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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02 19: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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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巍

出版社:安徽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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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妈妈

特别妈妈试读:

序一 特别妈妈的特别情怀——读王巍《特别妈妈》小说集后

许辉

王巍,是皖北地区大批青年优秀作家中的一位,近年来,她的小说创作收获颇丰。在安徽省小说对抗大奖赛中,她连续两次获得淮河文学奖;她的作品在全国小说征文大赛中多次获奖,并有小说被出版社辑入年选。王巍是位有潜力、有追求的作家。

在我的记忆中,王巍是一位总面带微笑,一脸谦恭的幼儿园园长。在安徽省首届小说对抗大奖赛中,她的小说《特别妈妈》给评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获得了淮河文学奖;和作品里的主人公方圆一样,感觉王巍就是她小说里那个有爱心、有理想的特别妈妈。她的短篇小说《没地儿死》,在安徽省第二届小说对抗大奖赛中,依然给大家留下深刻的印象,又获得淮河文学奖。王巍是个平和的人,可能是她多年从事幼儿教育工作的原因,她的作品没有刀枪剑弩,阴险邪恶。她所彰显和表达的就是鲜活的生活,让读者感同身受的生活。我本人在淮北大平原生活和工作多年,所以面对王巍作品中的热忱,也就像面对淮北大平原上万千勤劳善良的人们一样。王巍的创作是浓浓黄淮乡情的一个代表、一个缩影。

王巍的作品来自黄淮海那片热土,她笔下的故事有着浓厚的乡土气息,内容又很真挚,充满情感,她的很多作品,如短篇小说《

念想

》《暖……》《没地儿死》《大锁·憨妮》,以及她新近创作的一个中篇《三个女人》等等,让人读来颔首认同,掩卷长思。一篇优秀的文学作品,除了显条件,例如作品的虚构、创作方法、创作手法、语言故事之外,还需要许多隐条件,例如地理、文化、意境、格局和生活等等。人在哪里生活,就要有意识地为那里代言。王巍长达五万字的中篇《三个女人》,就是为哺育她生长的土地的代言,就是她真诚地为哺育她生存的土地的呐喊。王巍就是这样一个热爱生活、奋发向上的文学创作者。

托尔斯泰说,一切作品要写得好,它就应该是从作者的心灵里唱出来的。一部好的作品,就应该是心灵的释放,而不是为了写故事而写故事,为了编故事去编故事。可能是身为幼儿工作者的缘故,王巍的每一篇作品,人物刻画都很细腻,主人公的性格和心理活动也挖掘得非常到位,像《出浴》《暖……》《小偷的日记》《火红的花儿》等等,构思十分精巧,同时又富含生活的道理。

在黄淮海大地上,和许多勤恳的文学创作者一样,王巍一直在默默地耕耘、不断地追求,她是一位有积累、有思考、有取舍、有成绩、勤奋真诚的作家。在王巍的小说集《特别妈妈》付梓之际,我谨向她表示真挚的祝福!祝王巍不懈努力、佳作不断!作者系安徽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写于合肥寓所2016年8月8日

序二

芨芨草

的坚韧和月亮妈妈的温厚——读王巍小说集《特别妈妈》

林敏

在淮北,写小说的女作者不多,写当下淮北生活的更不多,王巍却是重要一位。

看到这个名字的最初,以为是个男性,没有想到是一位温厚的女性。

认识王巍是在2008年,安徽省举办首届小说大赛,淮北有三人获得淮河文学奖,王巍的小说《特别妈妈》位列其中。

王巍似乎与“妈妈”特别有缘,在网名姹紫嫣红无奇不有的今天,她却起名“月亮妈妈”,本真甚至有点老土,可了解她的文友都知道,她膝下有一大群孩子,为了这群孩子,她要当好月亮妈妈。

王巍的社会角色是幼儿园园长、作家,家庭角色是温顺的妻子、温柔的妈妈。《特别妈妈》之所以成为王巍的小说代表作,也是因为她沉潜于孩子之中,写出了母亲的情怀和爱。

安徒生说:作家应该写他所熟悉的,写他所生活的那个环境。与孩子们朝夕相处,对一个有着敏感文学触角的女性作家来说,是发现、是探索,是琢磨和回味,是幸福着孩子们的幸福,担忧着家庭和社会的担忧。

当孤独症这个词第一次以具象出现在王巍面前时,她吃惊、恐惧、痛苦又无所适从。为了深入了解并有可能为孩子们排除困厄,她走进市妇女儿童活动中心,帮助孤独症儿童患者做过两年的统合康复治疗。作为一个有子女的母亲,她深深懂得儿童孤独症患者家庭的无助与渴望,却又难以立竿见影扭转他们的境遇。面对无法战胜孤独的小小身影,一种责任油然而生:“多想用月亮的温柔照着孩子,用妈妈的怀抱搂着孩子。”

于是“月亮妈妈”诞生在这份情感中,《特别妈妈》诞生在小说中,主人公方圆身上,寄托了作者的爱子情怀。

在阅读《特别妈妈》时,我被一些情节震撼和感动,感觉不是在读小说,而是在读王巍。

王巍的小说,内容充实,细节生动,每一篇都倾注了满满的情感。她不是去堆积和编造故事,而是让我们透过生活中的情节看到人。

比如:被漓江出版社“2011年度微型

小小说

”集选入的《念想》,其中就有一段很耐人寻味:猫子起身给奶奶翻身,摸摸被褥尿湿了,猫子要晾晒,老太太不让,说一会就焐干了;奶奶的屁股糜烂了,猫子要抹药膏,老太太不让抹,说死不了;猫子说,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老太太说不要,还没生虱子;猫子拿出刚买的米酒、油盒子。老太太说不要,吃不当紧。

猫子急了,大声道:“你到底要干啥?!”“我就要戒指,戒指。”老太太松了孙女的手,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无名指上画了一个圈,又重复了数遍。猫子看见老太太长出的指甲已有韭菜梢子那么宽,里面都是干灰,右手无名指上的顶针已嵌在了肉里。猫子就弄来温水找来剪刀,老太太也不让,只说要戒指……

这一段推进式的描写,一步步烘托老太太想要一枚戒指强烈的念想,让人记忆尤深。

海明威在谈小说人物时说,人物不是靠技巧编造出来的角色,他们必须出自作者自己经过消化了的经验,出自他的知识,出自他的头脑,出自他的内心,出自一切他身上的东西。像这样感人的细节,精心的刻画描写在王巍的小说中俯拾皆是,像获过安徽淮河文学奖的《没地儿死》、获安徽省金穗文学奖的《大锁·憨妮》等等。这种细心观摹生活,通过细节挖掘人物内心,生活化的对白等等,已经形成了王巍小说温婉细腻、淳朴敦厚的风格。

王巍还善于描写乡村人物。这可能与她在农村成长有着密切的关系。正是因为在农村长大并生活了二十多年,王巍的性格中带有淮北平原一样的淳朴和善良。基于这份本真,王巍不停发现着生活中的真善美,揭露着那些与美好相背离的东西,表达着对生活的批判与期待。

在文学日渐被经济社会冷落的当下,王巍却始终对文学充满理想,不忘初心。20世纪80年代,还是少女的王巍就开始试笔。那个时候,王巍帮助家里打面。在机声隆隆中,她把最初的文字写在练习本上,写在农村使用的“联单”上。一个去乡村帮助工作的城市青年看了给了她很大的鼓励和肯定,这坚定了她要写下去的信心。

从懵懂写作到创作的理性追求,多年来王巍的小说也被多家报刊看中,2008年 “安徽省首届小说大赛”获奖对她是个不小的鼓励,之后她更加勤奋,积极参与多种文学活动,并斩获诸多奖项,她的人和作品逐步获得了大家的认可。

有意思的是,初识王巍时,她的笔名叫芨芨草,谈起名字的由来,她说自己就像沙漠荒原上的芨芨草,成长的环境贫瘠而寂寞,但仍能顽强坚韧,长出自己的风景。后来王巍从单位内退,办了自己的幼儿园,为了心中的那份柔软和温情,她又起网名“月亮妈妈”。

从一名热爱文学的女孩子,到现在事业和写作都小有成就的月亮妈妈,王巍不仅要发展幼儿事业、兼顾家庭,还在文学的道路上奋力爬坡。她说人生的磨难、社会的诸多负担反而促成了她对文学更多的热爱和追求。

这也是从芨芨草到月亮妈妈的蜕变过程,由一个关注自身命运的普通写作者,成长为把眼光投注到社会、投注到孩子身上的“妈妈”,她心怀悲悯,宽厚待人又对祖国未来充满爱心,这不仅让她的写作有了更为广阔的题材,她的人生也因此有了更为可期待的未来。

近来,又读了王巍的几篇小说,在创作方法与构思结构上又有了明显的提高,笔下有了新的元素,叙述故事有了新的手法,像小小说《小偷的日记》《英雄泪》《暖……》,

短篇小说

《心结》以及《三个女人》都有了与以往不同的风格。

王巍是个能潜心学习的人,不管是文学创作还是幼儿教育,她都能认真、刻苦,学有所成。2011年底,王巍参加了省文学院组织举办的“安徽省第二届作家高级研讨班”;2014年下半年,又参加了郑州《小小说选刊》为期半年的“小小说高级研修班”,这些对她的业余创作都产生了积极深远的影响。

尽管王巍的作品还有待更上层次的提高,但我认为,一个对待生活,对待事业,对待作品务实、充满感情的人,天道真的会酬勤。

我们期待拥有芨芨草和月亮妈妈双重情怀的王巍,能在淮河岸边的大平原上越走越远,再登新的高度。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员淮北市作家协会主席2016.8.9小小说

结婚离婚

少女跟着少男到民政局打结婚证。“想好了吗?”办理人员问。“想好了。”少女说。“真想好了吗?!”“真想好了。”“确实想好了吗?!”办理人员一再问。

少女有点烦,道:“你们话太多了吧!”二

两年后,女人跟着男人去离婚。“什么事?”办理人员问。“离婚!”男人决绝的说。

办理人员要了证件,“唰唰”,两个绿本甩了过来。

女人企望着:“你们咋不多说一句话啊?!”

细节

富丽公司规定早上七点半上班,给经理打扫卫生的小吴,总是在七点之前就赶到。因女会计的桌子离经理办公桌不远,于是小吴总默默无闻地也给她清理干净。

待人们都拥来上班了,小吴该要坐下休息了。经理一进门,谁晓得会计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会拿起抹布像顺手似的在经理的桌上擦着。经理也总会扫一眼坐在一旁专打扫卫生的小吴,感激地对女会计说:“又辛苦你啦。”“哎呀,这不是举手之劳嘛!”女会计谦虚地说。

小吴的脸就红一阵白一阵。难道我刚擦过的,他们都看不见?

于是,小吴也七点半到。这一次,经理看见小吴在干活了,但他说:“小吴同志,你应该提前打扫卫生,你这样会影响我工作的。”“经理,我……”小吴想解释什么。“小吴呀,”女会计说,“经理对你说话,你还想顶撞,这可是没礼貌的。”

本来没感到什么的经理,这时说:“小吴呀,我开始看你也挺老实的。但,我对你的表现很不满意,你被辞退了,明天就不要来了吧!”

小吴愕然。看了看女会计,她在办公桌前坐得很稳。

罢工

几个人应聘到一家公司,迅即成为骨干力量,并使公司扭亏为盈,事业蒸蒸日上。然而,他们来公司都快两年了,工资未涨不说,基本保险也未给办理。他们越想心里越不平衡,于是决定:罢工——以要挟。

钱说:“只我们三个同意了,李那么勤恳不知是否愿意?”

孙说:“我喊他来商议。”

李来了。

赵说:“咱这是为了大家的利益。公司暂时离了咱们几个,他就转不起来,这可是最佳时机,等招了新人,这招就不好使了。大家一定要统一口径,统一行动,明后天都别来上班!”

大家击掌,只待起事。

第二天,小李没来上班。

第三天下午没有接到任何音讯的小李,忍不住朝公司办公室打了个电话。秘书告诉他,他被解雇了。原因是擅自离岗,而且还不请假,严重违反某法规法则,太自恃自大。

小李问,别人呢?秘书说,谁呀!就你自己,别以为地球离了你就转不了了。

小李去公司收拾自己的东西,经过赵、钱、孙的办公室,见他们都在正常地做着各自的业务。他不想理这帮小人,对他们嗤之以鼻,但还是忍不住去质问:“怎么回事?!”

钱说:“回去想了想,没什么大不了的。”

孙说:“你也太实诚了。”

赵说:“大家就那么说说,你还当真了!”

李想笑,没笑出来。就在他灰心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手机突然响了,小李快速掏出手机,是谁呢?他想。

出浴

画家杜,自加入国家美协后,名声大噪,上门拜师者络绎不绝。

以前有人拜访,杜自感豪迈。如今这轰破门的进进出出,却令画家心烦意乱,最后——关门谢客,求得安宁。

灵感很调皮,也不是你静了它就驾临。杜关了数日,一幅无成,心烦。其实,杜画家一直想画一幅“美女出浴图”,现在,各个领域都在热衷于勾勒人体,尤其女人,尽管目的各个,但通称艺术。偏偏杜画家构思得好,就是动起笔来画不出个意境。画家想,咱身价既已“登峰造极”,作品就得上档次,即便赶不上残缺的维纳斯之神,神秘的蒙娜丽莎之美,至少“美女出浴图”的出现,也要在当今画界荡起层层波澜、圈圈涟漪。

他妻子一身赘肉,任你诱她出水她也不成芙蓉。无奈,杜画家自己跑洗澡间一遍遍出浴以求灵感,到头来是,无用的倍增,有用的却无!烦闷之愁取酒浇之,忽然发觉“关门”后,身边已多日不见“语言”了。酒意一催,杜画家想要说话,于是,似算命先生抽签一般,从一大堆来访者的名片中,任意取出一张叫一朵云的女性来,再怎么也是异性相吸吧。至于这人长什么样,他可记不起来。因为倾慕他的女子太多了,伸手一抓一大把。凡事多而不精,杜画家竟也没挑拣出青出于蓝的鹤来,以做赤诚的“秘书”。

电话拨通了,杜画家已做好以长者谆谆教导、指点迷津的架势。铃音响了数下,才传来一朵云有礼貌的声音:“喂,你好!”“干什么呢?这么久才接电话。”画家有所不悦,觉得主动找你说话,已经有失身价。若不是嘴巴寂寞,非立即挂断不可。“我、我、我……”一朵云不爽。“我什么?”画家有点不耐烦了,“我时间很紧,你在做什么呢?”“我、我在洗澡!”对方鼓起勇气回答。“嘿!”画家一激灵,“洗澡?在洗澡啊!”“是,我刚出来,”一朵云羞答,“身上滴着水,所以没来得及接电话,我还没穿衣服呢。”

真是天赐机遇,杜画家激动地说:“哦。好好,那你先穿衣服,别冻着了,我过会儿再打。”

大约半小时过去了,画家想:可以打电话了。其实不过三分钟。

一朵云的手机又响了。“喂,你好了吧?”是画家有磁的声音。“没,上身穿了,下身还没穿呢。”一朵云如实回答。“哈哈,”电话里传来杜画家爽朗的笑声,“我的天!你这样容易使人犯罪,你干吗要告诉我你在洗澡呢?”“啊,”一朵云脸烫到心里,“因为崇拜先生,不敢说假话。”

画家灵感突至:一身体各处悬挂着水珠儿的女子,湿漉漉的头发半遮着脸面,一手拿着浴巾准备擦拭,一手接着电话,既紧张又喜悦的忸怩态,水灵灵地展现在杜的笔端。唰唰,一幅印象派《美女出浴图》跃然诞生!

后来,画家杜因《美女出浴图》的轰动,再次抬高身价,晋级荣登美协主席。他偶尔会记得有个倾慕他的女子叫一朵云。

一朵云大脑的芯片里,却永远储存了杜画家有磁的音质;每次洗澡,也都成为一种浪漫的体味,那千载难逢的场景,只有缘。

杜画家又开始构思新的画卷了。

怨夫

男人大白天躺床上看着天花板的时候,顿悟,妻子当年嫁给他时,是看中了他吃商品粮。

那时她什么都不是,只会做小买卖,男人心疼妻子,让她在家待着养颜。日夜交替了几千个反复动作,女人出去了,男人在家待着。“你除了睡觉,还能干什么?屋里乱死了!”妻子匆忙来家取走遗忘的订单。男人欠起身,垂着手等着挨熊。

女人呼吸着酒味夜半归来时,孩子已睡。家里井井有条,男人惺忪着眼睛等她夸奖,女人把几沓红钞从包里取出来放进保险柜,说:“你也就这么大的本事!我这么晚才回,也不知打电话问问!”说着脱了衣服,肉体的凸凹在男人的眼睛里跳跃,她喜欢在家里脱光了放松。

男人慌忙给妻子放好洗澡水。女人说:“过来给我搓背!”男人欣然,血脉直往上涌,就顺势搦了一下妻子的胸。啪的一声,男人手臂上挨了一下,同时还有女人的愤怒:“不要想好事,我累!”男人软了下来,打开电视以推走长夜。

女人的身体挂着没有擦完的水珠,倒在了床上,又猛地抬头,丰腴的肉也颤了一下,道:“把电视关上!还让不让人休息?!”

男人在心底叹息了一声,去开电脑,女人的肉又颤了几下:“你半夜里,啪嗒啪嗒的,烦死了!”

男人关了灯,睁着眼酣睡。女人手机响起了邓丽君《又见炊烟》的铃声,她立即接了,温柔的呼吸传到男人那里,让他想到了初婚。男人看自己的手机,是十一点三十八分。“嗯,到家了。你呢?嗯,真乖。呵呵,还知道打个电话……”妻子应答着。男人这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昏暗里他仿佛看见妻子脸上的红晕。

风在窗前掠了一下,月亮就藏到了云后,男人扯了一下被角,把屁股甩给了妻子。

把心找回来吧。男人大白天的又在床上,看着天花板想。夜深了,男人给妻子打电话:“你在哪呢?还没回啊?我去接你。”“不用!快到家了!”妻子扔来一串“冰雹”,“我去省城开会了,你不知道?!”

男人用宽容抹了一下心头的霜雪,向小区门口走去。路灯下,妻子面若花开地对送她的开车人娇声嗲语,她今天没有开自己的车,转回身时看见自己的男人在欣赏夜景。“你没事做,就监视我吗?!”妻子脸如猪肝色,身边的小树掉下几片树叶。“我在等你。”男人说。“等个屁!”妻子说。

妻子前脚向家走去,男人后脚没有回,第二天也没回。几天后,妻子才想起自己的男人一个礼拜没见了。

他干什么去了?妻子摸起手机,从记忆里搜寻着男人的号码,按下……

母子

如果不是要出门打工的话,八十岁的老娘在三个儿子家,每月轮换一回时间都算够长了。

老三熬够三个月,欣喜地出门去,连同老婆和孩子。去老大家是老娘自己挪来的,老大说:“现在还有谁在家闲着,吃饱了等饿?我和孩子娘在县郊租种了大棚蔬菜,锅里给你留几个馍,案板下有一堆老南瓜,你自己做着吃吧!我走了。”“你走吗?”老娘说。“我不走,还能在家陪你不成?!三个月呢。”老大在四轮头上置了一袋面,走了。

老娘颤巍巍地自己铺了张床。饿了,去馏馍没火柴,干着吃,没有菜,舀瓢水喝了一半。饱了,去邻居家借火柴留着用,邻居家有客人,桌上有鸡鱼。

邻妇说:“坐下一块吃吧,狗蛋娘。”“我吃好了,”狗蛋娘腰背弯曲着,闻到邻家锅里的鱼汤味,说,“只想喝点汤。”邻妇盛了一碗,再给她一个新馍,狗蛋娘朝屋门口一坐,就吃完了。

三天后的中午,太阳毒毒地挂在天上,秋蝉躲在树叶里鸣叫。狗蛋娘倚在邻家大门口,抬起拐杖击门。邻妇应声而出。一股骚臭味迎面扑来,邻妇蹙了一下眉,一眼看见狗蛋娘手里拿着一个掉了瓷的花缸子,黑色的大裆裤上,有一片湿潮的地方有苍蝇爬。三媳妇走时,丢给她一件花腈纶汗衫,穿在她身上污污浊浊,胸前的南瓜渍也引得苍蝇飞来飞去。“给我一个馍吧!”狗蛋娘软绵绵地说,“我吃南瓜饭,喝凉水又拉了肚子,浑身没劲,你们家有啥稀汤再给我盛点。”邻妇抹了下眼睛,挽狗蛋娘进屋,狗蛋娘吃好喝好。狗蛋娘临走时,邻妇给她一把喝喜酒的糖果。

狗蛋娘不吃晚饭,躺在床上熬夜,夜那么长,蚊子就给她唱歌。邻妇端来一碗米粥,狗蛋娘怎么也没能止住两颗热乎乎的水珠从眼睛里滚出来,落到了饭碗里。她拉着邻妇的手不愿松开,邻妇就听她说着年轻时的故事,到夜半。

老大回来了。

老娘喜出望外,忙喊住想去睡一会觉的儿子:“来,快过来!”“干啥?我还有事!”

老娘拉过儿子的手,从枕下摸过一把东西塞到老大手里。老大一看,是糖,随即扔了回去,道:“我多大了?还吃糖。”拂袖出去,想了想又进来,问,“你哪弄的糖?”“东院里给我的,还给我端了几回饭呢。”老娘说。“你!”儿子一把把老娘推倒在地,“你、你就在家败坏我的名声!你还等着我伺候你吧!”

余怒不消,老大三步飞到东院,对邻妇说:“以后,你不要给俺娘饭吃,我少她吃的了吗?”

邻妇嘴巴张得老大,没说出一句话来。

誓言

父亲坐在门旁的木墩子上,终于对儿子说:“你今年都二十六七了,干点正事吧,不要厌烦你还有个老爹,你哥成家后,只有你养活我了。你看,和你同样大的……”“不要拿我和人家比,我现在就走,不混好再不回来看你,我发誓!”儿子裹了包裹。“儿啊——”老父亲伸出的手没有抓住倔儿的后襟,两颗老泪滴到了膝盖上,自己擦擦。

一年,父亲挂念。

两年,父亲惦念。

三年,父亲想念,儿子没回。

四年,父亲思念,儿子还是没回。

五年,父亲叨念:“儿啊,过年啦!该回了吧?该回了吧?该回了吧?……”是啊,出外的人陆续地回了。老人浑浊的双眼盯着村头的砂礓路——

大儿递过来一封信。父亲眼睛一亮,接着就暗了下去。雪地上,两行蹒跚不齐的脚印通向父亲寂寥的小屋。大儿知道弟弟没做出成绩,今年又不回了。烟花燃放着邻家归来团聚的喜悦,鞭炮催熟着人家长幼团圆的扁食。还有谁手扎的云灯在上空中飘动,仿佛带走了谁的渴望。

大儿家的小子来唤爷爷吃水饺,看见爷爷蜷在床角一动不动,捏着信纸的手指和屋檐下的冰锥一样冰凉冰凉。

有人给小儿打电话。

这下,小儿该回了,有人说。

天上有一片云

几个风雅的人,由一商人经营,把地球兜了一圈,又把世界上所有的故事说遍,躺下来休息望着天。天很近,能看见它就是一顶帐篷在头上覆盖;天很远,所有的人看了一辈子也不曾看到个边。

看着看着,天上有一片云。

作家说,它似嫦娥的裙衣,扇动我动笔的灵感;

画家说,它似一种梦境,变换多彩的瞬间;

诗人说,它似女人的眼睛,朦胧着久违的爱情;

领导说,它似一块餐巾纸,光洁嘴边的地沟油;

商人说,他想说——它似一张人际网,自觉很“浅”;

他想说,它似一张出口的大订单,又感觉很“钱”。

就说,它似女子们的护垫。众人感觉不雅皆不言。他重复:难道那白云一片不似一种护垫吗?就我说的!

一个小孩经过,看看天,看看白云,又看看那几个人。几个人齐声说:“别说,还真的是那么回事!”

小孩不明白,回家问妈妈:云是什么?答:人云亦云。

职业

每天进出门,叶老师都想朝对门邻居呸一口,摊上这样的邻居,真是闹心、窝心。他老婆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再说了,那是人家的职业,咱们搬来半年了,也没见丢失什么嘛。”“这次,学校组织旅游,要一个礼拜才能回来。”叶教授忧虑地说,“你和孩子一定看好门窗。”“知道了。”

不承想,两个小时后,叶老师又回来了。低着头,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他老婆急得追问:“怎么回事?人家没等你先走了吗?”“不是。”“和谁闹别扭了吗?”“不是。”“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吗?”

叶老师抬头看着他老婆,眼里冒出了火,火又熄了下去,说:“临上车时,摸摸,手包丢了,包括手机、身份证、银行卡、健身卡,还有几张家长送的超市购物卡。”

他老婆咽了口唾液,下意识地瞄了对门一眼,不会是他吧?火又从叶老师眼睛里蹿了出来,拉开门就骂:“你他妈的个,干啥不好,单做这没良心的事,有没有道德!”

叶老师还要骂,被他老婆拽了进来,说:“唉,丢失几千块现金是小事,关键是你卡上还有不少钱,去挂失补办这些证件多麻烦呀!认倒霉,赶紧去办理吧!”正准备开门,听见对门男人开门下楼的声音。叶老师看了看他老婆,他老婆看了看他,说:“龟孙子在家没机会呀!”

叶老师老婆就急躁地打电话让她弟弟赶紧开车过来,并把事情说了一遍。她弟弟说:“姐呀,这事可以找你对门

帮忙

。不信,你试试。人家也是有规矩的圈内人。”“是吗?可怎么开口呀?谁也没明说人家是干这个的呀!”放下电话,叶老师老婆犯了难,平时见了人家竖眉瞪眼的,把人瞅到地裂里去。万一说了出来,人家大骂侮辱人格怎么办?

叶老师在屋里踱来踱去。

为了损失和利益,放下尊严,去求吧。两口子想好了一万个开口的理由。

他老婆在家试了一千次,终于第一次敲开了对门的门,却是对门的女人伸出了头,说:“大姐有事吗?”“这,”叶老师老婆张着口连说,“没事,没事,啊……没啥事儿……”高贵的叶老师老婆又仓促地退了回来,叶老师骂她没用。

到了中午,两口子看着桌子上的土豆丝一条一条的,吃不下。门响了。叶老师去开门,是对门的男人第一次站在他家的门口,还没等叶老师想出该说什么,男人就问:“大哥丢什么了吗?”叶老师两口子脸上一阵窘迫,眼泪差点流下来,就把所有丢失的东西叙说了N遍。对门男人说:“晚上等我话。”

晚上十点,叶老师两口子准备放弃想法的时候,门响了。叶老师老婆慌忙去开门,灯光下,一眼看见叶老师所丢失的东西尽在对门男人的手上。他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甚至差点跪了下去。帮忙

经过摸底排查,李默在这起犯罪诈骗案件中有重大涉案嫌疑,可以传讯。一刑警说,李默和华翔酒馆的老板赵刚是铁哥们,我们可以去华翔找赵刚帮忙,侧面了解一下李默的情况。

赵刚的酒馆今天生意特别好,四个包间只剩下了最后一个。忙活间又进来几个人,赵刚抬头一看是本市公安局刑警队的,忙手脚并用地招呼:“各位快请坐,快请坐,今天到我这儿一定要多喝几杯,酒水是我的。我这就喊上我的好哥们帮忙作陪!”说着就摸出了手机。赵刚太高兴了,连公安局的警察都光顾我的饭店,有面子啊!小痞子们看看吧,哼哼。李队长说:“慢着,赵老板,我们是要在这儿简单吃点饭,另外向你了解一些情况,但不可喝酒。”“我的地盘我做主,有话吃完饭再说。各位大哥平日辛苦,今天无论如何请接受我的心意!”赵刚不由分说跨了出去,留下一串看不见的脚印,在李队长视线里消失。

李默在家十分无聊,眼看已是中午十一点半,正是赶赴饭局的时间,想着谁能喊去喝喝闲酒多好。就在这当儿赵刚的电话就火速地来到了,手机里急切切地说,饭店里来了十分重要的客人,不能怠慢,自己还要在后堂烧菜,请他无论如何过来帮忙陪个酒。李默二话没说,拿起钥匙开了车就直奔市三环路华翔酒馆。李默心里得意今日有酒,见了赵刚就说:“你小子,上次问你借两个钱你还推三阻四的,有了事儿,还不是我跟你铁?换别人,才不来遭这个罪受。来的什么重要客人啊?”“呵呵,进去就知道了。”赵刚神秘地将李默往包间里推了一把,低声说,“好好作陪,喝醉了有我!拉出感情来,这些人也不是铁打的,日后兴许还能帮忙呢。”“不能喝酒,对,绝对不能喝,违反纪律不说,别误了正事。”刑警队几个人正在交换意见,包间的门开了,是李默,一手拿一瓶没有开启的十年口子窖,一手抽着中华烟,待烟雾稍散,看到房间里的三个人时,他怔了一秒立即想跑。可是刑警队队长已站到了他的身边,沉静地说:“来得正好,李默,我们正在找你。”同时另一位警察已站在了他的另一边,向他点点头。

李默苦笑了一下:“天意——我这朋友赵刚做的是什么事儿呀!”最后说,“不管怎样,请让我给你们敬上一杯酒,一来为你们工作的辛苦;二来,毕竟我也是受朋友之邀来帮忙的啊!”说完李默走到桌边,娴熟地打开一瓶口子窖,里面还有十元钱的兑奖。不知何时,右手指被瓶盖划了一道血印。

二胎

十几年前,我想再生个小孩,再生,就是第二胎,又不敢。

有些事儿真不明白,走着走着就变道了。单位正红火呢,却突然要破产了。说破产到清算,断断续续,就仨月俩月的不上班,偶尔点个名,把大伙喊去搞一下卫生,发个生活费。男工们要养活老婆孩子,急得挠头。女工们看几天韩剧后,觉得无聊,便去街边发传单,到饭店刷盘子,临时挣些家补。

而我,决定趁此机会生个孩子。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也就是大半年的事情,到那时新单位也已就绪,谁也不知谁也不晓。再说了,只要让孩子生下来,他就有了公民的权利。我果真就躲在家里孕育了。女人怀孕瞒三不瞒四,就是说,三个月以前根本看不见,四个月就略略显形。我很好,五个半月了我还在小区内,大明大亮地走。衣服肥大些,人家也不觉得,偶尔有人问:“呀,小月,你好像胖了!”

我就装模作样地把两手往肚子上拍,再扭扭腰上的肉,说:“就是呢!你看,几个月不上班,闲着就吃胖了,哈哈!”

六个月,肚子明显地大起来了,我不再下楼,别说单位领导看见了要开除公职,就是楼上楼下、小区内的同事发觉了也不行,给计生委写匿名信,后果很严重。于是,我很小心。

每天,小姑子买菜做饭。白天里,老公他们上班的上班,上幼儿园的上幼儿园。我就在房子里散步,从南阳台踱到北阳台,再从北阳台踱到南阳台。看天上的白云被风拂过,捎来一片希望;看一群大雁往南飞,带去北方的思念;看小麻雀耐风霜抗严寒的样子,飞来飞去无所惧;看树叶儿渐渐发黄,风吹过,几片树叶儿在空中炫舞;看楼下做操的老太太们,染过的头发,中间又生出了一圈白色。我还看见,一群人买炒花生,一个妇人付钱后又偷偷地抓了一把,走着吃着,等等。总之,我看见很多,但,这一下却说不完。

电话响了,家人都不在,我不想接。停了。又响起,我才犹疑着,接了。“喂——”“是王小月吗?”“哦,是厂长啊!我是王小月。”“你到单位来一趟。”

我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肚子。“什么时候去?”我嗫嚅地问。那时,第一次知道词语“嗫嚅”的滋味。“就现在!”挂了。

身边没有人,就是有人也帮不了,是单位的电话呢,不好违抗。

我又穿上庞大的衫子,到楼下小屋推出自行车。看见谁,我都用力吸着肚子,走路故作轻松的样子。单位没有两公里,院子里空荡荡的,远远地看见厂长的办公室,门开着。车子放在一边,我使劲吸着肚子往办公室的门口走,厂长看见我,就盯着我看——深深地看,我心里发怵,就更用力地吸肚子。“厂长好,有什么事吗?”“哟,看不出来嘛!”厂长说。他的表情很严肃。“啊?什么看不出来?”

厂长依然严肃:“瞒得挺深啊,王小月!”

我一下子就崩溃了,厂里知道我怀孕的事儿了,这是谁打的报告啊!完了,都六个多月了,俺两口子已找人做过B超,确定是个男孩啊。我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只得无助地说:“厂长,您是怎么知道的啊?”“哈哈,我怎么知道?”厂长站了起来,拉开抽屉,拿出一张长方形的纸,说,“这稿费单都寄过来了,我替你签收的,怎么能不知道!”

我的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忙走到厂长面前接过稿费单:“是吗?厂长,您吓死我了……”“傻丫头,给你报告好消息,还怎么吓到你了呢?不错啊,在单位待几年,竟不知你还是个才妈,《新安晚报》呢,三十元,不错不错!”

我又定睛看了看,确实是《新安晚报》,三十元。我心中激动又释然,连说:“真是谢谢厂长,惭愧得很,写这么多年,才第一回发表,收到稿费单呢!”“去吧,也不要你请客了,跟老公分享去吧。”

记得我离开厂长办公室时,至少说了二十遍“谢谢”,肚子都忘了收。

瞒来瞒去,十多年过去了。一家四口人出去散步,已退休的老厂长碰见了,拍拍我儿子的臂膀说:“我当时就想,这写文章就这么难,发表一篇文章,作者都要哭得泪流满面了,原来,是你在妈妈肚子里闹呀……”

儿子就转头问:“妈,是真的吗?”“是真的。”我说着,又想掉泪。

女儿头一拧,故意哼了一声:“重男轻女,偏心!”

哦,现在好了。

小鹿的衣服

动物交流大会上,小鹿姐姐一出场,她的一袭长裙就惊艳四座,尤其孔雀公主、灰狼太太和狐狸夫人的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但她们是见过世面的上等动物,不会轻易失态,看过一眼后,就嗑起瓜子聊起天来。

宴会还没有开始。

小鹿坐在了大象奶奶身边,大象奶奶是卖豆腐的,慈祥地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不愧是就读于国际动物服装设计学院的高才生,穿衣服都与众不同,这件衣服,太适合你了,光鲜、亮丽又大气。”

小鹿觉得大象奶奶乃一介农夫,言语并没有权威性,小市民意识罢了。但她还是很有礼貌地说:“谢谢奶奶,我现在正在实习,今天穿上我自己设计的服装过来,就是希望大家多提宝贵意见,在以后的服装设计道路上,好加以改进。诚望在座的叔叔阿姨、兄弟姐妹们不吝赐教。”

小燕子第一个飞了过来,说:“小鹿姐姐的衣服真漂亮,小燕子好羡慕,希望姐姐以后也能帮我们这些体形娇小的鸟儿,设计精美的衣服。”“好的,好的,谢谢小燕子妹妹。”小鹿觉得小燕子不过是一个小学生,能懂得什么呢?

小兔子跳了过来,跑前跑后地说:“这件衣服刚看到,我的眼睛就红了,我是这样想的,这款低胸领口的衣服,如果在领边上镶上一圈兔毛,走起路来摇摇曳曳,一定彰显贵族气质。”

小鹿一听也有道理,但是小兔子只是一个宾馆服务员,初中都没有上完,身上的衣服还是工作制服,怎么有资格来谈论我的衣服呢?她礼貌地对小兔子说:“谢谢你了,小兔子。”

藏羚羊在一旁优雅地喝着奶茶,什么都没有说。

宴会开始了,老虎主持会议,请狮子发表讲话。猴子有点不自在,但也无奈。狮子吼了一声,会场鸦雀无声。狮子大致意思是让大家携起手来,互不侵犯,为了明天的美好而努力拼争。大家一阵欢呼,由百灵鸟和孔雀公主带头,载歌载舞起来。

对于大家只专注生存话题,小鹿很不开心,大家没有就她的衣服展开讨论,也没人在意她这个国家名校高才生的存在,以致她想到:是不是自己没有高贵的血统,没有足够的社会背景,才会这样?她很希望自己设计的衣服得到大家的认可,便起身来到狐狸夫人身边,征求她的意见。

狐狸夫人说:“这件衣服挺光鲜的,但不是大众的。比如,从我的角度来说,你根本就没考虑到我美丽的大尾巴该如何装饰。而且,”狐狸讨好似的看了看孔雀公主说,“你衣服上的梅花图案也很俗气,若是换作孔雀的羽毛纹路,就再高雅不过了。”“是啊,”小鹿看了看喝着咖啡的孔雀公主说,“我真的没想到呢。”

狼太太跷着二郎腿说:“这件衣服,总体是好的,就是颜色过于亮丽。比如,我们狼氏家族一般注重深沉的色调,不太张扬。你说呢?”“是的。”小鹿说,“我真该大众一些才对。”

这时,一只海龟刚下了飞机,爬了过来,说:“丫头啊,服装设计,要放眼于世界,走向国际。所以,你这件衣服就过于保守,要放开再放开才好!”

小鹿一阵感动,回到家就把长裙扔了。小鹿找来一块淡灰色的布料,印上孔雀纹,并在裙摆处设计出一块安装狐狸尾巴的皱褶,再把长裙做成超短裙,领口处也挖得更深,几乎露出了整个酥胸。

乌鸦从窗前飞过,说:“小鹿姐姐,适合自己的就行。”“滚,你个乌鸦嘴!”小鹿拿过笤帚把乌鸦赶跑了。

新年的时候,动物界搞了一次才艺展示会。当狮子宣布草根裁缝藏羚羊的长裙获得金奖时,小鹿一下子蒙了,那裙子完全是参照自己那条长裙的风格,并采纳小兔子的建议,在领口处镶上了一圈洁白的兔毛。而她新设计的衣服,灰狼太太和狐狸夫人连看也没看,她们早忘了曾经说过的话。

动物们一齐向藏羚羊祝贺,藏羚羊大声说:“感谢大象奶奶,感谢小燕子妹妹,更要感谢小兔子的设想,以及乌鸦弟弟们,我从你们的言谈中获得了灵感,我的金奖里应该有你们的功劳,再次谢谢你们!”

大象奶奶对小燕子说:“藏羚羊真懂事啊!”

小鹿的脸红红的,不知道自己在什么位置……悄悄地向门外走去,顺手把衣服送给了动物四不像。

小偷的日记

我一直有记日记的习惯。2012年5月1号 星期二 多云宜:祭祀 解除 破屋 坏垣 治病 余事勿取忌:嫁娶 开市

今儿日子明明不错,却不适宜出手。

我已经习惯,每天翻看这些“宜”呀“忌”呀的,来安排自己的工作。老婆说我迷信,我也知道,但干这一行还是讲究些为好,不然,我能安然从事十余年不失手嘛。呸!这话不能说,删除,赶紧删除!不得不信,有时候,你说什么,什么就来了。

我很少说话,楼上楼下的邻居,相互几乎没什么言语。虽是不说话,也知晓各自干吗的。就好比对门,从来就是看我不顺眼,刚才去买早点,在楼梯口遇着了,男人剜了我一眼,那光,如同他们背后晨练的剑,一股凉气。

今天,只到处转转,看小长假里的人们都怎么做派,决定不出手。

跟着太阳转到十二点,刚进家门,老婆说:“上午,对门女人来敲门呢。”“说啥?”我一怔,因为人家是教授,而且就在早上,还用眼睛剜过我。“欲言又止的,啥也没说,又回去了。”老婆以为我会和她一样感到迷惑。

但我说:“他家丢东西了。”一边漫不经心地换着拖鞋。“你怎么知道?你干的?!”还没等我回答,老婆骂开了,“你个不要脸的,人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连对门的都下手啊!怪不得,人家故意敞开门骂得死难听,好像是随团出去旅游,没上车,包就没了……你个狗日的!不吃粮食,改改行可好?咱老老实实做点生意好不好?!”

我气得要命,真想上去扇老婆一巴掌。只是,一来她嫁给我这样的人受了许多委屈;二来她个子大,我也打不过她,较量过的。我就说:“你懂什么?这是规矩,是心理表现,我猜的!”“你猜的?你咋这么会猜!”“对门家小舅子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懂得江湖道道,可能是他建议他姐姐来找我帮忙的,只是开不了口。”

老婆看着我,将信将疑。我说:“我去帮他们找回来。”老婆眼睛紧盯着我的两只小脚,意思是快点去呀!

果然,敲开对门的门,问他们是否丢东西了,两口子又诧异又激动,连连叙述事情的经过。我告诉他们,最迟晚上能有结果。

下了楼,打的,直奔总部。哎,你不要以为我们大明大亮地挂牌营业——就是房道里一家台球俱乐部,一些人都在。我把情况报告给老大,老大靠在藤椅上跷着腿问:“从市东关到火车站广场,这条线路,今儿个是谁值班?”

二毛刚把红5捣进洞,直起腰说:“是我。”“哦,你今天交了三份提成,哪个是教授的?”“上交一千的那个。”“过来,”老大转脸示意老赵把钱拿出来,对二毛说,“这一千还给你,配上你自己留的,还给人家。”

二毛咂了一下嘴。到肚里的又吐出来,好不舒服。

老大看二毛不舒服,就顺便给大家又开了一次会,说:“无论做哪一行,行行都有个规矩,都要有个职业规范,第一条就是不吃窝边草,身边的钱再多,不取;第二条,凡是熟人找到家门口的,一律帮忙,只要还没花出去,能退多少退多少;第三条,不说‘济贫’,尽量‘劫富’,尤其那些当领导的、做大官的,说不准还能揪出连环腐败案件什么的;第四条,注意团结,互相帮助,必须有较强的团队精神,严格做一个有职业操守的人……”

幸好,教授的证件,二毛想着二次利用,还没有扔掉。晚上我就把找回的钱和证件送还给了对门,看他们那千恩万谢的表情,我第一次因为我的职业感到幸福,同时又有一种荣誉感。2012年5月6号 星期日 晴宜:订盟 纳采 祭祀 动土 破土 交易 立卷忌:嫁娶 安葬

今天可以出手!

刚拉开门,四个警察就把我堵在了门内。老婆端着稀饭碗,刚好仰脖喝到最后一口。她好像就盼着这一天似的,一点都没哭,也不急,还打了一个嗝,说:“这一天终于来了……”

我小声说:“你们凭什么抓我?”

警察说:“你们的老窝都端了,你说呢?”

推推搡搡的,在楼梯口又迎见了对门两口子,正在上楼,背后背着剑。我斜眼看看他们,问警察:“你们认识刚才那两口子?”

警灯在前面闪眼,没有人理我。

文学算个熊

就餐人员落座,男男女女的,在一张大圆桌旁。

还差一个人,要等。等待中,大家就今天的会议“文学需要坚持”继续闲聊了起来。

一人说:“说句题外话,文学只可当作精神享受,若靠发表文章养家,肠子都得饿断半截。”“现在,想在国家级期刊上发表文章,的确是很难。搞写作的人压力很大,许多人写着写着就不见了。”“可不是,20世纪90年代初,国内有个叫北雁的,文笔就不错,不知是男是女,这些年就很少读到他的作品了。据说,90年代末他的长篇小说《燕子的春天》和《大雁南飞》还提名过茅盾文学奖呢。”

大家就猜想这个北雁去了哪里,就好像曾经有个诗人汪国真风靡一时,如今也是少见。

服务员推开了包间的门,闪过一丝清凉的风。一个腋下夹着鳄鱼皮手包的中年男人,款步走了进来。有几人看见了,忙起身招呼:“周总好,周总快里边坐,上座给您留着呢。”

周总也不客气,呵呵说着“忙啊”“让大家久等了”“一会儿我自罚”等等,就坐在了上首的位置上,面对着门。

两个女作者立马窃窃私语:“文联邀这个姓周的来干什么?他不是民营洗煤公司的外商吗?”“是啊,旗下有几个子公司呢,有钱。文联每次搞活动,都要拉上一个理事单位赞助活动经费,文联好穷,唉!”

人到齐了,文联办公室主任向文联书记兼主席点了一下头,说:“开饭之前,我代表文联、作协,以及今天参会的各家团体协会的代表,感谢周总对本次活动的大力支持,下面请周总说几句话,给后起之秀们鼓励鼓励。大家欢迎!”

周总停止了把手机摞在烟盒上,再把烟盒摞在手机上的往复动作,他的左手大拇指上还佩戴了一枚祖母绿宝石扳指。放下二郎腿,他想把身子往后仰一仰,准备说几句话,不料椅子腿翘了起来,不是身边的文联主席和书法家扶了他一把,差点就得摔倒。

大家想笑没敢笑。

一名年轻作者说:“周老总,是把饭店的椅子当老板椅了吧!”“呵呵!”周总说,“嗨,今天这么多美女,激动,激动!”

十二个大小女文艺就低了下头,红了下脸。

文联主席说:“大家不要羞涩嘛!作家的身份,相当于国家二等干部级别呢!所以,我们搞文学创作,就是要豪放,要坚持!这也就是今天上午,咱们这次会议的主题要求。”

文联主席侧首看了一眼一直没说话的周总,就说:“好,言归正传,周总说几句吧——”

空气静止了,大家等待着周总发言,他从鼻孔里冒出两道白烟儿后,却说:“没什么好说的,大家一定饿了,开饭吧——”“就是,早饿了,文学算个熊嘛!眼前吃饭才是硬道理!”一人说。

办公室主任皱了一下眉头,笑着说:“别只想着吃,要多创作才是!”

周总附言说:“小伙子说得对,文学算个熊嘛,先填饱肚子再说吧。服务员倒酒!”

之后,办公室主任给大家一一做了介绍,里面有书法家、美术家、评论家,以及文联各大团体协会代表和本市众多的所谓作家。

那天,我就是那“众多”里的一员,一直在瞅周总的范儿,我的感觉就是:无论介绍到谁,周总都是一个表情:“狗屎吧,这家那家,算个熊嘛!”

后来我渐渐获悉,当时,大家都有如此感受。所以,当周总意欲当选本市年度知名企业家,同时竞争本年度省市级明星企业,找到几位评论家为他的公司撰写文章刊发本市日报副刊,以提高知名度,央求几位书法家、美术家的作品点缀他的整个公司,彰显企业文化时,大家都故意说:“文学算个熊嘛,像我们这些人,都是混吃的料……”

周总就窘了:“嗨,各位老师、大家,千万别和我这没素养的商人一样啊!惭愧得很!”

年底评选,周总如愿以偿,邀请大家到他的公司实地采风。他已经和晨刊说好,报纸专为他的企业每月刊发一个版面,而且是他自己提供版费。

几位细心的作者,在周总的办公室书橱里看到了长篇小说《燕子的春天》和《大雁南飞》,大家争相翻阅,扉页的照片很是眼熟。再看个人简历:北雁,原名周莫研,满族,清皇后裔。1963年出生,北京汉语言文学专业,爱好广泛,20世纪80年代起开始发表文学作品,主攻小说,已发表作品近百万字……

大家的眼睛就像无数个摄像头,唰地扫向周总:“北雁就是你呀——我们的文学大家!”

周总立即像个少女,低了下头,红了下脸,道:“唉,文学算个熊嘛!”

清了两次嗓子,我总算喊出来,“周总,我想采访您,写篇两万字的报告文学,可以吗?”

周总看了看我,笑笑,“我的故事真的很多,两百万字都不成问题。但,小伙子,你刚刚不是还说文学算个熊吗?怎么还这样执着?”

哦,我……

暖……

林秀英瘦得皮包骨,胸围如同男人的标志,没有任何做女人的风韵。就是这样,她还不能看自己的丈夫老翁。

我之所以没用“嫌弃”,是因为林秀英确实不愿意“看”到自己的男人,这事儿我们一个村的人都知道。

也难怪,老翁三十的时候就秃顶驼背,身上的大雀子像黑夜不小心掉下来的星星布满脊背,捏捏他的肉,皮下还有几处囊肿。林秀英跟自己的娘说,她吃也吃不胖,就是因为看见老翁就恶心,当初怎么就瞎了眼。她娘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

婚后几十年,林秀英都不和老翁同床,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理由是,老翁若有机会和林秀英在一起时,林秀英会如上刑一般,不是幸福地呻吟,而是痛苦地哀叫,老翁那厉害劲儿,用林秀英的话说,是哪个女人都受不了的。

老翁每日里不大言语,家里地里的活儿全干完,也得不到林秀英的正眼相看。每次吃饭老翁都端上碗,把大馍掰开夹上菜,远远地蹲在墙根下吃一口喝一口。邻居看见了打招呼说:“老翁,吃饭啦?”

老翁嘴里有饭,两颗大黄牙一扬,就嗯嗯两声,赶忙端起脚前的稀饭吸溜一口,对着人家的背影说:“你们吃过啦——”

他的三个孩子常常觉得老翁可怜,埋怨林秀英不该这样对待父亲。林秀英说:“他一个孤儿,我来到他家给他生下两儿一女,这辈子够他的了。”几个妇女一起赶集时,林秀英就把这话倒给同伴们听。

其中一同伴就说:“林秀英,你们家大事小事,老翁都让着你。你不看人家,不理人家,人家老翁没一句怨言,可现在都五六十岁的人了,你该对人家好点。再说啦,老翁从小没爹没娘的,够可怜了,摊上你这个女人,没得好气。”

林秀英就拢拢头发,说:“唉,我也不知道,就是不能看他,咋觉着别人家男人都比他强。”“一家不知道一家。”一个妇女说,“哎,秀英,你们长年累月不在一起,当初三个孩子怎么来的呀?”

妇人们一致来了兴趣,说:“是啊是啊,你还说从不让老翁沾?”

林秀英布满皱纹的脸迅速红了一下,道:“那还能没有个一回两回的嘛!”“哈哈……哈哈……”

三个孩子陆续成家后,林秀英依然不能看老翁,更是月把二十天两人不说一句话。林秀英做好了饭,像唤小猪一样敲敲盆,吼一声“吃饭”。这时,无论老翁在哪个角落里缩着,都会很快走过来把自己的饭端走。

这样的日子,两个人都习惯了。

突然,有一天,林秀英病倒了,是肺癌。她自己说,都是日子不顺心,气的。

孩子们来看看,到晚上都走了,林秀英依然不愿意看到老翁在她面前磨来磨去。老翁若坐在床边,林秀英一准给他个瘦骨嶙峋的背,老翁心疼,想去摸摸,又不敢。

他忽然想,林秀英若是先走了,自己怎么办,要不要再去找个女人弥补这几十年的冷落?想到这儿,老翁就想到了张寡妇,张寡妇每次迎见自己,都不看他的脸,眼睛的光总是落在他身体正中间的部分,又快速地移开,那意思,老翁懂。

那一夜,雨,不停地下。老翁养的鸽子咕咕地叫,显得哀鸣。“老翁——”

老翁两手抱着头正昏昏欲睡,一声呼唤,就像不说话的老牛突然轻唤牛郎一样,老翁猛地抬起头,林秀英的眼睛正切切地看着他,那是老翁从没见过的眼神,竟让他浑身舒爽、血液奔流。老翁激动得嘴唇哆嗦,问林秀英:“你、你可是喊我?”

林秀英没说话,伸过来一只手,老翁一把攥住了,两手握得紧紧的。“我走了……你就再找一个吧……人家一定比我好……”林秀英吃力地说。老翁低下了头,张寡妇就映入他的大脑屏幕里,恩爱。他又仓皇地摇了摇头,想说“说的啥话呀”!

林秀英却攥了老翁的手,看着老翁的脸,说:“他爸……我……对不起你——”林秀英说出这句话时,泪也从眼角滑落,湿了一枕。这一声“他爸”,这一声道歉,这一行眼泪,直把老翁想要向往的梦搅得粉碎,蹲在林秀英的床边,放声就哭,哭得彻心彻肺,那声音像小孩子受尽了委屈被大人理解一样。

林秀英发丧时,老翁还攥着林秀英的手不放,一句话不说。妇女们说,林秀英那样对他,他竟还舍不得。老翁自己知道,林秀英生命最后的一句话,温暖了他一辈子冷却的心。

老翁今年八十了,还是一个人……短篇小说念想

没有人。再看,还是没有人。大公鸡颤动着红冠子引叫着进了屋,后面跟着几只母鸡,三两下就把蛇皮袋子啄了几个窟窿,麦粒顺着小口哗哗地往外流,咕咕叫着欢吃起来。“哧——”鸡们勾头看看,是卧床的老太太,不理她,继续啄食。“——哧——”老太太用了力,动了动上身,把胳膊抬了两下。鸡们停下来观察老太太的腿——不能动。继续吃。“恁这些鸡猫狗种!”老太太骂开了,“儿女不拿我当人,你们也蹬鼻子上脸了……”那些鸡习惯了老太太的谩骂,不理她。老太太就流下了眼泪,说老天爷怎么不让她死得快些,看家护院连鸡都不听,竟让她瘫痪在床活受罪。老太太斜眼看看鸡们的嗉子越发地鼓胀起来,赌了气,把床头的碗摔了过去,鸡们方才跑开。“恁个炮轰的,走路挨枪子的,都不管我的死活——”没有人理会她,羊在屋跟前拴着,咩咩地叫,咩咩地叫,一定是没有草吃了。“恁这些狗娘养的,外国人造的,我一辈子没有什么念想,就这一个想头恁都不答应我啊——”没有人理她,老牛在槽头哞哞地叫,哞哞地叫,一定是想走犊了。“恁这些挨千刀的,万人剐的,我活到八十岁,手上除了顶针就不该戴个黄色的吗?”没有人理她,猪在圈里哼哼地嚎,哼哼地嚎,急得打着转。“恁这些被雷劈得黑了心的,我要了大半年了,都不给我买,都不给我买呀……”大铁门吱扭了一声,有人走了进来。老太太极力地用眼睛去探,说:“是哪个被鬼搦的,还过来看看我啊?”“俺奶,是我,猫子。”猫子提了两塑料袋东西放在老太太床边上,搁下。收拾了碎碗碴子,捞个小凳子坐了下来:“奶,你一天到晚骂人,都骂一辈子了,还摔东撂西的。临老了,就不能让人喜欢你吗?”

老太太抓住猫子的手,攥了又攥,老泪在眼窝里旋转,道:“谁拿我是个人待?一大早都不知道死哪去了。”“春耕忙,谁有空听你骂呀,都下地干活去了。”

猫子起身给奶奶翻身,摸摸被褥尿湿了,猫子要晾晒,老太太不让,说一会就焐干了;奶奶的屁股糜烂了,猫子要抹药膏,老太太不让抹,说死不了;猫子说,把你身上的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老太太说不要,还没生虱子;猫子拿出刚买的米酒、油盒子,老太太说不要,吃不当紧。

猫子急了,大声道:“你到底要干啥?!”“我就要戒指,戒指。”老太太松了孙女的手,用右手食指在左手无名指上画了一个圈,又重复了数遍。猫子看见老太太长出的指甲已有韭菜梢子那么宽,里面都是干灰,右手无名指上的顶针已嵌在了肉里。她就弄来温水找来剪刀,老太太也不让弄,只说要戒指。

猫子怒了,说:“你的儿女都没有钱,给你找几个五毛的钱币打一个也像金的,可好?”

老太太气得拍床帮子:“你个死妮子,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不要那五毛钱做的哄人!”“你怎么就不替一家人想想?说句难听的话,你都入土的人了,要那东西还有啥用?”“我想呢,想得很,像寡妇想男人一样,想得钻心。”老太太说。

猫子哭了,想起了早死的爷爷,低着头说:“奶,好吧,回头我去给你买。”

老太太又窝了两眼泪水,让猫子打开她的枕头,里面掖着三百块钱,她塞到孙女手里,颤声说:“只要是个金子的,小点也行,可不能让你破费太多。”

猫子添了自己的私房钱,一千元给老太太买了戒指戴在手上,老太太不再骂人。一个月后,猫子再来看她,她手上没了戒指。猫子惊。老太太安然说:“我把戒指给了你妈,耳环给了你婶。”“为啥呀,你还没戴够呢?”“我就要走了。”老太太声音柔软,拉过猫子的手,“奶奶只对你一个人讲,我死缠活缠地要个戒指只为给大家留个念想,不要只记得我有一张臭嘴,只是奶奶欠你了。当初你生下时,想着又是个闺女,我把你按到了尿罐子里,被你娘又夺了回来当个猫养。偏偏是你疼奶奶,成全了我呀。”“奶——”猫子叫了一声,鸡羊猪牛都朝这边望了一下。

几天后,老太太去了。

日常,两个儿媳看着戒指、耳环时,还能想起她们的婆婆来。芨芨草

雨,淅淅沥沥,总如诉不尽的往昔。明哥,有件事儿,二十年,我没有告诉你——

那年的暑假,我十九岁,农村刚用了电,家里抛却书门办了个小型面粉加工厂,当然主要操作人是我。

我长得脸蛋儿红红的、圆圆的,头发黑黑的,身材胖胖的,可谓一个超典型极标准的村姑娘。终日的,心情在机器的轰隆中排遣,日子在粮食变成白面中度过,那日子过得没有什么惊喜。我能想到白马王子都在遥远的地方,因此,实在没有兴趣打量从我面前经过的少年们。

突然地,哥哥的同学明来了,大学中文系毕业,在等待工作派遣证的日子里到我家小住。我的心居然就跳动了,跳得很厉害,那不仅是少女钟情的反射,更有那年月对大学生的极度膜拜,它如一顶皇冠置在谁头上谁就闪闪烁烁。明的个子并不高,密发浓眉,眼睛大而黑亮——如一眼充满故事的泉;一件米黄色小格衬衫下面是一条灰色长裤,裤脚上还沾染了一些黑皮鞋上新擦的鞋油。

我用很多的时间偷偷地打量明,且很耐心,终是看不够。

起初,明哥不在意我。然而我上初中时学了魏巍的《谁是最可爱的人》后,我就迷恋写小文章了。我不会投稿,把不像话的文章投到《青年一代》《故事会》和《辽宁青年》。人家没有采用,但给我回了信给我鼓励,我就有了劲头儿,每天从面坊回去点灯熬夜,如鲁迅一般。父亲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日常修好女工已足;哥哥从不以我的“作文”为意,而且嗤之以鼻。

我只有一个人在黑暗里摸索着光亮的文字,把全村的能人都掂量一遍也无人能与我共勉。村姑娘如墙内佳人,有谁能解我憨笑呢。

对了!明,明哥是中文系毕业的啊!我鼓足勇气把稿件捧到了大学生的面前,低着头请他帮我审阅,就去了面坊。回来时,明的眼睛就落在了我的眼睛上,那里面就有了崭新的内容。他把稿件还给我,上面有他逐文逐句的圈点。他问:“发表过吗?”我说没有。明说:“你看看,你一篇文章从头到尾不分段落,也不用稿纸,哪个编辑会用呢!”他告诉我以后再写要用稿纸,故事要分段,段首要空两格,等等。说着,便在空白处写下:“我希望你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的努力!努力努力再努力,我真怕你半途而废,功败垂成!”那是庞中华的字体。

这几句话成了我前进的车轮,载着我一年又一年。他不嫌我长得丑,接着给我逐句讲解西晋女文学家左芬的《离思赋》、苏轼的《水调歌头》、李清照的《声声慢》和《一剪梅》及现代作家路遥、陈忠实他们……这是我人生第一次听到有关文学的声音。生活是这样的美好啊!面坊的活儿再多我不觉得劳累,天再酷暑我不觉得炎热。那个暑假,我只想哼唱一首小曲《小秘密》:我心里埋藏着小秘密……这秘密写在我心里……在这偶然的机会里,匆匆地与你相遇,对你有无限依恋……

对,这只是个秘密。

几天后的晚上,我收拾着面坊最后的工序准备回家。明哥默然进来,递给我一封信,一再要我看看。我诧然。心底“腾”地升起一团怒火,想:干吗?委婉地告诉我对你不要痴恋、不要多情吗?哼哼,村姑娘是有自知之明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故事我知道。所以,你不必用这样的方式提醒我,这简直是辱没村姑娘的人格……

信,有两三页纸的内容吧,由于心情激愤拒绝浏览,眼睛冒火一片迷蒙,只大致瞥见信首的称呼,再不知后面说了什么,便折叠起来。明进来了,我把信还了他。明哥问:“看了吗?”我敷衍:“看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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