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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5 06: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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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行电熨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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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舅爷叫红星

我的舅爷叫红星试读:

前言

我的舅爷叫陆红星,生于解放前,家中排行老四,也是他们那一辈唯一的男丁。舅爷一辈子都在豫北的这座小县城里面讨生活,他早年跟着一位道人学过些法术,道人去世后,舅爷算是继承了他的衣钵,平时除了种地,就在县城里面替人消灾解难,以此来换些钱物补贴家用。

教舅爷法术那位,没有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是大家都尊称其梅道人。他们一支无系无派,据说师祖就是个老秀才,因为爱看书,什么书都看,通晓点病例,又敢给人瞧病,久而久之,竟是自学成才。

而梅道人之所以做道士打扮,更多的原因则是为了避世。所以舅爷从来也不管他学来的法术叫做道术或法术,一般常称为“异术”,再或者干脆就叫“本事”。

不过本事再大,也要吃饭,但舅爷多年来秉承着梅道人传下来的训诫:不看相、不推命、不设局、不言贪。这十二字真言在我看来其实挺坑人的,看相算命是异术里面最挣钱的营生,明明会却不让干,等于是断了财路,而且干别的还要求不准多要钱,所以注定了舅爷在这方面无法养家糊口。

也有人说舅爷傻,梅道人已去世多年,说不说的在他老人家,听不听的在舅爷,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他虽然得了梅道人真传,却并无师徒名分,早些年前来求卦的都快把门槛踩烂了,舅爷却又都给一一请了出来。到后来家里人也怨他,老爷子却只是淡然一笑,回答的永远都只是一句话:福禄寿喜自由天定,面相手相再看,也不会改变,提前知道不该知道的东西,只会给人带来负面影响,没有任何积极向上的东西,所以不看。

每次来求他办事的人,舅爷总要视情况才决定要不要收钱,有些干脆就给一筐鸡蛋,或是拎上几斤肉,舅爷也从不说什么。有时候碰上家里穷的,非但不收钱,还要再给人家一些。

当然更多的是那些富户,去给看个新房的风水,批讲上几句,千八百块就甩了过来。可每到这时候,舅爷却又不肯多要,说什么梅道人也有交代,看事所得不可多于五日之食。意思就是用异术帮助别人,每次获得的报酬最多只准够自己五天的饭钱,多余的要么退回去,要么拿去做善事。

所以,舅爷的一生几乎就是在温饱线上度过的,从来也没因为自己的这些特殊本事赚过什么大钱。到了近十几年,随着人民生活水平的逐步提高,信这类的也越来越少,好在舅爷本就不靠其过活,生活倒也没受太大影响。

舅爷几十年来都严格按照梅道人的教诲行事,有人喜欢他,也有人恨他,甚至怕他。喜欢他的人都尊称舅爷“说一不二陆四爷”,因为舅爷一向都是说一不二,定了的事儿,绝不反悔,答应了的,一定办到;而那些被舅爷惩治过,恨他怕他的,则背地里都叫他“铁嘴陆老鬼”。

下面我要讲的故事,基本上都发生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最后的那几年在老家求学时,跟着舅爷所碰到的,还有一些是从我奶奶、舅奶和老家亲戚口中听来的。

其实许多奇异故事本就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无头无尾,有的故事单独存在,有的却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作为叙述人的我,只能依靠推理想象尽量还原真相。

舅爷的故事更新不固定,完成一篇贴一篇,我主要还是以《袁大头》的更新为主,换思路的时候就会来上一篇,所以大家不要一个劲得刷和等。《我的舅爷》完全是为了满足大部分朋友对于《袁大头》中前十几万字的遗憾,大家觉得有意思,我就继续更,没意思可能随时就停了,这个故事不带有任何功利色彩,完全是为了大家。

这注定是一个没有结局的故事,我也只有讲一个算一个。我姑且说之,大家姑且听之。

哦!对了,差点忘了一位重要人物——志豪!

谢志豪,老家县城城南人士,比我小一年零八个月,家中兄妹三人,父亲因病早亡,舅爷相了他好久,也为了帮着分担他家负担,在我十四岁那年,收志豪为徒,修习异术。

故事,我也就从这一年讲起。第一章夜哭郎“天惶惶,地惶惶,我家有个夜哭郎。过往君子叫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

这是打小就存在我记忆中的一句儿歌,其实我也不知道它算不算是儿歌,反正我奶奶只要想起来,就会念叨上两遍。

大概意思是,爱在半夜哭,不睡觉的婴儿,就叫夜哭郎。相传这种情况在以前有个土办法可以解决,就是有此类孩子的人家,找老人用蘸了朱砂的毛笔,先轻点孩子的眉心,然后将孩子的乳名写在黄表纸上,再贴到家门外的大路口,或是桥栏旁,恳请过路的人抽点时间停下来,照着纸上孩子的名大声念三遍;第二天重写,换大名,再叫……如此往复,直到孩子夜里不哭了,就算成了。

当然,我说的只是大概,其余还有很多细节的地方,比如不是路边拉着谁都能叫,有很多的规定,几点到几点,只能是男的,几点到几点,又都得是女的,然后拦着人还要先问人家生肖和年龄,和孩子对冲的都一概不行。

等孩子好了后,家里也得动,比如原先床是头北脚南,就得挪成头南脚北,还有孩子先前穿的衣服,垫的尿布,统统都得烧了,这才算是折腾完。

夜哭郎不是个案,这类孩子很多很多,不同的地方也都有不同的处理方法,有趁孩子哭的时候拿勺子敲门框的,有点佛香熏小鬼儿的,甚至还有到点出去砍树的……总之,目的都是一样,为了让孩子夜里睡个安生觉,不再哭闹。

这一年我刚十四岁,志豪还没有来。过年的时候,我应舅爷之邀,跟着奶奶一起回老家来住上几天,让她们姐弟四人叙叙旧,顺便看看其他亲戚,再逛逛老家的庙会。

大年下的豫北小县城可比省城要冷多了,那小风刮在脸上跟刀割似的,再加上水质不好,我来后第二天,两个小脸蛋就皴得跟猴屁股似的。

由于头一晚就说好的,这天早上起来,舅爷什么事儿也没干,就拉着我去了县城的庙会。

老家的庙会那是闻名遐迩,几乎贯穿于每年的整个农历正月,一直到二月都熙熙不散,有“华北第一大古庙会”之称,就连辛亥革命后那几十年战乱中也从未停过。

舅爷晚年因为身体的原因,家里人不让他下地干活了,可老爷子闲不住,没事儿就在家做些济公开胃丹、跌打损伤药什么的,每逢庙会就去卖卖,图的是个热闹,有个事儿干。当然经常会碰到那些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主,几个人在庙会上设个局骗人钱财,舅爷也会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给赢个精光,再将赢来的钱散给真正需要的人。

这一上午逛下来,可是把我给激动坏了,庙会上卖什么的都有,特别是给孩子们的吃食儿,那是应有尽有,此时我左手拿了个大龙糖画,右手是一串豆沙馅的糖葫芦,左看右看,先吃哪个都不知道。

舅爷正拉着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着,只听后面老远有人在叫:“父老乡亲们!哪位见着城南陆家四爷了,麻烦知一声啊!找他老人家有急事儿!”

此时我还不知道他口中的“陆家四爷”是谁,舅爷却早已转过身来,慢慢地举起手道:“我在这儿。”

片刻后,一位三十来岁的中年汉子总算挤了过来,一边擦头上的汗一边说道:“叔啊!您可真是让我好找。我……我……”“呵呵,是建生啊,不急,慢慢说。”舅爷给了他一个镇定的微笑,示意先冷静一下,才好表述问题。“叔!您救救我儿子吧!”中年汉子一口气倒过来,说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要往下跪。

舅爷眉头一皱,趁他刚曲腿的时候,抬起右脚往其膝盖上一踹,这个建生的腿又立马直了,往前载来,舅爷趁势一把拖住他,说道:“你这孩子,不知道我的规矩么?男子汉大丈夫是说跪就跪的?跪一次你就少一分罡气。有事儿说事儿吧!”

建生这才想起来舅爷有个习惯,凡是来找他帮忙的,哪怕是有天大的事儿,无论是相求还是完事儿后相谢,从来不准人跪他。老爷子常说:人,上跪天下跪地,中间跪父母,别的谁都用不着给谁跪。只要敢跪他的,舅爷能不帮的就一概不帮了。

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建生这才说道:“叔啊,您知道我这个岁数得子不易,可那小子是日日哭、夜夜哭,我实在没辙了!前俩在他娘肚子里就折了,这个要是再没,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俺爹说我媳妇儿可是不能再怀了……”“哦……夜哭郎啊?”舅爷听他说了个大概,掐指头算了算,说道:“你儿子到今儿刚好满五十天,回去找你爹写名幡啊,然后贴出去让人喊魂。呵呵,守着个家里的老先生你不用,来找我干嘛?”“唉!写了,不管用啊!”建生听舅爷这么说,立刻拍着大腿道:“这小子一下生就开始哭,我爹从他十二天的时候就写了,天天找人喊,这都喊一个多月了,啥用都没顶!您说急人不急?刚才又在家哭,而且一次比一次时候长,哭到后来连他娘刚喂进去的奶都给吐出来了,就这还哭!”

听他叙述着,舅爷的表情也逐渐从轻松转为严肃,最后思忖了半天道:“那这样吧,你先回去,告诉你爹,我晚上过去,给你娃瞧瞧。”“别!您还是现在去吧!”建生看舅爷要走,赶忙一把拽着道:“我爹可是说了,麻烦您越早去越好,他说这孩子能不能挺过今晚可都是一关啊!要不我能这么忙慌地来大集上找您不?”“哦?你爹真这么说?”舅爷似乎很相信建生他父亲的话,听完就道:“走!现在就去!”

庙会上人山人海,我又是第一次来,舅爷自然不放心让我自己回家,只得拉着我一起去。跟着那中年汉子挤出大集,走了约莫有五分钟,拐了四五个弯,我们来到一个门脸不大的中药铺子前。

中年汉子没有停留,推开那扇挂着“暂不营业”牌子的店门就当先走了进去。跟着他进到内里,门一关上,外面界面乱糟糟的声音立刻小了很多,取而代之的则是一股颇为提神清脑的中药味儿。

屋内一位和舅爷差不多的老大爷正焦急地来回踱步,看穿着可要比舅爷考究多了。

见我们终于来了,老大爷赶忙迎上前,没等他说话,舅爷却笑着挖苦道:“你个老家伙,我看是棋瘾上来了,想找我杀两盘吧?这哪儿有娃娃哭啊?”

对面的老爷子嘴皮刚要动,就只听突然从后厅传来一阵沙哑的婴儿哭声,中间还夹杂着咳嗽和喘不上来气。

对面的老爷子表情严肃,显然没有开玩笑斗嘴的心情,看着舅爷,只是叹着气摇了摇头。

一听这哭声,舅爷也立刻收住了笑容,问对面的老伙计道:“就这个哭法,有多久了?”“应该是大年三十晚上开始的。”一旁的建生叔抢着答道:“原先虽然也哭,但没这么厉害,中间叫了几天还有好转,就从三十晚上,突然加重,是不是放炮给吓的?““大年三十……大年三十……”舅爷嘴里反复把这个日期念叨了好几遍,才接着说道:“走,让我瞧瞧去!”

当下我们四人穿过外面的店铺来到后面,这里是个四方形的小院,两边各有两间房,正对面的是后门。建生推开了右手边第一间,那婴儿的啼哭声顿时又大了不少,他倒不急着进去,往旁边一让,对舅爷说道:“叔,您瞧瞧吧!”

舅爷松开了一直牵着我的手,和他的老伙计对望一眼,两人一起迈了进去。

待他们三人都进去了,我自个在外面呆着没什么事儿,倒是也想去瞧瞧那个夜哭郎,于是悄悄跟着来到屋内。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民居,虽然翻新过,但依然保持者几十年前的那种风格,只有门旁的电视机和屋里的电灯才不至于让人觉得是穿越回了民国。正对屋门的那面墙下,是一个标标准准的北方土炕,上面被子零乱地散着,一个穿着小花棉袄的中年妇女正抱着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不停地一边轻摇一边说道:“哦~哦~宝宝乖~哦~宝宝不哭啊~……”

不用问,他们一定是那位建生叔的媳妇儿和儿子。

见舅爷进来,那女人抬起满是倦容的脸,主动将孩子递过来道:“四叔来了,您给看看吧,这娃究竟是怎么了?”说着说着,话中开始有了哭腔。

说来也怪,舅爷一接过孩子,哭声立刻就减弱了些许,轻拍了几下后,婴儿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哭声,看得我们其他人是瞠目结舌。“太……太好了!叔……”中年汉子见舅爷果然有办法,喜出望外,正想说什么,却突然被他父亲喝止住了:“别说话!你懂什么?你四叔那是常年和死物打交道,身上的阳气弱,刚下生的孩子阳气也弱,没有那么强的气逼着,这才不哭的!你当是好事儿啊?!”这老爷子言语间提起舅爷的职业和实情,毫不避讳,舅爷竟也没有愠怒,可见两人交情匪浅。“嗯。”舅爷也点头说道:“你爹说的对,刚下生的孩子喜欢我不是啥好事儿。如果让我抱上,这会儿哭得更厉害,反倒好说了。”说着,他掀起盖在孩子脑门上的那包被一角,看了看孩子的脸面,又摸了摸头后问道:“孩子刚下生的时候多重?现在多重?”

建生忙不迟疑地答道:“刚下生是六斤九两,两天前秤的是七斤六两。”“嗯……五十天只长了七两肉……”舅爷琢磨了一下这个数后,又立刻吩咐道:“去!打点水来,要温的!我给娃洗个头。”

待建生答应了推门出去,一旁站那位老爷子不解地问道:“洗头干嘛?这大冷天的你别再冻着他!”“唉?我说你个老家伙!信不过我不是?”舅爷双眼一翻,瞪着对面的大爷道:“这种事儿我什么时候开过玩笑?你自己到现在捂招不住了,请我来你还不放心,你想咋么?”“我这不就是问问你嘛!”对面的大爷一听也不乐意了,接茬道:“你个驴脾气,吃呛药了咋的?哦,你平时……”“爹!~~~”炕上的媳妇儿看不下去了,抬头冲他俩道:“您和我四叔闹了大半辈子,咱要逗乐也选个时候不是?”意思就是你俩要玩别非得这会儿。

舅爷抱着孩子脸一转,立刻换上了副和蔼的表情,冲炕上坐着的中年妇女道:“杏儿,放心好了!有叔在,保准让你把这孩子白白胖胖地养大!咱娃以后当科学家,当明星,别学什么中医,省得跟他爷爷似的,学到老也是个半瓶子咣当!”“你……”对面的老爷子被舅爷这番话气得不轻,但碍于现下有难求他,只得忍气吞声,站在一旁气得吹胡子瞪眼,恨不得把舅爷给吃了。

我在一旁瞅着还以为他俩是真吵,事后和老家人都熟络了,才知道这位开中药铺的张爷爷和舅爷是发小,俩人从几岁就玩在一起,过了半个多世纪,即使都当爷爷的人了,依然不改年少时的性子,见面不斗上几句嘴,这一天就过不踏实,其实两人关系比谁都铁。

很快,那建生叔打了小半盆温水过来,舅爷抱着孩子在炕头坐下,将遮着孩子头上的包被一角揭开,左手把孩子揽在怀中,右手一边蘸着温水,一边去顺着发势轻抹孩子的头,嘴里还轻轻地道:“乖~别急啊~让爷爷看看~究竟是怎么啦……”

蘸着水来回抹了大概七八下,舅爷又要来干毛巾,将孩子已经塌湿的头发擦得半干,再次一边摸一边轻轻地哄着,不过这次手没有再蘸水。

五十天的孩子头发本来就稀少,没几分钟就干了,舅爷轻轻将他竖起来,皱着眉看了看,又横着抱回怀里,想了片刻,总算又将娃交回他妈手中,站起来拉上我,对那张爷爷和张建生道:“你们跟我来。”说完,当先走出了屋子。

我们四人又回到前面的药铺内,舅爷在屋中站定,转身回来,冲他们爷俩一脸严肃地道:“先告诉你们,孩子丢了魂了,要有心理准备。”“什么?!”他们父子俩不知道是没听清还是这个答案给得太意外了,异口同声地问道。

舅爷没管他俩自顾自地说道:“我刚才用水给娃洗了个头,就是为了看这个。发干不贴头,上翘冲天愁。这是刚下生孩子跑魂的特点,你就算再洗,只要魂没找回来,他头发干了永远还是翘着的。”“跑……跑的魂能找回来不?”张大爷此时最关心的是能不能有什么补救措施。“一般情况下,夜哭郎都是因为跑魂引起的,所以才贴黄幡去叫魂。”舅爷遇到正事也不斗嘴了,话锋一转继续道:“你们肯定都听说过,人有三魂七魄,道教里把三魂分为天魂、地魂、命魂;其魄有七,一魄天冲,二魄灵慧,三魄为气,四魄为力,五魄中枢,六魄为精,七魄为英。一般情况下,喜欢哭夜的孩子都是要么跑天魂,要么跑地魂。在街口贴的黄幡叫的是地魂,而在桥栏上贴的,则用来叫天魂。往往人们不知道跑的是哪一个,所以干脆都贴了一块叫,总能叫回来。”“……还真有三魂七魄这个东西?”建生叔在一旁越听越惊,此时忍不住问道。“当然有了!”舅爷可能是为了给他下面要说的话做铺垫,所以很有耐心地解释道:“只不过三魂七魄没有其具体的形态罢了,它们和思想一样,仅仅是一种意识上的存在。你有思想吧?你给我说说你的思想长什么样?所以,看不到摸不着的,不见得就是不存在的。”

见建生叔张大了嘴不说话,舅爷接着道:“三魂七魄具体分管什么,我就不跟你讲了,说太多你也记不住。总之你要知道,这个三魂七魄和人的思想一样,刚下生的时候,就像那还没定形的凉粉儿,特别容易受伤,也许因为你不小心打翻个什么东西,或是突然咳嗽一声发出的声响,都有可能把孩子的魂儿给吓出来。这魂儿一旦出来了,不再受人身子的制约,就会随处飘荡,也就是我说的跑魂儿。”“那照你说跑魂不是很正常的事儿么?哭夜的孩子又不止我们一家。”张爷爷看似是顺着舅爷的话再说,其实是给自己寻求心理上的安慰。

不过舅爷显然并不打算安慰他,等张爷爷说完立刻回道:“但你孙子不太一样。因为我一抱他就不哭了,这说明孩子丢的不只是一个魂那么简单,七魄也有跟着一起丢的!所以我让你们有个心理准备,如果丢得太多,时间拖得又长,很可能会有找不回来的。”“找……找不回来会怎样?”建生叔早已被吓得脸色都变了。“那得看丢的是什么了?”舅爷如实说道:“如果丢的是灵慧或中枢,那这孩子以后恐怕不傻也得瘫痪;如果丢的是力魄,倒还好些。如果只丢魂,就算找不回来,我也能帮他重养一个。”

听完舅爷的话,建生叔干脆腿一软,跌在了身后的一把椅子上,表情木然,显是一时无法接受。

倒是张爷爷还算镇定,问舅爷道:“尽量吧!你说下一步该怎么办?”

舅爷咧着嘴看了一圈屋中,对他老伙计说道:“目前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找到令孩子丢魂的原因。只要找到这个了,我才能确定孩子究竟跑了哪些魂魄?往什么方向跑了?最后才是想办法给寻回来。”

当下,舅爷拍醒了在一旁早已“痴呆”了的建生叔,着他去陆家老宅取来平时外出看事时常背的一个包,顺便告诉家里,晚上吃饭不要等他。

本来舅爷打算让建生叔顺便将我捎回去的,但我听他们说了这么多,对如何找魂早已有了浓厚的兴趣,非要留下来不可,最后只得又告诉家里,说我晚上跟舅爷一起回去。

张爷爷也没心情做饭,两个老爷子拉着我去街对面的小面馆里一人要了碗炝锅面,等吃完回来,建生叔也已经将舅爷的包拿了来。

舅爷从包中取出一个形似罗盘的东西,这玩意分上下两块,中间连以一根横轴,将下半部分握在手中,上半部分可自行转动,倒像个小孩子玩的那种手拿风车,只不过没有把。“建生你过来。”舅爷又招手叫来大叔,吩咐他道:“我教你一段词,记清楚后就回屋去念给你儿子听,每次连念三遍,每半小时一次,念的时候要轻,要柔,以孩子刚能听见为佳。记好了啊,几句词是:有请温神爷!温神坐莲台,金刚两边排。迷糊一千里,双手捧回来。西南、西北、东南、东北,弟子心中悔,只求莫撞鬼。去吧!”

大叔得了令,进屋去给孩子念唱词去了,留下两个老爷子和我,他们也不说话,就见舅爷拿着那个奇怪的东西满屋子乱转,屋外转完又上院子里转。

我看了一会儿就觉得无聊了,又赶上是个中午头,于是干脆躺在药铺柜台后的一张躺椅上睡着了。

等我再睁开眼,屋内昏暗无比,显是天已经黑了。刚揉着眼坐起来,就听见房屋一角传来舅爷的声音:“这绝对不应该!你再好好仔细想想,咱们有什么东西漏了?我这儿明明显示孩子的魂魄根本没出这个院子,怎么就能找不到呢?”“哎……连你这个行家里手都没辙,我能咋办?就是可怜了我的小孙子啊!~”张爷爷的声音紧跟着响起。“没那么严重啊!”舅爷此时倒宽慰他老伙计道:“放心好了,不还你个完完整整的大孙子,等咱们都老了,我哪还有脸去下面见老嫂子?”顿了一顿,舅爷似乎突然想起什么,立刻问他老伙计道:“……唉?老嫂子的排位呢?原先不是在小西屋么?现在怎么改睡人了?”

原来,这张爷爷的老伴,也就是舅爷嘴中的“老嫂子”,在去年儿媳妇刚怀孕两个月的时候,因为脑血栓去世了。虽然是突发病,但熟人都觉得她是得知要抱大孙子了,兴奋,没日没夜地给孙子赶制衣服鞋帽,这才熬不住诱发了脑血栓。

本来那建生婶先前也怀过两个,但都胎死腹中,这次是张爷爷亲自给她配了几味中药,特意调养了两年,才敢再怀。怀上后又怕不保险,特意找我三姨奶来瞧了瞧(我三姨奶是算命看相的高手),听了准信儿,一家人这才总算放下心,忙里忙外地开始准备,没承想反倒乐极生悲。

等生出来以后,这孩子就从大年三十开始,天天夜里哭,起初三口睡一起还行,可那建生叔白天要跑着去进药送药,晚上偏又连个觉也睡不成,家里人心疼,怕日子一长再把他也累垮了。于是就将原来供奉张奶奶排位的小西屋腾了出来,晚上建生叔如果实在熬不住了,就给他睡。

而那张奶奶的排位,则被挪到了现在孩子所在那个屋门上屋梁下的一块横版上,意思是想让老奶奶保佑保佑小孙子。

此时舅爷见我醒了,于是将屋里的灯也打了开来,待张爷爷说完,就起身在铺子里来回踱着步道:“是啊……没理由啊!奶奶亲孙子,疼还疼不过来呢,怎么会害他呢?你们年后去老嫂子坟上看过没?”“哪有那闲工夫啊!”张爷爷据实说道:“就按咱们这儿的习惯,大年三十请回来吃了顿‘团圆饭’,孩子一哭,就没再去管过她。反正她祭日也快到了,我打算……”

舅爷听到一半,停下了脚步,冲张爷爷摆手道:“不用,第一年不拜祭,清明去就行,你让我瞧瞧老嫂子的排位。”

于是我们又来到东边第一间屋,那孩子可能是哭了一天哭累了,这会刚吃完他妈的奶,躺在炕上闭着眼双手乱抓,显然是想睡但睡不踏实。

进屋关上门,我和舅爷在张爷爷的指点下回身往门上看,只见屋门上方约一米高的地方,从左到右横架着一块宽有两尺多宽的木板,上面赫然摆着一位老奶奶的黑白画像,还有香炉蜡烛贡品什么的。城里不怎么兴这个,猛一见屋里摆了这些东西,我还觉得挺瘆人的。

不过这种高高架起的木板在老家倒挺常见,一般都是放衣服杂物或是反季节的铺盖,这样既防潮又减少了被老鼠啃坏的几率。

舅爷盯着那画像前那落满了灰尘的几个供品盘问道:“这都是年三十那天供上的?”“嗯。”张爷爷回道。“孩子是从年三十晚上开始哭的?”“是的。”“直到现在,这排位供品什么的中间没再碰过?”“没有。”“大年初三没人把老嫂子送走?”“……你是说……”张爷爷答着答着,突然意识到了舅爷话中的意思,瞪大了眼睛问道:“你……你是说你嫂子惹的事儿?!”

舅爷没有正面回答,看向老伙计道:“咱们这的规矩你不是不知道,每逢过年,年三十将家中已过世的从坟地里请回来,在家呆到初三再送走。你家又新添了丁,怎么能忘呢!”说到最后,已是颇具埋怨之气。“这……这不一着急给忘了么!”张爷爷一听是自己已经过世的老伴惹的祸,顿时乱了方寸:“我们家几十年都没死过人了,哪儿还记得住这些?以为只不过是走走形式罢了!”“这可不是走形式。”舅爷回头看了看产妇和孩子,指着照片严肃地说道:“自古传下来的规矩,就有它存在的道理。如果是个普通人家,不送也就罢了,初三炮一响,自然就走了。可你家刚生了个娃,本就魂魄不稳易招生,老嫂子又没能见上孙子一面,自是不肯走。你们又将她挪到这屋里,老嫂子本意是好的,想多抱抱孙子,可这日日抱夜夜抱的,别说是个没百天的娃娃,就是个大人,有个一年半载的也能要了命!”

床上的孩他妈和张爷爷越听脸色越青,待舅爷说完,张爷爷愣了半天道:“那……那我现在就挪走!”说着就要出去搬梯子。“你等我说完。”舅爷一把扯着他又道:“现在挪已经晚了,孩子的魂魄怕是已经转到了老嫂子那里。你敢一挪,魂魄紧跟着也就散了,所以现下还碰不得。”“那可如何是好?!”张爷爷彻底没了一点主意。“办法倒也不是没有。”舅爷一边推着我们往外走一边说道:“就是得委屈一下老嫂子和你们了,现在离清明还有一个月多两天,只要能坚持到,把老嫂子一送走,则万事大吉!”

张爷爷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天,叹道:“唉,就按你说的办吧!”

既然找到了孩子丢魂的由头,舅爷在建生叔的帮助下立刻开始忙活起来。不一会儿,院子里就铺了一地舅爷吩咐找来的东西。

准备妥当,舅爷先让建生叔依着东屋门的尺寸,用竹竿在外面再搭一个凉棚出来,不用很大,宽高就依着门框,长有个一米就行。只需上左右三面,下方直接扎进院子的土地里,中间留着过人。

等扎好后,固定在门框外,他们仨又开始裁买来的成匹黑布,将那竹子搭的小棚罩了个严严实实,最前面甚至还挂了个纯黑的棉门帘。

我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这东西一搭好,等于要进屋子就得过两道门,先掀开棉门帘进去,然后经过那一米长的竹篷,再推门才能进到屋里。

外面的准备好了,舅爷又在屋外的窗户上糊了一张黄裱纸,同时吩咐建生叔去找盏油灯来,交到他手中一小瓶东西,最后布置道:“建生,你听好了,一会进到屋里,点着油灯,关了电灯,我会往这窗户上糊的黄裱纸喷水。听到我喷水的声音,你立刻将瓶子里的东西倒在那油灯上,火苗会很大,当心不要烧着自己。然后你就爬到梯子上待命,只要听到我的信号,你就立刻用一块黑布蒙着你妈的照片,双手抱着拿下来,让相框背冲外,立刻出这间屋子,放回小西屋,路上过门踏槛都得提醒着点你娘,记住了么?”

建生叔又重复了一遍,确认无误,舅爷方才放他进去,然后将已经调好的朱砂和毛笔放在窗台上,最后冲他老伙计道:“今天晚上闹完,可能直到清明的这一个多月里,孩子没什么,你们爷俩恐怕就要睡不好觉了。”“只要我大孙子没事儿,你就算告诉我一个月后得死,我都不会皱一下眉头!”张爷爷回答地倒是干脆。“呵呵,你个黄土埋到鼻孔眼的老帮菜,还愁阎王爷不收你?”舅爷似乎已经成竹在心,又恢复了调笑的语气。两人胡扯了几句,可能是时候到了,见屋里的电灯一灭,只留下盏微弱的油灯,舅爷赶忙拧开一瓶找来的药酒,冲屋内喊道:“注意了啊!一气呵成,不能断,不能出差错!”说完,他就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噗”得一下全喷在了东屋窗外的黄裱纸上。

紧跟着,屋内又是“轰”得一声,即使隔着玻璃和黄裱纸,我们都能看到那火焰突然间猛地直窜出一米多高,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彻底熄灭了。

然后屋内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和爬梯子的声音,显然是第一步已经完成了。

舅爷撕下喷了酒的黄裱纸,看了好一会儿,将其放在地上,去窗台上拿起笔和朱砂,站在那裹了黑布的竹篷前道:“好了,请你妈出来!”

大约过了十秒钟,就只见建生叔怀中捧着罩了黑布的大照片,一边往外走一边轻声说道:“妈,咱换个屋睡啊~当心脚下妈,抬脚跨门槛……”

待他一出来,舅爷立刻就放下了黑布棉门帘,用那毛笔蘸着朱砂在门帘上飞快地画着什么。

眼瞅着门帘上就要画好,突然一股歪风不知道从哪里扫来,眨眼间就要将门帘掀起,多亏了舅爷眼疾手快,脚一垫,立刻踩住了门帘一角,随即补上了最后几笔。

画好门帘还不算完,舅爷又先后在两侧黑布上又画了许多的符咒,最后进到里面,在屋门上也画了些。直到外面的都忙完了,他才进到屋中,将孩子他妈也撵了出来,说要帮娃把丢的魂魄给安回去,依规矩不能让别人看。

就在他们一家三口焦急地等了半个多小时后,舅爷终于笑眯眯地走了出来,冲他老伙计道:“成了!你的大胖孙子我给修好了!”

年轻两口喜出望外,连感谢的话都没顾上说,立刻就跑进去瞧孩子了。

舅爷又从地上拾起那张黄裱纸,递给张爷爷道:“留着当个念想吧,老嫂子的最后一张照片儿。”

我一听死人也能拍照片,立刻凑上去瞧,却只看见黄裱纸上有一篇颜色较深的区域,看形状像是个人的侧面剪影,似乎正坐在床边低头抱着个孩子。

这和我想象中的“照片”相差甚远,顿时没了兴趣。倒是张爷爷拿着黄裱纸的手微微颤抖,显然认出了上面的影子就是自己老伴儿。

待他情绪稍稍稳定,舅爷又叫了建生叔出来,嘱咐了一下后面日子的注意事项。

由于张奶奶年三十被他们接回来忘了送走,所以就干脆都留在家中,天天抱孙子,结果才导致了娃娃哭成最后那个样子。如果大年初三就放着炮送走,孩子顶多哭上个三天自己就停了。

所以现在不到祭祀的日子,张奶奶就会一直停留在家里,舅爷做了个大架子安在门口,就是为了防止她跟在家里人后面再进那东屋。

架子周围都画了符,鬼魂进去后片刻都呆不住,所以舅爷要求他们在之后的一个月里,每逢进东屋前,一定要在这黑棚子里站上几秒钟,待没有风了,再推门进去。

但是看不成孙子,又走不了,张奶奶很有可能会迁怒丈夫和儿子,不过也仅仅限于一些恶作剧,不会要亲人的命。所以舅爷也一并嘱咐了他们,这一个月的夜里,不管有什么离奇的事儿,都不用大惊小怪,越是不在乎,她就越闹不成。

特别是和孩子住在东屋的媳妇儿,舅爷格外叮嘱她,因为外面有篷子隔着,平时屋门只需掩上就行,不用锁,是人就可以推门进来,但夜里只要听见有人敲门敲窗户,则一律不要去开,也不要问是谁,该喂奶喂奶,该睡觉睡觉,就当没听见。

最后,等清明那天一早,建生叔得放炮,将他老娘一路送回坟上。最后还得在县城绕上一大圈,直到过了正午,才能踏进家门。

所有的这些吩咐完就花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孩子一声也没哭过,听他妈讲,自打舅爷出来后,狠吃了一顿奶就立刻睡了,看样子是真的好了。

之后张家给孩子办百天酒的时候我已经回了省城,听舅爷说一个月里就涨了三斤肉,现在能吃能睡,老太太也送走了,那黑色的小篷也拆掉烧了,家里一切恢复正常,以后就是慢慢得将他养大成人了。

为了表示感谢舅爷,张爷爷给他孙子改名叫张红星,说是以表达对他红星爷爷的救命之恩。但我觉得舅爷恐怕不会多高兴,因为以后张爷爷每逢逗她孙子时都会说:“红星,来,叫爷爷!”《夜哭郎》完第二章蚊灾

具体记不得是哪一年了,反正就是夜哭郎事情后的第三个夏天,家里人办好了所有的手续,我要回老家去上学了。

说是上学,其实是因为我身子总是很弱,动不动就肺炎发烧,舅爷说接回来给调养个一两年。对外则宣称老家的学校环境好,让我能安下心来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

这年夏天有一件事我记得特别清,就是刚入夏的时候,紧挨着省城西边的一个小镇子爆发了蚊灾,据说那蚊子多到呜泱呜泱的,人们上街都得穿得跟养蜂人似的,才能防止那些蚊子不往眼睛、耳朵嘴巴里面钻。站在蚊子比较集中的地方,眼睛都不用看,随便一巴掌下去,就能拍死个至少五六只。

这件事刚开始有人说起,我还当是被夸大了,试想怎么可能会有那么多蚊子?还都固定在一个区域里,几乎不怎么往别的地方飞。直到过了两天看新闻,见到那些小孩抓的满满一大塑料袋的蚊子,才知道原来竟是真的。

暑假在家歇了没一个月,我就提前打点行装回了老家。这边在县城车站刚下车,就闻到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儿。问了来接我的二叔才知道,原来老家县城在两天前也爆发了蚊灾,趁着还没有在全城范围内扩散,县卫生局紧急调来了防疫车,每天沿着大街小巷去喷那种对人体无害的灭蚊气雾。但是两天下来似乎没什么效果,白天还好些,每到傍晚,那些蚊子就成群结队地冒了出来,而且主要集中在城南和城西两片区域。

陆家老宅就在城南,所以也无法幸免。据说蚊子可以传播一种叫“登革热”的病,我这边刚一下车,二叔就把带着纱的帽子和套袖什么的将我全副武装了起来。

等到了陆家老宅,路上还真没见有几只蚊子,可能是正午的关系,蚊子都躲太阳去了。

志豪此时已经跟着舅爷学了一年多的本事,白天只要没事儿,吃住都在舅爷家。我进院时,他正拿了瓶杀虫剂,在那些角角落落里到处喷着。

我俩大半年没见,自是兴奋不已,拽着说了半天废话,志豪才注意我裹得严严实实地,赶忙都扯掉,从裤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打开了将里面的绿色膏体一边往我身上抹一边说道:“别带那东西了,这是师父刚配的驱蚊药,抹上蚊子就不敢靠近你了。”

我捏了点这神似芥末的膏体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并没有什么强烈的气味儿,很是奇怪,对它到底能不能驱蚊还持怀疑态度,但转念一想,舅爷配的东西,理应错不了。

把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抹上了驱蚊药,我转了一圈,并没有瞧见老爷子,于是问志豪道:“舅爷去哪儿了?”“蚊子一起来,师父就调查去了。”志豪一边继续喷药一边说道:“他说一定要找到原因,才能从根本上解决蚊子的问题。现在满大街喷药治标不治本。”“你怎么不跟着一起去?”我听了奇道,按理说这种事情不多见,志豪正是学本事的时候,舅爷理应会带着他一起去调查的。

志豪显然也十分想去,此时一脸的沮丧:“师父说要查原因就得往蚊子最集中的地方钻。可能会有危险,等他摸清楚了,该行动的时候再带我去。”

我一想也是,当下就没再问别的,进屋跟家里人见面去了。

吃了午饭,志豪我俩又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大概四五点的时候,蚊子果然逐渐增多起来。到最后不管往哪儿看都是黑压压的一片,就跟电视信号不好,满屏幕雪花点似的,只不过这些点儿都是黑的。

舅爷的药倒是真起了作用,抹上后蚊子几乎都不敢靠近我半米之内,身子外面形成了一片没有蚊子的真空地带,这倒让我想起了动画片里总出现的那种“能量罩”。

想起了之前在电视里看到的新闻,我试着突然伸手在脸前拍了一巴掌,缩回来一瞧,好家伙!手掌上密密麻麻地全是尸体,连个别指头缝里都有被夹死的,可见这些蚊子的密度有多高!

此时几乎家家闭户,没有人愿意出来。也就是我和志豪抹了药,舅奶由得我俩在外面胡闹。但不让进屋,不然那门敢开上一条小缝,瞬间就能钻进去数百只。

总喷杀虫剂有点浪费,我俩正学着新闻里的孩子们用塑料袋去收集蚊子尸体,院外突然走进来一人,浑身上下一身黑,黑帽子黑鞋黑手套,连脸都被黑巾裹得严严实实。

志豪见了那人,赶忙扔掉手中的袋子,跑过去说道:“师父!”我也是看了身材才知道正是舅爷,跟着跑到了他面前。“呵呵,朝阳来了!”舅爷嘴巴被遮在在黑巾后,说起话来声音有些发乌,一边一个拉住我俩道:“走,进屋去!别在这儿瞎玩了,驱蚊膏有时效性的,蚊子过多也拦不住。”

来到屋门前,舅爷拿起放在窗台上的一个酒瓶子,拉下面巾露出嘴巴,又拧开了盖猛灌一大口,掏出打火机,将我俩揽在身后,只听突然“呼”地一声,身前火光大盛,我还没看清怎么一回事儿,老爷子就转身推着我俩往屋里钻:“快点快点!别让蚊子跟进来了!”

进到屋里,除去那一身行头,舅爷略显疲惫地靠在一把太师椅上,一边喝着志豪递过去的茶一边和舅奶说道:“找到源头了!就在城西半里外的一条小河沟,不知道是哪家缺德,扔了几十头病死的猪在里面,我们摸去的时候,都烂得没法看了,方圆百十米都飘着恶臭!”“哦?”舅奶听后吃了一惊道:“那有腐物应该招苍蝇才对啊,为啥会有这么多蚊子?”“目前还不知道。”舅爷又喝了一口茶,接道:“我已经让县卫生局安排人了,入夜后跟着我去瞧瞧,摸清情况后就立刻烧掉,不能再这么耗下去了,那么多死猪堵在河里,搞不好还敢把瘟疫招来呢!”

舅奶基本同意老伴儿的观点:“嗯,是得抓紧处理。咱们这一片养猪厂不多,一死就几十头,规模也不会小喽,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出来。”“那是他们卫生局的事儿,咱们可不管。”舅爷将剩余的茶一饮而尽,看了看天,站起身冲志豪道:“去,穿好你的衣服,裤腿袖口什么的都扎好,咱爷俩灭蚊去!”

我一听话里的意思是没我份儿,立刻就不干了,赶忙嚷嚷道:“我也去我也去!”“呵呵,坐了半天车不累啊?”舅爷一边扎面巾一边冲我笑道:“不累就跟着一起去,让志豪给你找身衣服!”“哎哎哎?”舅奶一听,立刻阻止道:“你去干你的事儿就行了,非带着孩子干吗?”吵完老伴儿,又转身冲我和志豪道:“这大晚上的,那臭水沟又脏又臭,咱不去啊!”

我俩哪肯听她的,在舅奶的各种威逼利诱中只管穿好衣服戴上帽子,也学着舅爷扎了个黑巾将头脸围着,跟着老爷子就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路上,舅爷又给了我们一人一小盒膏体,说是防恶臭的,一会儿受不了了就抹一些在鼻孔里,千万别被熏晕过去。

老家虽然是个小县城,但豫北人的特点是爱热闹,经常收了工一入夜,邻里邻居地就聚在大街上,要么打牌下棋要么聊天。但自从这蚊子横行起来以后,半个县城转瞬间就跟没了人似的,家家户户甚至连灯都不敢开,那些蚊子只要见有亮光,想着办法总能通过各种缝隙钻到屋子里去。

而此时就连街上的路灯,也都糊上了一层厚厚的蚊子尸体,连开着还是关着,不仔细瞧都不知道。

我们本来可以从城外绕近路过去的,但舅爷那里蚊子多得路都看不清,只得带领我们迂回到县城十字街口,再顺大路一直向西。

老远就瞧见了城外不远的地里有很强的光线照出来,舅爷说那是他让卫生局想办法扯来的大瓦数灯泡,为的是趁夜看个清楚。

待走近到五十米内,一股腥臭之气迎面扑来,纵然是抹了舅爷给的那东西,依然熏得我和志豪几欲作呕。

花了好大的劲儿才将想吐的冲动压下,我看到一共有六盏贼亮的白炽灯离地两米架起,围住了一块方圆二十米的区域,灯下人影绰绰,有五六个全副武装的人正走来走去忙着什么。“陆师傅来了!”有眼尖的看到我们,叫了一声,待我们走到一盏灯后,为首的一人迎过来,看了看舅爷,又看了看我和志豪,笑着说道:“陆师傅,又带徒弟啊?您说说这么臭,带着孩子来多不好。”

舅爷并没有搭他的话,而是直接问道:“让你们准备的东西都妥当了么?”“都好了!就等您来!”那人说着,递过来三个口罩,舅爷摆了摆手示意不用,紧接着道:“行,你们布置吧,记得外面的圈一定要封严实了,争取一把火全烧光!我先过去看看。”“好叻!哥几个,都动起来吧……”那人得了令,又递给舅爷一根两米来长的竹竿,就转身去安排人照事先商议好的干活去了。

舅爷带着我俩爬上河边,我这才看到,两米多宽的小河沟中,堆了黏黏糊糊十几米的东西,这里的蚊子密度最大,甚至在河面上空形成了抱团的趋势,连对岸都看不过去。估计要是在这儿拍一巴掌,能把手掌上的皮都给糊住。

河沟里的东西早就肿胀得不像个样子,不用问也知道,应该就是那些被扔在这里的病死猪。河面上还漂浮着一层白色的泡沫状东西,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舅爷不再让我俩靠近,他自己往下走了两步,用手中的竹竿拍了拍其中一头死猪的……应该是肚子部位,竟然发出“咚咚”的声响,就像在敲一面鼓。

老爷子听到这个声音也颇有些意外,原地站着想了一下,收回竹竿,将那头在地上支着,然后用脚一踩,折断了那截竹子,成了一个带尖头的截面。然后舅爷看准了,用那锋利的竹子尖,朝鼓胀的猪腹部扎去。“砰”得一声闷响,就好像拍破了个吹进气的塑料袋,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那死猪肚子炸开后,顿时从里面涌出来好大一团白色的东西,很快就散开,四面八方地朝河两旁爬去。我们定睛一瞧,竟是一只只半厘米长的白色小虫,足有数万只!

舅爷没登它们来到脚下,就立刻伸手入兜,撒了一把粉末出在我们脚下。说来也怪,那些白色的虫子只要爬到白色粉末覆盖的地方,纷纷在抖了几下后,就不再动弹,显是已经死了。

老爷子没再管那些,用竹竿在炸开的猪腹部又捣了捣,拿起来用手捏着中间的部分,眯着眼看了看尖头,喃喃自语道:“这些家伙……喂猪吃的是什么?孑孓都长进肚子里去了。”“师父,孑孓是什么?”志豪学上的不多,所以许多时候不懂就问舅爷。“孑孓就是蚊子的幼虫!”这我知道,没等舅爷开口就抢着回答道。可是转念想了想,生物老师教的又和今天看到的不太一样,于是也问舅爷道:“舅爷,孑孓一般不是生长在水面上么?怎么会跑进猪的肚子里去?”“呵呵,是啊~为什么会跑进猪肚子里去呢……”舅爷机械性地重复着我的话,不知道他是也不清楚还是在想别的事情。

正愣神间,那卫生局的负责人一路小跑过来,请示舅爷道:“陆师傅,都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始?”“哦?这么快?”舅爷盯着河沟里的死猪又愣了片刻,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摆摆手道:“烧吧!”说完,领着我和志豪转身往外走。

得了准信,卫生局的人立刻将几盏灯搬离了那一大堆腐物附近,我走出来一看才明白,他们刚才围着灯的外围挖了一圈浅沟,撒了许多白色的粉末进去,现在又一人提着一个硕大的白色塑料桶,在白圈内均匀地撒着水。

我估计那是汽油,因为刚舅爷说过“烧”这个字。

站在白圈外的舅爷始终盯着他们的行动,当最后正要往那些死猪身上浇汽油时,老爷子突然抬手喊道:“停!那里空出来!不要浇油,你们把每头猪的肚子都捅开,然后立刻撤出来!”

众人得了令,当猪肚子被他们用竹竿捅开后,这些人似乎之前也没见过,大受惊吓,立刻转身纷纷跑了回来。舅爷见所有人都出了圈,紧跟着喊道:“点火!”

数人同时点着了打火机,扔在白圈里面后,“轰”得一声,方圆几十米的地方顿时全都着了起来,那突然窜起的火苗和热浪迫得我们不住后退。

这时我才明白,这个办法真是好,如果只烧那些死猪,那么这一片的蚊子就等于都放跑了,舅爷让画如此大一个圈,同时点火,就等于一下把天上飞的也给消灭了,不可不谓是一举两得!

蚊子没有苍蝇速度快,也更脆弱,还没等它们反应过来,基本上就已经葬身火海。

火着了大约有七八分钟,待所有汽油都烧干烧净了才渐渐熄灭,我们本就穿得厚,此时又被烤了半天,早已是汗流浃背。

待火苗全部熄灭,几盏大灯又同时打开,只见这个圆形区域内一片焦土,连地上的野草都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又晾了一会,等地面不那么烫了,舅爷扛起一盏白炽灯,又一次带着我来到河沟旁。朝里面照去,虽然这一片没有浇汽油,但多多少少还是烧到了些,而且刚才周围全是火,那些孑孓从猪肚子里出来后无处躲避,基本上也都被闷熟了。

卫生局的那人跟着摸过来,看了看河沟,不解地问舅爷道:“陆师傅,这里为啥不让烧啊?留着它,用不了两三天就又是一大片啊!”“呵呵,别急,我留着钓鱼用。”舅爷和他打哑谜道:“等一会儿看看,看他们还有援兵没有?”

见这人一脸茫然,舅爷将那白炽灯递过去让他扶着,然后从兜中掏出一张地图展开道:“你看,咱们城里的蚊灾分布是城西和城南,呈那个英文“L”型,这里在西边的中心位置上。如果从这里到蚊灾范围的最北头是它的覆盖半径,那么也就是说,城南的蚊子可不是从这里飞过去的,那边情况更严重,一定还会有处养蚊子的地方,只不过咱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罢了。”“还……还有一处?!”卫生局那人吃惊地张大了嘴,一脸震惊。“对!所以我要等等看。”舅爷笑着冲他说道:“如果还有,它们一定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儿!”

卫生局的大叔听得一愣一愣地,难以置信道:“蚊子会有那么高智商?还知道增援?”“呵呵,蜜蜂蚂蚁都还知道护巢呢,你觉得它们比蚊子聪明多少?”舅爷反驳那人道:“再说了,能在猪身子里产卵的蚊子,本就不是一般的蚊子。好了别愣着了,你们挑一条搬你们车上去,其他的准备烧!”“抬……抬……抬……抬车上去?!”卫生局的人一听直接都结巴了,这高度腐烂的臭肉别说大家碰都不愿意碰,要是抬车上,还不开到哪儿臭到哪儿?

舅爷正要说话,我们只听远处似乎传来一阵极细的“嗡嗡”声,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黑压压的一片东西就扑进了河沟中,等稍稳定了后,我们再看去,只见果然又飞来了一大群蚊子,数以万计,此刻正趴在那些死猪身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而且最可怕的是,这次飞来的蚊子个头大得吓人!几乎每一只带上腿儿都有大拇指头肚那么大,一只看起来就让人胆战心寒的,何况一下飞来这么大一群!“……我的天啊……这都成精了么?!”卫生局的大叔不淡定了,嘴里一边念叨着一边不住往后退。

舅爷见他们都吓破了胆,只得回头伸手要道:“给我双胶手套,还有一桶汽油!快!”

很快,老爷子戴上了手套,拎起一小桶汽油,将我俩赶出先前那白圈外,独自朝河沟走去。

刚开始靠近时还没什么,当舅爷拽起了一大块腐肉,又开始往剩余的上面浇汽油时,始终趴在上面的大蚊子似乎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纷纷飞起来,朝舅爷冲去。

我和志豪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可舅爷就像没事儿人似的,只管倒自己的汽油,倒完后桶一扔,打火机一点,拖着那半扇腐烂的死猪就走了回来。跟着他一起的,还有千百只那种大号蚊子。

舅爷将死猪往卫生局的皮卡后斗里一扔,推着我俩上了车,冲那战战兢兢地司机道:“开车!城南小树林外面。”临走,老爷子还不忘吩咐其余人赶快回家,明天再等他通知,这里的事情就算是处理完了。

当晚,我们开到城南小树林旁,舅爷只是将那半扇死猪扔到了一小片空地上,就让回家睡觉去了。

回到家脱下衣服,我们才看到舅爷竟然浑身上下都是一个个的小红点,显然是受那群大蚊子攻击所致。志豪赶忙拿来解毒的药丸,帮着他师父把药吃了,又观察了一会儿,应该是没什么事儿了,众人这才放心。不过第二天醒来后我听舅奶说,老爷子后半夜一直在吐痰、咳嗽,都是那种绿色的粘条儿,直到吐干净了,又吃了两丸药,方才算睡下。

我和志豪一天都没敢去打扰舅爷,但老爷子还是在下午四点整准时起来了。见他草草吃了些东西,穿上衣服又要出去,舅奶终于忍不住发飙了,说老骨头一把,昨个差点把命都给丢了,还要去!卫生局又不给钱又不给官,去拼那个命干吗?

我和志豪一看舅奶今天的架势,就知道再想大摇大摆跟着去恐怕难如登天,于是趁着二老吵架的空就偷偷溜出来,躲在老宅外面不远处的街角。直到过了十多分钟,舅爷才终于迈步走了出来,看见远处我俩的小脑瓜,呵呵一乐,招了招手,就领我们朝城南外走去。“师父,您好点了么?”志豪看着舅爷还有些发青的脸,不安地问道。“呵呵,小意思!”舅爷摸着他的头笑了笑道:“我那药性子猛,正好把前些年积攒的一些毒都一块给排了出来,难受是难受了点,但只有好处没坏处!”“舅爷,那今天晚上是不是就能把所有蚊子都消灭了?”除了老爷子的身体,我还比较关心这个,因为自从我们昨晚烧了城西的那些死猪后,今天整个西城都有了明显的改善,现在只有城南还是蚊子的重灾区。“呵呵,先去看看再说吧。我也想越早消灭光它们越好!”舅爷即使是对着我和志豪两个小娃娃,也从不轻易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说大话。

我们爷仨一路走到昨晚扔死猪的地方,虽然这里蚊子依旧很多,但它们对地上的死猪肉却鲜有问津,这和昨晚的表现大相近庭,至于那些大号蚊子都再没见过一只。舅爷也是摸着下巴奇怪不已。

没办法,我们只得趁着天还亮着,沿小树林继续往前走,想要看看这波蚊子的势力范围究竟延展到了哪里?

就在马上走出小树林的时候,突然头顶刮过一阵微风,我们循着风看去,竟又是那种抱团密集飞动的蚊子大军,那风正是他们从头顶飞过时带起的。“走,跟过去看看!”舅爷见那团东西虽然飞得不算快,但似乎目的性很明确,也不乱拐弯,就扯着我俩快步跟了上去。

横穿了整个小树林儿,我们走到老家南山后一片不经常来人的区域,眼瞅着那一大团蚊子绕过个破房子后就不见了,赶忙追上前去。在房后藏好,当我们慢慢把头伸出来时,眼前的景象绝对震惊了!

这……我不知道这是怎样的一副奇异景象,总之这里蚊子的数量足以震撼每一个看到的人!

原来,房子后是一个狭小的山坳,这里的山势有点抖,顶端也有些前探,形成了一个近似字母“C”形状的山势。就在山坳的中间位置,有一颗老树,虽然早已枯死,但依然保存下来的树干可真不小,三人合抱粗细,足足有十来米高,可见在死之前,这棵树是相当有年头的。

而那些蚊子,我估计围在这颗枯树旁的足有上亿只!它们有的趴在树干上或地上休息,黑压压的一片,有的甚至还颇有组织性地成群结队从树干中部的一些洞中钻入,再从顶端飞出,或者干脆不知疲倦地一圈一圈绕着飞。

它们似乎也有森严地等级制度,在地上和树根处的蚊子体型都还算正常,甚至有些偏小,而越往上越大,昨天晚上那些拇指大小的居然只排在中间靠上的位置,我甚至看到在最顶端树洞口处,竟然有几只拳头大小的昆虫在飞进飞出!暂时还看不清是不是蚊子。

原来这里才是蚊子们真正的老巢!阴暗晒不到太阳,而且风也刮不过来,极为适合他们的生长繁殖。只不过我不清楚这颗枯树干有什么好的,它们都围着转?或者仅仅是一个据点而已?

志豪显然和我一样,也被吓住了。特别是最上面那几只拳头大小的蚊子,我不知道让那玩意儿叮上一口,会不会直接把我脑浆子给吸出来?“师……师父,要不要回去喊人啊?”志豪舔了舔有点发干的嘴唇,害怕似的问道。“别急!”舅爷说着,从兜里摸出一把只有两寸多长的小刀,道:“叫是一定要叫的。等我先取点那树干上的东西看看再说。”

我俩听老爷子竟然要靠近去剜树干,那还了得?!昨晚被叮了几十口就吐了半夜,这会儿往蚊子窝里扎,不是寻死是什么?!要是再把最上面的给引下来,估计一口就完了!

但是我俩年纪还小,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只能死死地拽着舅爷,不让他往前走。

老爷子一愣,立刻明白了我们的用意,宽慰地笑了笑,腾出另一只手道:“放心!我又不傻!你们看这是什么?”说着,向我们展示他手中的一小捆线。

见我和志豪还没反应过来,舅爷笑着将丝线抽出一些,绑在那柄小刀的后把上,然后看着我们,朝那大树做了个扔飞刀的动作。

哦!我和志豪这才恍然大悟。如此一来就放心多了,老爷子将飞刀帮上线,照着树丢过去,然后再用线将飞刀扯回来,既取了样也不怕被蚊子叮,可谓是一举两得。

绑结实后,舅爷将那一小卷线都散开,让志豪攥着尾端,然后他连瞄都没有,“噌”就扔了出去,紧跟着只听二十多米外一声很细微的闷响,飞刀正中树干。舅爷又从志豪手中接过丝线,慢慢将多余的长度捞回来,最后突然用力一扯,飞刀果然跟着线就飞了回来,从我们头顶掠过,掉在了房子那边的空地上。

绕回房子拾起飞刀,舅爷看了看上面沾的少许红色液体,朝我们一招手道:“走,先回家!”

两个小时后,眼瞅着天就要黑,我和志豪瞧着昨晚卫生局的几个人在院子里急得团团转,舅爷却始终把自己锁在房内,说要考虑一些事情。

在卫生局那个头头走了第二百八十四个来回后,他第五次停在志豪面前,重复着和之前四次一模一样的话:“孩子,去问问你师父呗!这再不行动就真天黑了!”

志豪的回答其实在场的人都知道,因为已经听了四遍了。舅爷在回来的路上就显得心事重重,一进院就拿了那柄小刀把自己锁在了屋里,说是要想一些事情,无论谁来,都在外面等着,到点儿他自会出来。

志豪正要第五遍劝那人,二楼卧室的门终于开了,舅爷从里面缓步迈出来,低头冲院中的所有人道:“艾草,汽油,全都备齐了,咱们现在就出发!”

坐在汽车里,舅爷看了看两旁的我和志豪,突然问道:“我问你们俩一个问题啊,假如,你们现在手里有种神仙草,能治好多好多的病,但这种神仙草不好养,要想养活它们,同时还得养活许多害虫,那你们觉得是养好呢?还是不养好呢?”“为什么养神仙草就得养害虫呢?”我不解道。“因为他们是共生关系。”舅爷解释道:“神仙草要靠这些害虫才能活。”

我还在理解舅爷这个逻辑,志豪却抢先举手说道:“我要养神仙草!因为它能治病救人!”“可是养活神仙草的那些害虫也能害人啊!”舅爷小将了志豪一军,志豪却想都没想就说道:“救人的是神仙草,害人的是害虫,那是两码子事儿!”“……”舅爷愣了一下,没再说什么,扭头问我道:“朝阳,你认为呢?”

我想了想,答道:“我不养神仙草,需要害虫来帮助的东西,根本就不是神仙草。”“可是它确实能救很多人啊!”舅爷同样也将了我一军。

我又盘算了一下,反问舅爷道:“那神仙草马上就能救活很多人么?”“那倒不会。”舅爷不知道我这么问用意何在,回答得很干脆。“那害虫会马上就害死很多人么?”我再问。

舅爷似乎意识到了些什么,想了想才道:“这倒有可能……”“那我就更不要养神仙草了。”我得到了舅爷的答复,随即给出了自己心中的答案:“救人是将来的事儿,害人是现在的事儿……”说到一半,毕竟自己还小,虽然懵懂地想到一些道理,我却无法总结,只得住嘴。

但这对舅爷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听了我的话,思忖片刻,突然深吸一口气,又摇着头笑道:“呵呵,我真是老糊涂了!是啊……今日之事今日毕,何去管他明日急?现在都保障不了,谈什么将来?呵呵呵呵。”

我和志豪都不解地看着老爷子,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

很快,县卫生局两辆车在舅爷的指引下,绕过小树林,停在了那座破房子后面。当那些人也看到屋后山坳里的景象时,和之前我和志豪的反应一样,一个个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毕竟这幅景象确实太震撼了。“你们俩留在车里,不准下车,不准开窗户开门,听到了么?”舅爷的吩咐虽然让想要近距离观察的我俩有些失望,但好在隔着前挡风玻璃,依然能看见那枯树干的上半截,我和志豪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呆在车里。

下了车,舅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一杆气枪,对全副武装的卫生局人员说道:“一会儿开始以后,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特别是最上面的那些个头大的,一定不能让它们叮着,要不然小命不保!实在有危险就往车里钻。潜水服带来了么?”

两个人答应了,立刻跑去另一辆车中,从后备箱里取出一套土黄色的衣服,还有个大头盔,我仔细一瞧,发现是那种老式的送气型潜水服。

趁着一个工作人员穿潜水服的空,舅爷又交待了他一系列的事情,比如如何摸过去,如何点成团的艾绒,从哪里丢进树干等等。

一切准备就绪,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朝屋后山坳中走去。我和志豪看不到下面的情景,呆在车里干着急。等了约有三分多钟,只见枯树干中突然冒起了滚滚浓烟,想必是那穿潜水服的人已经点燃艾绒从树洞中扔了进去。

说来也怪,初时附近那些个头小的蚊子因受不了艾草的味道,纷纷掉了下去,但仅过了半分多钟,附近的蚊子越聚越多,也可能是地上趴着的都起飞了,也可能是附近过来增援的,它们非但毫不在乎那股浓烟,反而前赴后继地往树洞中钻去,似乎想要靠自己弱小的身躯挡着那烟雾的扩散。

实际上它们也真的做到了!不一会儿就没再有烟冒出来,因为蚊子实在太多,恐怕这会树干中早就塞满了。

紧跟着,好几道水柱喷向树干,随即浓烈的烟雾再一次冒了起来,但这回恐怕是汽油被点燃的烟。

树干外面一被点着,里面的蚊子可炸了窝了,纷纷想要往外逃,但他们的翅膀遇热即化,没被烧死的也都落到了地上,再也飞不起来。

我和志豪正看得起劲,却见到浓烟里突然从树干中飞出了好几十只超大号的蚊子,最小的也有鸡蛋那么大。

正心想不好,别有人被他们给叮了,卫生局的人却已怪叫着跑了回来,纷纷逃上车,外面只留下了舅爷和那个穿着厚潜水服的。

穿潜水服的自然不怕,他那身皮子,用一般的刀都割不开,可舅爷却仅仅是普通的长袖衣裤加面巾帽子。他此刻没有一点要上车的意思,一边退一边举着气枪,似乎准备要打什么。

我和志豪比较关心老爷子的安危,扯着喉咙在车里喊,想让舅爷赶快上车,可他却像没听见似的,就站在车头前,举枪盯着远处的树干顶部。

好在那些超大号的蚊子并没有去寻找是谁干的,只是在树干顶不停地盘旋。

又过了半分多钟,树干周围的蚊子似乎正在逐渐减少,树干本身却越烧越旺,个别地方还时不时地会突然“砰”一下炸开,深色液体喷得哪都是。

终于,正当我们所有人觉得快要结束的时候,树干顶部突然浮起来一个人脑袋大小的黑影,在那些超大号蚊子的簇拥下,缓缓朝我们这边飘来。

始终站在车头旁的舅爷立刻全身紧绷起来,端直了枪,一点点地等那黑影靠近。

等黑影终于飘进了十米的距离之内,我们总算看清,这竟是一只……一只超超超超超超大号的蚊子!!!它只是毛茸茸的头,就有人拳头那么大!肚子成椭圆形,至少是头的三倍!加上六条比龙虾还粗大的腿,绝对比一个篮球还要大!

不过它最大的特点是,这家伙既没有用来吸血的针形嘴巴,也没有翅膀,如果放在地上,给没仔细观察过蚊子的人看到,还以为是个外星生物!

而此时这家伙之所以在空中,则是有六只拳头大小的蚊子,分别抓着它六条腿,靠的是它们的力量,在缓慢前行。“妖怪啊!……成精了!”车里的人们看清那怪物的真实面目后,顿时一阵骚动。

就在他们快要飞到跟前时,舅爷终于开枪了。气枪的声音非常微小,只听“噗”得一声,也不知道打在了哪里,但那大家伙却掉了下来,“咣”得一下砸在我们这辆车的引擎盖上。

隔着玻璃近距离观察它,更让人看得毛骨悚然,其脑袋后那一圈绒毛是白灰相间的,腿也不只是一个颜色,一道黑一道灰。总之没有人见过如此大的昆虫,放大版的的确恶心!

不过似乎舅爷那枪伤得它并不重,这家伙一翻身爬了起来,看到透明玻璃后的我和志豪,就要往这里冲。但它还没来得及迈第二步,一支枪管猛地砸在引擎盖上,不偏不倚,刚巧砸到这家伙脑袋和肚子的结合处,一下就将它的头给拍掉了,骨骨碌碌滚下车去,只留了一个身子在上面。

我们都还在震惊中,只听后面车门响,舅爷已经钻了进来,吩咐我俩和开车的大叔换了位,仰面躺在后座上道:“走吧!先回去,明天再来打扫战场!”

第二天一早,当我们再回到这里时,可谓是遍地狼藉。此时几乎已经看不到成群结队的蚊子了,特别是在那枯树干周围,满地的蚊子尸体甚至会让你有一种踩在草地上的错觉。

舅爷带我俩来到那早已烧黑的枯树干前,拍着它叹道:“可惜了,多好的一棵血银杏啊!”“您说这是银杏树?”我和志豪惊奇不已。如此粗壮的一棵银杏树,那得长多少年啊?!“不。”舅爷抬头看着树杆顶端,给我俩上课道:“血银杏,只是说它的药用价值可以和银杏相媲美。血银杏可以是任何一种树,它不是自然生长的,要形成血银杏必须得有非常苛刻的外部条件才可。有人说需要雷击,有人说养尸地才出这种东西,也有人说树根和太岁长在了一起,就会形成血银杏。”

顿了顿,舅爷接着道:“但有两点说法是统一的,也是唯一经过实际验证的,一,血银杏必须要在原树死了以后,才会慢慢转化;二,血银杏是一种非常招蚊子的东西。因为它转化成功后,不但内循环的汁液会变成近乎于血液的一种状态,就连树干本身也会散发着一种血腥加汗臭的奇异味道。而这两样,都是蚊子的最爱。”

我联想到了昨天舅爷的那个奇怪问题,于是问道:“那您说的神仙草,是不是就是指这个东西?”“对!”舅爷点头道:“血银杏从诞生之日起,和蚊子就是一种伴生的关系,它靠蚊子不停地吸食其汁液再吐回去,这期间完成本已停顿了的循环;而蚊子通过吸食血银杏的汁液,能够不断地改善和强化自己,甚至延长生命周期,改变繁殖和生存模式。咱们昨天最后打死那只超大的就是蚊后,它们到后期的生存方式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有些像蚂蚁和蜜蜂,分工明确,有明显的族群特征。”

志豪听了不禁吐着舌头道:“要是让蚊子都协同作战了那还了得?它们岂不是想叮谁叮谁?”

舅爷赞赏地拍了拍我俩的脑袋,说道:“所以我昨天下午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为了一颗血银杏,却要创造出一个新的害虫物种出来,究竟值不值?不过朝阳你的话提醒了我,这些蚊子一旦改变了生存方式,很有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可预料的后果,甚至是灾难性的。反之,以现在科学医学发展的速度,许多病也并非血银杏才能医。所以我权衡利害,认为和大自然的这笔交易并不划算,所以干脆毁了它!”“那血银杏究竟能治什么病?”我听舅爷说了这许多,到现在也没觉得它哪里神奇了。“血银杏对治疗血液类和淋巴系统的疾病有奇效。”舅爷耐心地跟我俩讲解道:“像是改善淋巴系统的循环啊~治疗败血症啊~包括提升血液的质量啊~都特别有帮助!对了,还有,血银杏是我目前所知,治疗白血病的最有效方法!”“师父,那既然这么好,就不能不通过蚊子来养活血银杏么?”志豪还是有些不解。“呵呵,这个不行!”舅爷一边搂着我俩往回走一边说道:“血银杏的形成都是具有一定的偶然性,突发的,当一棵树达到了形成血银杏的条件后,因为其内部已经发生了变化,像人的血液一样,它急需循环来保持活力,但自身又无法做到,只有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也许就一两天,有蚊子前来帮助它进行循环,才不至于会坏死。而且数量上还一定要够,太少了依然没用。所以我估计许多树死后其实都有过能形成血银杏的条件,但不是因为附近没蚊子,就是数量不够,从而错过了这个阶段。”

说完了这些,见我和志豪都听得有些出神,舅爷叹道:“怎么样?大自然很神奇吧?她之前给了我们很多东西,但人类都没有珍惜。现在是平等交易的时期,她每赐予你一样好东西,就会附带一个让人类头疼的玩意,就像这血银杏和变种的蚊子,要还是不要,全凭人类自己选择。如果还不珍惜,恐怕过不了多久,连平等交换的机会也没有了,那时候就该大自然来收账咯!”

卫生局的人本想将那只蚊后带走做标本,但却被舅爷阻止了。鬼知道这家伙长得如此之大,有没有什么可以对人类致命的病菌。在老爷子的监督之下,所有大大小小的蚊子,全都被统一收集到了一起,堆放在那树干下,浇上汽油进行二次焚烧。

我不知道这次究竟杀了多少蚊子,但他们装蚊子时,用的都是那种可以装五十斤米面的大编织袋,整整装了二十二包,每包近三十斤沉!

至于这次蚊灾的罪魁祸首,自然要落在那随地丢弃病死猪的养猪场场主身上。一方面是为了让卫生局向上有个交待,更主要则是为了让这个家伙记住教训,往往自己看似危害不大的行为,却常常会连累到许多无辜的人。

所以,不管一件事的危害大还是小,都一定要谨慎处理,勿以恶小而为之。为了别人,为了自己,也为了人类共同生活的大自然。《蚊灾》完第三章程疯子

程疯子是老家县城里的“名人”。当然,他原先并不是个疯子,在没疯之前,程疯子在县城里就是个小有名气的人。

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的那几年间,我们老家有这么一小撮人,特别是男人,见市场经济初现雏形,做生意似乎也是条门路,于是纷纷放弃了在家种地的工作,背起大包小包,到大城市里面去打拼,想要实现那个“开小车、住洋楼”的富豪梦。

其实这种现象今日看来很普遍了,许多小地方的人家甚至全家齐上阵,干脆地也不要了,转包给别人。相比起来那时候人们还都是很小心的,一家了不得出去两三个人,其余的还都种地,至少收入有保证。

程疯子最早也是这些人里面的一员。

程疯子原名程大伟,他的许多行为在当时人们看来,真的就跟疯了一样。为了去打拼时多些本钱,程大伟把家里的房子和地一股脑全卖了,又跟亲戚朋友借了几千元,最后凑了个一万的整数,就拉着已经有了六个月身孕的媳妇儿去了省城。

程大伟家里姐弟两个,他上面还有个姐姐。虽然父亲走得早,但老母亲还在,当时一家人都觉得这家伙没救了,放着好好的地不种,非要去外面闯,他有个一技之长也还罢了,可这个程大伟偏偏除了种地什么都不会。

所以当时家里没一个人支持他的,包括他媳妇儿,那也是很不情愿地被一同拉走。当程大伟借钱时,老娘心疼他,怕孩子在外面吃苦,将自己存了一辈子的一千元钱给了程大伟,但他姐姐就没那么好相与了,程大伟先后登了几次门,一分钱都没有借到,最后只得放弃,揣着那一万元去了省城。

头三年,程大伟非但从未回来过,据说就连他家里的人都不知道这家伙在外面混得怎么样。由于他走的时候是最轰动的,所以关于程大伟的小道消息着实不少,有人说他在外面赌钱,把那一万的本都给输光了还不算,又欠下巨债,手脚都被人砍断了;也有人说程大伟做生意赔了,现在只是在省城讨饭,没脸再回来;甚至还有人说他在城里犯了事儿,早被关起来,就等着枪毙……反正说什么的都有,但没有人看好程大伟能挣大钱。

但是第四年的春节,让所有人大跌眼镜的事情还是来了,那个据说被砍断手脚,据说穷得只能要饭,据说等着枪毙的程大伟,他还真就“荣归故里”,开着几十万元的进口轿车,穿着上千块钱的名牌西装,带着老婆孩子回来了!

这下整个县城又轰动了,不是因为程大伟回来了,也不是因为他挣了大钱,而是这么高级的进口轿车,老家人几乎从没见过,而且它的主人还是那个大家天天挂在嘴边的“赌徒”、“乞丐”、“死刑犯”!

程大伟也乐得大方,干脆就将车停在了他妈家的门口,供全城的人过来“瞻仰”。但是当大家问他是做什么发的财?程大伟却笑而不语。

由于他自己的房子早卖了,所以程大伟一家三口过了初三就开车回了省城。当开春时大家把这件事情渐渐淡忘的时候,他又有了新手笔——盖房!将他老娘住的小院全部拆掉,盖成了一幢三层的小洋楼,这在整个县城可是头一份儿!而且程大伟不计前嫌,让他姐姐一家四口也搬了过来。

新房落成那天,几乎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都被请去了吃酒,舅爷自然在邀,因为当初房子的风水和朝向是他给看的。

程大伟老娘倒没什么,他姐姐这下可激动坏了,本来一无是处的弟弟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百万富翁,连他自己也跟着住进了洋楼,逢人便说自己早看出来她弟弟不是那井底的蛤蟆,所以才鼓励他去省城打拼。

但是县城里的人谁不知道,程大伟的姐姐那是个出了名的铁公鸡,他弟弟走时非但没借过一分钱,就连老娘给的那一千,她都埋怨了好久,由于管着老娘的伙食,甚至为此家里人一年都没吃过几顿肉,说是要把那一千块钱找补回来。她现在这么说,只是为在她兄弟那多捞些好处罢了。

不过总得来说,一切都还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新房落成后没几天,程大伟一家三口就要回省城了,还提出要将老娘一同接走去城里住上些日子。

他姐姐自然一口答应,一家四口住着新房,还不用照顾老娘,再没有这么美的事情了。

但是正应了那句话,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程大伟他们四口开上车高高兴兴地上路,可出了县城刚拐上省道,就和迎面一辆失控的大卡车相撞了。卡车高,他们的人没事儿,程大伟一家却惨透了,媳妇儿和老娘当场死亡,只剩下他和孩子还有一口气。

送到医院后,孩子因为是颅内伤,挺了十几天也没能幸免,跟着咽了气。就剩下程大伟一人,多处骨折加内伤,与死神较量了近一个月,总算是脱离了危险期,竟慢慢好转起来。

但是人虽然好了,心却彻底死了。这世上最疼自己的和自己最疼的,老娘媳妇孩子,全都撒手而去。要不是出车祸时自己车上还有盖房子请客没花完带回去的现金,他连自己看病都是个问题。

得知老婆孩子加老娘全都死了,程大伟反倒没哭,眼神就从那一刻起呆住了,从此再没好转过来。

从此以后,他这个人就疯了。他姐姐也带他去看过医生,但都说没辙,他这种情况属于自闭型的,就是自己内心的潜意识不愿意好过来,所以任谁都没办法。

时间久了,他老姐也不说再继续看病了,而是干脆将程大伟撵出了家门,让他去住她们家原来的小破院,她们一家四口则霸占了亲弟弟的三层小洋楼,住得心安理得。

刚开始时,程大伟还仅仅限于失神、目光呆滞,但两个多月后的一天,城里的人们突然发现,程大伟不再是一副苦瓜脸了,他一夜之间就好像换了个人,见谁都笑呵呵的,但仅仅局限于傻笑,跟个正常人还是差很远。

有好奇的人见他突然转变,又问不出什么,于是就趁着夜里翻到那个小院的墙头想瞧一瞧程大伟究竟是得着什么了,会如此高兴?

可当晚去看的人回来后,都说这家伙是彻底疯了,因为他们看到程大伟夜里和三个纸扎的人围在桌旁吃饭,纸人自然就是祭祀时给私人烧的那种,两大一小,虽然看不清面上画的是什么,但人们纷纷猜测,应该就是他老娘媳妇儿和孩子,乃程大伟亲手所做。

从此,程大伟就彻底坐实了“程疯子”这个外号。

这故事发生在七八年前,我也是听舅奶说来的。要说一个人受了如此重的打击,导致疯癫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儿。可舅爷被扯了进去,却是因为程疯子的姐姐。

程大伟疯了半年后,有一天他姐姐突然来了陆家老宅,想求舅爷一件事,而且许诺只要办成,至少是五位数的报酬。

钱多钱少老爷子根本不在乎,几十万扔在眼前的事情他也屡见不鲜,倒是这程家人一年来倒真是全县闻名,舅爷很好奇,程疯子的姐姐一直是个铁公鸡,她连老娘都不想养,现在又霸占了疯子弟弟的家产,将人家赶出去。这样一个人,如果没有天大的好处,她会轻易就掏出来好几万作酬谢?

舅爷想问清楚,可程疯子的姐姐又不肯说,只是要老爷子想办法让她弟弟恢复神智,就算好不了,哪怕能有一会儿清醒的时候也成。

按理说想治她弟弟是好事儿,舅爷也不会拒绝,可最后那句“好不了好一会儿也行”却让老爷子顿生怀疑。这女人想救她弟弟,一定是另有目的!

她不肯说,舅爷自然不答应。没办法,左思右想了半天,程疯子的姐姐这才道出实情。

原来大概在三天前,程疯子的新家(现被他姐姐霸占)打进来一个电话,是省城一个银行的,问程老板在银行账户中的活期存款要不要转成定期或是交由他们进行基金买卖,以寻求更多的升值空间?

程疯子的姐姐听后,立刻来了兴趣,弟弟已经疯了,老娘弟妹和外甥也都在车祸中丧生,那她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这笔钱理所应当都是她的。

可一问才知道,银行的人说了,只要程大伟还活着,那这笔资金就谁都不能动,想动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报出银行账户的密码。

所以这女人想了两天,终于想到了舅爷,她的目的很明显,哪怕只有一分钟,能在他弟弟那里问出银行账户的密码就足够了。有了这些钱,她就可以给程疯子看病。

当然,这只是那女人的说辞,舅爷是谁?脑子一转就明白了。她可能根本就没有救程疯子的意思,彻底好了还不如只好一会儿。因为程疯子一旦好了,那钱就不归她了。

程疯子的姐姐早就觊觎她弟弟的财产,那辆进口轿车虽然彻底报废没到自己手里,但弟弟既然买得起如此贵的豪车,那财产自然也会是一笔庞大的数字。

外人可能不知道,但自家人清楚得狠,程疯子才到省城的头两年,就在各个装修公司里面打短工,因为他脾气好,会来事儿,慢慢身边就聚集了一帮伙计,于是他开始自己当包工头,出去揽活,大约一年前,程疯子通过关系接了一个大活,这下终于咸鱼翻身,三个月内就挣了几十万,从此程疯子只接大活,一年光景就赚了百八十万。

要说这个借口很好,舅爷也无法拒绝,眼看着程疯子手里头攥着那么多钱却不能给自己看病,老爷子也于心不忍。虽然担心他姐姐真的有霸占财产的可能,但舅爷还是决定一试。

当晚,他们来到了程疯子姐姐原来的那个小破院里,推开门,舅爷第一眼就看到杂乱无章的屋中间一张小桌旁坐着三个人,两个纸扎的,一个活着的,那活人怀里还抱了一个小的纸人。

纸人的做工其实很粗糙,衣服面相都是画上去的,五颜六色分不出谁是谁。那唯一的活人自然是程疯子,他正专心地抱着怀里的“孩子”,见有人进来,只是给了一个傻傻的笑,然后继续“哄着”怀里的“孩子”。

舅爷用了好几种方法,都无法让程疯子恢复正常。其实他也没谱儿,如果正如医生所说,程疯子的情况属于自我封闭,那除了他自己愿意,谁都没办法。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舅爷表示无能为力后,程疯子的姐姐眼里闪过一丝阴霾。正当他们二人推门要走。程疯子却突然站起来,追到舅爷身旁,将怀里的纸扎孩子递给他道:“你是好人!我把孩子交给你吧!一定要好好对他啊!”

程疯子的姐姐没了好脾性,在一旁不住得骂她这个傻子弟弟,但舅爷在接过孩子时却发现,程疯子的眼神此时清澈明亮,全然不是刚才那中混沌的状态。

老爷子更迷惑了,他想再仔细看看,可程疯子的姐姐却不断催促赶紧走,临了还不忘朝她弟弟骂道:“你就疯吧!整天在屋里搞这些吓人玩意儿,哪一天着火了当心把你给烧死!”

舅爷拎了个纸人回家,舅奶自然不愿意他,家里死人才用得到这玩意儿,大家都觉得不吉利,让舅爷赶忙处理掉。可老爷子觉得程疯子给他这个一定是有别的原因,打算过两天专门再去看看他,于是就将纸扎的孩子暂时扔在了放杂物的小屋里。

可是两天后,还没等舅爷抽空再去找那程疯子,却传来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就在他们走后的第二晚,程疯子住的那间屋子着火了。他为了扎那几个纸人,屋里弄了不少纸,火星一燎就着。

大火整整烧了半夜,等早上扑灭后,救援人员才从屋中抬出了早已面目全非的程疯子。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屋里所有的东西都付之一炬,唯独最容易着的纸人却依然好端端地摆着,而且此时不止两个,而是三个!多出来的那一个,谁看了都说像是程疯子!

按理说不应该,纸是最容易着的,这几个纸人虽然糊得厚,但也不可能完全烧不到。大家都说是闹鬼了,程疯子一家其实不是死了,而是都变成了纸扎人。

舅爷事后也去看过,那三个纸人毫无特别之处,新冒出来的那个很可能是程疯子早就给自己扎好的。只不过老爷子想起之前程疯子姐姐的话,总觉得事有蹊跷,她无意间的一句诅咒,难道就这么灵验?

程疯子的死因很快就查明了,由于他在屋里囤积了大量的纸张,且其经常夜里有电灯也不开,偏要去点什么油灯,所以造成了火灾。至于他为什么没有逃出来,暂时只能解释为是神经病人,没有对常理的判断能力,所以造成了这一惨剧。

结案后,程疯子的姐姐很快就为他举行了葬礼,埋在了乱葬岗。那三个纸人倒是最初因为是唯一的证物被拿走,后来也没了下落。

舅爷也是事后的偶然一天,收拾杂物室时,发现了那个纸扎的小孩儿,拿出来正准备到程疯子的坟前烧掉,却突然发现纸人的背后有一处地方特别厚,撕开来一瞧,竟是程疯子的身份证和一张厚纸板,上面有两串号码,其中一个带有区号,拨通了竟是中国儿童救助基金会的电话,另一个号码猜也知道,正是程疯子账户的密码。

老爷子震惊了,程疯子究竟是疯还是没疯?或者说他曾经恢复正常过,特意留下了这些东西?可他为什么要委托给舅爷?为什么自己不亲自去?这些问题随着他的死,都成了迷。

当下舅爷就拿着身份证和密码打电话去核对程疯子的账户信息,却被告知账户已经有人申请了遗产继承,正在受理中。如果想要驳回,需要舅爷亲自带着证件信息什么的去一趟省城。

……遗产继承?事情的真实情况,所有的一切,让老爷子觉得开始慢慢浮出水面。

正当舅爷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去省城,赶在程疯子的姐姐之前拿到这笔钱。当晚却又发生了一件事。程疯子的姐姐和姐夫两口,七窍流血,死在了那三层小洋楼的客厅中。而客厅中间的一张八仙桌旁,规规矩矩地坐着三大一小四个纸人,正是程疯子亲手所扎的那几个!

至于那小纸人是如何从陆家老宅跑到程疯子家里的,舅爷压根就不知道。但老爷子却想通了另一个问题。

所谓的火灾,果然是人为的!但不是程疯子自己,恐怕是出自他亲姐姐和姐夫的手笔。目的很明显,只有他死了,他们才能获得遗产继承权。

因为那间屋里除此之外,墙上还有四个血红的大字:贪得无厌!

舅爷很快就凭借程疯子留下的个人信息取出了他账户上的所有钱,共计六十多万元。老爷子留了十万给程疯子的外甥和外甥女,也就是他姐姐的两个孩子,毕竟在这件事情中,孩子是无辜的,父母死了,但他们却需要继续活下去。

剩余的五十多万,舅爷按照号码打过去,以程大伟的名义,全部给了中国儿童救助基金会,专门用于孤儿和大病儿童的救助。

这应该也是程疯子的意愿吧。

这件事其实从始至终,舅爷知道和了解的并不多,但老爷子的感慨却很深,经常对我们说,一个健康融洽的家庭是多么得重要。挣再多钱,住再好的房子,开再好的车车,穿再贵的衣服,这些都是虚的,它们注定满足不了人们内心深处对于感情的需求。

人类,之所以凌驾在所有动物之上,就是因为他们有最为丰富的情感系统。当一个人为了追逐那些所谓的金钱、名利、地位,甚至将亲情都抛诸脑后的时候,他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程疯子大起大落过,曾经腰缠万贯,也曾在一夜间失去了所有,才使得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但是作为亲姐弟,他姐姐为了几十万的钱财,就可以亲手要了亲弟弟的命。其实她不知道,她付出的远比她得到的要多得多。

也许,当一个活着的人,还真就没有当一个纸人自在。至少成疯子是这么想的。

人,永远不要在金钱和名利面前迷失自己。《程疯子》完第四章蚂蚁的报复

蚊灾的事情过去后没多久,三伏天里面的末伏就来了。我这时候还没跟舅爷学本事,而志豪又鲜有空和我玩,没办法整天就自己无聊地翻翻这看看那,只等开学。

刚开始时我还喜欢翻翻墙角的转头瓦片,抓只蝎子蜈蚣什么的来玩,但有一次被只蝎子给蛰了一下,手背连肿带疼一晚上,从此胆子也就跟着小了,见蝎子就躲出去好远。

舅爷为此还批评过我,说动物大都是有灵性的,甭管个头大小,特别是这种带毒的,他们其实根本就不怕人,你不惹它,大家相安无事,可但凡你要是侵犯了这些家伙,他们的报复心理也往往是最强烈的。

但是老家这小县城实在没什么好玩的,舅奶怕我瞎胡跑再惹什么是非,看得又严,东山南山的一概不准上,所以算来算去,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陆家老宅和院外的那条小路。

没办法,但再闲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儿干,要么不怎么都说孩子最喜欢折腾呢。既然大的带毒的咱欺负不起,那就选更小的来虐——蚂蚁。

可能许多男同志小的时候都玩过,拿个放大镜,通过聚焦折射,来制造一个高热量的光点,这个点可以说照个纸啊干草啊什么的,一会儿就着。

我就是在家中摸出了这么个放大镜,蹲在墙角里照了一中午蚂蚁,直到眼睛都快被闪瞎了,蚂蚁也被烫死了上百只。但是劲头一起来,这么玩就觉得慢了,我干脆找来一大摞废报纸,将其撕成一条一条的,然后就沿着蚂蚁在墙角爬行的路线放上,等它们爬的多了,用打火机一点,直接一烧死一溜儿。

这个玩法算下来,我一下午就“干掉了”上千只的蚂蚁,扫在一起,足足有一小捧。

男孩子都爱玩火,烧什么其实并不主要,关键是看着火焰跳跃的那种感觉,有一种摧毁的满足感。

第二天,我午饭后趁家人都在休息,抱了报纸就又出来继续“杀戮”。这一下午可谓战果辉煌,由于找到了一些窍门,那些可怜的小蚂蚁被我烧死了足有数千只。为此我还专门找了个中号的可乐瓶,将蚂蚁尸体都撮了进去,足有大半瓶!

不知道别家孩子什么样,反正我小时候挺淘的,什么危险干什么,什么没人做就偏做什么。连着烧了一天半的蚂蚁,非但没有收手,反而越来越上瘾。

第三天一早,我爬起来正准备去街口那家馄饨店门口吃早饭,可关上门后却发现,自己屋窗户下的那白花花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道整齐的黑印,足有四寸来宽,从地面上一直延伸到窗台下。

我有点好奇,走进待瞧清楚后,方才吓了一跳,那道黑线,竟是排列整齐的一队蚂蚁!从下到上足有数千只!

而且这种蚂蚁我没有见过,它们身子细长且硕大,个头足有普通小蚂蚁的四五倍之多!

……这是找我报仇来了?!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消灭它们!转身去厨房里拿了杀虫剂,跑回来拧开盖子正要照那道“黑印”上喷,身后却突然响起了舅爷的声音:“朝阳,不去吃饭干嘛呢?”

这一声可非同小可,我知道舅爷一向最看不得的就是故意去残害生灵,即使是蚂蚁这种小动物,但被我给逼到成群结队地来寻仇,老爷子知道了也一样不会饶我。挨上顿骂是少不了的,所以我赶忙转身,挡着那道黑印冲舅爷道:“嘿嘿……没什么,屋里有蚊子,我喷喷药。”“哦……”老爷子不虞有诈,看了看我手中的杀虫剂,边转身边说道:“喷完药记得先洗手再去吃饭啊,别把药吃进肚子里。”“知道了,您放心好了……啊!!!”我正心不在焉地答应着,突然针扎似的刺痛从右手手背传来,忍不住将胳膊一甩,杀虫剂也脱手而出,砸在墙上又反弹到地,咣咣当当滚出去好远。

刚迈了一步的舅爷又回头看向我,笑了笑道:“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疼痛已经让我没空去操心会不会被老爷子发现了,抬手一瞧,只见一只硕大的那种带翅膀的蚂蚁正趴在我手背上,刚才那下,八成就是它咬的!

我愤怒地将其捏在手里,想要用力捻死,但一转念又怕这家伙再咬我,于是只得赶紧丢在了身前的地上。

不过这一切都被舅爷看在眼中,老爷子眼神超好,见我扔了个小黑点儿出来,走回来躬身瞧了瞧,又抬头看了看四周的院墙和树,喃喃自语道:“哪来的兵蚁……”

最后看向我,舅爷安慰道:“没事儿,让蚂蚁咬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快去吃饭吧!”“哦……”我答应着,却依然站在窗户前不敢动,因为只要一挪开,舅爷立刻就能看见那道“黑印”。“……”老爷子转身走了两步,见我依然不动,只得再次走回来问道:“你这孩子,今天是怎么了?吃饭去啊!”“哦~去!这就去!”我一边退,一边继续挡着那道黑印,努力不让靠近的舅爷发现。

可就在我眼瞅着就退到墙根时,面前老爷子的神情却突然变了,不是看我,而是望向我的身后,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朝我靠近。

我也好奇地跟着回头瞧了一眼,这一看只吓得“妈呀!”大叫一声,就要往院外跑。我们看到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一墙的带翅膀大蚂蚁,此刻纷纷开始起飞,黑压压的一片,盘旋在窗户外。

刚跑出去两步,舅爷一把拽住了我的后衣领,往旁边的杂物间里面一推,随即关上门,将我锁在了里面。这边还没回过神,只听外面一阵“嗡嗡”声,随后储物室的纱窗上落满了黑黑点点的东西。不用问,肯定是那些会飞的兵蚁。

我被吓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舅爷却在外面负着手问我道:“说吧,怎么回事儿?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兵蚁?而且它们只找你?”

事已至此,再没什么好隐瞒的,我只得老老实实说出了实情。舅爷越听眉头皱得越厉害,待我讲完,立刻站在院子里指着我道:“你这孩子,玩什么不好?偏偏要玩这……唉,现在说你也晚了!杀了那么多蚂蚁,它们可不是要来找你寻仇么?!”“可……可我烧死的蚂蚁不是这个样子的。”我还在极力为自己辩解。“我知道!”舅爷走过来,指着我俩中间纱窗上趴着的带翅膀蚂蚁道:“你知道这是什么蚂蚁吗?这叫兵蚁,是专门用来作战的一种蚂蚁,平时它们都呆在蚁穴里不出来,负责把守各要道和保护蚁后。咱们平时看到那些在外面到处乱爬的,是工蚁,负责食物的收集和获取,蚁后和兵蚁都要靠它们养活。你两天里烧死几千只工蚁,严重影响了他们的食物来源,人家自然不放过你!”说完后老爷子停顿了一下,又接着道:“所以,不要小看蚂蚁,俗话说人多力量大。它们虽然要不了你的命,但是被这么多蚂蚁咬也不是一件好受的事情。而且你也看不到了,它们的目的性很强,只找你一人,因为事情是你做的。”“那……那怎么办?”我听舅爷说得这么严重,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舅爷想了想,说道:“先去你三姨奶家住上两天吧!蚂蚁的忘性大,而且你一旦出了它们的势力范围,就不会再寻你了,过两天等这些兵蚁退了,你再回来住。”

没办法,我只得找了个破筐顶在头上,然后在舅爷的掩护下,打开门就飞也似地往三姨奶家跑去。好在这些蚂蚁反应慢,等它们发觉目标动了,扇动翅膀起飞寻找时,我早已在二百多米外了。

当晚,我就住在了离陆家老宅三百多米外的三姨奶家。本以为这个距离应该足以相安无事了,可半夜睡得正香,我却被耳边一阵“嗡嗡”声吵醒,迷糊中以为是蚊子,拍了一巴掌,感觉打死了,就没管它继续睡,可这个声音不绝于耳,怎么赶也赶不走,到最后实在把我惹急了,开灯准备抓蚊子,可一拉灯绳,我就彻底傻眼了,房间里黑压压的一片,到处飞的都是那种兵蚁!

我哪还敢睡,推开门就夺路而逃。直到把三姨奶家的人都叫醒,再上来一瞧,却哪里有一只蚂蚁的影儿?就连个蚊子也都没见!

我迷惑了……这些蚂蚁反应迟钝,我在屋里半天都没被咬,怎么就跑出去叫个人的功夫就全没了?

家里人知道我白天的遭遇,纷纷表示可能是吓着了,只不过夜里做的噩梦,让我放心只管睡。何况屋门关得这么严,一两只还有可能,绝不会成群结队地往里面钻蚂蚁。

我本来打算开着灯睡,可三姨奶说那些小昆虫就喜欢光,哪里亮往哪儿凑。我只好关上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一会睁眼一瞧,再也不敢睡死了,不过如此过了半个晚上,倒真再没有出现过那种情况,甚至连我自己都以为是不是睡迷糊时的错觉。

第二天说给舅爷听,他也觉得不可能:“那不应该,一个普通的蚁巢顶多能覆盖十几平米的地方,就算是超大号的,也不会超过三五十平米。你昨晚离家里足足有三百多米远,那些蚂蚁是断然找不过去的!”

我听了老爷子的话,逐渐放下心来,可能昨晚的确是迷糊中没看清楚才导致的。但安全起见,今晚还是暂住在三姨奶家,等确定哪些兵蚁都已经“收队”了,再回去也不迟。

是夜,我再次被“嗡嗡”声吵醒了。但这次我镇定地多,努力回了好一会神,确定自己是真醒了,这才打开电灯。

头顶盘旋的依然是那些带翅膀的巨型兵蚁。我再低头一瞧,门缝中,窗户缝中,床斗里,衣柜里……都正源源不断地向外涌出着蚂蚁,那规模,足可数以百万计!

我再次不淡定了,惨叫声划破了夜空。

当家里人冲进来,我还躲在毛巾被里瑟瑟发抖,因为我没有地方可逃,所有能看到的缝隙,都在向外爬着蚂蚁,甚至连水泥地板的青灰色也都被遮盖成了黑色。

可是当三姨奶上前拉开蒙在身上的被子时,我竟发现那些蚂蚁再次奇迹般地消失了!就好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家里人也有些慌神了,我是被送来老家上学的,别还没开学就成了个疯小子,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跟我爷爷奶奶交代。

没办法,这种事儿还得靠舅爷。老爷子第三天一早就被请了来,听我仔细叙述完前两晚的遭遇,舅爷的眉头锁了好久,方才说道:“如果你的话属实,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我首先表示肯定,因为此时已经没有骗人的必要了。“唯一的可能就是……”舅爷顿了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你看到的也许并不是真的,仅仅是一种幻象!”“蚂……蚂蚁的幻象?”我有点难以相信,虽说杀了那么多蚂蚁,甚至被舅爷责骂,但我并未觉得有多么邪恶或是只得忏悔。说白了蚂蚁对那时的我来说,和路边的石子没有什么区别。

所以我也不可能有什么心理负担,更不会在潜意识里产生这种幻觉。

舅爷自然也深知这一点,朝我摆摆手道:“走吧,跟我回家去!要想知道怎么回事儿,看来非把那蚂蚁窝掏开不可了。”

回到陆家老宅,兵蚁似乎已经回了蚁巢,舅爷先是找到那蚂蚁穴的几个口,然后老爷子再通过几个口相互间的距离,推算出蚁巢的“王宫”位置,应该就是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北边三米的墙根处。

最后,舅爷又叫来志豪,我们爷仨花了将近大半天的时间,终于在不破坏蚁巢的前提下,只是将上方地表的皮给掀开,总算把那蚂蚁王国的宫殿给彻底挖了出来。

头一次看到蚁巢的内部构造,我彻彻底底地被震撼了。这简直就是一座小型的城市!几个区域井然有条,甚至连通道也有主干道和辅道之分,地位在最下层的工蚁只能走小路,而那些宽敞的大路则是给兵蚁走的。

而最让人惊叹的建筑,要说还是蚁后所在的宫殿。这个蚁穴中心颇有些穆斯林建筑的风格,下面是一圈整齐的圆柱状土堆,就跟让人用工具修过似的,下粗上细,一圈极为光滑平整。圆柱顶面靠后的位置,还有一个半圆扣在上面,舅爷说那里就是蚁后居住的地方。

我们为了看个真切,避开了最上方的半球形,将下面整个直径近半米的圆柱挖开,只见里面错落有致,被小蚂蚁们平均分割成了八块,有的存放食物,有的是培卵的地方,有的挤满了那种带翅膀的兵蚁。

正挖着,志豪突然“咦”了一声,拿起一团黑色的棉絮状东西问道:“师父,这是什么?”

我和舅爷凑过去一瞧,只见志豪手中的东西呈发丝状,疙疙瘩瘩一小团。舅爷接过,扯出两根来,在太阳下照了照,说道:“这是动物的毛发,不过蚂蚁要这玩意儿干嘛……”

愣了片刻,舅爷突然一把拽过我,拿着那团东西在我头上比了又比,然后也不管我愿不愿意,强行揪了两根下来,和刚才扯出的两根缠在一起,又对着太阳瞧了半天,方才叹道:“这就对了!这就是你的头发!”“……我的头发?”我和志豪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相信,蚂蚁要我的头发干嘛?再说了,它们偷我头发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好了,把土都盖回去吧。记得一定要轻!”舅爷将那团头发攥在手中,随即就让我们俩将蚁巢恢复原样。

待忙完一切,舅爷拉着我俩坐到老槐树下的马扎上,问志豪道:“你刚才看那蚁巢,觉得像什么?”“像……八卦?”志豪语气偏疑问,有些不敢肯定。“对!就是个八卦!”舅爷却肯定道。“可是师父,蚂……蚂蚁怎么可能会画八卦呢?”志豪表示有些难以理解。

舅爷乐呵呵地解释道:“呵呵,所谓易有太极,始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它们本就来自于这天地,只不过经过人们的不断总结和抽象化罢了。”说完这些,老爷子又扭头问我道:“朝阳,你刚来的时候,我给你理过一次发吧?”

这么一提醒,我才想起来,刚回老家时,舅爷嫌我的偏分头挡着额头不好,非要给我剃个平头,我是死活不肯,到最后双方妥协,理了个板寸。当时剪掉的头发被舅爷扫了扫,就随手扔在了老槐树下。

我还在努力回忆着,舅爷却只管接着说道:“看来应该是这样的,你烧死了那么多蚂蚁,它们来找你复仇,却被你给跑了,于是它们就在这院子里寻找一切带有你气味的东西。那堆头发到最后自然就成了首选,蚂蚁以为是找到了‘债主’,于是就将你的头发运进了蚁巢。可是巧得很,它们的蚁巢竟然是按照八卦方位建造的,而你的头发却又刚巧被放置在了察门的位置上。加上蚂蚁不停地来回奔走,形成了一个流动的八卦阵。由于在民间方术中头发是可以连着思想的,所以导致你出现幻觉,看到了那么多蚂蚁在爬来爬去。”“师父,察门是什么?对应的又是八卦中哪个方位啊?”志豪不太爱动脑子,守着舅爷,碰到不懂的就问。“八卦这个东西,看似只有八个方位,但是通过配对演化,可以推出多达五百种以上的方位体系,这个我以后会和你讲到。反正我所说的察,就是指视觉和听觉。”

见我俩一脸木然,似懂非懂,老爷子又接着道:“不过呢,只要将你的头发拿出来,就不会再有事了。总之,可能是这些蚂蚁故意为之,也可能只是凑巧发生的。”

志豪依然不解,追问道:“那师傅……怎样才知道是不是蚂蚁故意干的呢?”“那你得问蚂蚁去!”舅爷没好气地回了他一句,转头又对我道:“朝阳,通过这次教训,你得记住了,这世界上其实不管动物还是植物,只要活着,就是平等的,只要是对大自然有益处的动物,就谁也不能擅自剥夺谁的生存权利。做得过了火,总有一天会遭天谴的。即使是蚂蚁这种在你眼中根本就微不足道的小生灵。记住了么?!”说到最后,老爷子的语气已颇为严厉。“嗯……”我本来不是很懂,但舅爷的最后这一句话却说到了点上。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我是一只蚂蚁,突然有一天就这么被一个人因为贪玩给烧死,就算我自己觉得算了,我的亲朋好友也不会干的。

从此以后,我即使再贪玩,但只要是牵扯到虐待小动物的事,我就一概不参加,看到有人做我还要去制止。这都要归功于那些被我杀死的蚂蚁,它们用数千条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的顿悟。至于这样的“交易”是否划算,也许只有我们这些“当事人”自己才知道了。

那是那句话,坏事做多了,总有被清算的时候。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许多年后,当我听到了一句宣传环境保护的广告语,觉得说得太对太好了:“爱护大自然,就是爱护我们自己。”

可是真正理解这句话的人却又太少了。

蚂蚁的报复 完第五章神秘组织老奶会

九十年代初,由于来老家县城拜佛旅游的人逐年增多,为了申请什么国家4A级风景旅游区,也为了增加县财政收入,大佛所在的东山、老奶所在的南山,连同后山的八卦楼一起,都开始了售卖门票。

虽然刚开始时一人五块钱并不算贵,但老家这个风景旅游区不同于别处,香客特别多,而且大都是十里八村的乡亲,以四十到七十岁的中老年女性为主力军。她们虽然也不差那五块钱,但挨不过去得多,许多人恨不得一天一趟地往南山老奶大殿跑,最差的一个礼拜也要去一次。可那时候还没有引进月票制度,每天五块钱,对一个靠种地的人来说,就有些扛不住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老家县城里兴起了一种职业——托拜。

其实具体的操作很简单,就是几个人在山下摆一个摊,把三位老奶的巨幅画像都挂起来,然后前面就摆一个募集箱,那些不舍得花五块钱买门票的人就会来到这里,跪在老奶画像前祈祷求平安,然后再往募集箱里塞些钱,一块两块,甚至五毛都行。最后将带来的香和贡品交给他们,由托拜者在晚上关门前,买票进到碧霞宫里,把募集到的钱都投进老奶大殿的募捐箱中,最后再将当日所有委托者的香和贡品统一焚烧,算是给老奶送了去。

这就叫托拜,托人去拜神仙。说白了没有人会将那一箱子钱都原封不动地给老奶们,实诚的扔里面点是个意思,那些个贪的就全部都揣进了自己的腰包,甚至连贡品什么的也都照拿不误。

托拜者挣不到县城人的钱,因为大家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儿,心照不宣。他们专吃下面乡里或者村里那些香客这一路。大老远来上香,又不舍得花钱,所以只能如此,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其实托拜本意都是好的,我替你去上香上供,替你省钱,再从中拿一些报酬出来无可厚非。但让那些无良的人给一搅合,就彻底变了味儿。

舅奶本来不干这个,因为舅爷总说损阴德,但是到后来年纪大了,农闲的时候在家呆着实在没事干,正好有两个邻居在南山下摆摊做托拜,于是舅奶就缝些布老虎鞋垫什么的过去在朋友旁边摆个摊卖,一方面补贴家用,也好找人说说话,打发无聊时间。

时间久了,邻居家里有个事儿什么的需要回去一会儿,也都让舅奶帮忙看着,邻里邻居的,老太太抹不开面子,往往也只有答应。

当然,这些事情之前舅爷是不知道的,直到我开始在老家上学了,有一天舅奶回来后脸色挺郁闷,吃饭时问她怎么回事儿,说是在外面摆摊时和人家吵架了。舅爷问她为什么吵,却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

大家也就没再问,她们这一辈农村妇女文化水平普遍较低,吵个架拌个嘴,甚至动手都不是什么稀罕事儿。

但是当晚舅奶可遭了殃,夜里正睡得好好的,突然一声尖叫,捂着胃就滚下了床,还没等人刚把她扶起来,“哇”地就是一大口黑水顺嘴和鼻孔喷出,又腥又臭。吐完了看着好了那么点儿,可没一分钟,就又是一下钻心的刺痛,紧跟着再吐。没一会儿功夫,屋子里到处都是吐出来的那腥臭黑水,完全不知道老太太胃和肚子里怎么会有这些东西。

大伯二伯见越吐越厉害,疼得老人家头上虚汗直冒,正打算带她去医院,却被舅爷拦住道:“不用,去了也是白搭。她这是让人下咒了,你们找电筒来,去房前屋后的仔细找一找,看见人就截住……对了,还有老宅后面那片小树林也要找,总之一百米以内都搜个仔细!”

说来也怪,这边大伯二伯刚打着手电出去不到三分钟,舅奶突然就好了,胃不痛了,也不吐了,虽然浑身是汗喘粗气,但那是刚才折腾的了,歇歇就能过来。

很快,大伯二伯就回来了,他们说在搜到屋后小树林儿的时候,果然隐约看到林后有一个人影,那人见了光亮转身就走,等他们追过去,早已隐在了黑暗中,但二伯却在刚才那人站的地方,发现了一个钉在树干上的人形绳结,两人不敢动,只得立刻回来告诉舅爷。

我此时也早被惊醒跑了出来,跟着舅爷和二伯来到那林后,果然看到在一棵碗口粗细的小树上钉着个东西。

那是一个用小指粗麻绳缠成的东西,长有一尺,身子四肢和脑袋看着分明,却很抽象。要不是有人提醒,我压根想不到是个人形。

舅爷先是看了看,又闻了闻,用手扳了扳上面那根一寸多长的钢钉,扭头吩咐二伯道:“你今晚把这儿看住了,这个东西一定要等天亮,太阳出来了才能拔掉,不然你娘的命可就没了!”“爹……刚才那个人要是……”二伯担心他还会再回来。“放心,他不会回来了!”舅爷说完就领着我回家去了。

本以为老爷子回家会就这件事问个清楚,可他似乎压根没那个意思,吩咐大伯过两个小时去替一下老二,就让我们各睡各的了。

直到日上三竿,大伯拿着那从树林里取下的人形绳结回到家中,舅爷方才拿着去问早已好了的舅奶是怎么一回事儿。老太太没办法,只得将实情说了出来。

大约三天前,舅奶和一个邻居正在南山下摆摊。这个干托拜的邻居突然想起临出来时家里火上蒸的还有东西,于是让舅奶先帮她看着摊,自己赶忙回家关火去了。

也就是在她回家的那十几分钟里,摊上来了一个人,是个六十来岁的老年妇女,又黑又瘦,走路还算稳扎。

这老年妇女在山脚下的几处托拜摊子前来回兜了好些圈,最后选定了舅奶身旁那个看似无人的摊子,走到近前,下跪、磕头、许愿、然后将一捆香和一盒点心交给了舅奶,嘱咐她一定要把那贡品给老奶送去。

舅奶满口答应后,那老太太又往募集箱里面投了一块钱,就转身离去。

过了会,等那邻居回来,舅奶将香和点心交给了她。这女人一看有吃的,就立刻扒开了外面包裹着的草纸,随即惊叹道:“哎呦我的天啊!这么高级的点心!都是外国字儿嘿!”说着就要拆开内包装来吃。

这种事舅奶早见惯不怪了,虽然觉得如此做法有些不地道,人家信任你,你却拿这种信任去胡作非为。但毕竟是邻里邻居的,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置气,何况每个干托拜的人都是这样,就算想劝也劝不过来,所以看见了也就当没看见。

但是到昨天下午,谁也没想到那个老太太又怒气冲冲地回来了!她上前就指着舅奶的鼻子骂道:“你个骗子!为什么不把我供的点心给老奶送去?!”

当着邻居的面,舅奶又不好意思直接指正,说让人吃了,只得先解释自己是摆摊卖东西的,旁边这位邻居才是干托拜的,而且两人一口咬定,那盒点心真的供到了老奶大殿上,然后拿到外面烧掉了。

可那个精瘦的老太太不知为何,却死都不相信,一口咬定舅奶是见了她那盒点心高级,给昧下来吃掉了。

邻居在一旁看着有些过意不去,毕竟舅奶是无端替她受过,只得说道:“不就是盒点心么?多少钱?我们赔你不就得了!”

那精瘦老太得理不饶人道:“我不要钱,要钱干嘛?我那是供给老奶享用的!你们要赔就赔我盒一模一样的来!我这可是亲戚从国外捎回来的点心!自己舍不得吃,都供给老奶了!”

舅奶他俩一听,面面相觑。这国外的点心可不是说赔就能赔的。那邻居此时也只能一口咬定她真的供上去了,因为供没供,那老太根本就不知道,何况贡品最后都要烧掉的,咬死了她也是个没办法。

两边三个人对骂了半天,也没个解决办法,那精瘦老太似已气急,指着舅奶道:“好!要证据是不是?我让你今晚就吐出来!老奶的童子都告诉我了,你别以为我就找不到证据!”

而且这老太婆最气人的是,舅奶反复强调自己并不是干托拜的,旁边哪位邻居才是,而且邻居也承认了,可精瘦老太就认舅奶,似乎压根没那个邻居什么事儿。

说完最后那句没头脑的话,她就气呼呼地走了。舅奶虽然生气加无奈,倒也没怎么在意,摊子也不摆了,回到家来,却没想到夜里就出了这种事。

大伯听完后,觉得自己老娘没来由受此无妄之灾,很是气愤,站起来请示舅爷道:“爹,咱们报警吧!她这可算是谋杀啊!”“报警说什么?”舅爷瞥了他一眼道:“就说人家用这根绳子头差点要了你妈的命?”见老大没话说,舅爷又接道:“知足吧,人家算心眼好的,只不过教训教训就算了,她要真想害了你娘,没等你俩跑过去,就早把这草人给扯下来了!”“那总不能就这么算了吧?”二伯也有些不忿,凭白遭了个大罪,想讨个公道也不成。

舅爷扭头一瞪他两个儿子,大伯二伯顿时噤若寒蝉。没再理他们,舅爷走到舅奶前,平声静气道:“你不要以为这次冤了,我告诉你多少次,甭整天和那几个老娘们在一起,你就是不听。她们都是些个为了钱连人家祖坟都敢刨的主,你说你看见了,还帮他们埋瞎话,最后找上你,我不说你活该说什么?”“可是……可是……”舅奶想反驳,又被舅爷打断道:“可是是邻居,当面这样说不合适是不?那你以后就别往他们摊旁边凑不就行了?离得远远的,他们就算惹上天大的事,总不能再赖你身上了吧?”“……哦……”舅奶知道舅爷句句在理,只得低头表示晓得了。

吃过了早饭,上班的上班,下地的下地,我背上书包正准备去学校,却看见舅爷一个人坐在院中,瞅着面前石桌上那人形绳结发呆,于是好奇地走过去问道:“舅爷,您没事儿吧?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老爷子看到是我,笑了笑,指着那绳结解释道:“这是术师下咒最常用的一种东西,叫做‘假活人’,用不同的炮制方法,下在同一个人身上,就会起到不同的效果。”“编个这小人就能遥控别人?”我有些难以置信。“呵呵,当然没那么简单。”舅爷继续和我说道:“这个东西要想管用,就必须收集到施术人和受术人的尿液才行,按照施在前、受在后的顺序,先后浸泡并晾晒,才能管用。”“哦……”我盯着石桌上的草人恍然大悟,怪不得老爷子一直不去碰它,敢情是泡过尿的啊!“好了快上学去吧!”舅爷见我好奇不肯走,站起来撵道:“感兴趣以后舅爷教你,现在先上学!”

我转身走出院门,身后隐隐约约听到老爷子自言自语的声音:“这是谁干的呢?附近会这个的人可不多……”

舅爷最终对这件事的处理意见是“自认倒霉,不得追究”,家里自然也没人敢造次。本以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可一个礼拜后紧跟着的另一件事情,却再次把我们和那个精瘦老太婆扯到了一起。

这件事过去没三天,我就发烧了。算来这还是回到老家三个月来的第一次,好在有舅爷在身旁,被他用那种石子敷身的土方子治了一晚上,我发烧竟然在一天内就奇迹般地好了!要知道在以前,就算是发现得早,一有兆头就吃药,也得最少两三天的时间。

虽然烧退得挺快,但我第二天早上依然是浑身酸疼无力,外加胸闷气喘,这些都是发烧的后遗症。

跟学校那边请了一天假,我在家里好好歇了歇,等吃晚饭时,舅爷看似不经意地问我道:“朝阳,昨晚是不是做噩梦了?”“啊?……没有啊!”我努力地回想了一下,确定自己不记得了。因为昨天半夜正值我烧得最厉害的时候,那会什么都不知道,只大概记得舅爷从入夜开始就守在我床边,不停地换着那些石子,暖热了就换,几乎是半个小时一次。 由此可以判断,老爷子几乎是一整夜都未曾离开,“我……说什么了?”我好奇地问舅爷道。因为一般你只有在做噩梦时迷迷糊糊地吆喝上两句,别人才会知道你是做噩梦了。“你……”舅爷故意拖了个长音,喝完自己碗里的粥,开玩笑似的盯着我道:“你半夜突然坐起来,指着屋顶的一个墙角说道:‘舅爷,你看那里蹲着个老婆!’”

我听了一阵恶寒,汗毛都竖起来了。这算是个什么噩梦嘛!就算是鬼啊怪啦的都说得过去,可偏偏是个老婆!这让我一会儿还怎么睡觉?

见我表情一时僵住,舅爷趁舅奶去刷碗的空,赶忙掏出一个小玻璃药瓶递给我道:“帮舅爷个忙,一会儿睡觉前把这个喝了。”“这是……”我接过药瓶,见里面装的都是液体,隔着茶色的玻璃看不出什么颜色,有些迷惑,猜不透老爷子想干嘛?

舅爷正待解释,却见舅奶从厨房走了出来,立刻叮嘱我收好别让看见,说一会来找我,然后就没了下文。

老爷子之所以这么做,原因我知道,因为当初来时,舅爷收到过三个姐姐(我奶奶是老大)的严令,绝对不准他喂我吃什么自创的药物,由舅奶监督。所以老爷子从来给我吃什么,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

说白了,就是我奶奶和两个姨奶压根就不相信她们弟弟会配什么能治病救人的药。

可是直到该睡觉了,舅爷都没再来找过我。一个人在房里呆着无聊,想起舅爷形容我噩梦中的表现,大眼瞪着黑黑的墙角又不敢睡。我百无聊赖中拧开那玻璃瓶,心想老爷子既然吩咐了睡觉前把它喝了,干脆就先喝掉,等他来了,估计时间上刚刚好。

打定主意,我一口将这小瓶药水都倒在了嘴里,也不敢尝味道,匆忙咽了下去。不过后味儿到没想象中的那么难喝,甜甜的,温温润润,还颇为利口,我都想如果有存货了再来一点。这可比县城街上那种三毛钱一瓶的汽水好喝多了!

本来我精神头十足等着舅爷来,可喝下那药没多久,困意很快就涌了上来,上下眼皮打了半天架,我终于没忍住,身子一歪,靠着墙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好舒服,我再醒来时也不知道是几点,反正天还没亮,天花板上的电灯也不知道被谁关上了,只留下床边写字台上的一盏台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我迷迷糊糊地撑着墙坐直了,感觉身体有些怪怪的,下意识摸了摸脸……好烫!又摸摸额头……好家伙!据我常年高烧的经验来判断,我这会儿的体温足有四十度左右!

难道又烧起来了?可是不对啊,我虽然体温很高,但现在思维意识清醒,四肢有力,头也不疼,嘴也不干,全然没有一点发烧的样子。

我满腹疑惑,正要试着下床去写字台那边倒点水喝,瞥了一眼屋内,竟突然发现屋门后的墙角中,似乎有个人正一动不动地在那里盯着我。

转过身去,仔仔细细地揉了揉眼睛,再朝黑影看去,差点被把我心脏给吓出来!只见门后的黑影中,果然蹲着一位又黑又矮又瘦的老太太!她此刻正满面笑容地看着我,但那个表情任谁见了,都知道是一种不怀好意的笑。

见我发现了她,老太太倒也不客气,干脆站起身,刚想朝我这里走,窗外却突然间大亮,我只是往斜着瞥了一眼的功夫,老太就不见了,随即舅爷推门走了进来。

老爷子拿了盏大功率应急灯,见我一脸惊恐的表情,看来早就知道了什么事儿,不等我问就说道:“晚上给你吃的那瓶药,可以短时间内提高你身体的温度,就像发烧一样,是不是又看到那个老太婆啦?”

我点了点头,但真的记不起来昨晚是否有见过她。

舅爷像猜透了我心思似的,关上应急灯道:“昨晚你烧得迷迷糊糊,想不起来也属正常。今天看得清楚记得牢,给舅爷说说那老太婆长什么样儿?”“哦……她又黑又瘦,个头也不高,短头发……哦对了!脖子这里还有一块胎记!”我说着,摸了摸自己喉头偏右一点的位置。

我形容的时候,舅奶也从外面进了来,递过来一杯水喝,听到那块胎记,顿时一愣,随即问我道:“阳阳你说什么?是这里的胎记么?有这么大?”说着,她还比划了个鸡蛋大小的形状。“是啊……你怎么知道?”我回答了问题,才想起来刚才舅奶并不在屋内,就连舅爷刚也没能看到,她又是从哪儿得知的?“黑黑瘦瘦……低个短发……这儿还有块胎记……”舅奶摸着自己脖子念叨了一遍,抬头冲舅爷道:“老头儿,这个女的我认识!这就是那天跟我吵架的老太婆!说我偷吃她点心那人!”“我知道。”舅爷回答得无比平静。“这你也知道?!”我和舅奶异口同声地问道。“我不但知道这些。”舅爷示意我俩在床边做好,站到我和舅奶面前道:“我还知道前两天你夜里吐脏,恐怕也是这老太太搞的。”

这一点我和舅奶倒没觉得惊讶,毕竟那老太太的确威胁过舅奶,说要让她把吃进去的都给吐出来。

见我们不吭气,舅爷接着一边踱步一边说道:“知道是谁并不难,最近这些年,和咱们家有过矛盾的只此一人。现在我想知道的是,这老太婆究竟想干什么?整治了你还不够,现下连魂魄都跑到家里来了。所以,明天得把这事儿给查明白,看看这个老太婆究竟是何方神圣?能帮就帮一把。”“怎么还要帮她?”舅奶听到最后大为不解,我和她一个心思,找到了人不说算账,反而要帮忙,就跟是我们欺负了她似的。“糊涂了不是?”舅爷瞪了老奶一眼,说道:“魂魄都跑到咱家了,你想那人还能有好么?现在就算还没死,估计也没什么意识了。”“可人这么多,咱又该怎么找呢?”舅奶明白老爷子的意思,既然人都成那样了,就算找到,也没什么账好算的了。于是问道:“咱们这虽说人不多,但也五镇两乡几十万人口。那老太既然魂儿都跑出来了,肯定是不会再来上香的。”“这你就不用操心了。”舅爷挥了挥手道:“明天只用让老二骑着摩托去转上一圈,自然就知道是谁了。”说完就让舅奶陪着我睡,他独自上楼睡去了。

第二天直到晚饭过后,天快黑了,二伯才风尘仆仆地骑着摩托回来。扎下车,喝了一大碗舅奶特意给他冰的绿豆水,二伯一边擦汗一边向舅爷汇报道:“爹,还真就让您给说准了!往东快到白道口镇有个白马坡村,他们村真就有一家人,和您形容的情况一模一样!而且老太太刚好就是三四天前躺倒的,时间也几乎吻合。”“嗯,具体的家里情况都打听好了么?”舅爷在他儿子面前,远比对我要严厉地多。“您就放心把,都问清楚了……”二伯刚要回话,却被我打断,拽着他问究竟是怎么找到的?舅爷到底用的什么方法,能够一个人只花大半天的功夫,就排查完全县乡镇几十万人口,找到我们要找的人?我实在是想不明白。于是二伯就连前因带后果得跟我和舅奶说了一遍。

其实找人的方法还真就没我想的那么神奇,完全是靠舅爷对整件事的推断得来:

首先,那老太既然是来找人托拜,就说明她至少不是县城附近二十里内的人家,县城附近住着的都有熟人,想拜老奶,找个熟人就给领上山了,只有远道而来的才不得已找托拜。这样一来,等于县城周边占全县三分之一的面积,近四十万人口就首先被排除了。

其次,大老远来拜老奶,既不是特殊日子,还带了那么精心准备的“高档进口”贡品,可见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要求老奶显灵。以舅爷多年来的经验,这类人可以说几乎全都是求亲人平安的。至于那老太求的是保谁,暂时还不知道。

第三,我已经连着两晚见到那老太魂魄,说明她此时的情况并不好,至少元神都已出窍。如果是在一个村子里,谁家老人突然躺到了,应该是能很快就传遍全村的一件事。

最后,介于那老太魂魄来了后不去吓舅奶,反倒来找我,结合第二点,舅爷大胆推测,她所求的一定是保佑家中孩子平安,不灵验后认定是舅奶没有完成托拜,吃了她的贡品,所以就来骚扰舅奶家中的孩子,算是一种报复。

而她的做法又如此激进,可见家中孩子的病也不会轻到哪儿去。

确定了这些,舅爷就吩咐二伯专找二十里外的那些村子,打听看最近有没有人家里老人和孩子先后卧病在床,或者干脆直接去村委会问,这样一来就快得多了,所耗费的时间也只是在路上。

果然,就在二伯往东快跑出县城地界的时候,终于给他打听到,白马坡有一户姓丘的人家,刚出生两岁不到的婴儿大约在一个礼拜前得了重病,孩子的奶奶到处求医问药无果,最后急火攻心,大约三天前也卧床不起,据说严重到已经人事不省了。而那老太太正是又黑又瘦,低个短发,脖子上还有块鸡蛋大的胎记。“白道口镇……白马坡……”舅爷反复念叨了两边这个地名,然后扭头冲舅奶道:“明天说不得我得带朝阳去一趟白马坡,快了当天来回,最慢不超过两天,你们安生在家等着,不要着急去寻我们,解决完事情自会回来。”“怎么又带孩子去瞎胡跑?”舅奶照旧不乐意道。

舅爷挥手打断她:“这你就别管了,我带他去自然有带他去的道理。至少朝阳认识那老太。”

二伯一口喝完剩下的绿豆水,似乎想起什么,抹了抹嘴道:“对了爹,还有就是白道口镇下面的几个村里面突然兴起了一个叫什么‘老奶会’的组织,好像拜的就是咱们南山上的老奶,据说他们的会长可邪乎了,信徒很多,而且大都是妇女。您可得当心哪,那老太婆会法术,她们又人多势众,别吃了不该吃的亏。”“哦……行我知道了。”舅若有所思,挥手让我们各忙各的去了。

第二天刚好是个周末,老爷子一大早就将我从被窝中拽出来,在家里随便弄了点东西吃,就去县城车站坐上了第一班开往白道口镇的小中巴。

那个年头,县城到镇上的公交车我真不敢恭维,又脏又破、四处透风、叮当乱响。虽然已是夏末,但天气依然很热,二三十人挤在一辆实际载客只有十七人的小公共里,而且还没有空调,形式有多严峻可想而知。

好在这一段的城乡公路救了我们的命,始终都还算平坦顺畅。半个多小时后,我们终于在白马坡村口下了车。

其实这个白道口镇,在老家和另一座县城中间夹着,究竟属于哪个县的管辖,有时候连当地居民自己都搞不清楚。

不过这个白马坡可是大大的有名,相传是关公当年暂降曹操时,二人同骑白马到此,所以得名白马坡,京剧名段《斩颜良》又名《白马坡》,指的就是这里。

下了车,舅爷一边和我讲着历史典故,一边朝村子里走去,我看了看周围,实在是找不出当年的那种气势。除了绿油油的庄稼地,就只剩前方一片房屋,别的啥都没有。

白马坡原先只是个地名,后来随着迁徙,慢慢也有了人,不过直到现在,村里总共也只不过那百十来户人家,基本上都靠种田为生。

沿着田间的小路来到村口,老远就瞧见个中年汉子正在村头的一口井中打水。舅爷拉着我快步走过去,问那中年人道:“老乡,我打听个人,邱团章家在咱们村什么位置?”那邱团章,正是我发烧时看到老太婆的儿子。

打水的汉子手下没停,两三把将水桶拽上来,方才转过身打量我们。

这个人四四方方的国字脸,大眼睛浓眉毛,身材魁梧,瞧上去就跟以前那些老电影里面的正面人物一个样,特别脸谱化。

不过他最让我感到奇怪的是,这个中年人浑身上下既干净又板正,皮鞋擦得铮亮,灰色板裤和白色衬衣都熨得平平整整,衬衣胸口的口袋里居然还插着一支笔和个小本子。这哪像是农民干活的样子?

对面的中年汉子也警惕地仔细打量了我们爷俩,当看到还跟了我这么个小毛孩,表情似乎有所好转,但还是板着脸问道:“你们哪来的啊?找邱团章有啥事儿?”“呵呵,我们是从县城来的。大佛脚下。”舅爷只回答了他一半的问题。而且老爷子出去自报家门有个习惯,从来不直呼我们老家县城的名字,只用“大佛脚下”四个字代替。“哦……”附近方圆二百里没人不知道大佛脚下指的是哪儿。中年汉子自然也明白,接着问道:“我没听说邱团章家里有县城的亲戚啊。”

舅爷正要答他,我们身后脚步声传来,两个中年妇女一边往这里走着,一边高声问道:“老爷们们,去邱团章家怎么走啊?”

待她们俩走近,对面的国字脸大叔笑道:“呵呵,有意思啊,老邱今儿是怎么了?来了这么多亲戚朋友,你们都是来看老太太的?”

旁边俩女的瞥了我和舅爷一眼,并不在意,而是笑着接道:“唉!真就让你给蒙对了!我们不但是来探望,而且还要给他老娘瞧病!”“就你们?”国字脸大叔显然不怎么相信,但眼珠子一转,随即问道:“你们又是老奶会的人吧?”见俩女的不吭声默认了,大叔准备好的下文也没法接,只得无奈地瞪了我们四人一眼,挑起手中的扁担,担着两桶水朝我们一甩头道:“行了,跟我走吧!”

先跟着国字脸大叔将他的水送到自家院门口,然后他就拎着个空扁担,带着我们往村的另一头走去。路上那俩中年妇女时不时地打量我和舅爷,神情间不怎么友善,但老爷子只是一脸微笑,各种视而不见。

最终,国字脸大叔将我们带到了一座不大的小院前停下,推开木头做的栅栏门,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喊道:“老邱在不?邱团章?”

片刻,院内唯一一间平房的门被从里面推开了,另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但他显然和那国字脸大叔不在一个档次上,满面菜色,眼窝深陷,看样子是许久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睡过一个像样的觉了。

见到国字脸大叔,这黄脸汉子难得挤出一丝微笑,迎上前不好意思地道:“齐村长,您……您那两千块钱放心,我一准儿还给您!就是您看能不能宽限个……”“唉!~~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国字脸村长大叔没等黄脸汉子说完,就挥手打断他道:“你家什么时候缓过来劲儿了,再说还钱的事儿。我那还有一千多,你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去找我拿。我今天来是给这几个人带路的,他们都找你。”“……”黄脸汉子显然未曾想到大队人马开过来是因为这个目的,迷茫地看向我跟舅爷还有那两个中年妇女,随后问道:“你们是……”

舅爷暗中捏了捏我的手腕,示意先不要说话。紧跟着就只听那两个中年妇女其中一个道:“我们是奉了三仙老奶首席大弟子的命,来给你家老太太瞧病的。”“……”黄脸汉子又是一愣,但随即跑到院中墙根下拾起一根足有三米多长的大粗竹竿,不由分说就朝我们砸来,嘴里还不停地骂道:“滚!你们害我家还不够吗?还敢来?!都给我滚!!!”

舅爷拉着我躲过了黄脸汉子的几次横扫,始终安静地不发一语,但那两个中年妇女却早已逃到了院外的小路上,扯着嗓子朝我们吼道:“邱团章,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们大师姐是见你们家可怜,才命我们带上仙药来搭救老太太的!要不是你娘为会里贡献最多,这老奶赐的仙药根本就轮不到她!你可想清楚了,要救你娘的命,非这个仙药不可!打了我们,你就等着给你娘办后事吧!”

这个威胁似乎很管用,邱团章一听,立马就蔫了,手中的竹竿也掉在了地上,内心显是在反复挣扎。

这时一直在一旁站着的国字脸村长大叔走了过去,俯身在邱团章耳边说了些什么,过了半分钟,邱团章才抬起头来,不放心似的问他道:“这……这能行么?”“放心吧!听你哥我一次,保险没错!”国字脸村长大叔安抚了邱团章,随即冲院外的两个中年妇女喊道:“你们进来吧,我说通他了!救老太太要紧啊!”“这还差不多……”两妇女闻言,方敢慢慢地再次踏入院中。

来到小屋前,其中一个女的回身冲我们跟来的几人说道:“都不准偷看啊!老奶仙药得隐着喂,你们都在外面等着吧!”说完就走进屋内,两人将屋门反锁了起来。

门外两个大叔一时无事可做,盯着我和舅爷,摸不透我们和那俩女人是不是一伙的。可偏舅爷既不解释也不言语,始终拉着我微笑而立。

大约只过了两分多钟,屋门就再次打开了,两个中年妇女迈步而出,对那邱团章道:“好了啊,老太太的命用仙药给捞回来了。”“谢谢……”邱团章嘴里说着感谢之词,脸上却全无感激之情。“给钱吧!”另一个妇女见邱团章在原地傻站着什么也不表示,只得主动伸手要道:“老奶仙药一千块,我跟我师姐的跑腿费二百,一共是一千二百块!”

要知道在那个年头,一千二百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当时城里人的工资貌似还只有五六百块,至于是一个纯靠种地的庄稼人,一千二百块的意义可想而知。

还没等一脸惊讶的邱团章说什么,他身旁的国字脸村长大叔却抢着说道:“没钱!呵呵。”“什么?!”那个伸手要钱的中年妇女一听可不乐意了:“没钱借去啊!要知道我们可是救了你娘的命!你也不打听打听,一千二百块算贵么?就她这病,进了城往手术台上一推,几万你都得掏!”“呵呵,要钱没有,扁担两条!”国字脸村长大叔说着,突然扬起手中的扁担,作势要朝那两个中年妇女打,吓得她们赶紧躲出去老远,却也不肯走,叉腰冲着两个大叔破口大骂,什么难听的都飚了出来。“呵呵,快滚吧!”国字脸村长大叔被骂了也不生气,冲她们嚷道:“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老奶会那些勾当,先把人害了,然后再救人、收钱!再不走当心我报警!”

一提到警察,两个中年妇女似乎颇为忌惮,又拣最脏的骂了好几句,这才悻悻离开。“呵呵,看到没?对付什么样的人,就得用什么样的办法!这就叫以毒攻毒!”国字脸村长大叔拉着邱团章往回走,看到我和舅爷依然还在,扬了扬扁担道:“你们还在这呆着干嘛?还不快走?!我那是对女的手下留情,男的可没这优惠条件!”“呵呵,我们爷俩和她们又不是一势的,干嘛要走?”舅爷终于笑嘻嘻地发话了。“想骗钱没有啊!你看我都穷成什么样了?快走快走!”黄脸的邱团章也逐渐硬气起来。可他话音刚落,只听屋子内传出一阵老太太的呻吟生,叫了声“娘”,他就快步冲入屋中。

村长大叔一脸迷惑地看着我们爷俩,问道:“那你们……”

舅爷不说话,拉着我进到屋中,看见一角的炕上,那邱团章正慢慢扶起一位老太。老爷子指着那老太问我道:“是她么?”“嗯!”我早已有心理准备,所以并无任何惊讶,那炕上的老太又黑又瘦又矮,正是昨晚蹲在我屋中墙角那人。

但此时的她,眼窝深陷,脸颊浮肿,躺在儿子怀里,全然是另一副神态。

那位国字脸村长大叔也跟了进来,一边将我俩往外扯一边说道:“哎哎!我说你们爷俩怎么回事儿?问也不说,你们究竟来干嘛的?”“呵呵。”舅爷总算睁眼看着他,慢悠悠回道:“我们是来找老奶会的。”“……老奶会?”村长大叔一听到这三个字,脸色顿时变了:“那你们自己找去,对不起,我们村不欢迎你们!”“呵呵,你是这村的村长吧?”舅爷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大叔道:“我找老奶会,又没说我要加入,你这么着急不欢迎干啥?”“不是加入,那你们一老一少还想灭了他们不成?”村长大叔颇为不屑地说道。“呵呵,正是!”舅爷回答得非常干脆,然后就停下来,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中年人的反应。“……”村长大叔听后,再次仔细打量了一下我们爷俩,联想到舅爷之前告诉他我们从哪来的,于是乎他大胆猜测道:“敢问您老……可是姓陆?”

舅爷始终面带笑意,没答他,也没点头,而是伸出了四根手指头。“……陆四爷!您是说一不二陆四爷!”村长大叔显然对舅爷的名号也颇为熟悉,只是一愣,随即脱口而出。

这边舅爷还没搭腔,他就又是握手又是递烟,殷勤得很。舅爷先简单说了一下我们此行的原因和目的,国字脸大叔又自我介绍了一番。怪不得他穿得周正,果然就是这村的村长,名叫齐国强。

寒暄过后,舅爷直奔主题问道:“齐村长,你说这个老奶会坑蒙拐骗,可有真凭实据?”“当然有!”齐村长眼睛一瞪,赶忙数道:“单就上个月,我们村子里,已经有三个妇女都是这样了,先入老奶会,然后莫名得病,跟睡熟似的,任你怎么叫都叫不醒。三天后,老奶会的人就来了,说是大仙老奶的首席弟子已经探明情况,求得仙药,吃了就好。等人好后,她们就开始明目张胆地收取钱财了,一般最少也要千八百,最多的一户人家给了将近三千块!更可恨的是,那几个妇女醒后非但不觉得上当,反而更加地深信不疑,家里什么东西值钱就拿什么送到会里,说是保全家平安!您说可气不可气?!”“那你是怎么断定她们睡过去就一定跟老奶会有关?”舅爷追问得十分仔细。“这不明摆着嘛!~”齐村长一摊手道:“市医院看了都没办法,她们一来就好!而且不管人有没有救,看都不看,就先在屋外谈价钱,就好像一定能治好似的,您见过这么给人看病的?而且她们带去的药一吃就好,再没那么灵了。”“嗯……是有点可疑。”舅爷还算认同齐村长的分析。“对了,还有一点!”齐村长想了想,继续补充道:“这几个女人有个共同点,就是她们在得这种病前,家里人都十分不愿意她们参加那个什么老奶会。有的甚至都被锁在家里不准出去。”“嗯……拿反对最激烈的开刀……”舅爷咀嚼着齐村长的话,又问道:“这个老奶会有多久了?为什么没见有人往上反映?”“刚开始有,后来都不敢了!”齐村长说着,瞅了瞅屋里面正给他老娘喂水的邱团章小声道:“他是最早反映的,结果您猜怎么着?据老邱说啊,从告状那天开始,他家外面只要到晚上,那死尸,围着转圈!要多吓人有多吓人!直到最后上面调查了,他又否认,这才算是消停。”顿了顿,村长大叔又不好意思地看着舅爷道:“原先,三个月前出现的时候,我们就想请您了,但是总觉得您是吃这路的,那老奶会也是吃这路的,怕……怕……”“呵呵,怕我们最后一看是同门师兄弟,再合起伙来敲你们竹杠,是不是?”舅爷说完这句话,见对面的大叔不好意思地直笑,就知道他们当初的确是这么想的。

不过民间异术本就是个统称,分门别类极多,甚至连古彩戏法都算在里面。他们不懂,有这种想法也无可厚非。

老爷子没再说什么,进屋去看了看邱团章母子,又说了些安慰的话,领着我和齐村长走出来,眯着眼说道:“看来有必要会会这个老奶会,如果真是如你所说,他们靠那些诡术害人,再骗钱,那我干脆就替上面出出力,直接原地解散了她们!”“哎呀!那可真是太感谢您了!”齐村长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需要什么您尽管提!我们出人出力出钱都行!一定要拔掉这颗封建毒瘤!”“暂时什么都不用。”舅爷摆手道:“他们在这附近有活动场所么?先带我去瞧瞧。”“有有!”齐村长说着,立刻动身带我们朝村子另一边走去。

白马坡西侧原先有一座关帝庙,面积不小,但是年久失修,里面又没有什么纪念意义的东西,所以慢慢地也就荒废了。老奶会冒出来后,就拿这里当做附近几个村子的集会点,组织会员一周集会两次,一次讲法,一次显神通。今天由于是周末,正赶上师兄师姐们“显神通”的时候,所以会有不少人。

一边走,村长大叔一边和我们讲他所了解到的老奶会信息。这个老奶会会员之间看似没有明显的等级制度,不分老少,全都以“师姐”和“师妹”相称,即使是所谓的那个“会长”,也都被会员们唤作“大师姐”。

不过这些师姐师妹们,倒是也有不同的排行,以“日、月、星、辰、三、仙、太、母”区分,日字年的地位最高,母字年的最低,他们的高低以贡献的多少划分,说白了就是你往会上供了多少钱。

当然,往上升也是有好处的,上了仙字年的,就可以学所谓的“老奶仙法”了,修习后可身体安康,保全家太平。如果到了日字年,则由大师姐亲自授课,可学习“老奶仙术”,并且拥有给其他师妹们上课和拿取“会中工资”的权利。据说日字年的师姐们早已是仙法加身,可“枕冰而眠、踏浪而行”,进入到了“脱离凡胎肉体”的阶段。

那邱团章的老娘两个月里几乎把家中多年积蓄都捐了上去,现在也只不过是才混到了三字年的水平,可见老奶会敛财之巨!

说话间,我们出了村口,老远就看到田地里有一座破败的院落,正有稀稀落落的人往那里面进。

离那坡面还有二百多米的时候,齐村长停下来,指着前方道:“陆四爷,不好意思,得您自己过去了,我这副老脸他们早熟了,也跟去的话,您怕是看不到想看的。”

舅爷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拉起我就朝那破庙走去。

这灰墙灰瓦的院落虽然老旧得不成样子,但外墙显是后来修补的,不知道是早年间翻修或是老奶会为了集会的保密特意补上的。

来到院门外,只见里面黑压压一片都是人头,这个不大的小院里面竟挤了二三百人,而且到目前为止,还有人不停地从外面过来。

不过最令我们尴尬的是,这里面百分之九十五以上,都是年龄在三十五到七十岁间的中老年妇女,男同志就那么星星点点的几个,更别提我这种半大孩子了。

舅爷可不在乎这么多,拉着我进到院中,不理会四处投来的目光,沿墙根一路走到破庙大殿所在的高台旁,找了一处没人注意的角落,坐下来静等集会的开始。

就在我无聊地快要睡着的时候,人群突然一阵骚动,似乎夹杂着“六师姐来了”的呼喊声,只见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踏上了这破庙的大殿高台。

我定睛一瞧,这正是刚才给邱团章老娘“治病”的两个中年妇女之一,她主要负责拿药和治病,那个管要钱的此时则不知去了何处。

这个中年妇女此时意气风发,在周围此起彼伏的“六师姐”呐喊声中,三步并作两步跨上殿前高台,双手平伸,示意大家安静后,似摸似样地说了一大通的废话,无非是吹嘘老奶会的“德爱”和大师姐的诸多“神通”。

由于我和舅爷始终缩在一角,所以台上那女人并没有注意到我们。他自己越讲越兴奋,台下的人也越听越激动,慢慢地,开始有人起哄似的喊道:“六师姐,露一手!六师姐,露一手!……”

中年女人也毫不含糊,立刻停止“演讲”,吩咐身边的几个人拿上来早已准备好的各种道具,一连展示了好几个所谓的“神通”,比如什么“手掌气功吸脸盆”、“一指钻方砖”等等。

我一边满是好奇地看着,舅爷边在一旁和我解着密,那所谓的手掌气功吸脸盆,只不过是在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将一个带有透明小吸盘的指套夹在指缝间,手掌平着放入脸盆内,之所以能将其吸起来,所凭的只不过是那个吸盘而已;至于什么一指钻方砖,虽然硬气功的确可以达到,但显然并不是眼前这位三十岁妇女可以在几年内练成的,她用的方法更简单,则是事先在砖头上钻一个眼,然后用墨水将细沙上了颜色,再和着水塞进去,等干了后从外面看毫无破绽,用手指一捅,那眼自然就出现了。

说白了,这中年妇女所展示的几个本事,完全都是以前江湖卖艺的蒙骗伎俩,根本不是什么“神通”。

可能她也发现了台下人的热情在渐渐丧失,于是中年女人似乎是打算拿出看家本领,从人群里随便叫了几个上来,一字排开,然后从他们身前挨个经过,等再转过身来,这几人兜中的物品则统统跑到了那中年妇女的口袋里。

见她一个接着一个掏出那几人的东西,下面的人群再次沸腾了。“哼哼~”舅爷一边看着一边冷笑道:“现在的老娘们儿们是不是都闲得慌啊?这种三脚猫把式也当神供着。”说完他吩咐我在这里坐好,不等散场不要乱动,然后就站起来,独自绕到了大殿的背面。

等下面的人群再次安静下来,那“六师姐”朗声说道:“大家看见了吧?这只不过是大师姐九九八十一变的末技罢了。只要在坐的各位足够虔诚,相信老奶就是我们的天,多多为会上做贡献,我敢打包票,这五行搬山的本事在座的每个人,都可以……”

她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大殿内一个雄厚如洪钟的声音打断道:“五行搬山?亏你好意思说得出口!”随即,舅爷他老人家负手从殿内走出,那气势,犹如一代宗师。

我知道老爷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打算出来搅局,顺便煞一煞这些人的气,于是瞪大了眼睛等着好戏上演。

高台上顿时又窜上来三个人,其中两个竟也是男的,加上那六师姐,四人将老爷子团团围住,待看到只有舅爷自己,那中年女人放下心来,半威胁道:“老先生既是来参会的,那就请下去好好地坐着,有什么问题,待一会结束了,我自会与你解答。”其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是识趣,赶紧下去,咱们各走各的。

舅爷哪会吃她那套,环视了一圈,朗声道:“呵呵,不敢不敢,老头子我看见有人亮了点手上功夫,就技痒,也想上来切磋切磋。”“哦?您……也会五行搬山之法?”中年女人让舅爷搞懵了,一时猜不透老爷子究竟想干什么,只得顺着他问。“五行搬山?呵呵~”舅爷嘴里念叨着,逼近那女人两步道:“你知道五行搬山是什么意思么?学了点贼的手艺就敢出来冒充这个?就不怕被懂的人笑掉大牙?!”

中年妇女显是让舅爷一语道出真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不知该说什么好。

舅爷笑了笑,也不理她,弯下腰将丢在脚边的搪瓷脸盆抄在左手,然后伸出右手食指,向下面的众人展示了一圈,表示什么也没有,然后就将食指贴在脸盆的沿上,同时松开左手,顿时,奇迹的一幕发生了,只见那脸盆就好像粘在了舅爷的右手食指上一样,就这么平着悬在众人面前。说白了,它和食指的接触面只有一个米粒大小的点罢了。“轰!”下面的人群顿时轰动了,这种可以跟幻术相媲美的本事谁也没见过,都啧啧称奇。

台上四人此时才终于迷糊过来,知道老爷子摆明是来踢场子的,再次围上舅爷,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处理。

舅爷拿眼瞥了瞥他们,又对那中年妇女道:“五行搬山,乃借用五行之气,可藏万物于其形,遁万物于其道,锁万物于其方。你刚才那是什么?只不过是偷盗之术中的‘拂空手’罢了,也敢冒充五行搬山?”

那中年女人被舅爷一而再再而三地贬低,此刻也有些愠怒,反呛道:“哼,大话说了一堆,您要是真懂五行搬山,干脆露上一手,让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开开眼?”她赌的就是老爷子根本不会,只不过是他们这几个月中碰到的诸多反对者之一罢了。“……”舅爷笑了笑,没有答话,又回身让大家看了看他的双手,示意空无一物,然后直接将两掌虚扣在一起,高举过头,口中念念有词,片刻后,当他再打开时,掌心竟已多了一个褐色的小瓷瓶。

舅爷不理台下人群的聒噪,拔开小瓶的木塞闻了闻,又回头冲那中年女人说了一句什么,只见她听后脸色大变,赶忙翻兜,似乎兜里的东西已被舅爷给遁了去,正是那个小瓶。“这是城南陆四爷!”台下有认识舅爷的,此时纷纷喊道:“陆四爷从不诓我们的,他可是得了当年梅道人的真传!”

听到“梅道人”三个字,台下再次乱了起来,毕竟这里许多人都已年过半百,即使有不认识舅爷的,但梅道人的大名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解放前后那些年,可是能叫响方圆数百里的人物。

舅爷转身示意大家安静后,手举那瓷瓶高声道:“乡亲们,你们也都看到了,她们这些本事只不过是末端伎俩。这瓶中装的东西叫还神丹,虽是灵药,但也并非什么稀罕玩意儿。我,大佛脚下城南陆家老四今天在这里和各位父老乡亲承诺,谁家再有失了神的病人,尽管来找我,还神丹绝对管够!而且——分文不取!”

这句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投下来顿时让下面的人们彻底沸腾了。看来舅爷猜得不错,先把人的魂弄跑,再借助这还神丹给找回来,是老奶会的主要敛财手段之一。她们但凡本事再多个一两手,就根本用不着这种下三滥的把戏。

此时下面突然响起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大家都醒醒吧!真正肯搭把手救你们的,从来都是分文不取。那些张嘴就收黑钱的,怎么可能会真心救你们?!”

我循声音看去,只见说话的果然便是那齐村长,他可能是不放心我和舅爷在这人堆里,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悄悄地钻了进来。

此刻人们的情绪本就处在一个兴奋的状态,又先后被舅爷和齐村长一激,顿时就有一部分人也跟着站起来,朝台上的那几人喊道:“你们亏不亏心?一个破药丸张嘴就要几千块!也太黑了吧?!”

当然,也有部分聪明人认识到了一些问题,纷纷问台上的几人道:“为什么你们老奶会冒出来前,从来就没听说过这种病?你们一出现可好,几个村到处都是得这个病的,偏就你们有药,而且谁家谁得了病,你们知道的都一清二楚!”

台上以那“六师姐”为首的几人眼看局势已经把控不住,只得趁这会儿大部分人还都没搞清情况的时候开溜。临走时,那中年女人还恶狠狠地指着舅爷说了一句什么,但老爷子根本就不在乎,依然微笑面对。

倒是有一点我很奇怪,舅爷非但全无将他们逼到死角的意思,甚至对这几人的离开也毫不阻拦,根本就不像老爷子一贯做事的风格。

见几位“当事人”跑了,人们自然再也没了集会的兴趣,纷纷声讨了一下她们,也就自行散去了。

齐村长送走了前来集会的人,回到舅爷和我这里,抹了一把头上的汗道:“四爷,您可真够大胆的,这里的人要是敢再坚持那么一下,咱们爷仨可都是被撕碎的下场!”

舅爷笑了笑,没说什么,拉着我走下高台,对村长大叔道:“帮我们找个住处吧!明早我要会会这个老奶会的‘大师姐’!”

齐村长自是满口答应,他本要让我们住他家的,但不知为什么舅爷就是不肯,于是就安排到了村口靠近这关帝庙的一个空院里。这家人都进城打工去了,房子交由村里帮着打理,只要保持整洁,村中谁家亲戚来了都可以住。

安定下来,舅爷又吩咐了村长大叔一些别的事情,安排他去布置了。我则很好奇老爷子刚才露的那一手,拽着他磨道:“舅爷,我也想学您那个五行搬山!”“呵呵,我那哪是什么五行搬山啊!”舅爷拉着我在屋中坐下道:“呵呵,五行搬山的遁术,凭空是出不来的,必须借助五行的媒介,事前还要多方准备,根本不是说搬就能搬的。我刚才那也是‘拂空手’,只不过我比那个女的速度更快,手法更利罢了。”

见我明白了,老爷子接道:“所以说,这些技术根本就没有高低上下之分,什么人使,就有什么样的效果。你只要下功夫,练到精了,再普通的技术也能变成鬼斧神工!”

说话间,天已经快黑了。齐村长来送晚饭时特意告诉我们,舅爷交待的事情都已经准备妥当,只等明天上午废了那老奶会“大师姐”,拔掉这颗毒瘤。我也从舅爷口中得知,那“六师姐”逃跑前威胁舅爷,让他有本事别走,明早自会有人来再比高下。所以老爷子干脆住了下来,据他推断,明早来的,很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老奶会会长——那位“大师姐”。

走的时候,村长大叔又特意留下来一火柴盒大小的玩意,也是舅爷交代的。

吃了晚饭,舅爷让我坐在炕上,问道:“朝阳,晚上可能会有一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你怕不怕?”“有您在,我什么都不怕!”我才不在乎一会儿会发生什么,反证有舅爷的地方,一准儿安全!“呵呵,好!”老爷子只夸奖了这一句,就不再说别的,吩咐我早点睡,然后就盘膝在我旁边,闭目养神起来。

大约过了好几个小时,反正我都睡醒一觉了,屋内油灯却还忽闪忽闪地亮着,只听房外似乎有着一些颇为沉重的脚步声。

舅爷此时已经不在炕上,而是坐在屋中的方桌前,趴在上面忙着什么。听到我起身的声音,老爷子做了个不要动不要出声的手势,然后将桌子上的东西一收拾,站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我很想知道舅爷干嘛去了?外面为什么会有那么多脚步声,但老爷子刚刚交代过不准动,我也只得老老实实地坐在炕上,干瞪眼却也没有办法。

外面一片漆黑,隔着窗户更是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得到处都是凌乱和厚重的脚步声。过了大约三分多钟,脚步声渐稀,舅爷突然在外面朗声说道:“呵呵,既然来都来了,还搞这些把戏作甚?咱们当面锣对面鼓地较量一下,也比让死人都不得安生强啊!”

我正奇怪老爷子在和谁说话,远处却又响起了一个老年女性的声音:“哼!不简单,果然会五行搬山之术!”“呵呵,献丑献丑!”舅爷依然是彬彬有礼地道:“有你这么高本事的人,现在可不多了。算起来我有近二十年都没再见过了。”“哼!废话少说!明早日出关帝庙!”那老太太似乎压根没有和舅爷聊天的兴趣,直接约战道:“我输了,解散老奶会,从此再不出现;你输了,来老奶会给我当大护法!”“呵呵,这赌局有意思!”舅爷调笑道:“似乎我不管输还是赢,都有好处啊!”“因为我不会输!”那老太太的速度好像十分地块,短短六个字,说第一个“因”的时候,应该就在二十米内,可等那个“输”字出口时,听起来已经好远好远了。

果不其然,舅爷很快就推门进来,见我木讷地坐在床上,只是吩咐该睡了,晚上应该不会再有什么事情,明天还要早起。

我好奇装了一肚子,怎肯睡觉,缠了老爷子半天,他才把刚刚发生的事情又讲了一遍。

今晚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老奶会的会长大师姐。她先是故技重施,用死尸围着我们的房子转圈,意图吓跑我们,但舅爷可不是那黄脸的邱团章,让齐村长先前准备的东西都派上了用场,借用五行搬山之术,将死尸又全给卸了回去。那大师姐见舅爷果然有两把刷子,于是主动明日约战,毕竟被这样一个民间异术的高手盯上,对于她们老奶会的发展极为不利。

说白了,今晚就是个热身,无论舅爷还是大师姐,都仅仅在试探对方。足可见他们做事的风格极为相似,不求一击必杀,但一定要有万全之策,才肯倾囊而出。“那您见到那个大师姐了?”我听舅爷讲完,对这个神秘老太太愈发地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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