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已不是我要的年少(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8-30 23:39:15

点击下载

作者:苏念安

出版社:中国文联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再见,已不是我要的年少

再见,已不是我要的年少试读:

Chapter 1

其实好多事情,我们不是输给了残酷的现实,也不是输给了渐行渐远的彼此,只是输给了不甘心的自己。高写给提奥的信里说道:“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团火,路过的梵人只能看到烟,但是总有一个人能看到这火,然后走过来陪着我。我在人群中看到了他的火,我快步走过去,生怕慢一点他就会被淹没在岁月的尘埃里,我带着我的热情、我的冷漠、我的狂暴、我的温和以及对爱情毫无理由的相信,走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结结巴巴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从“你叫什么名字”开始,然后,有了一切。

我叫程晨,可能你们并不喜欢这个名字,其实我也一样。

打上高中时起,我就寻思着要给自己换一个好听一点儿的名字,于是,我从古诗词和电视剧里,一遍又一遍地网罗婉转动听的名字,我甚至把那些名字统统摘录进本子里,一一地对比、衡量,就像选美似的,把最好听的那个选出来,安插在自己的身上。

这变成了一个浩瀚的工程,可是,在即将竣工的时候,我遇见了李淑媛。

那个剪着齐刘海儿的女孩子,在老师的指引下坐在了我身后。刚入座,她便用手指戳了戳我的后背,我回过头来,她笑着问我:“你叫什么名字?”“程晨。”我面无表情,好像某个伤疤被人揭开了一样,我想,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真好听。”她脸上都是笑。

很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依然能想起她说出这三个字时的样子,温暖的,充满善意的,我觉得自己心底的某块冰山,忽然就裂出了一道小小的口子,暖流一点点地渗透进来,融化了整座冰山。

那一年,我放弃了浩瀚工程;那一年,我们读高三;那一年,我身边有了形影不离的闺蜜。

想想,我们已经相识八年了。

我掐灭了烟头,摇下了车窗,李淑媛的洁癖大着呢,如果闻到车子里的烟味,指不定该怎么黑我呢!

如此想着,我下意识地向包里摸香水,乱七八糟的东西被我零零散散地抖了出来,然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买过香水了。

湘湘说得对,我越过越不像个女人了。

这个刚刚上大一的小丫头,搬进我家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你确定是你自己住,而不是和一个吸烟的男人一起?”

她甚至都没有喊我一声表姐。

在得知那些烟味是我制造出来的之后,她惊呆了,差点就要把行李搬出去,“我可不想做二手烟民啊!”

瞧瞧,这就是我姑妈家的亲闺女,考入我所在城市的大学之后非要投奔我的亲表妹。吃我的、住我的也就算了,还要时时提醒我:“你可是女人啊!”

好像因为是女人,许多事情就变得理所当然起来。

比如,理所当然地不能抽烟,理所当然地不能自己提二十斤米爬到四楼,理所当然地不能没有男朋友。

晚风徐徐吹来,夹杂着雨水的湿味,远方的灯火也变得朦胧起来。

这时,我才发觉,我开始期待见到李淑媛了。

一周前,当李淑媛从澳大利亚打来国际长途,告诉我她要回国的消息时,我的脑海表层是欢喜的,可是大脑深处却是混乱的,我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很奇怪,对不对?

她说:“程晨,你记得来接我啊!这个城市,我只剩下你了。”

我端着咖啡杯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棕色的液体晃到我纯白色的袖口上,很快,它们便与我的衣衫混为一体,好像那片污渍原本就是属于袖口上的一样。“哦。”我说,“我当然会去接你。”

可是挂上电话,我就后悔了。

我想,我应该考虑一下,说最近工作比较忙,或者,劳烦白杨帮我去接她。可是,那时候,我的脑袋是空的,谈项目时的那种机警和灵活好像忽然就不见了。

所以,那天晚上,我打电话给白杨,问他能不能帮我去接一位老朋友。“当然可以。”他说,“现在吗?”“不是,下周六。”“没问题。还需要准备花束什么的吗?我去花店订一束玫瑰,哦不,玫瑰不行,或者百合呢?再或者,五颜六色的鲜花扎成一束会不会好点?”他说着,“我明天一早就打电话预定。”“不用了。”我说。“好,听你的。”“我是说,还是我自己去接吧。”

他没吭声,停顿了几秒之后,问我:“你确定吗?如果你有别的事情,或者不太方便的话,我可以去的,反正去机场的路我也挺熟悉的,再说了,我周六也没有什么事情。”“不了,不了,还是我自己去吧,早晚都得见她的。”我说。“程晨。”他忽然喊了我的名字,然后轻声地问道:“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不,没有,只是一个老朋友。”

也确实只是一位老朋友。

我开始在脑海中想着她的样子,可是却怎么都拼凑不起来那个完整的,或者说是清晰的李淑媛。

想想,我已经两年没有见到她了。

两年前,她申请了澳大利亚某个大学的研究生,那个大学的名字太长了,我到现在都没有记住。临走的那天,她穿着深红的呢绒大衣,像是要出嫁似的,我跟她开玩笑:“没准儿,你这一趟,还能嫁个澳洲帅哥呢。”

她白了我一眼:“我可不稀罕。”她就是这样,什么人都看不上——除了王东明,算了,不提那个王八蛋。

然后,一些混乱的、细碎的记忆从我的脑海深处一点点地爬出来,我不喜欢这种感觉,一点都不喜欢。于是,我伸手去拿烟,还没点着,电话就响了。

是白杨。“接到了吗?”“还没有,不过也快了。”我看了一下表,晚上八点半,李淑媛乘坐的飞机,应该已经降落了吧?“那就好。又下雨了,路上滑,你开慢点。”“嗯,我知道。”“餐厅也订好了,一会儿我把地址发给你。还有,别喝酒,女孩子喝醉了,总是不太好吧,况且你还开着车。”“我知道。”我说着,视线从后视镜移到雨刷上,被雨水斑驳了的车窗被刮得透明起来,然后,我就看见了李淑媛。“先挂了。”我一只手挂电话,另一只手忙着去开车门,可是,按着车门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下来。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才发觉,我根本就没有做好见她的准备。尽管我用了一个星期来收拾我的屋子,用了一个星期来说服我自己,可是,当我面对她的时候,那种道貌岸然,不,我不能这么说自己,可是除了这个词,好像也没有别的词来形容这样的我了。总之,在李淑媛面前,我蓄意伪装起来的一切,都开始一点点地瓦解开来。

想到这里,我就感到害怕起来。

可我终究还是得面对她,这个曾经陪我走过大半个青春岁月的女孩,如今在岁月的雕琢下尽显妩媚,晶莹得像深海里的白珍珠。她还穿着那件深红色的呢绒大衣,因为天冷的缘故,她紧紧地裹着大衣,尽管如此,她还是那么安静从容。

说真的,有的时候,我真的很佩服她。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车门,朝她走去。“李淑媛……”我朝她招手。

就这样,她看见了我,脸上的那抹微笑一点点地荡漾开来,她丢下行李就朝我跑来,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一样一把抱住了我,“程晨,见到你真好。”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开场白,在人潮拥挤的机场出口,显得有些干瘪,也有些苍白。

可是,李淑媛的行李倒是一点都不干瘪,两个硕大的行李箱差点没把我给累死,好像她把国外的两年经历都搬回来了一样。好不容易把行李装上了车,我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我还以为你会带一个男人来帮忙呢。”她坐在我身边,好像意识到这句话有些不合时宜,“这里可真冷,现在墨尔本还是夏天呢。”她哈着气,来回地搓着手。

她总能很容易就将话题岔开,好像是生下来就带着的本领,这一点,我永远都望尘莫及。“北方嘛,冬天总是来得早一些。”我说着,发动了汽车,暖气一点点地弥漫车厢,我问她,“想吃点什么?火锅怎么样?”“什么都行。”她随手解开了大衣的腰带,“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两年了,我觉得我有好多话要跟你说。”“你就是个话唠。”我白了她一眼,随手去拿手机,白杨的短信在十分钟前就发来了,他订好了环境还不错的西餐厅,那是个聊天的好地方。在短信的末尾,他又强调了一遍:“尽量不要喝酒,如果非喝不可,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我没回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也不允许我回复他。

李淑媛可能是累了,她窝在副驾驶上,连安全带都没系,半睡半醒的样子。这样也好,我可以安心地开车,什么都不用想。

下着雨的城市有种久违的寂静,好像世界万物都在雨中沉沉地睡去,这种难得的空旷总能让人想起很多事情。有些事情——我是指有些我们原以为已经忘记了的事情,总能在这寂静的雨天里一点点地浮上心头,就像逆流而上的鱼。

可是尽管如此,我依然喜欢下雨天。

霓虹的城市在斑驳的雨点中越拉越近,我忽然觉得这座生活已久的城市对我而言有些陌生,仿若我才是那个远洋归来的游子。我曾经那么想逃离这座城市,可终究还是选择了留下。

李淑媛永远都有魄力重新开始,也永远都有勇气远走他乡,可我不行。

只是,我没有想到她还会再回来。

她微微欠起身子,“真累。”“你可以在车上睡会儿。”“根本就睡不着,从决定回来之后就睡不着了。”她喃喃自语。“那你可惨了。”“两年没见了,没想到你事业有成啊。”“少跟我来这一套。”我没看她,专心开车,“我有几斤几两,别人不知道,你李淑媛还能不知道吗?”“以前知道,现在还真不知道。”她说着,伸手拿起了烟盒,“以前,你可是不抽烟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给自己找台阶,“你都出国留学的人了,什么样子的大场面没有见过,女孩子抽烟也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吧?”“那是对于别人,可是对于你,不是。”“可别,说得好像我是圣人似的。”我知道,她是要提起那件事情。真的,我真的不愿想起那件事情,或者说,不愿提起过去的每一件事情,“说说,为什么选择回来?”“不为什么,在国外混不下去了呗。”“开什么国际玩笑,你还能饿死你自己不成?”“也不是,就是突然想回来了。”“那你还真是挺突然的。”我说。“其实我顺利地在澳大利亚拿到了offer,再过两年,我也能顺利拿到澳洲的绿卡。可是有一天晚上——就是在我给你打电话的前一个晚上,我从梦中醒来,就睡不着了,身边没有亲人,也没有什么朋友,整个城市对我而言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然后我就问我自己,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呢?我这样活着的意义又是什么呢?我想不明白这些问题。真的,程晨,你明白那种感觉吧,有的时候,明明是很简单的问题,可是我们却偏偏想不明白,怎么想都想不明白,这就好比去证明一加一为什么要等于二一样。就这样,我决定回来了。”

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车子驶入市区之后,白杨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到了吗?”“快了。”我说。“那就好,下雨不好走,到了就好,那我就放心了。你们玩得开心点,别喝酒。”“好。”

李淑媛不动声色地看着我,脸上有我难以捕捉的笑意,我挂上电话之后她问我:“新欢吗?”“不算是。”“那就是玩暧昧。”她咯咯地笑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这么做。”

其实我没有弄明白她所说的“这么做”究竟是指什么,我有点害怕了——害怕去揣摩她的意思。“两年了,有他的消息吗?”

她还是问了这个问题,在这个灯火璀璨的夜晚,如此平静地提起一段不堪回首的过去。在她即将回国的这一周里,我无数次幻想这个问题的开场白,用一根又一根的香烟来填充我内心深处的迷茫、苦痛、思念、后悔……如此等等,也正因为如此,我才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我将车停好,然后我听见自己说:“到了。”“哦,到了啊,真快。”

我慢悠悠地下车,早有穿着西装的侍者撑着伞走过来,我拽住李淑媛的手,她微微一愣:“今晚,我们什么都别提好不好?今晚,我们喝个酩酊大醉好不好?”

她笑了,“爽快。”

于是,我们并排走向台阶,就好像七年前,我们并排走进大学的校门一样。

七年前,我第一次见到李易繁,就是在大学的门口。

那一天,他穿着海蓝色的衬衫,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那抹蓝就像是从天上洒落下来的一样。他瘦高、笔挺地站在喧哗的人群中,像棵树,真的,像极了一棵蓝色的树。

李淑媛忙着从出租车上卸行李,她的行李并不多,只是一个轻便的手提箱,反倒是我,乱七八糟的东西装了两个大包裹。“你放在这里,我来拿吧。”我说,“反正也都是我的东西。”“不用。”她冲我诡秘一笑,“我早就找好了救兵。”说完,她四处张望了一圈,刚要拿出手机来,却见那抹蓝朝我们跑来。

连他跑步的样子也是笔挺的。“嗨,总算到了,热不热?喏,先喝点水。”

李淑媛一点儿客气的样子都没有,接过水就喝了起来,喝到一半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问我:“程晨,喝吧,不用客气。”

我接过了那瓶水,说了声“谢谢”。“你叫程晨吧?”他说,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媛媛跟我提起过你,一起读高中,然后又一起读大学。真好。”

李淑媛把水往包里一塞,“哦,忘了告诉你了,程晨,这是我哥哥,李易繁。”

她说完这话,我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半,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心里有个东西忽然就被提起来,然后又被猛地放下去,如此反反复复地,大抵有种七上八下的意思。“还愣着做什么,快来搬东西啊。”李淑媛说着,便将最重的那个包裹丢给了她哥哥,“搬完行李,你得带我们去逛逛,我和程晨有一堆东西要买。”“好。”他笔挺地走在前面,留给我一片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你都没告诉我,你竟然还有个哥哥。”那天晚上,在即将生活四年的宿舍里,我问李淑媛。这个陌生又简陋的小宿舍里,门上贴了四个人的名字,可是却只来了我们两个。“有个哥哥而已,又不是什么非得昭告天下的大事情。”她捧着手机,看都没看我。“也没见他去学校看过你,还以为你也是独生子女呢。”“程晨,你知道高三那年,我为什么转学到龙城吗?”她说着,脸依然埋在手机上,“那一年,我爸妈离婚了。我哥哥跟了我爸爸,继续留在这个城市,而我跟了我妈妈。除了回娘家,她好像真的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去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留在这个城市,无依无靠的,能做什么?”

她说得那么平静,仿佛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对不起。”“你又没错。”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惨白的天花板,“你相信吗,程晨,是我劝我妈妈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的,你不知道她有多害怕。有一天晚上,大半夜了,我爸爸还没有回家,其实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我听说他在外面有‘小三’,我问我妈妈知不知道,她还给了我一巴掌,说:‘你要相信你爸爸。’可是那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却听见屋子里发出来细碎的哭声,你知道的,整个高中,我的睡眠都不是太好,很轻微的声音都能惊动我。然后,我晕乎乎地下床,推开我妈妈虚掩的房门,接着,我就看见缩成一团的她,正在哭。”“我一下子就清醒了,程晨,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就像是被凉水从头浇到脚一样。”她喃喃地说,“我抱住了她,我说:‘妈妈,怎么了?’她看见了我,可还是止不住地哭,像是这么多年的眼泪要一次性地哭干一样。‘我该怎么办?’她问我,‘我们该怎么办?’她这么一说,我就意识到,以前听说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了。我咬着牙说:‘妈,要不你们离婚吧。’”“她像是忽然被吓住了一样。我想,她怎么都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会跟她说这样的话。有些话,一旦说破了,用再美好的语言去编织也弥补不了那块残缺了吧,就好像夫妻之间的生活一样,什么不计前嫌,都是个幌子。我妈妈不是不明白这些道理,可是,明白道理并不代表能过好这一生。然后我妈就说‘离婚了你和你哥怎么办’、‘离婚了别人该怎么戳我的脊梁骨’之类的话,我没吭声,等她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之后,我问她:‘可是这样过下去,你快乐吗?’她沉默了。”“就这样,第二天一大早,她就给我爸爸打了电话,然后在离婚协议书上签了字。为了这件事,我哥哥没少恨我,因为,他本末倒置地认为,是我终止了我爸和我妈将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所以,我转学之后他压根也不会去看我,我也不想提起他,跟谁都不想提起。”

她说完,又将脸埋进了手机里。

那个夜晚太静了,后来,我总觉得那天晚上在做梦,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我们喝干了第一杯酒,是二锅头,在这样有些暧昧不清的西餐厅喝二锅头,也是头一回。

李淑媛的酒量并不好,一杯下肚,她的脸蛋早已绯红起来,可是却依然从容,她说:“程晨,你见他第一眼的时候就喜欢上了他,对不对?我就知道,你那些小心思,我一眼就看出来了。”“我们说好了,今晚只喝酒,不提往事的。”“你是在怪我,我知道。程晨,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怪我,可是,我有什么办法,他是我哥哥,是我亲哥哥呀。”她说着,忽然垂下了脸。

我没有吭声,伸手摸出烟来,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想要抽一根烟。“可以给我一根么?”她兀自喝完了第二杯酒,没等我回答,就从我面前的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摁了两次打火机才将烟点着。她将烟凑到嘴边,鲜红的唇,将乳白色的烟蒂衬托得更加惨白,这让我想起宿舍里的天花板。“我在墨尔本的时候学过一次抽烟,”她说着,将烟蒂送到嘴边,“我有个室友,也是中国留学生,很帅的那种,但是他嗜烟如命。有一天晚上,他在客厅抽烟,特别寂静,那种寂静甚至有点恐怖,我生怕他会想不开,割腕或者吞安眠药什么的,然后我走到他身边坐下,我说:‘你能教我抽烟吗?’”

她停顿了数秒,似笑非笑地看着我,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寂寥,“你知道他怎么说吗?程晨,他木木地看着我,说:‘你竟然不会抽烟?’”她故意将声调拉得很长,仿佛这样就能完全模仿出那个留学生的样子似的,“天知道,原来不会抽烟也能变成一件震撼人心的事情。然后,我就想起了你,可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早已熟练了这项技能。”

她说完,这才试着抽一口,但是她不知道,那根烟早就灭了,“瞧,就算帅哥教过我,可我还是个门外汉。”她自嘲似的放下烟,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端起来,举向我,“程晨,干杯。”“干杯。”我说,“为我们过往的曾经。”

我们相视一笑,一口喝干了那杯酒。

李淑媛可能是真的醉了,她还要装出一副清醒的样子,但是,她的动作出卖了她。她将手臂放在了餐桌上,托起早已绯红的脸蛋,笃定地看着我,“其实,程晨,我是想站在你这边的。”“李淑媛……”“不,你听我说。”她打断了我,晃着手,断断续续地说话,就像卡壳的收音机似的,“那段时间,我也不好受,于是,我就借口申请国外的大学,天天躲着你,泡图书馆,王东明在外面租了房子,我搬了进去,然后我发现,我真的躲开了你。”“你喝多了。”我掐灭了烟头,站了起来,“李淑媛,我们回去吧。”

她一把推开了我,捂住脸,忽然就哭了起来,“我知道,程晨,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怪我,还是不肯原谅我,你们都不肯原谅我,所以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停地抖动着身子,像是被抛弃的孩子一样。

我看着她,特别想给她一个拥抱,可是我发现自己根本就做不到。

其实,很多事情,我都做不到。

上高中的时候,学校的体育技能考试,要在十五分钟内跑完三千米,这个在很多人看来是so easy的小挑战,可是我却做不到。我奋不顾身地向前跑,那么用力,就像身后被一条野狼追着似的,可我还是被同学们远远地抛弃在了身后。跑在前方的李淑媛忽地就折回来了,她大口喘着气,“程晨,加油啊,你加油啊!”

可是,我只能拼命地摇头,好像随时都要和这个世界告别一样。

再比如,李易繁离开以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告诉自己,忘记过去,重新开始。可是我依然做不到。我总会在寂寥的深夜里想起他,那些被时光染指过的岁月忽然就变得残酷而又绝情起来,我看见他正朝我走来,身材笔挺地迈着步子,脸上的那种柔光在月色的照射下,我还是那么熟悉。

可是,我知道,他再也不会回来了,我们,不,我和他,这辈子应该是再无交集,只是我不甘心罢了。

其实好多事情,我们不是输给了残酷的现实,也不是输给了渐行渐远的彼此,我们只是输给了不甘心的自己。

然后,我就看见了白杨。

他就站在我身边,一副紧张兮兮的样子。“我就知道你们会喝酒,”他说,“我送你们回去。”

是肯定句,没有商量余地的肯定句。

李淑媛爽朗地笑起来,她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将喝汤的银勺子碰到木质地板上,发出叮咚一声的碎响,“你一定喜欢我们家程晨吧?”她看着白杨,痴痴地笑。“你别乱讲好不好!”我真想找条毛巾堵住她的嘴,尽管那样看起来会很像绑架。

白杨没吭声,他总能摆出一副十分平静的样子。“程晨,你跟我说实话,你还爱他对不对?”她一手扶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在半空中画了一个很大的圆,好像有了那个圆,就能圈起我们所有的小秘密似的。“我先去开车。”白杨接过我手中的车钥匙,“还有,我已经埋单了。”“好。”我扶着醉如烂泥的李淑媛,半天才吐出一个字。在他刚走两步时,我叫住他,“对了……”

他扭过头来看着我,“怎么了?”“谢谢你。”我认真地说。

他咧着嘴,温柔一笑。

Chapter 2

第一次,其实也没有那么举足轻重,甚至带着胆怯和恐慌,你怎么都忘不了第一次坐过山车时的紧张和刺激吧?再比如,你现在忘记第一次爱过的人了吗?是一个并不算得上繁华的城市,不管是市中心的国贸,还是这下班时的地铁站,都没有过于拥挤的人群,稍慢的生活节奏总能让活在这个城市里的人近乎疯狂地关注许多与自己并无关系的桃色新闻,仿佛,那成了见面时的最佳谈资,甚至好过“吃了吗”这种毫无趣味的开场白。

我表妹,湘湘,也是这群大军中的一员。

我简直没法相信这个只有十九岁的小姑娘竟会过早地关注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婚姻生活,可是,老天,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谈过吧?“你说,”她的开场白总会自动过滤掉“表姐”这两个字,好像,我的名字叫“你说”一样,她的视线依然锁在电脑屏幕上,“这个男人怎么这么贱!”

我懒得理她,我实在是没有心情来应付这种百无聊赖的开场白。“在外面找‘小三’也就算了,还带着‘小三’回去打原配,而且还是当着两岁儿子的面,他竟然也下得了手。禽兽!”她越说越激动,就差没把电脑给砸了。

我头都没抬,“那又不是你男人。”“你不能这样想。”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了我跟前,一把抓住我的手,“倘若我们每个人都抱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倘若某天,这件事情真的发生在了我们身上,谁会站出来为我们说话?所以,我们应该团结,应该统一战线!”她的声音铿锵有力,像个革命女战士一样。“那你能怎么办?”我放下书,看着她。“我们可以建立一个原配维权组织,专门帮助被丈夫抛弃,被‘小三’上位的受害女性同胞,我们推崇人道主义,斩妖除魔。”“想法很好,可是你结过婚吗?”“这跟我结没结婚有什么关系?”她一脸的懵懂,但是,那份短暂的懵懂很快就变成了理所当然的自信,“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当然。”我合上了书本,“不过,我约了李淑媛吃午饭,你好好在家筹备你的伟大事业吧。”

她慌忙从床上跳了下去,“那刚好,我也要跟淑媛姐姐聊聊我的事业。”她咧着嘴笑。

这个吃里爬外的家伙,从没有喊过我一声姐。“那你要带好钱哦,既然是请人听你的梦想,一定要记得埋单。”“既然这样,那么我连同白杨哥哥也请了吧。我想,白杨哥哥肯定会为我的梦想付费的。”

这个小鬼,真想一脚把她踹出去。

李淑媛比我们到得都要早,她占据了十分理想的卡座,有偌大的飘窗和一览无余的城市风光,毕竟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市,那种与生俱来的熟悉感,总能恰到好处地成就她。

这是一件好事情。

看到我们走进大厅,她笑容可掬地朝我们招手,“程晨,湘湘,这里,这里。”

湘湘跑得倒是快,跟见到亲姐姐似的,一溜烟地就跑到了餐桌旁,“淑媛姐姐,你今天可真漂亮。”

这小兔崽子,从来都没有夸过我。“来,想吃什么?今天姐姐请客。”李淑媛说着,把菜单递给了湘湘。

湘湘有些羞涩地笑道:“可不可以再等一会儿?我还叫了白杨哥哥。”“当然可以。”李淑媛说,然后朝我妩媚一笑。

我坐在了她对面,和湘湘坐在一排,“怎么样,新工作还算顺利吧?”“小菜一碟。”她说,“除了那个美国老板是个处女座。”

我们相视一笑,那种真正的、不约而同地相视一笑。“不过,程晨,我今天叫你一起吃饭,是有事情和你商量。”她抬起头,像是在得到我的肯定似的,“我知道,这件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你也不愿意再提起这些事情,但是,程晨,他是我哥哥,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要找他。”

我木木地看着她,脑海中是大片大片的空白。“他离开两年了,没有一点音讯。我甚至不知道他是死是活……”她说到这里,声音忽地就凝噎了,“我知道,程晨,我不该跟你提起这么一个人,提起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但你是我的好朋友对不对,你会帮我的对不对?这两年,他有联系过你吗?一个电话,或者一条信息也行。”

我摇头,“他没有。”“没事。”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珠,挤出一丝故作轻松的笑意,实际上她一点都不轻松,脸上的那种苍白出卖了她,她比谁都在乎他,“我们,不,我……我可以找到他,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我可以请求电视台,请求一切能让我找到他的媒介,我一定要找到他。”她说得是那么坚定,连声音都充满了力量。

我没有吭声,这个时候,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幸好,白杨出现了。

几乎每一次,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他都能及时出现,解救我于水火之中,可是,他又不是老天爷,他为什么总能这么准时地出现?好像他在我身边安装了窃听器似的,我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眼里。“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他说。

湘湘一边把我往李淑媛的位置上赶,一边朝白杨挥手,“白杨哥哥,坐我这里,坐我这里。你来得正好,我正准备给淑媛姐姐讲我的梦想呢,你也听听我的梦想吧。”“什么梦想啊?”“就是,我想申请组建一个原配维权组织。”她的话匣子终究还是打开了。

我招手叫来服务员,然后将头埋进菜单里。

我和李易繁第一次约会的地方,就是这家餐厅,就是我现在坐着的这个位置,李淑媛什么都知道,那是因为她是我们第一次约会的见证人,当然,你也可以称之为“电灯泡”。

那是我和男人之间的第一次约会,其实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考入大学之前,在我们那个闭塞的小城市,别说是和男孩子约会了,就算是单独和某个男孩子并排走在一起都会成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第一次,其实也没有那么举足轻重,甚至带着胆怯和恐慌,在尝试的过程中畏手畏脚。可也正是这种摸索,在往后的生活中挖了很大的一个坑,活生生地把最美好的自己埋葬了。比如,你怎么都忘不了第一次坐过山车时的紧张和刺激吧?再比如,你现在忘记第一次爱过的人了吗?

反正,我是没有。

我甚至没有忘记第一次约会的场景。

我们三个人——我、李易繁和李淑媛,开始时坐在这家餐厅里最好的位置谈情说爱,最后却变成了他们兄妹二人喋喋不休的争吵。“当初如果不是因为你,爸妈会离婚吗?”李易繁连生气时的坐姿都是笔直的。“你还怪我?你到现在还来挑我的错?你到底是不是我哥哥?你不去质问爸爸,不去找那个‘小三’的根源,却在这里挑我的毛病!”“那你有没有想过找爸爸沟通这个问题呢?谁给你那么大的权利来决定爸妈两个人的事情了?”“我没有决定。”李淑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也没有这个权利来决定,我只是知道,犯了错误,就该受到惩罚。这份惩罚不该妈妈来承担,毕竟她没有做错什么。”“那你觉得离婚就是对爸爸的惩罚了?你真傻,李淑媛,你是在惩罚妈妈,你是在惩罚我们兄妹!朝夕相处的一家人,被你拆散了,被你毁掉了,从此你的人生会打上父母离异的标签,连同我一起,跟着你被人戳脊梁骨。”“我不在乎。”她倾了倾身子,为了坐得更端庄一些。“可是我在乎。”“说到底,你就是自私,你只为自己着想,你都没有替妈妈想想!你知道那些夜晚,爸爸夜不归宿的时候,妈妈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吗?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李易繁沉默了,他像个战败的士兵一样偃旗息鼓了,可是身子依然是笔挺的,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吃饭,再也没有抬起头来。

我们的第一次约会就这么毫无防备地变成了他们兄妹二人的短兵相接,我甚至有些后悔叫上李淑媛了。

那场失败的约会以李淑媛的先行离开而结束,我本能地抓住包,想要去追上李淑媛的步伐,却被李易繁一把拉住,他笔挺地站在我身边,那么干净的眼睛里写满了失落和悲痛,于是,我的脚步就这么停了下来。“对不起,程晨,让你笑话了。”“不,你知道的,李淑媛……她也不好过……”“我知道……”他垂下了眼,“实际上,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好过。我们原本可以让事情变得好点,再好点,可是现在,什么都来不及了。”“别这么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是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会好起来的,今天肯定比昨天好,而明天也一定会比今天好,不是吗?”

他没有吭声,只是任由我拉着,然后我听见他说:“程晨,谢谢你。”

李淑媛推开了车门,在下车之前,她轻声对我说,“你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我没有吭声,一股类似电流的东西贯穿我的神经,我觉得冷,真的冷,好像被海水淹没了一般,我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与白杨和湘湘挥手告别。车子缓缓启动,我这才觉得身子慢慢恢复了知觉。“你说,你今天怎么了,吃饭都心不在焉。”说话的是湘湘,她坐在副驾驶上,连头都没有扭过来看我一眼,“对了,淑媛姐姐说的那个‘他’是谁啊?”

我懒得理她,微微闭上眼,我需要休息,最好什么都不想。

但是湘湘没有那么容易就放过我,我真应该在姑妈委托我照顾她的宝贝女儿时直接拒绝,“听淑媛姐姐的口气,这个人应该对你们两个都非常重要吧?我能不能这么认为,你们两个,应该有一个人是第三者吧?”

哦,老天。

不过很快,她便将话题转移到自己的“事业”上来,“这么看来,我的原配维权组织真的很有必要啊,解救广大受苦受难的女性同胞成了我义不容辞的责任。”这话说得,好像她是超人一样。“对了,白杨哥哥,我能不能采访你一下?”“什么?”白杨大方地一笑,“你想了解什么?”“就是,你会出去找‘小三’吗?”“可是,我好像连女朋友都没有呢,这个跨度会不会有点大?”“没吃过猪肉,并不影响你见过猪跑啊!”这句话都要成为湘湘标榜自己的励志语了。“其实,怎么说呢,那些找‘小三’、‘小四’、‘小五’什么的,我都能理解,都是诱惑吧,自己内心不够强大,想要的东西又太多了,所以免不了入了魔,毁了自己,也毁了爱的人。”他将车掉了个头,也顺便拿捏住了话题的主动权,“你想要做的这件事情呢,其实也很有必要吧,但是你想过要怎么做吗?”“说真的,还没有,我只是想做一些事情,联动一些有共同想法的人,帮助一些需要帮助的人。”湘湘终究还是太小,也太年轻,她声音里的那份单纯,真让人觉得舒服——当然,前提是抛开她所谈论的内容。“那么,怎么联动这些有想法的人呢?你又准备做一些什么样子的事情,怎么寻找你要帮助的人呢?这些你都想过没有?”“没有。”她像是个膨胀了许久的气球,一下子就爆炸了。“所以,你现在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了吗?”“谢谢你,白杨哥哥。”她咯咯地笑了起来。“说真的,我挺佩服你的,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在网吧打游戏呢,你比我们都优秀,至少比我要优秀很多,你都已经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别夸她了。”我睁开眯着的双眼,“再夸她,她都找不着北了。”“那也不能总是打击我啊,总是打击我,我就会觉得自己是个废物了。”她扭过头,对着坐在后座的我吐了吐舌头。“你本来就是个废物。”“白杨哥哥,你看看她,哪点像我姐姐?”

天啊,她还知道我是她姐姐。

生活终究是在按部就班地滑行着。

我们都是俗人,活在这俗世之中,免不了要马不停蹄地工作,当然,在应付各种客户的刁难之余,我还要抽出十二分的精力来面对三姑六姨的叨扰,比如现在,我的亲妈。“有男朋友了吗?”她的开场白永远都这么直接。“还没有。”“我就知道。”她说,像是胜券在握似的,“你姑妈帮你物色了几个不错的人选,你这个周末回来一趟。”“可是,我没有时间啊。”“鲁迅都说了,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愿意挤,总还是有的。”“妈……”我百无聊赖地点开“本地新闻”,这种思想教育工作一旦开始,就很难收回去,好像四五十岁的父母通通练就了这项本领,面对尚未婚娶的儿女,都能变成义正词严的演讲家。“你还知道喊我妈?隔壁的老王,去年就抱上了白白胖胖的孙子,住在咱院子的张阿姨你知道吗,她家女儿,昨天也领证结婚了,你呢?”“可是,我还小啊,我才25岁而已。”“才25岁?!”她像是听到某个爆炸性新闻似的,发出了一声久久的惊叹,“你姑妈这次给你物色的对象还不错,那几个小伙子的照片我都看过了,一个个都生得俊俏着呢,而且,人家对你印象也不错。”“你到时候打扮得漂亮一些,对了,顺便把湘湘也拉回来,你姑妈惦记她了……”

等等,湘湘!

然后我才意识到,我正在注视的“本地新闻”的现场照片里,有一张熟悉的脸。

是湘湘。

围堵着一对赤裸男女的大妈队伍中还站着这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怎么看都觉得不合时宜。“被打原配围堵‘小三’,当众扒光‘小三’衣服”,博人眼球的新闻标题配上赤裸的现场图片,真是一场好戏!

挂完电话,湘湘的电话就打了进来,这小丫头片子,还真及时。“你看新闻了吗?当地头条新闻。”她得意的样子从声音里都能感受得到。“没有。”我故意装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那你快看看,会有惊喜。”“湘湘,你这是玩哪一出呢?”“我没有玩啊,这是我们公益组织做的第一件事情。我们找到了那个被打的原配,然后发动她身边的三姑六婆,我们浩浩荡荡一群人围堵了‘小三’。就是这样。”“你是说,你是这件事情的发起人?”我差点没吐出血来。“怎么样,是不是很厉害?”“湘湘!”我竭力克制着一触即发的暴戾脾气,“你真是……”我实在是找不出合适的词来说下去。“可是,我好像没有做错什么吧?”“我知道。”我尽量保持内心的平和,她还是个孩子,我不能吓唬她,“可是,这样做就能维护合法妻子的权利了吗?就能把男人的心重新抢回来了吗?”我开始学着白杨说话的样子,那种小心翼翼又懂得分寸的样子,可是,我还是失败了,我的声音是战栗的,就差没点燃了。“但是,至少,”她也提高了分贝,仿佛我们之间的这场争论能靠分贝的高低来决定胜负一样,“我们每一个参与其中的人都觉得很有意思,很多围观的中年妇女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之中。”“我不想跟你啰唆。”我早就没有耐心了,然后我就挂掉了电话。好像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这样,经历过那么多的事情,我依然充满了暴戾之气,我甚至开始有些讨厌这样的自己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很想抽根烟。

我伸手去摸烟,打火机还没有点着,白杨就站在了我身边,“办公室可是不能抽烟的。”然后,他将一沓资料放在了我的桌子上,“这是你让我整理的客户资料。”“谢谢。”我几乎都没有抬起头。“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你脸色好像不太好。”“我没事。”我端起水杯,想喝点东西润润喉咙,但是水杯是空的。“等等,我帮你倒杯水。”他说着,顺手就拿走了我的水杯,半分钟的工夫,他重新站在了我面前,递给了我一杯热气氤氲的水,“小心烫。”

我接过水杯,捧在手心里。“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我垂下了眼帘,没有吭声。“哦,我不是刻意要问你什么,只是看你状态不太好,如果你愿意,随时都可以跟我说。”他诚恳地说着,“是随时。”“也没有。”我说,“就是觉得乱糟糟的。”“因为湘湘?”“不提她还好,一提起她我就来气。”我放下水杯,顺手将电脑里的新闻照片指给白杨看,“你说,这是一个十九岁的女孩该有的行为吗?”“Cool!”他竖起了大拇指,“你没觉得她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有想法吗?”

完了,这个小丫头又多了一个同盟,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可是,一切都不过刚刚开始。

湘湘出名了。

在这个并没有太多新闻可言的城市里,媒体显然像是抓着一根救命稻草似的抓着湘湘,这丫头也不懂得拿捏事情的轻重,她甚至十分享受成名带来的快感,我那乱七八糟的小房子就变成了她的临时办公室,每天除了要接受来自各个知名的或者不知名的报纸、杂志拍摄采访之外,还有一波又一波的更年期妇女敲破了我的门。

于是,它比之前更乱了。

如果只是这些,那也就算了,连我的私人电话,也像是进入了更年期,不曾消停过。也不知道那些记者是怎么得到我的手机号码,动辄就打来电话,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好像是记者就很了不起似的,“你好,我是《云城晚报》的记者,能电话采访你一下吗?”“不能。”我总是回答得干脆利落。“就打扰你两分钟好吗?是这样的,你妹妹,湘湘,成了云城的公众人物,这么小的年纪……”

我十分娴熟地挂掉了电话,可是,它又响了起来。

幸好,这次不是陌生来电。

是李淑媛。“程晨,有没有时间?一起喝杯咖啡,我请客。”“怎么了,你也转行做记者了?还是被某个报刊收买了,准备从我这里套点话?”“我可没有那个闲工夫。”她说,“是喝卡布奇诺,还是美式?”“美式。”“那你快点,我就在你办公楼下的星巴克。”“好。”我伸手去拿外套,抬起头的那一刹那,我才注意到外面下起了雪,鹅毛般的雪花静悄悄地落下来,这总让我想起和李易繁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

那一年的冬天,应该是我生活了将近二十五年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直到今天,你依然可以搜索到有关那年冬天的新闻:一场又一场的大雪覆盖了祖国大半个山河,无数归乡的游子被困在了火车站,飞机没有期限地拖延。“回家”,也因此成了无数受访者最心酸的两个字。

推开星巴克的那扇门,一股氤氲的热气便扑面而来,李淑媛朝我招手,“这里。”她穿着深红色的棉质衬衣,身边放着的是黑色大衣,一副气场十足的样子。“怎么想起来找我喝咖啡了?”我连外套都懒得解开,顺势就缩进了沙发里,已经连续好几个晚上被敲门声吵醒,真搞不懂那群已婚妇女,有必要大半夜跑到一个小姑娘家里诉苦吗?“你听我说,”她用小嘴啜了一口浓黑的咖啡,“湘湘出名了。”“小孩子过家家,她这算哪门子的出名啊。”我撇了撇嘴,连头都懒得抬起来,我的屋子,我那可怜的小屋子,现在指不定已经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不行,我得跟她谈谈,我在心里盘算着,实在不行就给姑妈打电话,把她赶回学校去,我可不想每天都面对一群哭哭啼啼的女人。“我的意思是,”她放下了咖啡杯,十分端正地坐直了身子,那个样子简直是像极了李易繁,“我们可以借助湘湘,让湘湘把我哥哥的故事讲出来,现在好多媒体都在关注着她,她说的话、要做的事情,自然就会得到媒体的关注。”“不行,”我打断了她,“她还是个孩子。”“可是,她比我们每个人都有影响力,至少现在是这样的。”她执着的样子跟李易繁如出一辙。“想都别想。”我说。“程晨!”她提高了分贝,但是很快就归于平静,这么多年,她早就能驾轻就熟地控制自己的脾气,可我不行。“我知道,”她垂下了眼帘,声音里少了那股暴戾,“我知道,你还是不肯原谅他,他做出那样伤害你的事情,可是,时间会抹平一切的,不是吗?”

我微微抬起了头,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深邃看着她,“李淑媛,”我嗓子发干,“我问你,你原谅王东明了吗?”

她愣愣地看着我,眼里的那种光泽像潮水一般层层地褪去,然后变成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好像在过去的那些年,我们早已把该说的话讲完了,余下的几十年时光,只剩下一场又一场的沉默了。“我知道,”她开口打破了这段沉默,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女孩那样来回地搓着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我,“其实,你也不用原谅他。”“我没有怪他。”我从松散柔软的沙发上站了起来,“我不想再见到他,真的不想。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那我就先回去了,你知道的,我还有一堆工作要处理。”

她静静地坐在沙发上,面前那杯美式咖啡早就没有了热气。“程晨,”她有些筋疲力尽地叹了口气,“可是我很想见到王东明,比任何时候都想见到他。”这些年,她用高傲层层堆砌起来的城堡,在这句话落地之后,一声不响地瓦解了。“不要告诉我,如果他回来了,你还会跟他走。”“我不知道,我在澳大利亚的那两年,不是没有遇见比他还要好的人,我那个室友——我跟你提起过的那个室友,你还记得吗?罗多,对,罗多,他曾疯狂地追求过我很长的一段时间,你在电视剧里看到的那些浪漫,他都搬到了我的生活里,但是那种感觉不对,我找不到和王东明在一起的那种感觉,那种能让我睡觉都觉得踏实的感觉。”“李淑媛,我不想再提过去的事情了。”我扭过身子,不想再面对她。“我知道,但是,我一定得找到他,那是我哥哥!亲哥哥!”

可是,她忘记了,六年前,她甚至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有这么一个哥哥,“我怎么都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还是在那个简陋的宿舍里,她躺在床上,盯着苍白的天花板,喃喃自语。

对,就是那天,我和李易繁第一次约会惨败的那天。“你吃晚饭了吗?”我问。

她也不吭声,就那么木木地盯着天花板。“你没事吧?”我走到她床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还好,不烫。

她闭上眼,一副疲倦至极的样子,“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哥哥,怎么会呢?他没有胆量站出来也就算了,可是,他怎么能懦弱到来指责我和妈妈呢?他怎么可以这样啊!”“李淑媛,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哥哥。”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不……”她睁开了眼睛,看着我,眼神中的那种空洞与绝望像是随时都能把我吞噬掉一般,“我没有他这个哥哥,这辈子,我都不会认他这个哥哥。”她的口吻是那么坚决,仿佛这样她就能和自己的亲哥哥彻底撇清关系一样。

瞧,六年后的今天,李淑媛都忘了。

可是,我忘不了。我忘不了那些日子我夹在他们兄妹二人之间的尴尬和窘迫,好像我才是罪魁祸首一样。于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李淑媛都不愿意跟我说话,她早早地起床,独自一人背着偌大的书包去上自习,就算是在同一个教室上的公开课,她也像是要刻意避开我一样,坐到最后一排,偶尔,我会趁着老师写板书的时间回过头来看她,她低着头,认认真真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那股伪装起来的泰然处之,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

这种状态一直维持到王东明出现。尽管我一点都不愿意提起那个略带痞子味的王东明,可是,说真的,我应该感谢他,感谢他的出现,重新拉近了我与李淑媛之间的距离。

被爱情滋润的李淑媛像是重新活了过来,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的。她不再刻意疏远我,早上起床的时候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吃早餐,她又开始跟我说很多话——很多她从不会跟别人提起的话。有一天晚上,外面簌簌地下着大雪,她抱着自己的枕头,钻进了我的被窝里,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她说:“程晨,我从没有想过爱一个人是这样的。”“什么样子?”“很踏实,好像整颗心都被他带走了,如果一天看不到他,就会觉得像是少了点什么似的。”“你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吗?”“没有。”她羞涩一笑,像是某个非常私密的话题被揭穿一样。

我诧异地看着她,“怎么会?我还以为你已经身经百战了呢!”

她白了我一眼,十分认真地看着我,“坦白说,在没有遇见他之前,我对爱情没有抱一点希望。”她语气里的那种毫不做作的平静总是让我望尘莫及,“小时候,我几乎是在我爸妈的争吵中长大的,我爸是个十分挑剔且古怪的人,他总能十分顺利地挑出我妈的错误——哪怕只是一道菜。我记得有一次,我妈做油焖大虾,那是我妈最拿手的一道菜,也是我最爱吃的一道菜,我真的超级爱吃,听到这个菜名我都能流口水。可是,我爸吃了一口,却立马吐在了餐桌上,‘这么辣?你不知道我这几天上火吗?’可是,这道菜,如果不辣真的是一点口感都没有啊。”“我妈就嘀咕了一句,‘你哪天不上火?’很小声地嘀咕。然后,我爸就不乐意了,他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把盛满米饭的碗也摔在了地板上,白花花的米饭溅落了一地,我吓坏了,连虾都不敢吃了。”她声音越来越小,像是随时都会消失一般。

我抱住了她,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后来,我爸就经常不回家,但是,只要回家,他就会挑我妈的毛病,和我妈吵架。所以,有的时候,我甚至不想他回家,我甚至希望他死在外面好了。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但是我真的讨厌他。见多了这种争争吵吵,我对爱情和婚姻也就不抱什么希望了。但是,王东明是个意外,或者说是老天对我的眷顾吧,在他那里,我获得了久违的安全感。”她深深地舒了口气,“我想嫁给他,想有一个我们自己的小窝。”“你这是发春了。”我笑了起来。“我是认真的。”她说,“前所未有的想法,连我自己都很诧异。”于是,她开始滔滔不绝地跟我讲王东明的事情,她的身上泛起一道光泽,是小女生的娇羞和执拗,我喜欢她这个样子。这时,我才意识到,她并没有比我技高一筹,也没有比我成熟很多,甚至,我不再拿自己与她比较,就好像我们是一体的一样。

那应该是我们第一次如此靠近彼此,是真正地分享相似的情感经历,而不是像个观众一样走进某个电影院,看了一场貌似感同身受的电影。事实上,天下哪有感同身受这回事呢?刀子不是插在自己的胸口上,你就永远不知道那道伤疤曾经有多疼。可是如今,因为爱情这件事,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找到了真正的共鸣,也就是那时候,我才真正觉得,她——李淑媛,早已成了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可是,她依然不愿意提起李易繁——她的亲哥哥,仿佛这个人真的跟她没了半毛钱的关系。

窗外的雪还没有停,寂静地下着,被白雪裹起来的城市总给人一种恍惚的错觉,身处在这样的世界里,我总是将黑夜误以为是白昼,比如现在。

湘湘还没有回来,我不知道她又去开导哪个为情所困的女人了,反正她也不会跟我说。在她眼里,我简直就是冷血到残酷,所以,我活该单身。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要给她一脚。

屋子里的暖气开得很足,甚至有些闷热,跟龙城相比,这实在是一件足以炫耀的事情。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明天是周六,我要回去相亲。“相亲……”我在心里默默念叨,然后喝了一口红酒。

很多年以前,我最嗤之以鼻的两个字,现在却猝不及防地落在了我的身上,那时候,我实在没有办法理解被剩下来的男人和女人们,但是如今,我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这真是莫大的讽刺。“冷吗?”那个熟悉的声音又在我脑海中响起。这些年来,每到冬天,我总能想起那些细细碎碎的片段,它们就像我手边的酒,慢慢地吞噬着我,却也让我欲罢不能。“不冷。”我听见自己说。话音刚落,他那宽大的手掌便一把将我的双手攥在了手心里。“还说不冷,都是冰凉的。”他边说,边哈着气。“真的不冷。”“火车不知道要晚点到什么时候了,要不,今天不走了吧?”“可是,好不容易买到票,寒假的票本来就不好买。”“今年雪灾,这样等下去也不是办法。你等等我。”他说完便站了起来。“你要去哪里?”“等我一会儿,就一会儿!”他冲我深深一笑,然后便钻进人海里,拥挤的火车站候车厅里实在是挤了太多人,或坐或站,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很快,我就看不到他了,心也一下子空了,七上八下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于是,我像个守城的侍卫一样,紧张兮兮地盯着行李箱,把书包紧紧地抱在怀里,好像那就是我的兵器,幸好,没有人来“冒犯”我,除了刺鼻的烟味儿。那时候的我,实在是不怎么喜欢烟味,但是很多年后的今天,我却迷恋上了香烟,这又是一件讽刺的事情。

我又从包里摸出火车票,上午十点的火车,却因为大雪晚点了四个小时,而且还遥遥无期,想到这里,我不免叹了口气。我想,我应该听李易繁的,把火车票退了,或者改签到别的什么时候。想到这里,我便掏出手机给妈妈发信息,信息编辑到一半,李易繁回来了。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对我笑,“程晨,走,我们走……”“去哪里啊?”“上车啊。”他说着提起了行李箱,拉住我的手。“可是车还没有到啊。”我有点摸不着北。“我去了售票大厅,又查了车次,售票员说有一趟路过龙城的动车马上就发车,但是没有票了,我买了两张站台票。”他说着,朝我举起了那两张站台票,“先上车,然后再补票,我是不是很聪明?”

我朝他莞尔一笑,“确实。”

就这样,我终于坐上了开往龙城的列车,拥挤的列车上都是人,我甚至找不到站脚的地方,但是,就算这样,也好过遥遥无期地等下去。“马上就要开车了,你快下车回去吧。”“不了。”他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我不回去了,我跟你一起回龙城,你一个人提这么多东西,我不放心。”“没关系,我到龙城之后,我爸爸就会来接我,不用担心的。”“不行。”他说得那么坚决,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然后他补充说,“刚好,我也想去龙城,看看我妈妈。”

这下,我真的没有办法再把他赶下车了。就这样,我们两个人并列地站在列车的过道上,他攥着我的手,没有松开过。“累不累?”他问我。“不累,你呢?”“我也不累。”他把行李箱推到我身边的小缝隙里,那个狭窄的缝隙也刚好能放下我的行李箱,“你坐在这里,然后靠着我的背睡一会儿,还有那么远的路呢。”他说着,便摆好了站姿,一副英姿飒爽的样子。“真不用。”“听我的。”

这三个字,真温暖。

我迷迷糊糊地醒来,湘湘还没有回来,我想我该给她打个电话或者发个信息什么的,于是,我伸手去摸手机,却端起了剩下的半杯红酒,一饮而尽。然后,我拨通了湘湘的电话。“还不回来吗?”我觉得自己的语气真像我姑妈。“我晚上不回去了。”“你说什么?”我差点就从窗台上跳了下来,“你都开始夜不归宿了,我一定要告诉你妈妈。”“可是,我和李淑媛姐姐在一起啊,我晚上住她这里,忘记跟你说了,你不会介意吧?”

“Shit!”

我挂了电话,我感到恐慌,真的,是恐慌,好像犯错的不是湘湘,而是我——程晨。

Chapter 3

那时的校园充斥着离别的忧伤,几乎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笑,又几乎每个人都在哭泣,那种疯狂的热闹之后总会藏着不为人知的落魄和寂寥。晨。”程“

我又听见他的声音,在灯火霓虹的深夜里,我背着书包,从咖啡馆的台阶上一步步地往下走。那年,我大二,闲暇的时候总会去咖啡馆做小时工,客人少的时候,我会缩在沙发上看书,或者发呆。

深秋,傍晚的夕阳温柔地抹在我的脸上,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李易繁,那时候他已经大四了,焦头烂额地准备毕业论文,马不停蹄地参加一场又一场人潮拥挤的招聘会。

我心疼他,可是却什么都帮不了他。人真的是十分脆弱的生物,我们能轻易地捏死一只蚂蚁,可是这并不代表我们就很强大,很多事情,甚至是微乎其微的小事情都可能置人于死地,只是,很多人没有撞见而已。

我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站在咖啡馆门口的李易繁。“你怎么在这里?”我几乎是跑着跳下了剩余的台阶,一把就抓住他的手,“你不是去西安了吗?面试得怎么样?”

他将我揽入怀里,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他说:“程晨,我想你。”“我也想你。”

话音刚落,他将我抱得更紧了,“程晨,我爱你。”“怎么了?”我伸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了?”“没什么。”他说,“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爱你,胜过任何人。”

我傻傻地笑,好像这个时候,除了笑,真的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也是。”“我会努力找工作,努力赚钱,努力给你一个遮风挡雨的家。我们要有个书房,你那么喜欢看书,一定要有个很大很大的书房,带着落地窗的那种,我要把书房的三面墙都装上书柜,中间放一个很舒服的懒人沙发,要棕色的——跟咖啡的颜色很像的棕色,你喜欢这个颜色的,对吧?”

我不停地点头,眼睛都湿润了。“程晨,你等我,等我好不好?我会努力地、尽我所能地给你最好的家,我一定会给你的。”“我知道。”我抱紧了他,“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和你在一起。”“谢谢你,程晨。”他说着,凑上了脸,轻轻地吻了我的额头,“我爱你。”

我迷迷糊糊地坐起来,屋子里是暗的,没有一点光,我习惯性地开了台灯,老上海风格的台灯射出一道柔和的光,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床头上零散的书本,嘀嘀答答的闹钟,还有一双不知道是穿过还是没穿过的袜子。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觉得闷,我要透透气。

于是,我开了窗户,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冻得我直发抖,我下意识地关了窗户,倚在窗台上看雪景。其实除了白茫茫的大地什么都看不清楚,窗外是昏暗的,因为积雪的存在,眼前的这片昏暗便多了一些柔光。黎明前的世界里总有一种久违的空旷,万物都没有苏醒,身处在这样的世界里,总会有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冬天是一个怀念的季节,一年的收获和失去,总会在这个季节得以梳理。因为冷,人也懒得动,就这样,缩在沙发上的老人总会习惯性地往腿上搭上一条厚厚的毯子,然后絮絮叨叨地想起很多事情。

比如,李易繁的妈妈。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