桌旁有个很大的地球仪,非洲大陆正对着我;地球仪背后是玻璃长窗,足有一整面墙大小,窗体分成八格,每格都是一扇独立的活页窗。但这些都不是我停住脚步的原因。

坐在桌后的女人穿着件蓝绿色上装,V型领,领口开得很低。她一头长发,还留着长长的刘海,发色介于日落时的云彩和黑屋子里蜡烛的外焰之间,而且,不知为什么,我知道这是她头发的本来颜色;她戴着眼镜,但我并不认为她真的需要那玩意儿;藏在眼镜后头的那双眼睛是美丽的湛蓝色,像在一个万里无云的夏日,午后三点钟的伊利湖的色彩;还有,她抿嘴一笑的样子跟她的头发很配。不过,这些也不是我停下来的原因。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她,虽然不知道是在哪儿。

我往前走,脸上保持着微笑。“哈罗。”我说。“坐下,”她指指一把带着宽大扶手的高背椅,“请。”椅子松软,橘红色,靠背的角度刚刚好。我最喜欢坐在这种椅子上打发时间。

我坐了下来,她仔细打量着我。“很高兴看见你又能起来四处活动了。”“我也是。你过得如何?”“很好,谢谢。老实说我没料到会在这里看见你。”“我知道。”这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言,“不过我还是来了,来感谢你姐妹般的仁慈和关照。”这番话里略带嘲讽,我想看看她的反应。

这时,一只个头超常的大狗走进房间,是爱尔兰猎狼犬。它到桌前趴下,蜷起身子。它身后还跟着一位同伴,后一只绕着地球仪走了两圈,随后也趴在了地上。“啊,”她回应着我的讽刺,“是我应该做的。你开车的时候该更谨慎些。”“今后我会多加小心的,”我说,“我保证。”我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过既然她不知道这一点,我决定尽可能从她身上多挖点儿信息,“我猜你可能会对我的身体状况有些好奇,所以我来让你看看。”“我确实很好奇。”她回答道,“你吃过饭了吗?”“简单地吃了顿午饭,几个小时之前。”

于是她摇铃叫来女仆,要她拿点儿吃的来。接着,她对我说:“我早料到你一有机会就会自己离开绿林,但我没想到这么快,也没想到你会来这儿。”“我知道,”我说,“所以我才来了。”

她递给我一支烟,我接过,先帮她点上,然后点上自己这支。“你总是这么难以预料。”半晌,她告诉我,“过去,这个特点帮了你不小的忙。不过现在恐怕会适得其反。”“什么意思?”我问。“你就这么走进来,我猜你是想虚张声势诈一把。现在的赌注这么高,玩这套把戏实在太危险了。我一直很佩服你的胆量,科温,但别干蠢事。你知道谁会赢。”

科温?记下来,储存在“科里”下头。“也许我不知道。”我说,“我最近睡了一阵子,你忘了?”“你是想告诉我你还没听说现在的情况吗?”“自从起床到现在,我还没逮到机会呢。”

她把头一偏,那双美丽的眼睛眯缝起来。“你太轻率了。”她说,“但有可能,确实有可能,或许你真的没撒谎。也许。眼下我就当你讲的是实话吧。这么说来,你没准儿来对了。对你来说,这里也许更安全。让我想想。”

我吸了口烟,希望她再多说点儿什么。但她没有,不过我刚才似乎取得了一点优势,于是我决定利用这一点优势发起进攻——为了我所不知道的赌注,跟这个我一无所知的对手玩一场我全然不了解的游戏。“我来了,这件事情本身就很能说明问题。”“没错,”她回答道,“这我知道。但你很精明,所以这可能说明了不止一件事。咱们等着瞧吧。”

等什么?瞧什么?

这时,女仆拿来了牛排和一大罐啤酒,我暂时可以松口气了。吃饭的时候,我用不着挖空心思想些含糊其辞的泛泛而谈,让她以为话里藏着什么暗示,或是包含着什么微妙的含意。牛排很不错,鲜嫩多汁,里边的肉还保持着粉红色。我用牙齿撕咬着硬皮面包,大口大口往肚子里灌啤酒,一副饥渴难耐的样子。她一边把自己的牛排切成小块,一边看着我的吃相大笑起来。“你总是活得精神十足,兴高采烈,科温,我就爱看你这个样子。这也是我不愿与你为敌的原因之一。”“同感。”我喃喃道。

吃东西的时候,我一直在努力回忆她的事。我仿佛看见她身着大海一般碧绿的低胸长裙,空气中飘动着音乐,有人在跳舞,我们身后还有人在谈话。我穿着黑色和银色……幻象消失了,但它是我真实记忆的一部分,这一点我敢肯定。我暗暗诅咒自己没法全想起来。在那个满是音乐、舞蹈和人声的夜晚,她一身绿色,我则身着黑色和银色服装。当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

我拿起啤酒罐,为我俩倒满酒,准备对刚才的记忆来个测试。“记得有天晚上,”我说,“你一身绿色,而我穿着常穿的那些衣服。那时一切都显得多么美好啊——还有音乐……”

她脸上露出一点憧憬的神色,表情也放松了些。“是的,”她说,“是啊,那些日子……你真的什么都没听说?”“以名誉担保。”我回答道,天知道名誉值几个钱。“情况越来越糟了,”她说,“影子里有很多恐怖的东西,比任何人想像的都多……”“还有呢……”我催促道。“他的麻烦也还没解决。”她说出了剩下的半句话。“哦。”“是的,”她接着说,“所以他肯定想知道你站在哪一方。”“就站这儿。”我说。“你的意思是……”“目前是这样。”也许我说得太快了点儿,她猛地睁大了双眼,“因为我还没完全掌握全局。”天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噢。”

我们干掉了牛排和啤酒,还丢给狗两根骨头。

饭后我们喝了点咖啡,我开始觉得她和我的距离拉近了,不过我压制住了这种感觉。我问她:“其他人呢?”这句话可以理解成任何意思,听上去很安全。

有几秒钟我怕她会问我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没问,而是向后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天花板。“跟过去一样,还是没消息。也许你的办法是最明智的。我过得很愉快,但谁能忘掉那……那荣耀?”因为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眼神,我垂下双眼。“谁都忘不了。”我说,“永远忘不了。”

之后是一段让人难受的沉默,过了好一会儿,她说:“你恨我吗?”“当然不,”我回答道,“我怎么可能恨你?”

看来这话让她很高兴,她咧开嘴,露出了满口白牙。“很好,谢谢你。”她说,“其他不论,你一直是个绅士。”

我鞠了一躬,脸上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你总能牵着我的鼻子走。”“把所有因素都考虑在内,”她说,“这种可能性不大。”

我感到很不安。

我仍然很愤怒,她知道是谁让我怒火中烧吗?我觉得她知道。真想直截了当地问问她。我跟这股欲望纠缠了老半天,终于把它压了下去。“那你准备怎么办?”最后她问。在这种情况下,我只能回答道:“说这个有什么意义,反正你不相信我……”“我们怎么可能相信你?”

我用心记住了这个“我们”。“那么,就目前而言,我愿意把自己置于你的监控下。我很愿意留在这儿,这样你就可以随时监视我。”“以后呢?”“以后?再说吧。”“聪明,”她说,“非常聪明。你让我的位置变得很尴尬。”

我提这个建议是因为自己没别的地方可去,敲诈来的钱又撑不了多久。“好吧,你当然可以留下。但我必须警告你,”她的手指拨弄着脖子上的那条链子,我还以为那是个坠子之类的小饰物,“这是个超声波狗哨。这儿的唐纳和布利曾还有四个兄弟,它们全都受过训练,知道怎么对付讨厌鬼,而且它们全都听我的口哨行事。所以别乱闯不欢迎你的地方。只需要一两声哨子,你就会完蛋。你知道,全靠它们,爱尔兰的狼群才消失了。”“我知道。”说话间,我意识到自己真的知道。“好吧。”她继续说,“你成了我的客人,艾里克会很高兴的。这样一来他应该不会找你的麻烦了。这正是你所希望的,不是吗?”“没错。”我说。

艾里克!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了什么!过去我的确认识一个叫艾里克的,我能感觉到,这对我而言很重要。过去很重要,不是最近这段时间。但我认识的那个艾里克还在,这一点非常重要。

为什么?

我恨他,这是原因之一。恨到想杀死他的程度。也许我甚至尝试过。

而且,我们之间还存在着某种联系。

血缘关系?

没错,就是这个。我俩谁都不希望有对方这么个兄弟……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

高大、强壮的艾里克,卷曲的胡须油光水滑,还有他的眼睛——和伊芙琳的一模一样。

新的记忆开始翻腾涌动,我的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脖子后边也忽然热了起来。

我没有让这些显露在脸上,而是强迫自己又吸了口烟,再抿了口啤酒。这时,我已经意识到伊芙琳确实是我的妹妹,只不过她并不叫伊芙琳。我想不起她究竟叫什么,反正不是伊芙琳。我决定谨慎点。在记起来之前,跟她说话时绝不提及她的名字。

我自己呢?还有我身边发生的这些事?

艾里克。我突然感到他和我的车祸脱不了干系。车祸本该是致命的,可我侥幸逃脱了。就是他干的,不是吗?没错,我的感觉回答道,肯定是艾里克。而且伊芙琳跟他是一伙的,她付钱给绿林,让我一直昏迷。比死强,但是……

我意识到,来伊芙琳这儿几乎等于把自己送到了艾里克手里;如果留下,我就会成为他的囚犯,会面临新的攻击。

但她刚才暗示说,只要待在她这儿,艾里克就不会找我的麻烦。这一点值得怀疑,对任何事情都不能只看表面。我必须时刻保持警惕。也许我最好离开这儿,让记忆慢慢恢复。

可我有种强烈的紧迫感。我得尽快搞清情况,之后还必须赶紧行动。这就像一股无法抑制的冲动,控制着我。如果能以危机为代价换回我的记忆,以风险来赢取机遇,那就这么着吧。我要留下。“我还记得。”我这才发现伊芙琳一直在讲话,而我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或许是因为她在回忆往事,并不真的需要我回答,还因为我刚才想的事情非常紧急。“我还记得那天你跟朱利安比赛他最得意的游戏,你赢了。他朝你泼了一杯酒,还破口大骂。你没跟他较真。他突然害怕起来,怕自己过了头。可你只是哈哈大笑,还跟他喝了一杯。他平常总是那么沉着冷静,那天却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他肯定觉得非常丢人,而且还很妒忌你。你还记得吗?那以后,我觉得他在不少地方都有点儿模仿你。但我还是恨他,希望他赶快完蛋。我觉得他会的……”

朱利安,朱利安,朱利安。有点印象,却又记不清楚。一场比试,我好好修理了某个人,粉碎了他那堪称传奇的自制力。没错,感觉很熟悉,可我想不起具体是怎么回事。“还有凯恩,你可真的把他耍得团团转!你知道,他现在还恨着你呢……”

看来我不大受欢迎。不知为什么,这让我挺高兴的。

还有,凯恩。他听着也很耳熟。非常耳熟。

艾里克,朱利安,凯恩,科温。这些名字在我脑子里飘来荡去,让我有些难以承受。

我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说:“已经过去太久了……”而且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科温,”她说,“咱们别再演戏了。你要的不仅是安全,这我很清楚。你很强大,如果好好利用你手里的牌,你肯定能从中捞到些好处。我猜不出你是怎么打算的,但我们也许可以和艾里克做笔交易。”这次的“我们”含义明显不同。她已经得出结论,在眼下这件我还闹不明白的事情里,我不是没有价值的。看得出来,她发现了为自己捞点儿好处的机会。我露出笑意,只有一丁点儿。“这就是你来这儿的原因吗?”她继续道,“你是不是准备向艾里克提议和解,也许你需要一个中间人?”“也许,”我答道,“但首先我得再仔细考虑考虑。我刚刚恢复,还有很多事情需要想想清楚。不过我希望身处最有利的位置,这样,如果发现站在艾里克这边的好处更大,我就可以迅速行动。”“小心点儿,”她说,“你知道我会一五一十地向他报告的。”“当然。”我说。我根本不知道,于是赶紧想法子搪塞过去,“除非你觉得跟我同一阵线对你更有利。”“你是在向我提议……”“我没有向你提出任何建议,至少现在没有。”我说,“我对你完全坦诚。我只是告诉你我还不知道,我还不能肯定我想跟艾里克做交易。毕竟……”我故意拖长声音,因为我不知道后边该接些什么,可又觉得应该再说点儿什么。“还有别人找过你?”她突然站起身来,抓紧她的哨子,“布雷斯!绝对是他!”“坐下,”我说,“别傻了。我自己送上门来,没让你费半点儿工夫,难道只是想在你碰巧记起布雷斯的时候变成狗粮吗?”

她放松了些,肌肉也稍稍松弛下来,然后重新坐下。“也许不会。”她最后说,“但我知道你是个赌徒,还是个搞叛变的老手。如果你打算把我拉到你那边去,趁早别白费工夫了。到现在你也该明白了,我没那么重要。再说,我以前一直觉得你挺喜欢我的。”“说得没错,而且,我现在仍然很喜欢你。”我说,“别怕,你没什么可担心的。不过你竟然会提到布雷斯,这可真有意思。”

诱饵,诱饵,诱饵!我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怎么?他已经找过你了?”“这个嘛,还是不说为好。”希望这样回答能给我带来某种优势,而且她的话里还透露出了布雷斯的性别,“就算他找我,我给他的答案和给艾里克的不会有什么不同——‘我得再考虑考虑。’”“布雷斯。”她重复道。布雷斯,我在脑子里暗暗念着这个名字,布雷斯。我喜欢你。原因我已经都忘了,而且我清楚不该这样——可我就是喜欢你。我知道。

我们坐了一会儿。我有些疲劳,却不愿意表现出来。我应该是强大的。我明白自己必须是强大的。

我坐在椅子上冲她笑笑。“你的书房很不错。”

她答道:“谢谢。”“布雷斯,”片刻后,她又念了一遍,“你真的认为他有机会?”

我耸耸肩。“谁知道?反正我是没机会的。他没准儿行,也可能不行。”

她盯着我,眼睛微微睁大,嘴也张开了。“你?”她说,“你不是准备自己试试看吧?”

我放声大笑起来,完全是为了消除她的紧张情绪。“别傻了,”笑完之后,我对她说,“我?”

但就在她说话的一瞬间,我已经意识到她切中了要害。一种深埋心底的东西大声回应道:“为什么不?”

我突然觉得有些害怕。

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否认些什么,但我的否认显然让她放下心来。她微微一笑,指了指我左边的一个内建吧台。“我想来杯爱尔兰之雾。”她说。“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喝点儿了。”我站起身,为我俩各倒了杯酒。“你知道,”坐下之后,我说,“这么跟你重逢真是太好了,即使时间可能不会太长,但也让我回想起很多往事。”

她笑了,非常可爱。“说得对,”她抿了口酒说,“和你一起,我差点儿以为自己是在安珀呢。”而我则差点儿把酒杯摔个粉碎。

安珀!这个词就像一股电流,传遍了我的全身!

接着她忽然哭了起来,我站起身,双臂搂住她的肩膀,小声安慰着她。“别哭了,小姑娘,求你别哭了。你一哭,我也不好受。”安珀!那儿有些什么东西,具有莫大吸引力的东西!“好日子会回来的。”我轻声说。“你真的相信?”她问。“是的,”我大声回答道,“是的,我相信!”“你是个疯子,”她说,“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在所有兄弟里我最喜欢你。我简直可以相信你所说的一切,虽然我知道你是个疯子。”

她又哭了一会儿,然后止住泪水。“科温,”她说,“如果你成功了——如果你在影子里找到什么疯狂的、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法子,最后居然成功了,你还会记得你的小妹妹弗萝莉美尔吗?”“是的,”我说。这就是她的名字,我知道,“是的,我不会忘了你的。”“谢谢你。我只会把基本情况告诉艾里克,不会提到布雷斯,也不会提到我刚才的怀疑。”“谢谢你,弗萝拉。”“但我并不认为你真有什么该死的法子。”她加了一句,“这一点也请你好好记住。”“那还用说?”

接着她叫来女仆,让她带我到一间卧室。我脱下衣服,随即瘫倒在床上,一口气睡了十一个小时。

早上我醒来时她已经出门去了,没有留下任何口信。她的女仆为我在厨房里摆上早饭,接着就去做她的日常工作了。我本想从这个女人口中套点儿消息,但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她要么一无所知,要么知道也不会告诉我,而且肯定还会向弗萝拉报告我的企图。我改变了计划。既然眼下这所房子全归我了,我决定回书房去,看能不能发现点儿什么。再说,我喜欢书房。美丽、智慧的词句环绕着我,令我觉得安全。眼前有什么东西可以抵抗黑暗,我总是感觉好些。

唐纳或者布利曾,又或者是它们的哪个兄弟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跟着我进了走廊。它走路的时候腿直直的,一路嗅着我的足迹。我试着跟它交个朋友,它的态度让我想起了那些骑警——他们叫你靠边停车的时候,你要是想跟他们开开玩笑,那些人就是这种反应。我边走边瞅了瞅走廊里的其他几个房间。看上去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

我走进书房,“非洲”仍然面对着我。我关上房门,把狗挡在外头,接着在书房里逛了一圈,边走边浏览架上的书名。

这儿有很多历史书。事实上,在她的藏书里,历史书似乎占了绝大多数。还有不少美术书,都是又大又贵的那种,我取出几本随手翻了翻。一般说来,有什么别的事分散我的注意力时,我才能好好想想问题。

弗萝拉显然很富有,不知她的财产是哪儿来的。既然我们是兄妹,是不是意味着我没准儿也拥有一笔财富呢?我试着回想自己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还有我的职业、我的出身。我有种感觉,自己从没为钱的事操过什么心,钱一直够我花的,或者至少不难弄到手。我从没觉得缺钱用。我也有这么一幢大房子吗?我想不起来。

我的职业呢?

我坐在她的书桌后边,在头脑里仔细地搜索着,希望找到储藏记忆的密室。像陌生人一样审视自己确实不容易。也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才什么都想不起来。是你的就是你的,就在你身上,是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不会注意到它。

也许是医生?看着达·芬奇画的几张解剖图,我产生了这个想法。几乎是下意识的,我开始在心里重温各种外科手术的步骤。从前我为别人做过手术。

但答案不是这个。发现自己的医学背景的同时,我意识到这只是其他什么事情的一部分。不知怎么的,反正我就是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职业的外科医生。到底是什么?还有什么其他因素吗?

有件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

坐在桌后,我能清楚地看到对面的墙,上面挂着些装饰品,其中之一是一把古代骑兵用的马刀,刚才我在屋里转悠时没注意到它。我起身走过去,把它从钉子上拿了下来。

我暗暗为它的养护情况大摇其头。我希望自己手里有一块带油的抹布和一块磨刀石,好让它重新焕发光彩。我了解古代兵器,特别是带锋刃的。

这把马刀又轻又称手,我觉得自己知道怎么用。我做了个起手式,接着又做了几次闪避和攻击动作。没错,我确实会用马刀。

那么,这又代表哪种身份呢?我四下打量着,寻找新的线索。

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我把刀放回原位,回到桌旁。坐下以后,我决定仔细搜查一番。

从中间的抽屉开始,我把上下左右的抽屉翻了个遍。

信纸、信封、邮票、纸夹、铅笔头、橡皮——诸如此类,都是常用的物件。

检查抽屉时,我把它们一个个全拉了出来,放在膝盖上。这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我从前所受的某种训练的一部分,它告诉我必须仔细检查抽屉边角和底部。

有个细节我差点忽略了,但它在最后一秒钟引起了我的注意:右手边底部的抽屉有些不对劲,它后边的挡板没其他抽屉那么高。

这里头肯定有文章。我跪下来,瞧了瞧那格抽屉留下的空间,发现里面固定着一个小盒子似的东西。

它在最里头,本身也是个小抽屉,还上了锁。

我花了大概一分钟左右摆弄纸夹、回形针什么的,最后在另一个抽屉里找到个金属鞋拔,这才把它拨弄开了。

抽屉里装着一副扑克牌。

牌盒上的图案让我僵在地上,汗水突然打湿了我的额头,我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一只白色的独角兽,后腿直立,站在草地上,头偏向右方。

我见过这图像,可怎么都想不出它的名字,这让我非常难受。

我打开盒子,抽出扑克。很像塔罗牌,绘着权杖、五芒星、圣杯和宝剑,但主牌却与普通塔罗牌全然不同。

我先把两个抽屉都放回原位,小心翼翼地不让里边的小抽屉锁上,接着继续研究这副牌。

图画绘制得栩栩如生,光洁的主牌更是仿佛拥有生命。牌面摸着凉丝丝的,摆弄它们让我感到一种独特的快感。我突然明白了,自己从前也有这么一副。

我把牌摊在面前的吸墨纸上。

有一张画着一个一脸狡猾的小个子男人,尖尖的鼻子,带笑的嘴,一头稻草色头发乱蓬蓬的。他身穿橙色、红色和棕色的服装,似乎是文艺复兴时的式样,包括长筒袜和绣花的紧身上衣。我认识他。他叫兰登。

接着是面无表情的朱利安,长长的深色头发,蓝眼睛里既没有激情也没有怜悯。他全身披挂着白色锁子甲,不是纯银或金属的白色,而是像上了一层釉似的。可我知道,尽管这玩意儿看上去活像节日里的装饰品,其实却坚固得要命,抗冲击力极强。这就是那个在自己最得意的比赛中输给了我,接着拿起一杯酒朝我泼过来的家伙。我认识他,而且恨他。

然后是皮肤黝黑、深色眼睛的凯恩,一身黑色和绿色的绸缎服装,头戴一顶三角帽,帽子戴得稍有点歪,显得轻快俏皮,帽子后面还垂着一根绿色羽毛。牌上画的是他的侧像,一手插在腰间,两只靴尖翘得高高的,腰带上还挂着一把镶着祖母绿的匕首。对他,我感到爱恨交织。

还有艾里克。无论以什么标准,他都算得上英俊潇洒。发色非常深,几乎有点发蓝。嘴上总是带着笑,嘴唇周围是一圈卷曲的胡须。衣着很简单,一件皮夹克、一副绑腿、一件朴素的斗篷和一双黑色长筒靴,一条红色的剑带上挂着把长长的马刀,刀身是银的,上边还嵌着颗红宝石。斗篷的立领竖得很高,边缘镶着一圈红色,和他袖口的点缀正好般配。还有他的手。牌里的他拇指扣在腰带上,那双手的力量闻名遐迩。一双黑手套从腰带上垂下来,靠近臀部右边。就是他,我敢肯定,在我差点儿丧命那天,想杀我的人就是他。我仔细看着他,发现自己有些畏惧。

接下来是本尼迪克特,高大、严厉、瘦削。瘦削的身体,瘦削的脸庞,却有最宽广的心胸。他一身橙色、黄色和棕色的衣服,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干草堆、南瓜、稻草人和《沉睡谷传奇》。他的下巴挺长,看上去十分坚定;眼睛是淡褐色的,棕色的头发从不会打卷。他倚着根长矛站在一匹马身旁,那根长矛上还缠绕着一条鲜花编成的带子。他很少笑。我喜欢他。

翻起下一张牌的一瞬间,我愣住了,心脏猛地跃起,撞击着我的胸膛,像要跳出来似的。

那是我。

这就是刮脸的时候,镜子里的那个我。黑发、碧眼,对了——一身黑色和银色服饰。我的斗篷微微卷起,似乎有风吹过。我穿着和艾里克一样的黑色皮靴,腰上也佩着一柄剑,没他的长,但更沉。我戴着银色手套,上边饰着鳞状斑点。脖子旁的银扣铸成玫瑰花的形状。

我,科温。

一个高大、强壮的男人从下一张牌里望着我。他和我长得很像,只是下巴更厚实些。我知道他比我壮,事实上,他巨大的力量极富传奇色彩,不过论速度还是我更快。他穿着一件蓝色和灰色的晨衣,中间用一根宽宽的黑色腰带系住,站在那儿放声大笑。他脖子上挂着根粗粗的绳子,上头吊了一个银号角。他的脸颊边上长着络腮胡,嘴唇上也有些小胡子,右手还拿着一杯酒。我忽然对这个人很有好感。他的名字也浮现在我的脑海里。他是杰拉德。

接着是一个长着火一般胡须的男人。一头火红色的头发,身穿红色和橙色衣服,料子基本上都是丝绸,看上去浑身散发着光芒。他右手持剑,左手拿一杯酒。他的眼睛和弗萝拉或艾里克的一样蓝,眼里跃动着恶魔般的神采。他的下颚并不丰满,但被胡须遮得严严实实。他的剑上有精美的金色装饰。右手上戴着两枚大戒指,左手上还有一枚,分别镶着翡翠、红宝石和蓝宝石。我知道,他是布雷斯。

下面这个人像我和布雷斯的综合体。长得像我,不过小了一号,我的眼睛,布雷斯的头发,只是缺了他的胡子。他身着绿色的骑马装,跨在一匹白马上,脸朝着卡片的右边。在他身上混合着力量与软弱、追求与放任。对他,我既赞许又反感,既喜欢他又觉得有些厌恶。我知道,他是布兰德。从第一眼看见他起我就知道。

事实上,我意识到自己认识牌里所有的人。我记得他们,记得他们的实力、他们的弱点,以及他们的成功与失败。

因为他们都是我的兄弟。

我顺手从弗萝拉桌上的烟盒里拿了根烟,然后靠在椅背上,一边吸烟一边思考着刚才回忆起的那些事。

那八个衣着奇特的怪人都是我的兄弟。而且我知道,那些衣服对他们其实再合适不过了,好比我就应该身着黑色和银色一样。想到这儿,我不禁嘿嘿笑了起来,因为我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的衣着,以及离开绿林以后,我在那个镇上的小店里买的那些衣服。

我正穿着黑色的休闲裤,而当时买的三件衬衣都是那种带浅灰的银色。还有,我的外套也是黑色。

我接着看那些牌。弗萝拉穿着海水般碧绿的长裙,就像昨晚我记忆中的那样;还有一个同样长着蓝色眼睛的黑发女孩儿,长发披肩,纯黑色的衣服,只有腰带是银色的。不知为什么,我的眼里盈满了泪水。她叫迪尔德丽。然后是菲奥娜,头发像布雷斯和布兰德,眼睛像我,皮肤散发着珍珠贝母的光泽。牌翻过来的那一瞬间我就知道自己恨她。接下来是莉薇拉,翡翠色的眼睛,和发色正好相配,一身绿色和亮灰色衣服,还系着条淡紫色的腰带。她的神色很悲伤,眼里似乎还有泪水。不知为什么,我知道她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但她也是我的姊妹。

对所有这些人,我都有一种可怕的距离感和疏远感。然而不知为什么,他们似乎又离得很近。

这些牌让我的指尖发凉,我把它们放下;可同时又贪恋着这种触感,松手时心里有些犹豫。

只有这么多了。其他都是小牌。不知为什么,我知道——唉,又是个“不知为什么”——我知道里头少了几张。

可我拼了命都想不出少的那几张主牌究竟是什么。

这让我感到异常悲伤。我拿起烟,沉思起来。

为什么一看到这副牌,记忆便会潮水般涌现?只可惜它们没有附带上下文。单说名字和面孔,我已经想起不少了,其余的却还是一片空白。

我想不出为什么要把所有人都画在扑克牌上。但我渴望拥有这样一副牌,这股欲望强得难以遏止。我当然明白不能拿走弗萝拉的这副,她很快就会发现,到时候我就有麻烦了。我把它们放回大抽屉里面的小抽屉,锁上锁。天啊,我简直绞尽了脑汁!成果却少得可怜。

直到我想起那个有魔力的字眼。

安珀。

前一天晚上,这个词让我非常不安。从那时起,我一直避免想到它。现在,我看着这个词,反复念叨,看它会带给我什么联想。

它勾起了我强烈的渴望和浓浓的乡愁。它蕴涵着孤独的美、巨大的成就,还有惊人的、几乎是终极的力量感。这个词属于我。它是我的一部分,我也是它的一部分。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但事实如此。我只知道这是个地名,而我曾经十分了解那个地方。不过我没能想起任何图像,只有感情。

我这样坐了多久?我不知道。在我做白日梦的时候,时间似乎离我而去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忽然听到几下轻柔的敲门声。接着门把缓缓转动,那个名叫卡美拉的女仆走进来,问我是否想用餐。

这主意似乎不错。我跟她回到厨房,解决掉了半只鸡和一夸脱牛奶。

午饭后,我拿了一壶咖啡去书房,一路上小心地避开了那几条狗。喝到第二杯时,电话响了。

我倒是很愿意接,不过我猜屋里到处都装着分机,卡美拉肯定会在其他什么地方接听的。

我错了。它一直响个不停。

最后,我再也受不了了。“哈罗,”我说,“伏罗美尔宅。”“请问伏罗美尔夫人在吗?”

是个男人的声音,语速很快,有些紧张,呼吸急促。他的声音被各种杂音包裹着,看来是长途电话。“很抱歉,”我告诉他,“她这会儿不在。你可以留个口信,或者等她回来以后,我让她打给你。”“你是谁?”

我迟疑了一下,然后告诉他:“科温。”“我的天啊!”他一声惊呼,接着是长时间的沉默。

我以为他准备挂电话了,就又说了声:“哈罗?”几乎与此同时,他也开始说话了。“她还活着吗?”他问。“她当然还活着。你他妈又是谁?”“你没听出我的声音吗,科温?我是兰登。听着,我在加利福尼亚碰上了麻烦。我打电话给弗萝拉是想找个避难所。你和她待在一起吗?”“暂时如此。”“明白了。你会保护我吗,科温?”短暂的停顿,“拜托?”“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会的。”我说,“但在问过弗萝拉之前,我没法替她拿主意。”“如果她找我麻烦呢?你还会保护我吗?”“是的。”“那就成了,老兄。我尽量马上来纽约。我得迂回前进,所以很难说什么时候能到。只要我不走进其他影子里,咱们总会见面的。祝我好运吧。”“好运。”我说。“咔嗒”一声过后,听筒里只剩下远远传来的铃声和杂音。

这么说,自以为是的小兰登有麻烦了!我觉得自己并不为此感到特别烦恼。不过,他没准儿会成为我通向过去的一个关键,说不定对我的未来也同样能起到重要作用。所以我会尽力帮助他,直到从他那儿了解到我想要的全部情况为止。我很清楚,我跟他之间从来没多少手足之情。一方面,他很精明,既狡猾又足智多谋,常常为最莫名其妙的东西动感情;另一方面,他的话还不如说话时溅的唾沫值钱,而且,只要给他足够的好处,让他把我的尸体卖给医学院他都干得出来。是的,我记得这个小坏蛋,我对他只有那么一丁点儿感情,或许是曾经一起度过了一些愉快时光吧。但信任他?绝不。我决定先不告诉弗萝拉他要来的事,这可以等到最后时刻再说。也许能把他变成我的秘密武器,一张隐藏的A,或者至少也是张Q吧。

于是,我在杯子里加上些热咖啡,慢慢品尝起来。

他在躲谁?

肯定不是艾里克,否则他就不会往这儿打电话了。有一点让我觉得挺奇怪,听到我的名字以后,他问弗萝拉是不是死了。难道是因为她跟我所恨的那个兄弟瓜葛太深,以至于家里人都认定我一有机会就要干掉她吗?真奇怪,可他确实那么问了。

还有,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联合起来的?大家的关系为什么如此紧张,充满敌意?为什么兰登要逃?

安珀。

这就是答案。

安珀。不知为什么,我知道安珀是一切的关键,这一团乱麻背后的秘密就在于安珀。那儿出了什么事,而且照我看,这件事刚发生不久。我得提高警惕。绝不能让人察觉我的记忆有问题,我可以一点一点地从知情者嘴里套出所有信息。我很自信,这些我能办到。大家互不信任,每个人都很谨慎,我会利用这点。我会得到必须的东西,拿走我想要的,我会记住那些帮助过我的人,还要把其他人踩在脚下。因为我知道,这就是我们这个家庭的法则,而我当之无愧是我父亲的儿子……

又是一阵突如其来的头疼,我的头盖骨都快炸开了。

刚才我想到了我父亲,我猜到了什么,感觉到了什么——那就是头疼的原因。但我不清楚这是为什么,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儿,疼痛缓解下来,我坐在椅子里打起了瞌睡。又过了很长时间,弗萝拉推门走进来,这时已经是晚上了。

她穿着绿色丝绸上衣和一条灰色羊毛长裙,厚厚的袜子,鞋子很轻便。她的头发扎在脑后,脸色有些苍白。那枚口哨还挂在她脖子上。“晚上好。”我起身说。

她没有回答,走到房间另一头的吧台,为自己倒了一份杰克丹尼,像个男人似的一口喝干。之后她又倒了一份,拿着杯子坐到那张大椅子上。

我点上根香烟递给她。

她点点头说:“去安珀的路——真难。”“为什么?”

她迷惑不解地盯了我一眼。“你上次去是什么时候?”

我耸耸肩。“不记得了。”“随你怎么说吧。”她说,“我只是在想,其中有多少是你的杰作。”

我没吭声,因为我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什么。接着我想起一件事,要去那个叫安珀的地方,有一个比“路”更简单的方法。很显然,她没有这种方法。“你的主牌少了几张。”我突然开了口,声音几乎算得上镇定自若。

她一跃而起,半杯酒洒在手背上。“还给我!”她一边喊,一边伸手抓住口哨。

我上前几步,按住她的双肩。“我没拿,”我说,“我只是评论一个事实而已。”

她放松了些,随即开始抽泣。我轻轻地把她推回椅子里。“我还以为你的意思是说,你拿走了我留下的那些。”她说,“而不是令人厌恶地评论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我没有道歉。我感到应该没有这个必要。“你没去成。有多大进展?”“根本没什么进展。”说完,她大笑起来,盯着我的目光中突然出现了一种新东西。“我现在明白你的伎俩了,科温。”

我点上一根香烟,以此来避免回答。“这里头有一部分是你的杰作,对吗?你来之前就封锁了我去安珀的路,对吗?你知道我会去找艾里克。但现在我没法去他那儿,只好等他来找我。聪明。你想把他引到这儿来,对吧?可他不会自己来的,只会派别人过来。”

她以为是我捣了什么鬼,破坏了她的计划,这等于是当面承认她刚刚试图把我出卖给我的敌人,而且,只要给她半点机会,她还会这么干。可说话时,这个女人的语气中却有一种奇特的钦佩。她怎么能在自己的牺牲品面前如此堂而皇之地表达她的马基雅维利主义呢?答案立即从我心底冒了出来:这就是我们的方式。我们之间没必要玩那些遮遮掩掩的小把戏。不过,我还是觉得她缺乏真正职业高手的那种手腕。“你当我是蠢货吗,弗萝拉?”我问,“你以为我来这里是为了让你把我交给艾里克?不管你遇到了什么,都是活该。”“好吧,我跟你确实不是一个档次的!但你不也被流放了?说明你其实没那么机灵!”

不知为什么,她的话刺伤了我。而我知道,那些话不是事实。“我他妈才不是被流放的!”

她再次大笑起来。“我就知道这话管用。”她说,“好吧,就算你是故意到影子里来的吧。你是个疯子。”

我耸了耸肩。

她问:“你想要什么?你究竟为什么来这儿?”“我很好奇,想知道你在搞什么名堂,”我说,“就这么简单。如果我想走,你留不住我。就算是艾里克也办不到。也许我真的只是想来看看你。也许是我老了,有些怀旧。无论如何,我会在这儿待一段时间,然后也许永远不再回来。如果你不是那么急于知道艾里克想怎么处置我,你能得到的好处也许会多得多。你昨晚曾经说,要是某件事情发生,请我别忘了你……”

我尽量往话里添进些模棱两可的暗示。过了好几秒钟,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她说话了:“你打算自己干!你真的准备自己干!”“你他妈说对了,我就是这么想的。”说到这里,我意识到自己的确会去做那件事,不管那件事究竟是什么,“要是你愿意,你大可以把这话告诉艾里克。不过别忘了,说不定我真能干成。好好记着,如果我成功了,站在我这边是个不错的选择。”

真希望我知道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东西。不过我听到的只言片语已经不少了,已经能够感受到这些话的重要性,所以即使不知道含义,我也可以恰如其分地使用这些字眼。我感到这些字眼很恰当,太恰当了……

她突然吻了我。“我不会告诉他的。真的,我不会,科温!我相信你能成功。布雷斯很难说服,但杰拉德很可能会帮你,还有本尼迪克特。还有凯恩,等他看清形势,他也会站到你这边。”“计划安排这种事,我自己会做。”我说。

她从我身边退开,倒了两杯酒,把其中一杯递给我。“为了将来。”她说。“我永远愿意为这个干杯。”

于是我们干了这杯酒。

她又为我倒了一杯,然后审视着我。“艾里克、布雷斯、你,肯定是你们中的一个。”她说,“只有你们才有这种胆量和脑子。只不过你离开了那么久,我还当你已经出局了。”“世事难料,事前谁都说不清。”

我抿了口酒,暗地里希望她能安静一会儿。在我看来,她这种各方讨好的手段有点过于明显了。还有件事情困扰着我,我希望能好好想想。

我多大年纪?

我知道,自己之所以会对扑克牌上的人产生那么强烈的距离感和疏远感,部分就是因为这个。我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照镜子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三十左右。不过现在我知道,这是因为影子世界会替我掩饰。我不止三十岁,远远不止。还有,最近一次所有兄弟姐妹穿着扑克牌上那种衣服,和和气气地聚在一起,既没有摩擦气氛也不紧张,也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门铃响了,卡美拉过去应门。“应该是我们的兰登兄弟。”我知道自己是正确的,“目前他处于我的保护下。”

她瞪大眼睛,接着微笑起来,就像是我下了招妙棋,而她对此表示欣赏。

当然,我其实没那么厉害,不过很高兴能让她这么想。

这让我更有安全感。

我的安全感持续了大概整整三分钟。我赶在卡美拉之前走到门口,猛地打开门。

他跌跌撞撞地闯进来,立刻关上门,还插上了门闩。那双浅色眼睛下面有些皱纹,身上穿的不是扑克牌上那身鲜艳的紧身上衣和长筒袜。另外,他看上去早该刮刮胡子了。这会儿他穿着一套棕色羊毛西装,脚蹬一双深色山羊皮皮鞋,一只胳膊上还搭着件呢子外套。但他确实就是兰登——扑克牌上的兰登——只不过那张带笑的嘴看起来很疲倦,指甲下面还藏着污垢。“科温!”他说着拥抱了我。

我捏了捏他的肩膀:“你看上去需要喝一杯。”“没错,没错,没错……”他连声赞同,于是我领着他往书房走去。

大约三分钟之后,他一手拿酒,一手拿烟,坐了下来。接着,他对我说:“他们在追我。很快就到。”

弗萝拉轻轻叫了一声,我们俩谁都没理会。“谁?”我问。“影子里的人,”他说,“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也不知道是谁派他们来的。总共四个或者五个,甚至可能是六个。我上了飞机,他们也跟了上去。他们是在丹佛附近出现的。我移动了飞机几次,想甩掉他们,但没起作用——再说我也不愿意偏离太远。我在曼哈顿甩掉了他们,可他们会找上门来的,这只是个时间问题。”“你一点儿也不知道是谁指使的?”

他迟疑了一下。“嗯,我猜应该是家里人干的,没错。也许是布雷斯,也许是朱利安,也许是凯恩。甚至也可能是你,可能是你为了引我上这儿来使的诡计。不过我希望不是。不是你,对吧?”“恐怕不是。”我说,“依你看,他们有多难对付?”

他耸了耸肩:“如果只有两三个,我会自己搞个埋伏,把他们解决掉。可他们人太多了。”

他长得瘦瘦小小,身高大概五英尺六英寸,体重一百三十五磅左右。可听他的意思,他好像说自己能单枪匹马对付两三个彪形大汉,而且他似乎是当真的。我突然对自己的体力感到有些好奇。毕竟,我们不是兄弟吗?我感觉自己身体相当强壮。我还知道自己不怕跟任何人来场一对一的公平较量。我到底有多强?

突然间,我意识到答案很快就能揭晓了。

大门上响起敲门声。“我们该怎么办?”弗萝拉问。

兰登大笑着解下领带,把它和桌上自己的外套扔在一起。他脱下西装上衣,四下看了看,眼睛落在那把马刀上。下一秒钟,他已经穿过房间,把它拿到手里。我摸了摸衣兜里的点三二,用手指拨开保险。“上吗?”兰登问。“他们很可能会找到方法,闯进屋里。”他说,“你上次参加战斗是什么时候,姐姐?”“很久以前。”她答道。“那你最好现在就开始回忆战斗动作,而且要快。”他对她说,“时间不多了。告诉你,有人训练过他们。不过我们有三个人,他们最多比我们多一倍。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们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呢。”她说。

又是一阵敲门声。“有什么关系?”“没有。”我说,“要我去开门让他们进来吗?”

他们的脸色都稍稍有些发白。“也许我们该等等……”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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