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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8-30 07: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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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余显斌

出版社:花山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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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为一只虱子求情

不是为一只虱子求情试读:

母爱的味道

  

母亲睡在床上,头发散乱,脸色蜡黄,如一盏即将熬干的灯,风一吹,就会熄灭。

母亲得的什么病,至今我们也没弄清。

母亲是在一个冬天生病的,那时候,队里种了一块花生,挖过之后,地空在那儿,花生地里,花生一般是很难挖尽的。于是,母亲就想去翻捡一点,当时不能白天去,母亲就选择了晚上。

那夜一定很冷,地上下了一层白霜,月亮一落,白花花的,如雪。

母亲上半夜去的,下半夜才回来,寻的有小半袋子,剥了,有一升花生米。那晚上,我们终于吃上了从没吃过的花生米,又焦又香又脆,那种味,直沁入到人的心里、记忆的深层里,至今没有消散。

母亲不吃,父亲也不吃,都微笑着,看着我们吃,很满足的样子。

那时我们还小,只有姐姐懂事地把花生给父亲和母亲吃。父亲摇头,一边吸他的烟,一边说不吃。母亲咳嗽了两声,说:“你们吃吧,妈不爱吃花生。”

我很奇怪,眨巴着眼睛问:“花生好吃呢,你怎么不爱吃呢?”

母亲笑着,拍着我的头,然后捡起地上的花生壳,扔进了灶洞,又咳嗽了几声。

母亲的病就是那夜得的,开始的时候,是咳嗽,据母亲说,那夜,她翻了大半块地,累了,出汗了,就脱了棉衣,可能是感冒了。

可这次感冒并不像以往那样,一扛,就扛过去了。

母亲的咳嗽特别厉害,尤其是冬天,各种土单方都用了,也不见效。那时家里特穷,没有一分钱,母亲就硬撑着,带着病下地干活。

母亲身体本来就不好,加上家里吃上顿没下顿,以及繁重的劳动,渐渐地,母亲的身体垮了,一天不如一天了。开始咳嗽,吐的是痰,慢慢地咳出了血,脸色也由苍白变成了蜡黄。

终于有一天,母亲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倒在地上,被抬回家,睡在了床上。

父亲再也不听母亲的劝阻,请来赤脚医生,看了母亲的舌苔,诊了诊脉,打了一针,走了。然而,母亲的病不但不见好,而且日见加重。

父亲上坡干活去了,母亲就睡在床上,教姐姐洗碗、洗衣服,甚至是做饭。看着姐姐小小的身子在忙碌着,母亲就红了眼圈,说:“跟着我们,娃儿受了罪了。”

我和两个妹妹眨着大眼睛,望着母亲,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样伤感。

母亲让我们过去,拉着我们的手,一个个摸,摸不够,说:“以后要听爹的话,姐姐哥哥妹妹不要争吵。”

我们都懂事地点着头,

母亲又红了眼圈:“没有妈了,更要互相照看好。”

我们睁大了眼睛,问:“妈,你要去那儿?”“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母亲脸上泛出一丝慈爱,“到你外婆那儿去。”“外婆不是死了吗?”姐姐问。“妈也快要死了。”母亲喃喃,泪流了出来,“妈,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姐姐哭了,我们也“哇”地一声跟着哭了,母子们哭成了一团。

但我们的哭终久也没有挽留住母亲,在又一个深秋,母亲处于了祢留之际,睡在床上,已经两天没吃没喝了,父亲低着头,不停地问:“你想吃啥?说出来,我给你做。”

母亲喃喃道:“花生,真想尝尝是什么味。”

父亲擦擦眼角,说:“你等着,我就回来。”当时正是花生成熟的时候,父亲出去了,不久,连秧子带花生抱了一大抱。

是队长让父亲扯的,说有什么责任,他顶着。

父亲把花生洗净,炒好,香喷喷的,拿到母亲床前。嗅着香味,母亲睁开眼,慢慢张开嘴,正准备吃父亲喂的花生米,可是,望望我们,又缓慢地摇摇头,闭上了嘴。

母亲看到我们围在身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花生,四个孩子,除了姐姐之外。

母亲让父亲把花生给我们兄妹吃。

父亲说:“你吃吧,尝尝是什么味道吧。”

母亲摇摇头,很坚决,一边让父亲把花生给我们吃,一边喃喃道:“娃们儿跟着我们受罪了,我对不起他们。”

父亲也流下泪,把花生分给了我们。我们那时真的还小,我才四岁,两个妹妹,一个三岁,一个两岁。只有五岁的姐姐还懂事,舍不得吃,剥好花生后准备给母亲喂时,才发现,母亲的嘴永远地闭上了。

母亲的眼角,还挂着两滴泪。

多年后,花生,已不是什么希罕物了,再也勾不起孩子们的食欲了。可我仍然爱吃。母亲,每次吃到花生时,我都会想到你,很想流着泪告诉你,花生的味道真的很香很香,它跟

母爱的味道

和现在的生活的味道一样,直沁到人的记忆深处和灵魂深处,永远也消散不了。  

给心灵搭桥

  

在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教我们。他是一个民办教师,叫什么,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他姓李,大家都喊他李老师。

现在回忆起来,还记得他那双近视眼,老在眼镜后眯眯地笑;光头,发根已花白。

他有一个习惯,自习时,总爱在教室里慢慢地踱,踱到谁跟前,看到你冥思苦想,就会俯下身子,轻轻地问:“有疑难么?做得出来吗?”一般情况下,同学们总会摇摇头,接着点点头。

这时,他就会直起身子,扶扶眼镜,口中吟道:“勤学苦思,学而不厌,孺子可教也。”他说的次数多了,以至于班上每一个学生都学会了。因而,在他又一次询问学生后,还不等扶眼镜,就有学生调皮地接口说:“勤学苦思,学而不厌,孺子可教也。”“轰”地一声,同学们都笑了。

他也忍俊不禁,笑了;但马上又停住,说声“牙尖嘴快”,摇摇头,又突然笑了。

那时的我们特别亲近他,爱围着他转,一个个几乎都成了他的小尾巴。

我们校门前有一条河,河水清凌凌的,如一匹缎子。一到饭后,他总爱带着我们到河边玩。白亮亮的水面飘洒着我们清亮的笑声,舒畅极了。也就在那时,我学会了游泳。

到了春季,他不知从哪儿折来一些柳条,让我们沿河插上,说过几年后好乘凉,也好看。前几年我回了一趟母校,那树已如饭钵粗,柳丝飘扬,荫浓一片。一群天真的孩子在树下打闹着,笑声朗朗,一如当年的我们。可当年那个引导孩子们插树的人呢,如今又在哪儿?让人想起,无限惆怅。

到了夏天的午后,他就引我们到河里捉鱼。他将捉到的鱼用柳条穿成一串,递给我们,总是说:“拿回家让你妈给做着吃。看你,可怜的,都瘦成黄豆芽了。”

拿回去的鱼,炸好后,做母亲的总会挑一些出来,用荷叶包着,让孩子送给老师尝鲜。

每当这时,李老师总会打开荷叶,拿出一条鱼放进嘴里,眯着眼,细细地嚼着,连一点鱼刺都没吐。看着老师回味无穷的样子,我们就笑了。“笑什么?”老师睁开眼,舔着手指问。“老师吃相真馋。”

老师也笑了,说:“这些孩子,哪有这样说老师的!”

其余的鱼,老师不吃,全分给了睁着眼骨碌碌望着的学生。那年月,能尝到一点鱼腥味,实在是一种出乎意料的享受。

当时,我们那一级学生大都在河那边住,河上没桥,只放着几块石头。因此,每次水涨之后,石头被冲走了,他就一定会撸起裤腿,下河捞石搭桥,这几成常例。一次搬石,他踩在青苔上一滑,跌了一跤,眼镜掉在地上,断了一只镜腿。无法,只好找了根线绑在头上。这以后,李老师的眼镜就一直这样绑着。那时太穷,谁有闲钱修眼镜。

石头放在水里相当不稳,李老师不知又从哪儿弄来一些蛇皮袋子,装上沙,牢牢扎住口,放在水里,既牢实,又安全,很受我们欢迎。后来才知道,那些蛇皮袋子是他给人家供销社背了半下午的水泥换来的。

上三年级的那年,有人反映说他是地主出身,不能教农民的子弟,会带坏了孩子,让支书的儿子代替了他那份工作。在一个雨雾朦胧的早晨,他戴着那副断腿的眼镜,背着被子,在我们的目送下,默默地走出校门,踏过他垒的桥,悄悄地走了。

这以后,我就再也没见到过他,也没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了,不知他是否还在人世,不知他是否还会时时想起那条清澈的小河,以及河边那无邪的笑声。重回小河边,当年他垒的那座桥早已被水冲毁了。可他不知道,他已在学生的心中搭了一座桥,一座通向美丽、善良、人性的桥,那座桥是永远也不会倒的。  

爱心如露

  “每一棵草都有一颗露珠。”母亲说时,一脸慈祥,坐在屋檐下晒太阳,怀里卧着的大花猫,不停地洗着脸。

这句话,是母亲的口头禅,大意是,一切生命都有活的权利,都有享受生命的喜怒哀乐的权利。

话很土,却很有哲理。

母亲身体力行地注释着这句话,她爱养小猫小狗什么的。平时,她在前面走,后面,小鸡小狗,跟上一群,很热闹。

母亲喂了一头小猪,每日吃饭前,总要先喂这只小猪。一次,小猪病了,母亲竟将自己舍不得喝的奶粉冲成水,抱住小猪,一匙一匙地往嘴里喂,跟对待自己的小孙孙一样上心。

那头小猪也很恋母亲,紧紧跟着母亲进进出出,一会儿也不离开。母亲如果到哪儿去了一天半天,小猪就死命地叫着,一听到母亲的声音,就高兴地撒欢。

可不久,由于疫情,这头小猪病死了,母亲竟伤心地哭了。

母亲驯养小生命,功利成分极小,纯粹是出于一种仁爱,一种对弱小生命的呵护。孵养小鸡,是她每年必不可少的一项工作。

一到二三月间,孵化春小鸡的时候,母亲总会选只老母鸡,放上十几个蛋。这以后,她每天都会到鸡窝前看一会儿,翻捡一会儿鸡蛋。如果母鸡孵的时间长了,母亲就会将鸡蛋一个个拾起,用棉花包着,让母鸡歇息一会儿。

当第一只小鸡啄破蛋壳,吐出第一声清亮稚嫩的叫声时,是母亲最忙,也最高兴的时候。她总是满脸微笑,给那些啄破蛋壳还没有脱身的小鸡喂唾沫,或者拿起还没有动静的鸡蛋,放在耳边,细细地听着。小鸡们嫩黄的小嘴不停地呷着,叫着,清亮亮的生命流淌一屋子,也流淌进母亲的心中。她的脸上,荡漾着圣洁的慈祥。

小鸡出壳之后,头几天,母亲喂它们芝麻。这些芝麻,是母亲从来舍不得吃的。

小鸡们很顽皮,整天扭动着圆滚滚的身子,呷着嫩黄的小嘴,围着母亲又叫又跳,抢着她碗中的饭粒。

母亲笑笑,把碗中的饭粒倒一些在地上,看它们抢食。那时,母亲会坐在旁边,笑着,看着。用我父亲的话说:“你妈把这群小鸡惯坏了。”说时,一脸无奈地苦笑。

雨后初晴,一只只小鸡从外面回来,脚趾上总会沾满泥巴。时间一长,这些泥巴就会变成一个个小小的泥丸,套在小鸡的脚趾上。小鸡们一跑起来,就跌跌撞撞的。

这时,母亲下田回来,没事时,会逮住这些小鸡,一只只用水泡湿它们脚上的泥丸,扔掉。母亲做时,仔细,认真,仿佛绣花一样细致。她说:“小鸡脚嫩,不这样,会疼的。”

母亲不单自己热爱小生命,也不断引导我热爱生命。

我们那儿有一种虫,叫花大姐,胖胖的,蓝翅红花,很好看,可飞不高,也飞不远。我小时,特爱捉这种虫玩。一旦抓住,玩腻了,就弄死。

母亲批评了我几次,见说不听,就教我儿歌:“花大姐,好漂亮,给我娃儿做新娘。”然后问我:“花大姐美不美?”

我说美。

母亲问,给你做媳妇好不好?我说好。

母亲说,那可千万不要再抓那虫了,不然,它就不愿意做你的媳妇了。

一句话,哄住了我。几十年过去了,现在,每次回到家乡,看见这美丽的虫儿在草间飞翔,轻俏美丽的样子,就想起母亲给我童年所唱的儿歌和所说的话,忍俊不禁。

谢谢母亲,她以她的一颗仁慈的心,润染了我的童心,并让这颗善良心保存到现在,从没被世俗的尘滓所熏染,从没有因为功利的驱使而轻视过生命。

母亲的心是一颗露珠,我是露珠下的一颗小草。  

用善良治病

  

老师姓江,叫江根山。现在想来,那时,他大概有40岁左右的样子。他从城里来,为什么来到我们这个地方,我们学生不知道,他也不说。

他爱吹笛子,在夜晚,一个人独坐在操场上,弄一根竹笛。那时,月亮升得很高很高,山里铺了一层水银。静寂中,一声笛音,抛空而起,曲折婉转,恍如银线,在白茫茫的月夜里飘舞。有时清亮,有时细微,到了最后,都袅成一缕丝线,渐渐细小,再细小,以至于最后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一轮满月,还高高地挂在夜空里。

那时,我才知道,除了鸟鸣,除了溪声,世间还有如此美妙的声音。

但是不久,他就受到批斗,是村支书组织的,说他是城里来的“臭老九”,下来锻炼,还不接受改造,整天弄个资产阶级的小玩意儿。

为了惩罚,村长当场折断了他的笛子,还打了他一巴掌。他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人倒没受伤,一根眼镜腿却跌断了。眼镜挂在鼻尖上,引得一些人大笑。

以后,再也没有了笛声。

他就只教书,一个人教五个年级。闲下来时,也给人看病、接肢、扯草药。他成了我们那儿唯一一个老师,也是唯一一个医生。

教室门前有一棵柿子树,一到柿子红时,一群小学生,就如一群猴崽子,向柿子树上爬。

当然,看见他时,大家又急急忙忙地向下爬。

他看见了,急忙喊:“慢慢来,慢慢来,别摔着了。”

果不其然,一次,一个孩子爬到树中间,摔了下来,“哇”的一声哭了,他忙跑过去,扶起孩子。这是村支书的孩子。

孩子的一只胳膊伤了,不能动,就那么横担着。他看看,摸摸,说不要紧,只是脱臼了。然后,他把孩子的胳膊捏捏揉揉,用泡桐树削成板子,夹好,让几个学生送回家,而且非常自信地说:“三天后,包好。”

三天后,孩子被背来了。同来的,还有村支书和他的妻子。

村支书的妻子见了江老师,又哭又骂,说:“没有金刚钻,谁让你揽这个瓷器活。”村支书脸色铁青,一迭声地说:“这是阶级敌人的蓄意破坏,一定的,一定的。”

他没有说什么,把孩子拉到跟前,蹲下身子,仔细地查看伤处,然后,满脸惭愧地说:“怎么就看错了呢?哎,险些毁了孩子的一条胳膊。”

说完,他回到房中,拿来几片药,让孩子喝了,又拿出一个薄薄的刀片,用火烧了烧,在孩子伤口肿起的地方,划开一道口子,里面,流出的不是血,是脓。

他把嘴凑到伤口上,一口一口地嘬着,吐在地上,说:“脓不嘬干净,孩子伤口很难好的。”说完,又嘬,一直嘬到出血为止。

然后,他漱了口,重新给孩子接骨。接好后,去找一味草药,却发现,前几天为了给别人接骨,草药已经用完了。

无奈,他让孩子的父母抱着孩子在他房中坐着,等他。

然后,他又到了教室,布置了几道练习题,让我们做。

一切都安排好后,他背着一个竹筐,拿着一把锄头上了坡。当时正是七月,梅子雨如丝如线,不一会儿,他的人影就淹没在雨雾中。

他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

村支书大怒,断定他是畏罪潜逃了,马上发动全大队民兵上山搜捕。到了下午,大家终于在一处悬崖下找到了他。他倒在地上,鲜血遍地,早已断了气。

但他背上的竹筐里,却放着几把草药。他的脸上,还有微笑。大概是找到了草药,很兴奋吧。

他死后,手始终紧握着,另一只手捏着那支竹管做成的钢笔。大家掰开他的手,只见上面写道:“把药嚼烂,抹在伤口上,再上夹板。”

这大概是他最后的留言吧。

一时,大家都无言,默默低下了头。突然,一声号啕大哭,村支书跪了下来,跪在烂泥地里,喊:“江老师,我不是人啊!”

所有的人,在这一刻都落下了泪,和雨水一块儿,肆意地流着,仿佛想洗刷掉什么。

看来,当社会畸形,良心畸形的时候,要医治这种病症,最好的药方,是善良。  

心中有一尊神

  

那天,街上很冷,太阳淡淡地照着,薄得如纸,母亲引着8岁的我走过清冷的街道。我吸溜着鼻涕,拉着母亲的手,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烤白薯。烤白薯冒着缕缕热气,香味很有诱惑力地飘散到空气中。阳光,也仿佛染上了诱人的香味。

我捏着烤白薯,看着里面黄亮亮的瓤儿,咬了一口,一种软乎乎的幸福直钻入我的五脏六腑中。那种香气,至今想起来,仿佛还荡漾在我的记忆里,缭绕不散。

就在我张大嘴,准备再咬第二口时,一声乞讨声拽住了我的注意力。我回过头,是一个面黄肌瘦的讨饭女人站在我的旁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手里拉着个男孩。那男孩和我差不多大,瘦瘦的,一双眼睛却不小,圆圆地瞪着我的烤白薯,一个手指伸在嘴里,使劲地咂,好像他的手指比我的烤白薯还有味儿似的。

女人看看自己孩子的馋样,又看看我手中的烤白薯,赔着笑脸道:“娃娃,把烤白薯给我孩子吃点好吗?他有大半天没吃东西了。”

我当然不答应,忙缩回手,生怕一不小心,会被那母子俩抢去似的,嘴里还像个大人似的,连连说:“没有了,就这点儿,没有了。”说着,用另一只手去推了那孩子一下。“小斌,咋恁没大没小?”母亲皱起了眉。“谁叫他们要吃我的烤白薯。”我不高兴地说。

母亲说:“给一点儿吧,来,掰一点儿给弟弟。”母亲哄着,边把我手中的烤白薯拿过去,说是掰一点儿的,谁知一下子给那个孩子掰了一大半。

那个小家伙接过烤白薯,仿佛饿了几百年似的,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的都是我的香喷喷的烤白薯啊!我非常不高兴,把另一小半烤白薯一下扔在地上,低着头跑了。

母亲捡起地上的烤白薯,吹吹上面的灰,递给那个小孩,拍拍他的头,笑笑,来寻我。我拐过街角,见没有人了,一下子躺在地上,死命地又蹬又哭:“我要我的烤白薯,我要我的烤白薯。”

母亲怎么哄我也哄不住,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说不定那两个人是天上下凡的神仙呢。”

一句话,让我立时停住了哭叫,睁大眼睛问:“他们是神仙?你咋知道?”

母亲拉起我,拍掉我身上的灰土,背着向家里走去,边走边给我讲:“为弄清凡间的人谁的心肠好谁的心肠坏,天上的神仙经常下凡,故意装作可怜人,来试探人们的态度。好心人呢,神就赐福;坏心人,神就降罪。”

一句话,把我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四处望。心悸之余,我深深地佩服起母亲的远见卓识来。我觉得母亲做得对极了,否则,这一次我一定是难逃神的惩罚了。

这以后,再见到要饭的,或者疯子傻子,我的心里都充满了深深的敬畏,也格外地尊敬他们。因为,他们中保不定哪个就是天上下来试探人心的神仙。

小时,我还有一个坏习惯,吃起饭来,饭粒掉得到处都是。母亲见了,总是从地上拾起来,塞进嘴里。有时生气了,她会骂我几句,甚至打我一下。为躲避惩罚,我一般在母亲还没有看到时,就用脚把地上的饭粒抹掉。

一次,母亲见了,说你这孩子呀,千万不要作践粮食,粮食是五谷神管着。你那样做,五谷神都看着的,给你记着账呢。

五谷神?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的新名词,很觉得稀奇。

母亲讲,以前有一个老头十分爱惜粮食,饭粒就是掉到猪槽里,他都要拾着吃了。一天晚上,他做梦。梦中一个白胡子老头走进他家,对他说:“看到你的儿子很不爱惜粮食,我本来是要离开的。可是你太爱惜粮食了,我又舍不得离开。这样吧,到你百年之后我再离开吧。”不久,老头死了,家里的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最终,一粒粮食也没有了,老头的儿子也就活活地饿死了。

母亲说,那个白胡子老头就是五谷神。那个老头的儿子不爱惜粮食,就受到了五谷神的惩罚。

这个故事让我又一次感到惊异。以后吃饭,我再也不敢天一半地一半地糟蹋了,即使偶尔掉下一颗饭粒,也赶忙拾起来吃了,生怕被五谷神发现。

渐渐地,习惯成自然。一直到如今,我仍然是这样,见了讨饭的或者可怜人,心里充满了同情,能帮上忙的,都尽量帮忙。生活呢,“一箪食,一瓢饮”,我不愿,也不想;太奢,我不敢,畏天怒。

多少年过去了,我早已知道那些“神”不过是拿来哄小孩子的,可仍然从心里感谢母亲。母亲不但让我的童年充满了烂漫离奇的故事,而且在我幼小的心里早早地就塑造了一尊神,这尊神叫善良和珍惜。  

小鸟的妈妈

  

村子外面,水,抱了一个圈儿。日日,夕阳铺在水面上,一汪一汪的,如年轻的眼睛,波光潋滟。水边,水草丛生,有菖蒲、芦苇,还有茂柳。里面撒着红的白的黄的花儿,袒露着自己的青春和微笑,灼眼。

我们的学校,就在河的那一边。

日日,我们背着书包,踏着河上的小桥,笑啊跳啊,走向学校。放学后,我们又唧唧喳喳地雀跃着,飞回家。

有时,我们会站在桥的这一边,数着从桥上走过的黑黑的人影,一、二、三……看谁数得准。当然,也数牛数羊,数出一桥黑红的剪影。

夏天的上午,我们就把书包放在桥上,一个个光着身子,跳下河去游泳,蛙游,打水迷子。见有女生经过,故意光着屁股,“嗷嗷”地叫。那些女孩会捂着眼,叫着跑着,去找李老师告状。

李老师来了,我们吓得躲在水中,不敢出来。老师说,不出来,衣服就拿走了。说完,作势要拿,吓得我们一声声叫,跳出水面,都光着屁股跑过来,红着脸穿衣服。

李老师就笑,一对长长的眉眼,细眯着,看着我们尴尬的样子,说:“怎么?这会儿知道不好意思了?刚才光着屁股又跳又叫,怎么就不知道不好意思呢?”

我们的脸更红了,头更低了。

在李老师面前,用我妈的话说,我们乖得像小猫。可李老师偏不说是小猫,说我们唧唧喳喳的,像一窝小鸟。

我们淘气地说,那,你就是一只大鸟。

李老师又笑,眉目弯起,如一尊观音。

一次,上学时下雨,我的裤子淋湿了。李老师把我叫到房中,让我脱下来,给我烤。我一下红了脸,扭捏着,不肯脱。李老师很诧异,说:“咋的?快脱,别感冒了。”

我低着头,蚊子似的哼哼,说:“你是女生,我是男生。”

一句话,说得她咯咯地笑,说:“针鼻子大,还怪讲究的。”她走出去,让我脱了衣服,钻进她的被窝中,然后才进来,给我烤衣服。

课余,李老师教我们唱歌,跳舞,还给我们讲故事,讲《小红帽的故事》,讲《青蛙王子》,让我们在一个物质十分贫乏的岁月,精神上却一片花红柳绿,草长莺飞。

我们那儿白鹳很多。白鹳长嘴长腿,浑身雪白,在水面踱步,如一个绅士,不停地点头,寻食,捉鱼。见有人经过,就凫进水中,露出一个个小脑袋,逗点一样。人一走,就又出来。它们擅飞,常常五六只一群,或者一排,在水洗过一样的天空飞翔。有时,又拍着翅膀,在绿水青山间盘旋,挥舞着长长的翅膀,一下又一下,很美。

但在童年,我们的兴趣不在于看白鹳飞翔,而在于寻找白鹳的鸟蛋,回家煮着吃;或用弹弓打鸟儿,回家熬汤喝。

我们班的弹弓高手,要算王小小。那小子弹无虚发,特准。一次,在校园内,下课时间,一只白鹳飞过,那小子扬手一弹弓,那只鸟儿就落了下来。李老师看见了,走出来,俯下身子,捧起那只鸟,就像一位妈妈,面对自己受伤的孩子,很痛惜,很小心的样子,捧回了房子,给它治伤,喂它水和食物,一直到那鸟儿伤好,才放它离开。

事后,她对我们说,这些鸟儿多好啊,它们也有生命,也知道痛苦和恋爱呢。这以后,她更有意识地给我们讲《丑小鸭》、《野天鹅》、《鹳鸟》、《夜莺》的故事,把我们带进一个和谐并充满了爱和生命的世界,让我们小小的心里,充满着喜悦、爱怜和对生命的敬畏。

从此,我们的弹弓一个个都失去了踪迹。但不久,李老师就出事了。

那时,公社的一个武装干事,有一支枪,经常到这一带打猎,尤其爱打白鹳。一次,是星期天,他来了,一枪,打了一只,再打第二只时,一个人,一个长眉细目的年轻女子挡住了他。这人,就是李老师,劝他别打了。

可武装干事根本没把劝他的人放在眼中,又举起了枪。李老师冲了过去,准备夺他的枪,也不知怎么的,一个踉跄,跌进水中。

第二天,是个细雨天,我们来到学校时,才知道李老师死了。

一时,我们站在细雨中,仿佛一群失去翼护的小鸟,扎在一块儿,呆头呆脑,忘记了痛哭,忘记了悲伤,也忘记了细雨。

对于她的死,众说纷纭,有说她准备夺取无产阶级的枪,落水身亡;有说她拒绝改造,自绝于人民,是死不改悔的反革命。由于是反革命,死后没人认真追究,草草掩埋在水草河边。

一堆土,埋葬了我们心中那只伟大的鸟儿,一群

小鸟的妈妈

。但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心中始终有一群生命在飞翔,在鸣叫,在驮着夕阳舞蹈。  

爱比粮食更珍贵

  

那是我九岁时发生的一件事。那时,人们很穷,尤其我家,更是穷得要命。当时,我们一家六口人,父母和我们兄妹四个,算得人多劳力少的人家。父母整日不分白天黑夜地在生产队累死累活地干,可无论怎么努力,怎么挣,也不够吃,家里的境况很糟,简直要揭不开锅了。

没办法,父亲和母亲商量,还是把小妹送人。

当时,我隔村的姑父没有孩子,和姑姑十分希望有一个孩子,就和我父母商量,想在我们兄妹中间引一个去。父亲和母亲望望这个,又望望那个,个个都是心头肉,结果,一个都舍不得。

现在,父亲旧事重提,姑父和姑姑当然很高兴,就一口应承下来。

那天上午,母亲把家里舍不得吃的一点麦面拿出来,烙了个馍,让小妹吃,还做了一碗鸡蛋汤。小妹虽然嘴馋,可还是很懂事的,一边香喷喷地吃着,一边让我们也吃,可我们都摇摇头,没有一个吃。小妹吃好后,母亲给她穿上新衣服。小妹很高兴,唧唧喳喳地笑着。

然后,母亲拿来梳子,沾着清水,给小妹梳头。母亲梳得格外认真、细致。过去,母亲在队上忙,从没顾得上给我们梳头洗脸,这会儿,好像想全部补上似的。梳好,还在上面扎了个蝴蝶结,然后,拍拍小妹的头,流着泪说:“娃,姑父是干部,给姑父做女儿吧,那儿有米有面的。到了那儿,要听话啊!如果想娘或者哥哥姐姐了,就回来看看……”“母亲说不下去了,侧转身,肩膀耸动着。

小妹终于明白了原因,一下子扑过去,紧紧地揪着母亲的衣角,大哭起来:“娘,我不去,我要娘。”

母亲流着泪,狠狠心,喊来姑父,让把小妹背走。小妹挣扎着,叫喊着,拉着母亲的衣角不放。我们都哭起来,也舍不得小妹走。

但小妹的手还是被掰开,让姑父背走了。父母亲都流着泪,我们三个也扎着堆儿哭。小妹的哭声,也远远地传来,在夕阳下显得稚嫩、无助。

终于,小妹的哭声听不见了,我们的心,也变得空落落的。母亲拿着个盆子,说要去喂鸡,可人却一直走向猪槽边,向远处的路上望着,愣了一会儿,就扶在旁边的一棵树上,哀哀地哭了。

父亲去劝母亲,把她扶到家里,让她在床上躺一会儿。母亲在床上躺得还不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在我们互相猜测小妹已经到了哪儿了,还在哭没有时,姑父匆匆地回来了,头上冒着汗,问小妹回来没有。我们都一惊,忙望着姑夫。

原来,姑父背着小妹,走了一段路后,看见旁边有个厕所,要上厕所,就让小妹在路旁站着等他。可是,等姑父出来时,却不见了小妹。他以为小妹舍不得父母,跑回来了,所以就一路上找了回来。

这一下,我们全家都慌了神,忙出去分头找小妹。姑父也急了,顾不得歇息,加入了进去。

我们来到小妹走失的地方,一边喊着,一边四处寻找着,翻遍了草丛、树林,遇到刺架,也进去看看;水沟、崖下更是逐一察看。一直到太阳下山,月亮白白地升起,我们才垂头丧气地回来。

小妹仍然没有找到,我们都很焦急,难过。母亲更是一直流着泪,没有干过。父亲抹抹头上的汗,说,大家回去,吃点饭,晚上再接着找。于是,我们就都回来了,准备做饭。我去抱柴,到了屋后的柴堆旁,听到有呼噜声,吓坏了,忙跑回家,喊来父母亲,姑父也跟着,一起去看个究竟。

我们慢慢地走到柴堆旁,借着月光,发现小妹卧在那儿,在打呼噜。人已经睡着了,泪水却挂在眼角,长长的睫毛湿漉漉的,如沾露的花蕊;小嘴还高高地翘着,不时地抽咽一下,在睡梦里,仿佛都感觉到委屈。

母亲忙轻轻地走过去,去抱她,嘴里柔声说:“娃,走,娘抱你回家去睡。”

小妹仍然没有醒,梦里抽抽搭搭地念叨着:“不,娘,你不要把我送给姑父。”一时,我们都落下了泪。母亲拍着小妹,连连说:“不送人,再不把我娃送人了。”

小妹终于安定了下来,不哭了。我,也跟着舒了一口气,感到心里舒服多了;风,也仿佛变得轻柔些了;夜,也好像温馨多了。

就这样,小妹终究没有送人,那年春季,我们喝着稀糊汤,吃着蒸红薯,有时还吃糠咽菜,艰难地度过了春荒。但,无论多么艰难,我们一家人都很快活,因为,在我们的心中,还有一种比粮食更珍贵的东西,那就是亲情,是我们对家的眷恋,以及一家人彼此的热爱与团圆。  

唤回自尊

  

有一步没一步的,他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太阳暖暖地照在身上,干净,温馨,阳光中夹杂着花香,还有清澈的鸟鸣,很舒服。只有阳光是公平的,它不分贵贱,不分贫富,也不分正常人和疯子,一样地给予,一样地大方。

他双手插着裤袋,穿大街走小巷,一步一摇地晃动着。街上人很多,卖菜的,推车的,见到他,都向两边让开,如躲避一条疯狗。路旁的孩子们望见他,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向自己妈妈的身后躲,眼睛却骨碌骨碌地转,偷偷地望他。

在小镇,就连大人哄小孩哭,也说:“再哭,再哭就让李老四把你背去!”一句话,立竿见影,孩子马上住声。当然,孩子们不好好读书了,或者懒惰了,大人们也会用他做例子,说,小小的,就这样不长进,长大了准是一个李老四。

他,成了不成器的代名词。

人们都认为,他的疯是装出来的。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不干活,不做生意,怎么生存?不装疯,又怎能博得小镇人的同情呢?又怎能混到一碗饭吃?

一个小伙子,活到这个份上,窝囊!因而,全镇人都鄙视他,唾弃他,用眼角斜瞧他。

一个镇的人,也只有一个人知道他已濒临疯狂的边缘,离疯也只有一步之遥了。那个人,就是他自己。

夜晚,躺在自家屋内的乱被窝里,望着外面皎洁的月光,他不免自哀自怜,暗自神伤。先是他当局长的父亲被逮捕了,一夜之间,他由一个公子哥变成了穷光蛋;接着,下岗;再接着,妻子卷走了家中一切值钱的东西,抱着儿子跟别人跑了。

一连串的打击,让他懵了。妻子走后,他没有找,也没有说什么,倒在床上,狠狠地睡了三天三夜,然后醒来,穿着一身乱衣服上了街,就成了现在的李老四。

他不想干活,没劲干活,浑身轻飘飘的,像被谁掏空了,昏昏沉沉的,提不起一点力气。

他开始讨要时,人们还给。久而久之,小镇人就烦了,就把他看得如一把鼻涕了。见他就说,李老四,你一个大小伙子,整日不干活,要饭,丢人不丢人?也有的说,我要活到你那份上,一头栽进尿罐子淹死得了。

听了这些话,他白白眼,望望说话的人,夹着一个脱瓷的搪瓷碗走了。

有一次,当他走过时,一群小孩聚在墙头后,一齐喊到:“看那李老四,活得不如屁。看那李大有,活得不如狗。”

那是一记闷棍,狠狠地敲在他的心上,将他心中仅有的一点做人的自尊敲得粉碎。从此,小镇多了一个疯子。

可他又不同于其他的疯子,嘴里不唱,也不整天喊着要开会。他只是蓬头垢面,趿拉着鞋,四处讨要。有时,赶上哪家有红白事,他也会凑去,讨一点残汤冷羹,改善一下伙食。

今天,他要赶的,就是一家结婚的酒席。

过去,遇见这事,主家见了他,眉毛都长了三寸,可又不好赶他走,就让他坐在过道里,把客人吃剩下的东西,给他倒一搪瓷碗,挥手让他赶快走,仿佛怕沾了他的晦气。

次数多了,他有了经验,每次遇见这样的事,就直接坐在过道里等。

这次,他刚坐下,新郎就赶来了,是一个戴着眼镜的斯文小伙子,笑着递给他一根烟,还抱歉地说:“怎么能坐这儿呢?快到桌上坐,来的都是客嘛。”说着,就拉他。

一句话,一根烟,他的心“轰”地一响,一层冰冷的外壳彻底销毁。他知道,自己还是个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还有人把他当人看,给他散烟,请他坐席。

他落泪了,觉得不好意思,忙说,自己穿得乱,先回去换件衣服再来;再说,礼还没补上呢。说完,他匆匆离去。

他没钱,礼当然没有补上。但是,第二天,当晨曦又一次照亮小镇时,人们惊奇地发现,李老四的疯病好了。他穿着一身洗过的衣服,正在自己的地里忙着翻地呢。  

给善良安个小巢

  

我们教室的窗外,是几棵槐树,白白的花儿如雪一样洁净。每天,上课的时候,我们在教室里唧唧喳喳地叫,就有几只小鸟在窗外的树上唧唧喳喳地叫,叫得人心里一片明亮。

这时,黄宛如老师看看我们,再看看鸟儿,脸上总会露出笑来,槐花一样洁净。

不久,我们发现,槐树上,鸟儿不知什么时候做了个窝。而且,鸟雏也出现了,声音轻轻的,嫩嫩的,笛儿一样,很好听。再过一段时间,就有两只小小的花背鸟儿随着母亲在青绿的枝叶间穿梭,不时,停在靠近我们窗台的一根斜枝上,一荡一荡的,叫几声,豆眼骨碌地望着我们,很好奇的样子。

这两只小鸟太可爱了,我们很想把它们捉到手。如果能把它们放在手心里,仔细看看它们嫩黄的小嘴是怎么吐出这么好听的歌,或者再抚抚它们蓬松松的羽毛,该多好啊。

于是,在一次课间休息时,瞅黄老师不在,我们几个淘气的孩子找来一根长竹竿,去戳那个鸟窝。鸟窝戳掉了,可小鸟并没有捉住,展着翅,惊慌地飞走了,和它们的母亲一块儿,围着那个垒窝的树杈,上下翻飞着,一声声尖叫,失去了往日的脆嫩。

上课的时候,我们很怕鸟叫会引起黄老师的注意,可黄老师偏偏把头转了过去。我们几个戳鸟窝的学生都低了头,心里“砰砰”地跳。

然而,黄老师并没有说什么,继续上课。

到了下一节,是美术,仍然是黄老师带。她走进来,笑笑的,让我们画教室外的风景。

我们都很高兴,一边看着窗外,一边思索着,一边认认真真地画着。

那天,我画的是我们的游乐场,有荡起的秋千,有长长的滑梯,有明亮的教室,窗子在太阳下反着光。当然,场地边上,还有几棵树,一片蓊郁的树叶,用线条曲折勾勒的。天空上,有几只鸟儿在飞,跟着它们的爸爸妈妈一块儿,非常快乐。树上,也有几只小小的鸟儿,伸着小嘴,向妈妈要吃的,很淘气。真的,现在想来,那画画得非常稚嫩,都是小儿涂鸦之作。但是,当时自己却认为非常好,得意地拿着,去让黄老师看。

黄老师接过画,很细致地看着,啧啧地赞叹着,赞叹得我一脸阳光,心,飘悠悠的,几乎要飞起来了。同时,满脸得意地向同学们望,想,瞧我的,咋样?

黄老师看了一会儿,把画展开,问我,画里是不是还少画了什么东西?

我凑近去,认真地看着,有滑梯,有长椅,有飘荡的秋千,有各种其他的玩具,还有放风筝的同学:一样都不缺啊。

老师说:“你再看看天空和树上,是些什么?”

我说鸟儿,在跟它们的妈妈学飞呢;有的向妈妈要吃的,肚子饿了。

老师点点头,说:“你放学了要回家,鸟儿呢,它们也要回家啊,不然,在外面过夜,多冷多害怕啊。”

哦!我把这忘记了,我眨眨眼。可是,场外的树上已没有了鸟巢啊。

老师望望窗外,望着那棵已没有了鸟巢的树,然后,回过头来,对我们说:“这幅画画得多好啊,尤其那些鸟儿,像你们一样,快乐幸福地跟在妈妈身边,高兴地唱着歌,多活泼啊。可是,它们如果没有了家,没有了遮风避雨的地方,又怎么能欢乐得起来呢?晚上,它们没有地方睡觉;白天,它们没有地方吃饭;暴风雨来了的时候,它们连避雨的地方也没有。大家说,它们可怜不可怜?”

大家异口同声地回答:“可怜!”我们几个捅鸟窝的孩子都红了脸,很不好意思。

然后,老师拿起笔,递给我,说:“现在,知道画里缺少什么了吗?”

我点点头,接过笔,很认真地在树叶中间画上了一座小木房子,尖尖的房顶,圆圆的窗户和圆圆的门儿,小巧而别致。我想,今夜,那些无家可归的鸟儿,一定会偎依在妈妈的怀里,睡在温暖的木房子里,做着一个个香甜的梦。

我画得非常认真,也非常仔细。画儿画好后,交给老师,黄老师拿起笔,在画儿旁边空白处工工整整地写上九个字:在心里给鸟儿安个家。

放学后,老师找来梯子,在我们的帮助下,把那个鸟窝又放了回去。

那年的美术竞赛中,我的这幅画参加了市里组织的学生书画竞赛,还获了奖。

但是,至今,我仍然认为,我得到的最大奖赏,莫过于黄老师赠送的那句话——在心里给鸟儿安个家。同时,在我的心里,安下的,还有一个小巢,那里面住着一对唧唧喳喳的生命,一个叫善良,一个叫仁爱。  

细节

  

他准备把母亲送入养老院,因为,母亲已有了老年痴呆症。

经常的,母亲会一个人坐在客厅里,抱着个铁盒,喃喃自语,见了他,或者他的妻子,只是一笑。问她说什么,她摇摇头,说什么也没说。

妻子说,太瘆人了。

尤其有一夜,妻子去洗手间,跑出来,看到客厅中坐着一个黑影,吓得妻子一声惊叫。他也醒了,跑出来,拉开灯,母亲正端坐客厅中,一言不发。他说:“妈,你怎么坐在这儿啊?”

母亲站起来,摇摇头,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

两人回到房中,妻子生气地道:“这日子怎么过啊?”说完,就劝他,还是把妈送养老院吧,啊,那儿老人很多,还有个伴,我们呢,一个星期去看一次,也不会冷落了老人。

他摇着头,叹口气,怎么也下不了这个决心。

他小小的死了父亲,母亲守着他,单门独户。那时,有很多人上门说亲,让母亲再嫁一个,也好有个帮手。可是,母亲坚决地拒绝了,她怕嫁人后,儿子受委屈。

母亲一个人带着他,靠自己买菜为生,一路摸爬滚打,艰难走来,送他上大学,教他做人成才。现在,自己在小城中,打拼出一番事业,母亲还没享几天福,就送去养老院,那怎么行?

妻子很生气,转过身睡了。

第二天,做饭时,母亲又出了错。本来,饭已经做好,母亲又去开了开关,结果,一锅饭全糊了。妻子看着满锅的饭,埋怨说:“妈,你怎么又开了开关啊。”

半天,母亲回答:“我忘了。”

另一次,母亲走出去了,回来时,竟然进错了家,去了另一层楼中,幸亏人家送了过来。

几次这样,他的念头松动了,想,把母亲送到养老院住下看看吧,兴许对她还有好处,那儿老人多,避免孤单嘛。那天,趁母亲精神头好时,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老人,并说:“如果你老人家不想去,就不去。”

母亲坐在那儿,一言不发。

妻子在旁边,忙说:“妈,你去了,如果住不惯,我们再接你回来好吗?”

母亲叹口气,点了点头,想收拾一点东西。她收拾的东西很简单,就是她常摸索的那个小铁盒。铁盒上上着锁,母亲把它紧紧地抱着。

妻子说:“妈,这个盒子就放在家里吧。”

母亲不,很坚决地摇摇头。他说,就让妈带走吧。得了遗忘症之后,母亲什么都忘记了,可就是没忘记这个铁盒,一直带着它,从不离开。妻子拉过他,点着他的额头骂道:“你傻啊?你知道盒子里是什么?”他摇摇头,一直以来,母亲把那盒子看得宝物一样,他怎么知道。

妻子说,上一辈人,手中总有一些宝货或银货,放在手边,妈的盒子里,很可能是这些东西。他一听,也心动了,他知道,母亲的娘家,过去是大地主啊,如果盒子里有什么宝物,拿去养老院,丢了,或者遭了小偷,就太不值了。

所以,他伸出手道:“妈,把盒子给我看看好吗?”

母亲摇着头,抱得紧紧的,不给他。

妻子见了,忙在他耳边叽咕了几句。

那天,他们没送母亲去养老院。当晚,母亲睡熟时,他们悄悄拿出那个盒子,轻轻打开,一时,他眼泪直流。第二天,两人没送母亲去养老院。以后,再也没送母亲去养老院。

铁盒中藏的不是金,也不是银,是一缕胎发,几颗乳牙。里面,还有张发黄的纸条,上面写着字,记着他换牙的时间,还有第一次剃发的时间。

他们那儿,有个风俗,孩子的乳牙和胎发,要保存好,不能丢失。不然,孩子会夭折的。  

心灵的城防

  

他说,那些年,他最发愁的,是招聘。

他所在的这所学校,是一所普中,当时,质量不好,生源也不行。相应地,福利也就不值得一提。于是,一点死工资,一群唉声叹气的人,个个耷拉着脑袋,上罢课,下来泡一杯茶,把一个个日子无情无趣地打发掉。

但,不知什么时候起,这种静被打破了,如一枚石子扔进深潭中,泛起波纹。

开始,是一个人开溜。接着,两个、三个——

开溜的原因很简单,由于重点中学招聘。

这所重点中学,也就是本市中学。由于是重点学校,相应地,教学资源、生源都比普中好得多,水涨船高,福利也就随之要好得多。据知道内幕的人吐露,刚福利一项,就超过了年工资总额。尤其后来,升为省重点中学,收费增加一倍,教师的福利,更比过去可观得多。

这让普中的教师眼睛发红,一个个都削尖了脑袋向里钻。

他也不能免俗,加入了应聘的队伍中,而且信心十足:在本县,他想,自己大小也是个文化名人,又是县政协委员。谁一见,还不竖起拇指,恭维一句。

他去了,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没有被招聘上。

那年,他所在的学校参加应聘的五人,被招走了四人,单单留下他。他很沮丧,也很惭愧。有一段时间,他仿佛做了贼似的,不敢见人。甚至,有一种负罪感,觉得自己的能力,带高中课程,简直是耽搁了学生。

这种负罪感,最终被一位应聘上了的朋友给开释了。

朋友笑着在电话里说:“书呆子,你怎么会有那种奇怪的想法呢?”

他很落寞,说,招聘的结果就说明了一切。

朋友大笑,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包括文化、才能,只有财才是真的。朋友把“财”字咬得很重,“你去问问,哪个调动的人没有花钱?”

一句话,搬走了他心中那块沉重的石头。让他感到风清云白、鸟语花香。

可是,接下来的招聘,对他来说,更变得苦恼不堪。每次招聘的时间,妻子都会强迫他去,并让他带上钱。无奈,两次,他带着钱去,可两次,他都落聘了。

因为,他带着钱去,又带着钱回来了。他对我们说:“我也知道送钱就行,也愿意送钱,可是把钱拿去,却无论如何难以掏出来。”

然后,他解释似地说:“一个人,总要有一个心灵的底线。如果教师都不能坚守做人清白这个心灵底线,那么,这个社会将会成为什么样子呢?”

他坚决拒绝了妻子再一次让他去应聘的要求,安下心来,认真地带着自己的班,教着自己的书;闲下来,就写写文章,或者游山玩水,把小日子过得很诗意,也很滋润,再也没有了过去的烦恼。给我们当班主任的日子里,每当我们被外界因素所引诱,难以安心学习时,他就会以自己的招聘经历为例,教育我们:“有时,我们无法改变环境,但是我们可以改变自己浮躁的心态。”说时,气定神闲,坚如磐石。

那一学年的高考,我们班考得的成绩特别地好,本科录取率竟达到80%,打破了本校高考历史记录。

离开他已经有几年了,可一直,我都学习着他设身处事的原则:保持心灵的底线,同时,在难以改变大环境的时候,学着改变自己的心态。  

爱吃野菜的庄老师

  

他是我们学校老师,没教我,教我弟弟。

弟弟回来,就唧唧喳喳地谈他,说我们的庄老师会写文章呢,而且,有文章经常在报刊上发表。说他上课还读。然后,弟弟就学着他的样子,摇头晃脑,读罢,一脸阳光。看得出,弟弟很敬佩自己的老师。

一次,对着家里鸟笼子中两只鸟,我和妹妹相互谈论着。我说,那只,绿鹦鹉叫声好听,脆脆的。妹妹却不,说那只大红鹦鹉叫声更好。

弟弟在旁边,一句话不说。

为了寻找帮手,我们都让弟弟发表意见。

弟弟背着手,小大人一样,很庄重地说:“都好听,都好听。”

气得我们都说弟弟是个骑墙派,两不得罪。

弟弟很委屈,转身告诉我们:“我们语文老师说过,每一个生命都有感觉,都好面子。”然后,望望我们,像个老师一样批评我们,“你们当面说鸟儿的坏话,它们会伤心。”

一句话,让爸爸很是赞叹:“这个庄老师,真了不起。”

庄老师,就是弟弟的语文老师。

由于课教得好,一年后,庄老师做了毕业班的班主任,教我们,并兼任我们的语文课。为此,弟弟垂头丧气了好几天。

庄老师的课,确实不同于一般人的。

上课,他爱提问,并且鼓励学生自主回答,谈出自己心里的想法。“说吧,语文答案,你可以按自己所想回答。”

学生回答时,他不说对,也不说错,只是笑笑地把自己的答案说出,并说明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想。说完自己的答案后,他有一句口头禅:“这是我个人的答案,大家觉得怎么样?”

一般情况下,大家说好。

有时,也有同学不同意,他会鼓励,让不同意的学生谈谈自己的看法。

当然,我们有时也会开他的玩笑,故意说不对,他是知道的,笑笑地说:“小样儿的。”

他爱吃山里的野菜,为此,专门对班里的韦小燕说:“能不能弄点野菜,一斤两元钱。”

野菜,在我们那儿满山遍野都是。

韦小燕高兴地答应了,这让我们很羡慕。

以后,韦小燕每天都拿一些野菜来,苋菜、蒲公英、米米蒿,干干净净的。庄老师都收下,并把帐算得清清楚楚的,找了钱。

有的同学也采一些,让城里来的庄老师尝尝鲜。第一次,庄老师收下了。再送,庄老师退了回来,笑着说:“韦小燕同学送的够了。”

时间长了,大家才知道,庄老师只要韦小燕的。

一天,是晚上,庄师母到我们家里来坐,因为,她和我妈是同事,又是朋友。她手里提一个袋,里面是各种野菜,有羊齿菜、苋菜、米米蒿,“很好吃的,用水一捞,拌上盐,下饭,很好吃的。”庄师母放下篮子,笑着对妈妈说。“给庄老师留着吧,他爱吃,才买的。”妈妈客气着。“还多呢,他也不太吃这个。”说到庄老师,庄师母笑了,看到我妈妈满脸疑惑,庄师母解释,听说那孩子没有了母亲,雅文就想送点钱,可又怕伤了孩子自尊,所以,就想了这招。“雅文说,山里野菜,容易寻。再说,也能保护孩子的自尊,锻炼她的劳动能力。”庄师母笑道,她所说的雅文,就是我们班主任的名字。

妈妈说什么,我没有听见。

我陷入了深深思索中,日常里,我们都不缺乏同情心,但是大都缺乏对被同情者的理解。世间,最伟大的同情,是给予的同时而不伤害对方的自尊。

这,是一种细腻而伟大的美。  

有一粒种子叫人性

  

有山就有水,有水就有人,三家一簇,五家一丛,散落在山山水水间,扯出一声声鸡鸣,也扯出一缕缕炊烟,就是一个村。

村里除了鸡鸣狗叫声外,还有钟声,一声一声的,悠长,洪亮,是学校的钟声。

学校就在村东头的树林里,一个班三个年级,复式的。一个戴着眼镜的教师,五十多岁了,是班主任,也是校长,还会计、出纳一身兼。

那时,我刚好是三年级学生。

学校上课敲钟,下课也敲钟,到了饭后没事,他就扯一把二胡,吱吱呀呀的,教我们唱歌,唱《北京的金山上》,唱《党啊!亲爱的妈妈》。夏天的傍晚,他就带着我们到河边去,清粼粼的水里,荡漾着我们的笑声,远远地荡开,无拘无束。

每到春暖花开时,就有燕子在教室的檐下做窝,一对一对的,清亮亮的叫声引得我们一惊一乍的;这时,他也眯着眼笑。教室里,一片鸟语花香。

可有一天却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情,一个燕窠不知被哪个顽皮的学生戳了个洞,两只刚出壳的燕雏掉在地上,死了。两只大燕子在檐下飞进飞出,一声声地叫着,很凄凉。

那天,他很严肃,让我们坐在教室里,静静地听着燕鸣,然后问:“大家说说,这两只鸟儿在叫些什么?”

我们听了,有说鸟儿在哭自己的孩子的,有说在呼唤自己的孩子的,还有的说是在咒骂害死自己孩子的凶手。

他没说对也没说错,沉默了一会儿,说:“孩子们,鸟儿也是一条命,跟人一样,死了,也会给它们的亲人和父母带来无尽的痛苦。”

他的话我们听得囫囵吞枣,似懂非懂,可意思我们清楚。

下课了,我们在操场边给那两只鸟儿做了一个小小的坟;同时,在我们的心里也埋下了一粒小小的种子。

这以后,再也没有学生戳鸟窠了。

再一次掉下一只鸟儿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一夜风雨,清晨,我们来到学校,发现檐下落着一只小燕子,刚长绒毛,张开翅膀,想飞,却又飞不起来,不知是夜里被风雨吹落的,还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我们见了,急忙搬来梯子,捉的捉,送的送,终于将这个小生命送回了家。当大家看到两只大鸟叼着虫子飞回来,巢内一只只嫩黄的小嘴伸出来,唧唧喳喳地叫着时,大家不由得笑了。他站在后面,也笑了。

这时,我感觉到那一粒种子在我的心里扎根,发芽。多少年后,我才知道,当年老师所播下的那粒种子,叫人性。  

给自信竖个牌子

  

我读小学是在乡下。那儿山环水绕,绿树成荫,很美。我们的学校,在一个小山脚下,绿树一拢,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几间教室,四个老师,一群学生,就是一个热热闹闹的小天地。

教我们的是吴老师,也是我们村小的校长,40多岁了,梳着大背头,见到我们,笑眯眯的,摸着我们的头问:“冷吗?”

我们摇头。他就会笑,很放心的样子。

校园里有一块草坪,一到春天,草儿从地下钻出来,嫩嫩的,绿绿的,在阳光下,清新得如水洗过一样。尤其早晨,每一茎草上挂一颗露珠,亮晶晶的,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光线,一闪一闪的,像一个个刚哭过鼻子的娃娃。

我们每天背着书包从草坪走过,静悄悄的,绝不打扰它们。因为,草地旁边,竖了个牌子,上面写着“小草在睡觉,请你静悄悄”。字,非常工整,是吴老师写的。

我们喜欢吴老师,喜欢吴老师的字,更听吴老师的话。吴老师说,草儿有生命呢,你们细细地听,能听到那呢喃的声音。

我们就细细地听,虽然没有听到那声音,可我们相信,吴老师说的没错,草儿有着生命。到我们有吴老师那么多的学问时,就能听清草儿的声音了。

因为,吴老师说过,草儿也喜欢有学问的人。

花儿开了,红红紫紫的,一片生机。吴老师会在花丛旁边插个牌子,上面写“花儿对你笑,请你绕一绕”。我们见了,都绕着花儿走,生怕一不小心,会踩着这一地的笑容。

当然,天旱了,我们也会给花儿浇水。因为,吴老师也这么做啊。

吴老师对花草细心,对我们更细心。他说,你们也是小花小草啊,更要精心,稍不注意,就会折了倒了,就会害了你们一辈子。然后,他抬起头,皱起眉头,自言自语:“种坏庄稼一季子,耽搁学生一辈子。”说时,语气很沉重。

一次,是我们的自然课,那个年轻的自然老师给生物下定义:“这么说吧,地上走的,天上飞的,都是生物。”

吴老师听了,很生气,敲门,说:“小伙子,你出来一下,我问你话。”

自然老师不知什么事,忙出来。吴老师红着脸问:“地上走的汽车,天上飞的飞机,都是生物吗?”一句话,让自然老师哑口无言。

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次考试时发生的事。

那是全乡组织的会考,要评比的。当时,吴老师也被抽去监考,监的又恰巧是我所在的考场。考试的第二场是数学,我最害怕的课程,也是他带的科目。我想,还是带上夹带吧,他带的课程,总不会抓我的。

考试时,果然有夹带上的题,我心里“砰砰”跳,瞅人不注意,忙拿出夹带。就在我刚抄下几个数字时,吴老师从旁边经过,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在我桌上,扔下一个纸团;然后,又若无其事地走了。

我心里一跳,一个念头闪出来:答案,老师给的答案。

我忙打开纸团,没有答案,上面只有一行字:不要那样,要相信自己的能力,你行的。

我脸上火辣辣的,忙将纸团和答案揉在一起,放进了衣兜,认真地做起题来。我想,我要认真,不能让吴老师失望。

考试结束,我的数学考得不好也不坏,其他课程很好,因而,在全乡总分中名列第二。吴老师所带的数学,也在全乡处于前列,我们都受了奖。不久,吴老师被人举报,说他在考场上给学生传送答案。而且,消息迅即传遍了全乡所有的学校。

但是,听别的老师说,吴老师从没有声辩,只是默默地承受着。

只有一次,他把我叫到办公室,拍着我的肩膀说:“好好学,我知道,你是凭能力考的。”说得我的心中热乎乎的,同时又夹杂着惭愧。

一学年后,吴老师被调到了一个边远的初小,作为对他的惩罚。他仍然默默地,没有声辩。我知道,始终,吴老师都不想让别人知道考场上发生的那件事。他细心地呵护着我,如同呵护那嫩嫩的小草。

有时我想,如果我也是一棵小草,他会在我身边竖个牌子吗?会的,一定会的。而且,牌子上一定会写上:“找回自信,走向成功。”可是,我毕竟不是小草,他也不会插这个牌子。可我已经代替他在我的心中竖起了这面牌子,一直竖到永远,永远……  

浮萍的声音

  

你说你爱听

浮萍的声音

浮萍也有声音吗?

有的,你肯定地说。你说浮萍有生命,有生命就有声音。浮萍的声音好听着呢,嫩嫩的,脆脆的,童音一样。

你说着就笑了,苍白的脸上漾出圣洁的光晕,淡淡的,一闪即逝,可那里仍满溢着生命的乐趣,让人见了,仿佛面对着阳光、草地、翩翩起舞的蝴蝶和三月里的鲜花。“身世浮沉雨打萍”那是诗人的感慨,是自伤身世,可关浮萍什么事呢?浮萍仍是浮萍,从不那么悲观,厌世。你说,你仿佛很了解它们的心思似的,或者说,你自己仿佛就是一粒浮萍似的,在静静地叙说着自己的想法。

真的,你不相信吗?你认真地问,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地泛着阳光的碎片。

相信,相信,怎么会不信呢?

记得你曾讲叙过那件事,那件古代诗人们从未曾发现过的情景。那是一个冬天的早晨,雪花大朵地挥洒着,一把红花小伞飘过雪野,飘上小路,来到河边,你站住了,你猜我看到了什么?你讲到这儿时曾故意卖个关子,偏着脑袋天真地问。

是浮萍。你说。

在水之湄,几粒浮萍漂浮着,针尖大小,拖着一尾尾须根多绿啊,每一粒都有一份自己独特的绿:嫩绿、青绿、浅绿、墨绿……每一粒都好像一朵绿色的火花,灼人。雪花落下,一片片地落在这些绿上,融成水珠,而那绿透过水珠也依然闪亮,醉眼。那绿一丝丝渗入水珠中,水珠也沁出温润的碧色,水灵灵,嫩生生的,仿佛一颗颗翡翠珠子。

就是在那儿,你看到了浮萍们的追逐嬉戏。水波荡漾,浮萍们你碰我,我撞你,撞痛了闪开,不服气再来。那傻傻的样子顽皮极了。也是在那儿你听到了浮萍的叫声、笑声,那么地天真无邪,那才是生命本初的声音呢。

从此,你的心中总有一群浮萍在歌唱。

你说,如果你死了,真希望有人在墓碑上刻下这样一句话:一个能听清浮萍的声音的人。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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