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龙文集·欢乐英雄(上下)(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24 23:34:46

点击下载

作者:古龙

出版社:河南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古龙文集·欢乐英雄(上下)

古龙文集·欢乐英雄(上下)试读:

古龙文集·欢乐英雄(上)

第一章 郭大路与王动

01郭大路人如其名,的确是个很大路的人。“大路”的意思就是很大方、很马虎,甚至有点糊涂,无论对什么事都不在乎。王动却不动。02大路的人通常都很穷。郭大路尤其穷,穷得特别,穷得离了谱。他根本不该这么穷的。他本来甚至可以说是个很有钱的人。一个有钱的人如果突然变穷了,只有两种原因:第一是因为他笨,第二是因为他懒。郭大路并不笨,他会做的事比大多数人都多,而且比大多数人都做得好。譬如说——骑马,他能骑最快的马,也能骑最烈的马。击剑,他一剑能刺穿大将身上的铁甲,也能刺穿春风中的柳絮。你若是他的朋友,遇着他心情特别好的时候,他也许会赤手空拳跃入黄河捉两尾鲤鱼,再从水里跃出抓两只秋雁,为你做一味清蒸鱼、烧野鸭,让你大快朵颐。你吃了他的菜保证不会失望。他做菜的手艺绝不在京城任何一位名厨之下。他能用铁板铜琶唱苏轼的“大江东去”,也可以弄三弦唱柳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让你认为他终生都是在卖唱的。有人甚至认为他除了生孩子外,什么都会。他也不懒,非但不懒,而且时时刻刻都找事做,做过的事还真不少。像他这种人,怎么会穷呢?他第一次做的事,是镖师。那时他刚出道,刚守过父母的丧,将家宅的田园卖的卖,送的送,想凭一身本事,到江湖中来闯一闯。他当然不会是个很精明的生意人,也根本不想做个很精明的生意人,所以本来值三百两一亩的田,他只卖了一百七,再加上送给穷亲戚朋友们的,剩下的也就不太多了。但那也足够让他买一匹好马,铸一柄快剑,制几身风光的行头,住最好的客栈,吃最好的馆子。那时正是春天,一年之计在于春。春天适于做很多事,也是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镖局生意最好的时候,正也就是强盗生意最好的时候。“中原镖局”的总镖头罗振翼,人虽未老,江湖已老,当然也很明白这道理。所以走在道上,总是特别小心。何况,现在正是春天,他这次保的镖又不轻。可是保镖只靠小心是绝不够的,还得要武功硬,运气好。罗振翼武功并不弱,但这次运气却实在不好,竟偏偏遇上了两河黑道上最难惹的欧阳兄弟。欧阳兄弟不是两个人,也不是三个人、四个人……欧阳兄弟就是一个人。这个人的名字就叫作“欧阳兄弟”。他虽然只有一个人,却简直比四十个人还难斗。他左手使短刀,右手使长刀,还可以同时发出七八种不同的暗器,很少人能看出他暗器是从什么地方发出来的。罗振翼也看不出。他刚躲过三支“锦背低头花装弩”、一筒“流星赶月袖中箭”,谁知欧阳兄弟刀背一翻,又射出了一双子母寒针。要命的针,从别人要命也猜不出的地方射出来。罗振翼右肩上挨了两针,虽还不致立刻要命,但也只有等着欧阳兄弟来要他的命。欧阳兄弟就算不想要他的命,他这趟镖丢了,也只有自己去上吊跳河抹脖子,自己要自己的命了。就在这时,突然一骑快马驰来,马快人更快,马还未到,马上人已到。欧阳兄弟只看到一个人从半空中落下来,七八种暗器连一种都还没有来得及出手,左右脉门已同时挨了人家一剑。这半空中落下来的救星自然就是郭大路。罗振翼对这位救星自然不但感激,而且佩服;不但佩服,而且佩服得五体投地。将这趟镖送到地头后,无论如何也要请他一起回镖局去。郭大路当然去了,他反正没什么别的要紧事。他就算有别的要紧事,也会去的。这是他第一次出手,他忽然发觉自己非但武功不错,人缘也不错。于是罗振翼就觉得奇怪,就问:“像郭兄如此高的身手,为什么不做镖头?”郭大路也没问:“为什么武功高的人要去保镖?”他只觉得做镖头也蛮威风,蛮有趣的。何况,罗振翼请他做的是副总镖头。一个人初入江湖就做了副总镖头,的确够威风、够神气!唯一令郭大路觉得遗憾的是,“中原镖局”并不是中原最大的镖局,甚至连第一流的镖局都算不上。他等了好几天,才接到第一笔生意,而且还不是大生意,只不过是替人从开封押几千两银子回洛阳。路不远,镖不重,又有这么样一位副总镖头,总镖头自然乐得安安心心、舒舒服服地在家里养伤了。还是春天,早上,镖车启行。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开始可真不错。镖旗迎风招展,趟子手的喊镖声嘹亮入云,郭大路穿着紫罗衫,佩着乌鞘剑,骑在大白马上,春天的太阳刚升起,照得他身上暖暖和和的,远处的春山一碧如洗,燕子正在树上衔泥做巢。他心里实在觉得愉快极了、得意极了。他只希望能在路上遇见几个江洋大盗、绿林好汉,那倒并不完全是为了他想露露本事、显显威风,而是为了想多交几个朋友。朋友愈多愈好。他喜欢朋友,能和这种人交上朋友,岂非也很刺激、很有趣,若再能感化他们改邪归正,岂非更妙不可言。他果然遇到了。只可惜他遇到的,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大秤分金、小秤分银,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江洋大盗;也不是那种一诺千金,豪气干云,随时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绿林好汉。他遇见的竟只不过是一伙小毛贼,一个个面有菜色,好像饿了三天,身上穿的衣服到处是补丁,连刀都生了锈。郭大路虽然失望,但既然遇见了,也没法子,只好先露两手武功,将他们先震住,再循循善诱,希望他们从此洗心革面,改过向善,做个安分守己、自食其力的良民,莫要辱没了祖宗。大家先被他的武功吓得呆若木鸡,继而又被他的良言感动得痛哭流涕,一个个都表示决心要重新做人。“可是我们却身无一技之长,叫我们去做什么呢?不做强盗,只怕一家人都得饿死。”“做做小生意也好呀,就算卖馒头,也总比做强盗好。”“连一文本钱都没有,能做什么生意?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这些人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确是天良发现的样子。郭大路几乎也被感动得流泪了。“没有本钱,这容易,我有。”镖车里岂非有的是银子么?本钱少了,也做不成生意,郭大路出手一向大方得很。“每人一百两。”大家千恩万谢,然后,忽然间就全部呼啸而去,远远都可以听见他们在说:“这位恩公不但是大英雄、大豪杰,而且简直是个活菩萨、大圣人。”郭大路心里也是热血沸腾,感慨不已:“人之初,性本善,若非被逼得无路可走,又有谁愿意做强盗呢?”等他的感情渐渐平静的时候,他才忽然发现了两件事:第一,镖车里的银子已被分掉一大半。第二,这些银子并不是他的。跟着他的镖伙们一个个都张大了嘴,眼睁睁地瞧着他,谁也分不清他们这种眼色是将他看成什么?是大英雄?大圣人?还是个大呆子?镖银少了一大半,镖头当然是要赔。郭大路回镖局的时候,心里虽有些不安,却还不太难受。他有把握赔这镖银,有本事的人都有这种把握。“我这匹马是二百八十两买来的,身上还剩下七百多两银子,加起来也有一千多两了。先赔他们再说。”剩下的呢?“剩下的镖局先垫上,我用副总镖头的薪饷慢慢来还。”中原镖局能请到他这样的副总镖头,以后名气自然会愈来愈大,生意自然会愈来愈好,他的薪饷当然绝不会少,很快就能还清的。罗振翼一直在听着,听得目定口呆,听得像是已出了神。郭大路还是很有把握,因为他觉得自己提出的这方法实在太合理了。他再也想不到罗振翼会突然跪了下来。罗振翼跪下来并不是要求他留下,也不是叩谢他的救命之恩,而是求他快走,走得愈快愈好,愈远愈好。“你救过我,我替你赔镖银,就算还了债。像郭大爷你这样的人,我以前实在没有见到过,只求以后也莫要遇见才好。”所以郭大路就走了。但走到哪里去呢?现在,他身上虽然还佩着剑,衣服虽然还是很光鲜,但大白马已没有了,剩下的几两碎银子,非但不能让他再住最好的客栈,上最好的馆子,就算吃馒头,睡大炕,也维持不了几天。郭大路是不是也会觉得有些恐慌,有点难受?不是,他完全不在乎。像他这么样有本事的人,还怕没饭吃吗,那岂非笑话?还是找了家最大的馆子,好酒好菜,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一个男人吃了顿好饭后,心情总是特别好的,何况还带着六七分酒意,就算最讨厌的人,在他眼中看来都会变得可爱多了。所以他就将剩下来的银子全都给了很可爱的店小二,所以走出门的时候,他的口袋就变得和刚洗过一样,洗得又干净、又彻底。下顿饭在哪里?简直连一点影子都没有。但这又有什么关系?船到桥头自然直,天无绝人之路,现在唯一重要的事是找个地方舒舒服服地睡一觉。“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了。”无论什么事,到了明天,总会有办法的,今天晚上若就为明天的事担心,岂非划不来?郭大路打了个呵欠,大模大样地走进了城里最好的客栈。他只忘了一件事。客栈的门虽然永远是开着的,走进去的时候虽然很容易,走出来的时候,就困难多了。你袋子里若没钱,人家就不会让你再大模大样地走出来。郭大路当然不会开溜,也不会撒赖,那怎么办呢?在这种时候,他才有点着急了,在院子里兜了两个圈子,忽然发觉墙上贴着张红纸条,上面写着:“急征厨师。”于是郭大路就做了厨子。做镖头,连头带尾,他总算还干了半个多月。厨子他只干了三天。这三天里,他多用了二十多斤油,摔坏了三十多个碗,四十多个碟子。别人居然忍耐下来了,因为郭大路烧出来的几样菜的确不错,有时候找个好厨子甚至比找个好太太还困难得多。直到郭大路将一盘刚出锅的糖醋鱼摔到客人脸上去的时候,别人才真的受不了。那客人也只不过嫌他鱼做得太淡,要加点盐而已,郭大路就已火冒三丈高,指着人家的鼻子大骂:“你吃过糖醋鱼没有?你吃过鱼没有?糖醋鱼本来就不能做得太咸的,你知不知道?”天下的厨子若都像你这么凶,哪还有人敢上馆子。到了这种地步,别人就算还敢留他,他自己也耽不下去了。干了三天厨子,唯一的收获就是身上多了层油烟,口袋还是空的。但是,“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怕什么?郭大路当然还是一点也不在乎,他什么事都会做,什么事都能干,为什么要在乎?问题是,干什么呢?郭大路开始想,想了半天,忽然发觉自己会做的事,大多数都是花钱的事——骑马、喝酒、赏花、行令,这种事能赚得到半文钱么?幸好还有一两样能赚钱的,譬如说,卖唱。以前他唱曲的时候,别人常常会拍烂巴掌,听出耳油,还有人问他:是不是在娘胎里就已学会唱了?也有人说:凭他的嗓子,凭他对乐曲的修养,若是真的去卖唱,别的那些卖唱的人一定没有饭吃。郭大路虽不愿抢别人的饭碗,怎奈肚子却已开始在唱了——唱空城计。于是他找了家自己从未上去过的酒楼,准备卖唱。一上楼,店小二们就立刻围了上来,倒茶的倒茶,送毛巾的送毛巾,赔着笑,哈着腰,问他:“大爷今天想吃点什么?喝点什么?今天小店的鱼是特地从江南快马捎来的,要不要活杀一条来配三十年陈的绍兴酒?”像郭大路这么样有气派的人,店小二不去巴结他去巴结谁?郭大路的脸却已红得像是喝过三十斤绍兴酒了,“我是来卖唱的”,这句话他怎么还能说得出口?过了大半天,他才结巴地说了句:“我来找人……”话未说完,他已像被人用鞭子赶着似的下了楼,夺门而出。这当然不能怪那些店小二,只怪他自己无论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卖唱的。“唉,原来一个人相貌长得太好,有时也很吃亏的,也许我长得丑些反而好些。”郭大路虽然是在叹着气,却几乎忍不住立刻要去照照镜子。卖唱也卖不成,干什么呢?“老天给了我这么样一双灵巧的手,我总有事可做的。”郭大路对自己的手一向很满意。他看着自己细长而有力的手指,心里忽然想起了一些已在江湖中流传了很久的故事:“一个落难的少年英雄,潦倒得在街头卖艺,恰巧遇着上一位老英雄和他娇媚的小女儿,对这落拓英雄的武功大为倾倒……”结果自然是英雄和美人成了亲,从此传为武林之佳话。“对,卖艺,就在街头卖艺,凭我这身武功,还怕没有人赏识?”郭大路开心得连肚子饿都忘了,只怪自己前两天为什么没有想出这好主意。天虽已黑,街上还是很热闹。郭大路选了个最热闹的街角,准备开始卖艺了。但在开始的时候,好像还得先说上一段开场白。说什么呢?郭大路的口才并不差,不该说的话,他常常说得又机灵,又俏皮,只不过等到该他说话的时候,他反而说不出了。“不说也没关系,反正别人是来看我的本事,不是来听我说话的;只要我本事一拿出来,还怕人不围过来看么?”于是郭大路挽了挽袖子,掖了掖衣角,就在这街角上将他生平最得意的一套拳法练了起来。只见他拳起时如猛虎出柙,脚踢时如蛟龙入海,拳影翻飞,拳风虎虎,当真是每一招都有真才学,每一式都有真功夫。但别人非但没有围过来,反而都远远地避开了,就算有几个胆子大的,也只敢站在屋角偷偷地瞧。“这人忽然在街上打起拳来,莫非有了毛病?”郭大路本来练得还蛮得意,后来才渐渐发现有点不对。幸好他立刻恍然大悟。“我练的是真功夫,一点花拳绣腿都没有,这些凡夫俗子当然看不出好处来,好,我就再练点惊人的给他们瞧瞧。”想到这里,郭大路突然一个鹞子现身,“砰”的一拳将后面的墙打破了个大洞,“呼”的一腿将街角系马的石桩子连根踢倒——他自己的裤子当然也被踢破了。只听一片惊呼,满街的人突然全部落荒而逃,有几家店甚至将大门都上了起来,只因为街上来了个吃错药的疯子。这就是郭大路卖艺的经过,他练了一趟拳,还加上一招开山功,一招扫堂腿,换来的只不过是条破裤子。他的故事为什么不像别的落魄英雄那么好听呢?这实在没法子,世上本就有很多事听来很美,做来就不美了。这天晚上,郭大路只有饿着肚子,在破庙的供桌上睡了一觉。他当然还可以上最好的馆子先吃了再说,上最好的客栈睡下再说,但我们的英雄虽然有些糊涂,却绝不赖皮。丢人的事,死也不肯做的。“就算要做贼,也得做大强盗,绝不能做偷鸡摸狗的小偷。”到了第二天下午,郭大路忽然想到做贼。这念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大概是从他那已快被磨穿的肚子里来的。“做贼也并不太坏,有很多劫富济贫的义盗,他们的故事岂非也一样能在江湖中流芳千古么?”于是郭大路决定做强盗,当然是做个义盗、大盗。这次他决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要做好一件事,还未开始时,就一定先得计划周密。”要做个贼,该计划些什么?第一,当然是要找个合适的对象下手,这人一定要很有钱,而且为富不仁,如果是贪官污吏更好。你抢了这种人的钱,别人非但不会怪你,反而会拍手称快。郭大路打起精神,开始四下找,找了很久,终于找到对象。那是一栋坐落在山腰上的房子,房子很大,建筑得很堂皇。那表示房主一定很有钱。房子距离市区很远,很偏僻,附近简直可说是荒无人烟,距离这房子最近的地方,就是坟场。这表示房主一定不是光明正大的人,光明正大的人绝不会住在这种地方。所有的条件都很适合,现在只等到了合适的时候,就去下手。最合适的时候自然是晚上。但郭大路却等不及了,黄昏时就闯进了这房子。他第一眼看到的东西,是张床。一张很大很大、很舒服很舒服的床。床上躺着个人。除此之外,他再也没看到别的。这房子很大,建筑很堂皇,前前后后,至少也有三十间房,最大的一间房大得可以同时摆下十几桌酒。但前前后后几十间屋子里,除了这张床、这个人之外,什么都没有了,甚至连桌子和凳子都没有。郭大路怔住了。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并没有睡着,眼睛一直睁得很大,可是尽管他前前后后地跑,前前后后地找,这人始终没有理他。到后来郭大路忍不住冲到这人床前,想问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人却反而先问:“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没有?”郭大路只好摇摇头。这人叹了口气,道:“我早就知道你找不到的,我已经找了三天,连最后一个破铁锅都被我拿去换烧饼了。你若还能找到别的,那本事真不小。”他长得本不算难看,只不过显得面黄肌瘦,连说话都是有气无力的样子,的确像是已饿了好几天。但他睡的这张床,却不折不扣是张好床。这空房子里怎么还会有这么样的一张好床?这人睡在床上干什么?郭大路忍不住问道:“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这人道:“说起这地方,可真是大大有名。”郭大路道:“有名?有什么名?”这人道:“你听见过富贵山庄这名字没有?这里就是富贵山庄。”郭大路几乎忍不住叫了起来,道:“富贵山庄?这见鬼地方居然叫富贵山庄?”这人道:“一点也不错,胖子既然可能变得很瘦,富贵山庄也可能变得很穷,这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呢?”郭大路道:“那么,你又是何许人也?耽在这种鬼地方干什么?”这人清了清喉咙,道:“我不耽在这里耽在哪里?我就是富贵山庄第七代的庄主。”郭大路又怔住了。这人的眼睛一直盯着他手里的剑,忽又道:“你这把剑看来倒不错。”郭大路道:“本来就不错。”这人道:“看来总还值好几两银子吧。”郭大路又叫了起来道:“好几两?你识货不识货?告诉你,这柄剑是我花一百多两银子买来的。”这人的眼睛里好像有了光,说话的声音也响了,道:“你从这里下山,往左走,有家利源当铺,那里的朝奉虽然是个刮皮鬼,倒还很识货,你趁他们还没有打烊,赶快去,这柄剑至少还可以当二十两银子。”他咽了口口水,接着又道:“当铺的斜对面,就是家老广开的烧腊店,做的烧鸭和脆皮肉都不错,隔邻还有酒卖。你当来银子后,就先买两只烧鸭、五斤肉、十斤酒,赶快送回来,我已经饿得很了,而且烧鸭冷了也不好吃。”郭大路瞪大了眼睛,瞧着这人,那表情简直就和罗振翼在听他说话的时候一样。过了很久,他才吐出口气,道:“你叫我去把自己的剑当了,买酒肉回来送给你吃?”这人笑道:“你总算听懂了。”郭大路道:“你知不知道我到这里来,是想来干什么的?”这人道:“我当然知道,你是想来抢钱的。”郭大路瞪眼道:“你既然知道我是强盗,还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这人笑道:“你虽是强盗,我却是穷鬼,强盗遇见穷鬼,也只有自认晦气。”郭大路瞧着他,忽然发觉这人笑得很可爱,甚至很妩媚。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道:“就算你想在我身上打主意,至少也该自己把我这柄剑拿去当,自己去买酒回来给我吃才对呀。”这人道:“要做好人就做到底,还是你走一趟。”郭大路道:“你呢?你连动都懒得动?”这人叹了口气,道:“你想,我若是不懒,又怎么会穷成这样子呢?”郭大路第三次怔住了。他以前实在也没见过这样的人,他实在也拿这人没法子。他居然真的将剑换了酒肉回来。一条鸭腿、半斤酒下了肚,这人才从床上坐了起来,笑道:“我吃了你的酒,却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郭大路道:“我叫郭大路,大方的大,上路的路。”这人道:“大路——你这人倒真的名副其实,真的很大路。”郭大路道:“你呢?你叫什么名字?”这人道:“我叫王动,帝王的王,动如脱兔的动。”郭大路看着他,看了很久,突然大笑,道:“我看你实在应该叫作王不动。”03只有死人才完全不动。王动虽不是死人,但动得比死人也多不了多少。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绝不动。他不想动的时候,谁也没法子要他动。油瓶子若在面前倒了,任何人都会伸手去扶起来的,王动却不动。天上若突然掉下个大元宝,无论谁都一定会捡起来的,王动也不动。甚至连世上最美的女人脱得光光的坐到他怀里,他还是不会动的。但他也有动的时候,而且不动则已,一动就很惊人。有一次他在片刻内不停地翻了三百八十二个跟斗,为的只不过是想让一个刚死了母亲的小孩子笑一笑。有一次他在两天两夜间赶了一千四百五十里路,为的只不过是去见一个朋友的最后一面。他那朋友早已死了。有一次他在三天三夜中,踏平了四座山寨,和两百七十四个人交过手,杀了其中一百零三个,只不过因为那伙强盗杀了赵家村的赵老先生老两口,还抢走了他们的三个女儿。赵老先生和那三位姑娘他根本全不认得。若有人欺负了他,甚至吐口痰在他脸上,他都绝不会动。你说他奇怪,他的确有点奇怪。你说他懒,他的确懒得出奇,懒得离谱。现在,他居然和郭大路交上了朋友。像他们这么样两个人凑到一起,他们若不穷,你说谁穷?他们虽然穷,却穷得快乐。因为他们既没有对不起别人,也没有对不起自己。因为他们既不怨天,也不尤人,无论他们遇到多么大的困难,多么大的挫折,都不会令他们丧失勇气。他们不怕克服困难时所经历的艰苦,却懂得享受克服困难后那种成功的欢愉。就算失败了,他们也绝不气馁,更不灰心。他们懂得生命是可贵的,也懂得如何去享受生命。所以他们的生命永远是多姿多彩。这一生中,他们做了许多出人意外、令人绝倒的事,你也许会认为他们做的事很愚蠢、很可笑。但你却不能不承认,他们做的事别人都做不到。你也做不到。所以我相信你一定喜欢听他们的故事。

第二章 燕七与蚂蚁

01有郭大路和王动这么样两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够叫人瞧老半天的了,怎么能再加上个燕七?燕七一个人做出来的事,已经比别人三百个加起来都要精彩,怎么能再加上郭大路?再加上王动?但老天偏偏要叫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你说这怎么得了。02郭大路和王动并不是天天都穷,时时刻刻都穷的,偶尔他们也会有不穷的时候,只不过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不穷,更不知道他们钱是从哪里来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他们的钱总是来得出乎意外,连他们自己都有点莫名其妙。这也许因为他们花钱更花得莫名其妙。已经快秋天了,“富贵山庄”后园里的树上,忽然结出了满树又甜又大的梨子,摘下来足足可以装几十篓,卖出去居然卖了二三十两银子。梨是自己从树上长出来后,就有人来问价钱,自己从树上摘走,从头到尾都用不着他们出一分力,帮一点忙。这钱简直就好像从天上掉下来的,当然一定要庆祝庆祝。要庆祝,当然不能没有酒,有了酒,当然更不能没有肉。“穿威风,赌对冲,嫖成空”,只有“吃”最实惠,这是王动的原则,也是他最大的享受。开始的时候,他总是躺着吃、睡着吃,吃得高兴的时候,才坐起来,但一吃累了,就又要躺去,躺下去再吃。所以他那张床简直比厨房里的桌子还油腻,你无论往什么地方去随手一摸,总会摸出一两块吃剩下的肉,三四根还没啃完的肉骨头。郭大路虽不是很爱干净的人,但宁可睡地铺,也不敢躺在他床上。王动就乐得独自享受一张床,这张床不但是他睡觉的地方,也是他的客厅、他的花园、他的饭桌。最妙的是,他还能躺在床上喝酒,先把酒瓶子对着嘴,然后“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下去,绝不会有半滴酒漏出来。郭大路对他这手可佩服极了,自己也想学学,又有点犹疑,忍不住问道:“躺着喝酒也能喝得下去么?”王动道:“当然喝得下去。”郭大路道:“会不会从鼻子里喷出来?”王动道:“绝不会,就算头下脚上吊着喝,也不会从鼻子里喷出来。”郭大路道:“你怎么知道?”王动道:“我试过。”郭大路笑了,道:“你连坐都懒得坐,怎么肯把自己吊起来?”王动道:“你若不信,为什么不自己试试?”所以郭大路就把自己吊了起来,然后再将酒瓶对着嘴,慢慢地一口一口往肚子喝,刚喝了两口,酒已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就在这时,他看到了燕七——先看到了燕七的一双脚。燕七的脚也许和别人没什么两样,但穿的一双靴子却特别极了。他穿的靴子是用小牛皮做的,手工极精致,上面还带着花纹,比起塞外回回大王爷脚上穿的靴子,也毫无逊色。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他这双靴子什么都有,就是没有鞋底。他身上穿的衣服本来也很华丽,而且很合身,但现在却已被撕得七零八落,简直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只有他头上戴的帽子,倒不折不扣是顶很漂亮的帽子。他的人并不太高,但手脚却很长。他的脸很秀气,甚至有点像小姑娘的脸,大大的眼睛,小小的嘴,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两个酒窝;但不笑的时候,他的脸立刻就变得冷冰冰,脸色也白得发青,几乎令人有点不敢亲近。他的衣服本来好像是淡青色的,现在却是一块红,一块黄。黄的自然是泥,红的是什么呢?难道是血?两个人好好地在家里喝酒,突然看到这么样一个人闯了进来,无论谁都难免要吓上一跳。但郭大路和王动却还是一个睡着、一个吊着,好像根本没看到这个人似的。你走进一间屋子,若是看到一个人睡在床上喝酒,一个人倒吊着喝酒,只怕会以为自己走进了疯人院,纵然没有被吓得夺门而逃,也难免头皮发毛。但这人却像是一点也不觉得惊奇,就好像吊着喝酒本来就是很正常的方式,坐着喝酒才应该奇怪,这人就是燕七。郭大路的脚倒挂在屋梁上。燕七突然凌空翻了个跟斗,把一双脚也倒挂上屋梁,脸对着郭大路的脸,像是觉得这样子才好说话。但他却一句话也没有说。郭大路又开始觉得这人有趣了,突然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燕七也挤了挤眼,做了个鬼脸。郭大路道:“你好。”燕七道:“好。”郭大路眼珠子一转,道:“喝口酒?”燕七道:“好。”郭大路立刻将酒瓶递了过去,他存心想看看酒从这人的鼻子里往外冒的模样。谁知这人的技术比他强多了,“咕嘟咕嘟”,一口气将大半瓶酒全都喝了下去,居然连一滴都没有漏。郭大路的眼睛已看得发直,道:“你以前就这样喝过酒?”燕七道:“喝过几次。”他忽然笑了笑,接着道:“我想试试这么样喝酒是不是能喝得下去。”一个人若连这种事都试过,他没有做过的事只怕就很少了。郭大路忍不住笑道:“你还试过干什么?”燕七道:“你能说得出来的事,大概我全试过。”郭大路笑道:“世上大概很少再有别的事比倒吊着喝酒更难受的吧?”燕七道:“还有几样。”郭大路道:“还有?那么最难受的事是什么?”燕七道:“最难受的事就是被人钉在棺材里,埋在地下。”郭大路眼睛瞪得更大,道:“这种事你也试过?”燕七道:“试过的次数倒也不太多,只不过才两次而已。”郭大路突然一个跟斗从半空中跳下来,瞪着他。燕七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过了很久,郭大路才叹了口气,道:“你这人若不是吹牛大王,就一定是个怪物。”王动忽然道:“他是怪物。”燕七笑了笑,道:“彼此彼此。”郭大路抚掌大笑,道:“不错不错,大家都是怪物,否则也不会到这里来了。”他忽又接道:“我第一次到这里来,是为了想做强盗,你呢?”燕七道:“我却不想做强盗,因为,我早就是强盗了。”郭大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几眼,忍不住笑道:“像你这样的强盗,一定是笨强盗。”燕七道:“不是笨,只不过走了霉运。”郭大路道:“走了霉运?”燕七叹了口气,道:“若不是走霉运,怎么会闯到这里来。”郭大路道:“对了,你到这里来,究竟是想干什么的?”燕七道:“什么都不想干,只不过想找个地方躲一躲。”郭大路道:“为什么要躲?”燕七道:“因为又有人想把我钉在棺材里,埋到地下去。”郭大路道:“这次是什么人?”燕七道:“蚂蚁。”郭大路张大了嘴,几乎连下巴都掉了下来,道:“你……你说什么?”燕七道:“我说蚂蚁。”郭大路道:“蚂蚁?”他忽然笑弯了腰,喘着气道:“你若连蚂蚁都怕,胆子可真不小。”燕七却叹了口气,摇着头道:“看来你简直没有在江湖中混过,居然连‘蚂蚁’是什么都会不知道。”郭大路道:“在我三岁的时候,就知道蚂蚁是什么了。”燕七道:“是什么?”郭大路道:“是一种很小很小的,在地上爬来爬去的虫。王动的床上就有不少,我随时可以捉几只来给你瞧瞧。”燕七道:“我说的不是这种蚂蚁,是人。”郭大路怔了怔,道:“人?蚂蚁是人?”燕七道:“是四个人,这四个人是蚂蚁王,手下还有很多小蚂蚁。”郭大路道:“哦?”燕七道:“这四个人一个叫金蚂蚁,一个叫银蚂蚁,一个叫红蚂蚁,一个叫白蚂蚁。”郭大路忍住笑,道:“既然有红蚂蚁、白蚂蚁,就应该有黑蚂蚁才对。”燕七道:“本来的确有一个,现在却已死了。”郭大路眨了眨眼,道:“既然明明是人,为什么要叫小蚂蚁?”燕七道:“很多人都有外号的。”郭大路道:“要取外号,至少也该取个威风堂皇点的名字,譬如叫什么‘插翅虎’喽,‘金毛狮’喽,什么外号都好取。为什么要叫蚂蚁?”燕七道:“因为他们都长得很小,都是侏儒。”郭大路愈听愈不像话了,还是忍住笑道:“侏儒有什么可怕的?”燕七道:“这几个侏儒非但可怕,而且可怕极了,世上比他们更可怕的人只怕已没有几个。”郭大路道:“哦?莫非他们的本事很大?”燕七道:“他们每个人都有种很特别的功夫,连峨嵋派的第一高手都已死在他们手下。”郭大路道:“既然如此可怕,你为什么还要去惹他们?”燕七又叹了口气,道:“因为我最近闹穷,又走霉运,半个月里连输了十五场,连鞋底都卖了,拿去还赌债……”郭大路叫了起来,道:“什么?你说你将鞋底卖了还赌账?”燕七道:“不错。”郭大路道:“你欠了多少赌账?”燕七道:“大概七八千两。”郭大路道:“你鞋底卖了多少?”燕七道:“两只鞋底一共卖了一千三百两。”他愈说愈不像话了,郭大路索性就想再听听他还有什么鬼话可说,拼命忍住笑道:“那就岂非还差六千七百两?”燕七道:“正因如此,所以我才要打别的主意。”郭大路道:“你既然是强盗,为什么不去抢?”燕七正色道:“你以为我这个强盗是什么人都抢的吗?”郭大路道:“你还挑人?”燕七道:“不但挑人,而且挑得很厉害,不是贪官我不抢,不是奸商也不抢,不是强盗更不抢,人不对不抢,地方不对也不抢。”郭大路道:“原来你这强盗还抢强盗?”燕七道:“不错,这就叫黑吃黑。”郭大路道:“所以,你主意就打到那些蚂蚁头上去了。”燕七道:“对了,我碰巧知道那几天他们做了票大买卖,所以就去问他们借一万两银子。”郭大路道:“他们答应了没有?”燕七道:“答应是答应了,却有个条件。”郭大路道:“什么条件?”燕七道:“他们要我睡在棺材里,再埋到地下去耽两天,看看我究竟死不死得了。”郭大路道:“这样的事你岂非早就干过了么?”燕七道:“虽然干过,但那滋味却实在不好受。”郭大路道:“所以你就没有答应。”燕七道:“我答应了,因为什么债都可以欠,只有赌债是欠不得的。”郭大路道:“你答应了他们,却又不肯认账,所以他们才来追你?”燕七道:“一点也不错。”郭大路道:“你叫什么名字?”燕七道:“燕七。”郭大路道:“你还有六个哥哥姐姐?”燕七道:“没有。”郭大路道:“你既然不是排行第七,为什么要叫燕七?”燕七道:“因为我已死过七次。”郭大路道:“若是再死一次,你岂非就要叫作燕八了?”燕七苦笑了笑,道:“燕七这名字蛮好,我不想再改了。”郭大路突然弯下腰,大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指着他笑道:“你不是怪物,你不折不扣是个吹牛大王。”燕七道:“我说的话你不信?”郭大路道:“连一个字都不信,你说的话简直连三岁大的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燕七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不打算说真话的,因为我早就知道谎话比真话更容易令人相信。”郭大路笑道:“你说的若是真话,我情愿在地上爬……”突听一人道:“你爬吧。”这声音又尖又细,声音虽不大,却刺得人的耳朵发麻。郭大路抬起头,就看到一个人。这人就站在窗台上,却还没有窗子高。窗子最多也不过只有三尺半。他身上穿着件金光闪闪的衣服,若不是脸上生着胡须,眼角有了皱纹,无论谁都会将他看成个五六岁的小孩子。郭大路怔了半晌,才长长吐出口气,道:“你就是金蚂蚁?”金蚂蚁道:“不错,所以我可以保证他说的全都是真话,一个字也不假。”郭大路又吐了口气,苦笑道:“金蚂蚁既然来了,银蚂蚁呢?”话未说完,窗子上就又出现了个人。这人总算比金蚂蚁高些,但,最多也只不过高两三寸。他身上穿着件银光闪闪的衣服,脸上还戴着个银面具,看来就像是个用白银铸成的小妖怪,实在说不出的诡秘可怖。连郭大路都觉得有点毛骨悚然,喃喃道:“看来红蚂蚁穿的一定是红衣服。”只听一人娇笑道:“你猜对了。”笑声又清脆,又娇媚,这么好听的笑声无论谁都很少能听到。只要听到这种笑声,就可以想象到笑的人一定很美。红蚂蚁的确很美。侏儒的身材本来一定不会长得很匀称,但她却是例外。她穿着件紧身的红衣服,该细的地方绝不粗,该胖的地方绝不瘦,一张端端正正的瓜子脸,眉似远山,目如春水,笑靥甜甜的,更浓得化不开,只要将她再放大一倍,就是个绝色的美人。若是真的将她放大了一倍,甚至连郭大路这种男人也许都不惜为她犯罪。纵然还没有放大一倍,郭大路的眼睛也不禁瞧得发直了。她那双春水般的眼波也正在瞟着郭大路,媚笑道:“你这人的眼睛不老实。”郭大路叹了口气,道:“我本来就不是个老实人,从头至脚都没有一个地方老实的。”红蚂蚁咯咯笑道:“难道你是个色鬼?”郭大路道:“虽然不完全是,也差不了多少,只可惜……”红蚂蚁脸上的笑容忽然不见了,道:“只可惜怎么样?”郭大路道:“只可惜人不能缩小,否则我倒也想变成个黄蚂蚁。”红蚂蚁咬着嘴唇,嘴角又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道:“你敢调戏我,胆子倒真不小,难道就不怕我的老公吃醋么?”郭大路道:“你老公是谁?白蚂蚁?听说白蚂蚁会飞的。”红蚂蚁娇笑着,道:“你又猜对了,真是个天才儿童。”银铃般的笑声中,窗外忽然有样东西飞了进来。这样东西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人,轻飘飘的,就像是片淡淡的云,又像片白白的雪,轻飘飘地飞了进来,突然“呼”地从郭大路头顶上飞过。郭大路只觉头顶一凉,若不是躲得快,脑袋说不定已搬了家。只听“呼”的一声,这片东西又飞了回来。这当然不是人,人绝不会有这么可怕的轻功。但他却偏偏是个人,一个穿着雪白衣裳的人,袖子又宽又大,就像是两只翅膀,人却又瘦又小,长不满三尺半,宽不及一尺,若是放在秤上称一称,绝不会比一只兔子重多少。若不是这么样一个人,又怎么会练得成这么样的轻功?郭大路又叹了口气,喃喃道:“白蚂蚁果然是会飞的。”燕七道:“白蚂蚁轻功天下第一,红蚂蚁全身都是暗器,金蚂蚁拳剑双绝,银蚂蚁刀枪不入。我早就说过,他们每个人都有种很特别的功夫,现在,你总该相信了吧?”郭大路苦笑,道:“你要我现在就爬,还是等等再爬?”白蚂蚁冷冷道:“最好现在就爬,爬出去,免得被人抬出去。”红蚂蚁吃吃笑道:“你看,我说他会吃醋的,现在你总也该相信了吧?”金蚂蚁道:“我们的事与你们无关,你们的确还是爬出去的好。”郭大路道:“我不会爬,你最好先教教我。”红蚂蚁笑道:“看来我们只带一口棺材来的确太少,应该带三口来才对。”郭大路道:“你们连棺材都带来了?真的要把他钉入棺材?”金蚂蚁道:“我早就说过,他说的话,每个字都不假。”燕七忽然拍了拍郭大路的肩膀,笑道:“这是我惹的麻烦,用不着你来逞英雄、管闲事。”红蚂蚁笑道:“这就对了,反正你已死过七次,再多死一次又何妨?”燕七道:“这是人家的地方,我要死,也不能死在这里。”白蚂蚁道:“那么你出去。”燕七拍了拍衣服,笑道:“出去就出去……两位,这次我若还死不了,一定会回来找你们喝酒的。”王动一直睡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此刻忽然道:“等一等。”金蚂蚁道:“等什么?”王动道:“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红蚂蚁吃吃笑道:“我知道,这是你的猪窝。”王动道:“这里若是猪窝,我就是猪大王,无论谁到了这里,都得听我的。”金蚂蚁怒道:“你要怎么样?”王动道:“我要燕七留下来陪我喝酒,要想再找个能倒吊着陪我喝酒的人并不容易,我怎么肯让他睡到棺材里?”郭大路笑了,道:“你想动了么?”王动道:“这些蚂蚁会咬人,我想不动也不行。”郭大路道:“怎么动?”王动道:“红蚂蚁是我的,白蚂蚁归你。”王动不动,一动起来就动得厉害。这句话刚说完,他的人已忽然从床上弹起,扑了出去。不但人扑了出去,他身上盖着的那床被也跟着扑了出去。他认准了红蚂蚁。红蚂蚁却根本看不到他的人,只看到一床黑黝黝的棉被向自己卷了过来。她身子一转,已有三四十件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暗器飞了出来,有的又快又急,有的互相撞击,有的在空中打着转。因为她的人小,所以暗器也特别小。因为暗器特别小,所以破风之力特别强,别人也特别难躲。但她却忘了一件事,棉被不是人。棉被是打不死的。她的暗器虽然奇巧,手法虽然高明,也一点用都没有。只听“噗、噗、噗”一连串声响,三四十件暗器,全都打在棉被上,棉被上有猪油、有鸭油、有鸡油,还有麻油。这床棉被简直就像是用油泡过的,泡得又滑又韧,就算是强弓硬弩,也未必能够射得穿,何况是这么小的暗器?等到红蚂蚁发觉上当了,身形向后倒掠而出,棉被已乌云般卷了过来。王动不动,谁也想不到他一动起来竟这么快。红蚂蚁刚嗅到一种奇奇怪怪的油腻味道,整个人已被棉被包了起来。她的人若是长得高大些,王动也未必能用床棉被将她包住,怎奈她的人实在太小了,王动两只手一围,她整个人已像是裹粽子似的被包在中间。王动的身子却还是没有停,只听身后风声响动,白蚂蚁已飞掠了过来,王动再快,也没有这只会飞的白蚂蚁快。眨眼间白蚂蚁就已追上了他。王动就是要白蚂蚁追上他,因为他知道自己绝对追不上白蚂蚁。等白蚂蚁追过来了,他身子骤然一停,一转,将手里的一卷棉被送了过去。棉被里卷着的是自己的老婆,白蚂蚁当然不能不接住。这卷棉被比他的人大一倍,重两倍,他一伸手接住,身子就立刻往下掉。王动却已绕到他背后,轻轻松松就拍了他的穴道。白蚂蚁小小的脸上青筋暴露,瞪着他,连眼珠子都好像要凸了出来。王动却又不动了,淡淡笑道:“你败得不甘心是不是?因为我用的不是真功夫。告诉你,若用真功夫就不算本事了。我打架从来也不用真功夫的。”白蚂蚁气得简直要吐血。王动的确好像连一点真功夫也没有,完全是投机取巧。但若没有一等一的真功夫,又怎能这么样投机取巧?时间又怎能拿得这么准?出手又怎会这么稳?这不但手脚上要有真功夫,脑袋里更要有真功夫。王动不动,一动起来可真不得了。再看那边的金蚂蚁,已被郭大路的拳风迫得连气都透不过来。燕七却在围着银蚂蚁打转。银蚂蚁个子虽较大,却是一身的硬功夫,功夫一硬,手脚就慢。燕七转得愈急,他愈慢。突然间,燕七摘下头上的帽子,往他头上一扣,帽子大,头小,他整个头都被蒙住,什么都看不见了。燕七伸脚一绊,他就跌倒,只听“哗啦啦”一声,原来他身上穿的竟是银甲,一跌倒再想爬起来,就不容易。他想去抓头上的帽子,但人已被一样很重很重的东西压住。原来燕七已一屁股坐在他身上,笑嘻嘻道:“这凳子倒不错,只可惜太小了些。”金蚂蚁呢?他本就连气都透不过来了,此刻一发急,一口气就被憋在肚子里,用不着郭大路动手,他自己就晕了过去,嘴角吐出了白沫。郭大路叹了口气,道:“原来这人有羊癫风,看来我找错人了。”王动道:“我本来说白蚂蚁归你,你没听见?”郭大路笑道:“你说你的,我找我的,白蚂蚁我追不上他,他却一定会去追你,所以我就挑了这金蚂蚁。无论如何,我块头总比他大些,力气自然也不会比他小,就凭力气我就已吃定他了。”王动也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你这人居然也会捡便宜。”郭大路道:“我也想不到你这床棉被居然还有这么大用处,以后若有人要学接暗器,我一定要劝他在床上吃油鸡。”王动道:“鸡油太少,还是吃烧鸭好。”燕七突然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想不到的是,居然会遇见你们这么样两个人,大概是我的霉运已走得差不多了。”郭大路笑道:“这只因你真的是怪物,不是吹牛大王。”燕七道:“你们肯帮我的忙,就因为我说的是老实话?”郭大路道:“也因为你能倒吊着喝酒。”燕七也笑了,道:“若不是看到你倒吊着喝酒,我又怎么会说那种话?”他忽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还有句话要说的,却又不知道是不是应该说。”王动道:“你是不是想谢谢我?”燕七叹道:“这样的事,我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谢法?”王动道:“你若真要谢我,倒有件事可以做。”燕七道:“什么事?”王动道:“把我抬回床上去,我又懒得动了。”03“富贵山庄”无论在任何人眼中看来,都不会是一个很有趣的地方,简直连一样可以使人留恋的东西都没有。奇怪的是,燕七居然也和郭大路一样,一来了就再也舍不得走。这倒并不是因为他们已没有别的地方可去,而是因为……因为什么呢?连他们自己都不清楚。有些人彼此之间,仿佛有种很奇怪的吸引力,正如铁和磁石一样,彼此只要一遇着,就会被对方牢牢地吸住。这些人只要彼此能在一起就会觉得很开心,睡地铺也没关系,饿两顿也没关系,甚至连天塌下来他们都不会在乎。世上只有很少几件事能令他们受不了,其中有一样就是眼泪。女人的眼泪,尤其是一个还不满四尺的小女人的眼泪。红蚂蚁的人虽小,但眼泪却真不少。郭大路忽然发觉一个女人眼泪的多少,和她身材的大小连一点关系都没有,愈瘦小的女人,眼泪往往反而愈多。女人本就有很多事都是这样子的。愈胖的人吃得愈少,愈丑的人花样愈多,愈老的人粉擦得愈厚,衣服愈多的人穿得愈薄。“唉,女人真是种奇怪的动物。”郭大路叹了口气,红蚂蚁一直不停地哭,已哭得他受不了。他只好走。燕七却不让他走。王动早已又躺了下去,蒙头大睡,他只要一睡着,就死人也不管了。燕七拉住郭大路,道:“你若再走,我拿这四个人怎么办?”郭大路道:“这本就是你的麻烦,不是我的。”燕七道:“但若不是你们帮我,我怎么能将他们抓住,他们若没有被我抓住,我怎么会有这种麻烦?”郭大路怔住了。燕七还怕自己说得不够明白,又道:“你们若不帮我,我就会被他们抓住,最多再死一次,连一点麻烦都没有。但现在我既不能杀他们,又不能放他们,你说该怎么办?”他说得愈明白,郭大路愈糊涂。王动忽然从被里伸出头来,笑道:“我倒有个好法子。”燕七松了口气,道:“你为何不早说?”王动道:“你既不想杀他们,又不想放他们,不如就将他们留在这里,养他们一辈子。”郭大路立刻拍手笑道:“不错,的确是好主意,反正他们人长得这么小,吃得绝不会多。”红蚂蚁也立刻不哭了,道:“我每天只要吃两小碗珍珠粉拌饭,再加上一点海鲜,几片水蜜桃就够了;没有水蜜桃,哈密瓜也行。”燕七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站在那里,喃喃道:“珍珠粉拌饭?海鲜?水蜜桃?这倒也不难。”他忽然转过身,掉头就走。郭大路道:“你到哪里去?”燕七道:“找那口棺材,躺下去,再找个人埋起来,这至少总比每天找珍珠粉水蜜桃容易多了。”郭大路叹了口气,道:“这么样看来,为了要救你,就只好把他们放走了,这至少也比再找个能吊起来喝酒的人容易得多。”他嘴里说着话,手里已解开了蚂蚁们的穴道。他们来得快,走得也不慢。三个人眼看着他们走出去,然后忽然一齐转过去,我看着你,你看着我。郭大路道:“你早就想放他们走了,是么?”燕七道:“哦?”郭大路道:“可是,你又不好意思明说,因为我们也出了力,若就这样放他们走了,你怕我们不甘心,其实……”燕七道:“其实你也早就想放他们走了,是么?”三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一齐大笑了起来。郭大路笑道:“看来放人不但比杀人容易,而且愉快得多。”燕七道:“一点也不错,我们若杀了他们,现在绝不会这么开心。”王动道:“但我们放了他们后,他们若再去害别人,那就不愉快了。”郭大路摇摇头,大声抢着道:“绝不会,我看他们并不是十分坏的人。就算以前做过不太好的事,此后一定会改过的。”他忽然挤了挤眼,压低声音,道:“就算他们真的很坏,听到了我这句话后,也一定不好意思再去做坏事了。”燕七道:“你想他们会不会听到?”王动道:“当然听得到,这人说话的声音连十里外的聋子都能听得到。”郭大路笑道:“对了,我嗓子一向不错,以前还有很多人说我是天生的金嗓子,等我心情好的时候我唱两段给你们听听。”王动叹了口气,道:“你若一定要唱,最好等我睡着了再唱。”他将头又蒙进被里,道:“只要我一睡着,你就算踩到鸡脖子,我都不会醒的。”他们就是这么样的人,他们做事的法子的确特别得很。他们有时做得很对,有时也会做错。但,无论如何,他们做事,总不会做得血淋淋的,令人觉得很恶心。他们做的事,不但能令自己愉快,也能够令别人欢乐。

第三章 林太平

01每个月里,燕七都会一个人溜出去两三次,谁也不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更不知道他去干什么。每次他回来的时候,总会带一两样奇奇怪怪的东西回来。他带回来的说不定是双新袜子,是块绣花手帕,也说不定是锅红烧肉,是一整坛家酿的糯米酒。有时他甚至会带只花猫,带只金丝雀,带几条活鱼回来。但无论是什么,都没有他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奇怪。这次他居然带了个人回来。一个活生生的人。这人叫林太平,但自从他来了后,就没有一个人的日子过得太平。02有些人很喜欢冬天,因为冬天可以赏雪、赏梅,可以吃热烘烘的火锅,可以躲在热烘烘的被窝里读禁书、睡大觉。这些乐趣都是别的季节享受不到的。喜欢冬天的人当然绝不会是穷人,冬天是穷人最要命的日子,穷人们都希望冬天能来得迟些,最好永远莫要来。只可惜穷人的冬天总是偏偏来得特别早。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富贵山庄院子里的雪也和别的地方一样白,而且也有几株梅花。但一个人的身上穿的若还是春天的薄衣服,肚子里装的若还是昨天吃的阳春面,他唯一还有心情欣赏的东西就是可以往嘴里吞下去、塞饱肚子的,绝不会是白雪梅花。郭大路望着院子里的白雪梅花,喃喃道:“这梅花若是辣椒多好。”王动道:“有什么好?”郭大路道:“你看,这满地的雪岂非正像是面粉,配上几根红辣椒,岂非正好做一碗辣乎乎的热汤面。”王动叹了口气,道:“你这人真俗,林逋若听到你的话,一定会活活气死。”郭大路道:“林逋是谁?”王动道:“连林逋你都没有听说过?”郭大路道:“我只听说过肉脯,无论是猪肉脯、牛肉脯、鹿肉脯,用来下酒都不错。”王动道:“林逋就是林君复,也就是林和靖,是宋真宗朝的一位大隐士,隐居在西湖孤山,据说有二十年没有下山一步,除了种梅养鹤外,什么事都不做,世称‘梅妻鹤子’;作的咏梅诗有两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更是传诵千古。”郭大路悠悠道:“这么样说来,这位林先生倒的确是位高人。”王动道:“高极了。”郭大路道:“但他的肚子若饿得和我一样厉害,还会不会这么高?”王动想了想,忽然笑道:“到了你这种时候,我想他说不定比你还俗。”郭大路也笑了。他忽然发现一个人无论多冷多饿,一笑起来总会觉得舒服得多。就在这时,王动忽然从床上跳了起来,大声道:“想起林和靖,我倒想起一样事来了。”能叫王动从床上跳起来的事,那真是非同小可。郭大路忍不住问道:“你想起了什么?难道也想把梅花作老婆?”王动道:“我这梅花比老婆还好,是酒……”郭大路的下巴立刻好像要掉下来了,喃喃道:“酒?哪里来的酒?”王动道:“就在梅花下面。”郭大路苦笑道:“把梅花当老婆已经够疯了,想不到这人居然更疯。”但梅树下的的确确埋着一坛酒。王动道:“这酒还是我十几年前埋下去的,那年我刚听到林和靖的故事,也爱上了梅花,所以就弄了坛酒埋在梅树下,想沾点梅花的香气。”你无论将一坛酒埋在什么地方,若已埋了十几年,这酒都一定会香得很。郭大路拍碎封坛的泥盖,闭着眼睛,深深吸了口气,叹道:“这不是香气,简直是仙气。”王动笑道:“你现在总该感激林先生了吧,若不是他,我就不会埋起这坛酒;若不是他,我也不会想起有这坛酒。”郭大路已经没工夫说话了,有酒喝的时候,他的嘴绝不做别的事。他捧起酒坛就想往嘴里倒。王动却拉住了他,道:“等一等。”郭大路道:“还等什么?”王动道:“燕七已经出去了两天,算时间已经快回来了,我们至少该等等他。”郭大路道:“等多久?他回来的时候我们说不定已冻死了。”他用不着等这么久。燕七的声音已在墙外响起,道:“你们死了最好,这坛酒我乐得一个人享受。”王动笑道:“这人不但耳朵长,鼻子也长,我早就知道他一嗅到酒香就会赶回来。”郭大路也笑了,道:“却不知这长鼻子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给我们下酒?”燕七道:“下酒的这次我倒没带回来,只带回来个喝酒的。”林太平的确是个喝酒的。任何人第一眼看到他,都绝不会相信他能喝那么多酒。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尤其不信。林太平是个很秀气、很纤弱,而且非常漂亮的人。若说燕七长得有点像女孩子,那么他简直就像是个女孩子化装的。他的嘴很小,就算用“樱桃小嘴”来形容他也绝不过分。郭大路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嘴闭得很紧,嘴唇的颜色发青,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扳得开他的牙齿灌下酒去。他已被冻得半死,饿得只剩下一口气。郭大路实在想不到世上还有比他更冷更饿的人,苦笑道:“这人你是从哪里带来的?”燕七道:“路上。”郭大路叹了口气,道:“第一次你从路上带了条猫回来,第二次带回条狗,现在居然捡到个人了。照这样子下去,你下次岂非要从路上带个大猩猩回来?”王动笑道:“最好是母猩猩,刚好可以跟你配成一对。”郭大路也不生气,笑嘻嘻道:“若是母猴子就糟了,我岂非还得叫她一声王大嫂?”他身材很高大,比王动至少要高一个头,这一向是他最自傲的事。若有人用这件事来笑他,他非但不生气,而且还很得意。他总认为这样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的样子。燕七已找了个破碗,舀了半碗酒,用力扳开林太平的嘴灌了下去。喝到第二碗的时候,他苍白的脸上才渐渐有了些血色,但眼睛还是闭着的,将嘴里剩下的半口酒慢慢地咽下去,才说了句话:“这是三十年陈的竹叶青。”这就是林太平说的第一句话。王动笑了,郭大路也笑了,就凭这句话,他们就已将林太平当成朋友。郭大路笑道:“想不到这位朋友倒是个喝酒的大行家。”林太平慢慢地张开眼睛,瞧见燕七手里的破碗,立刻皱起了眉头,失声道:“你们就用这种碗来喝酒?”他说话的口气就好像看到有人用鼻子吃饭、用脚拿筷子一样。郭大路道:“不用这种碗喝用什么喝?”林太平道:“喝竹叶青就该用翡翠碧玉盏,用这种碗喝,简直糟蹋了好酒。”郭大路笑道:“我看你还是将就点吧,只要闭起眼睛,破碗和碧玉盏也没什么两样。”林太平想了想,道:“这话倒也不错,但我还是宁可用坛子喝。”酒坛就在他面前,他居然真的捧了起来,仰起头往嘴里灌。郭大路在旁边干看着,看得眼睛都发了直。直等半坛酒下了肚,林太平才抹了抹嘴,道:“好酒,下酒的菜呢?”郭大路道:“下酒菜?”林太平道:“你们喝酒难道不用下酒菜的么?”郭大路笑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喝酒的人,喝酒都不用菜的。”林太平又想了想,道:“这话也有道理。”他又仰起头,居然将剩下的半坛酒又喝了下去。一坛酒若已埋藏了十几年,酒已浓缩,剩下的本就只不过有半坛子而已,但酒力却比普通的两坛子还大。林太平居然还是面不改色,道:“这样的酒还有没有?”郭大路只有苦笑,道:“抱歉得很,这坛酒非但是我们三个人今天的全部粮食,也是我们的全部财产。”林太平怔了怔,道:“你们平常光喝酒,从来不吃饭的?”郭大路道:“很少吃。”林太平叹了口气,道:“看来你们真是酒鬼,要知道光喝酒最伤胃,偶尔也该吃点饭的。”他伸了个懒腰,四下瞧了一眼,道:“你们平时就睡在这张床上?”王动道:“嗯。”林太平皱眉道:“这床也能睡人么?”王动道:“至少总比睡在路上好。”林太平又想了半天,笑道:“这话也有理,你们说的话好像都蛮有理,看来我倒可以跟你们交个朋友。”王动道:“多谢多谢,不敢当,不敢当。”林太平道:“但现在我却要睡了,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来吵我,你们最好出去逛逛。”他打了个哈欠,躺到床上,翻了个身,居然立刻就睡着了。郭大路瞧着王动,苦笑道:“看来他不但酒量比你好,睡觉的本事也不比你差。”燕七瞧着那空坛子,发了半天怔,喃喃道:“我带回来的究竟是个人?还是匹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