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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9-28 06:1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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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子君

出版社:重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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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宴

北京宴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北京宴作者:子君设计:上官雅弘排版:郝禾出版社:重庆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1-01ISBN:9787229128210本书由重庆出版集团图书发行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上那那些些有年伤,的闺密年小舞:没有女神的童话,算什么童话

我认识年小舞好多年了,她是个美丽的女人,她总说自己“优雅妩媚,风骚无限”,以至于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认识她的那个饭局——她一个人喝倒了我们公司三个销售一个市场总监,当场就把三百五十万的单子轻松愉快地从她的同事手中拿了过来。其实我并不认为她很美,我更认可安素的清新和邻家——但是她没有灌我,反而替我挡了好多杯酒,可能她知道我就是一文案,一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说白了就是因为年轻,被拉到场子上作陪的,对她的单子根本无足轻重,所以她接过了我们领导递过来的酒杯。看着几个人都倒了,年小舞胡乱按了一下桌上的铃,铃音还没结束,服务员便应声走进来。“埋单。”年小舞像蝴蝶一样挥舞着手中金灿灿的信用卡,让我忽然想起煤老板的门牙……“那个,那边那个叫什么菜?”我轻轻地问。“荷塘月色。”“给我来一份,打包。另算。”我开始翻钱包,服务员微笑地看着我,把嘴角的诡异隐藏在职业的八颗牙龈后。

年小舞愣了一下,柔柔软软地飘过来,一屁股坐在我腿上,单手搂着我的脖子。“姑娘,出来乐呵,还想着家里的男人?行啊!”“女朋友啊,可能还没吃饭。”酒气熏天,我稍稍后退了一下。

她愣了一下,在我脸上亲了一口:“就凭你想着的是个妞儿,这菜不另算了!姐给你买!”

我就认识了年小舞。年小舞热情,大方,像个艳丽的花妖精,她飞到哪里,花就长到哪里。她没有男朋友,她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就像一个偶像一样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带我吃西餐,教我学化妆,如何打扮自己。她逛新光天地,也去动物园大红门。不能否认她确实是个人精,能把一百块钱花出一千块钱的效果。认识了年小舞之后,我经常忘记,其实我就是一个月薪三千五百块无房无车穷得只剩下梦想的“屌丝”女孩。

年小舞很少提自己的事儿,大多是谈客户的各种奇葩和糗事。她喜欢“勾引”她的客户,等男人快上钩的时候,又会做出些“正经女人”的把戏,总让男人欲罢不能地把合同签了。

我问她,年小舞,那些男人都是傻子么?年小舞总是不屑地敲我头,都是商场精英,谁是傻子?但凡这天下的男人,大都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服务买谁不是买?人民币给谁不是给?买的是智慧?买的是舒心!“小舞君,你能上天,能入地。我偶像,纯的。”我常常花痴地瞅着她,倾诉浑圆赤裸的衷肠。

年小舞:“我应该是你书中的女主角。”

我:“可是我是个写童话的。”

年小舞:“没有女神的童话算什么童话。”

她有时候讽刺我“浑身文艺细菌”赚不了几个钱,年纪轻轻自甘贫贱。有时候羡慕我有自己的乌托邦,活得潇洒快乐。

我一直觉得年小舞一个人就能成一本书,她太精彩,太耀眼了。她像现代版张爱玲,只是并非出身名门,多了点痞气。

年小舞是第一批“80后”,她三十二,大我八岁,曾经有个妹妹,却在早年因为和她玩躲猫猫游戏,不幸掉入水中夭折,这成了年小舞心中一块硬伤。年小舞说,公关没有朋友。这么多年,她只有我一个人,所以她很舍得给我花钱,送衣服化妆品给我也毫不手软。作为一个精明到为了使用团购优惠券一顿饭分几次结账的女人,我觉得她是很喜欢我的。

她说她爱钱,钱是她的梦想。但她羡慕不把钱当成梦想的人,比如我。我才发现,梦想的另外一个好处就是,可以吸引到那些特别会赚钱的人。

她身边都是有钱人,却单身至今,也没有男朋友。她总说她年轻漂亮的时候,挑花了眼,过了三十岁,想嫁人了,才发现好男人都被挑走了。下一次,再让她碰见喜欢的,单身的,她死都不会放过他。

安素时常在我和年小舞逛街时打电话来,清风细雨:陪“交际花”相亲呢?

这就是我从未让她们谋面的原因——我总觉得她们不会喜欢对方。

因为年小舞能把一万多的鞋子,穿在二十五块钱一条的牛仔裤下面,所以,年小舞说过的关于美丽的话,我一般都信。安素:时间变得不那么嘈杂和漫长

安素是我的大学室友,我们在一起住了三年半。她并不是这个宿舍的“原住民”。我当时所在的宿舍共四个人,都是喜欢疯玩的丫头,南方的夏天不熄灯,她们可以一夜一夜地玩电脑游戏,看韩剧。那天,我对铺姑娘和网络游戏里的“老公”连战三天三夜,第四天中午我们叫她吃饭的时候,发现她猝死在床上。就在当天,除我之外的两个姑娘都搬走了。我却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也许是小时候屋外就是一片坟地的缘故,也许是从小身体弱,见惯了各种不明不白的东西。晚上,天将黑,一边刷牙一边翻书,忽然宿管敲门,我趿拉着拖鞋开门,安素就站在门口。“以后她就住这了。”宿管把钥匙往她手里一塞,不待我反应,便溜掉了。“妹子,混哪里的?”我挡着门,含混地呼噜。“日语专业的。”

我拎着《简·爱》,歪着头看着这个面无表情的小美人儿,她终于挤出一丝微笑,虽然不自然,却相当努力。我瞄了瞄她手中的小包。“这屋刚死人……知道不?”

安素点点头。“不怕?”“不就是死了个人。”

说完用手轻轻推了一下门,侧身进屋了。“不过你口吐白沫的样子,确实很吓人。”安素咯咯笑,把行李往桌上一放,小小的一只包,只占了三分之一个桌子,一个十八岁姑娘所有家当。“你好,碧生,我叫安素,宿安毕生,怕什么的。”

我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再没有人搬进这间宿舍。她的衣服种类和款式都少得可怜,一年四季都是牛仔裤,T恤,帆布鞋,简单的马尾上一根黑色的橡皮筋,所有的化妆品就是一瓶大宝洗面奶,冬天干燥的时候,会偶尔抹一点我的妮维雅。我们从未吵过架,红过脸,她不同于一般南方姑娘那么细腻,也没有很重的金钱观念,人很随性,买东西也从不过问价格。有时候走在学校里,会有一辆汽车停下,问:同学,你给补课吗?她总笑笑摇头,说没时间。结果人家还是追问,她便冷漠地走掉了。

她总好奇为什么那些男人要把车停在她身边,并追问她给不给补课。她觉得他们非常不礼貌,又喜欢炫耀。她并不知这句“补课”的“此中深意”,我便也知趣地“欲辩忘言”,和她一起笑那些孔雀开屏的男人。

由于不是一个专业,我的朋友也多,我们在一起相处的时间很少,除了晚上在一起睡觉,便是各学各的,各玩各的,从前觉得宿舍是个网吧,安素一来,整个环境忽然变得宁静安谧,有时我在图书馆自习的时候,居然会想念那间宿舍,觉得它像一个港湾一样安宁,温暖。夜晚也变得不那么嘈杂和漫长了。我们都不是喜欢拿“一辈子好姐妹”这种情话招摇过市的女人,但彼此心中早已互为家人。

安素和我同岁。应该是独生子女了,因为从不见她摆放兄弟姐妹的照片,也不见电话联络。关于私生活,她不说,我不问。我一直想有个弟弟,小时候可以被我欺负,长大了可以保护我,是件挺美妙的事儿。认识安素后觉得,有个这样的妹妹,也是极好的。安素极清秀,五官玲珑有致,身体因为常规的舞蹈训练而轻盈,步伐灵跃。安素没有闽南腔,一口标准普通话,比我这个北方人还利索。她看书的时候,侧脸就像剪纸一样,我猜想,她的妈妈一定生得特别美。

我一直好命,虽然平凡,命中相伴的却尽是些好看的女人。

无论是年小舞,还是安素,她们都是我小小世界里盛放的牡丹和水仙。我为数不多的追求者中,很多都是从她们手上“退二线”的。我不以为意,也并不尽心于爱情,爱情故事的成色绝大多数取决于女人的容貌,我并不是主角,也认为资质平凡的姑娘,天生都有着甘为绿叶的心,享受平平淡淡的人生。

但是佩娟不同。佩娟:后天拼命努力,拗出来的气质

佩娟只做了我半年文化公司同事,就跳槽到媒体去做记者了。我做文案,佩娟是媒介,负责撰写媒体稿件。现在的记者,大都只参加活动拿了车马费就走,稿子都是公关公司写,记者们回头要了稿子,发个新闻通稿就行了。佩娟的新闻稿写得很棒,能把软文写得跟新闻似的,没有新闻价值也要造出新闻价值,有点新闻价值的就功能放大,产品信息植入于无形,拿捏到位恰到好处。佩娟写出的稿子,就带有这样一种气质:对,我就是一篇软文,怎么样?你是不是还是很喜欢看?然而佩娟和别人最不一样的,不是这个。别的媒介都只写一份通稿,然后群发给媒体,她不,她几乎给每个不同类型、不同行业的媒体都单独写一份。符合媒体风格的稿子大受记者欢迎——拿钱、上版两不误,他们也都喜欢和佩娟打交道,参加佩娟的活动。每次举办大型活动,他们都会主动找佩娟聊聊。有时候没有费用,他们也愿意给佩娟面子,给几个版面。

佩娟真的很努力,所以,理所当然地,也成了公司里最不受待见的同事。

我之所以注意她,不光是因为她的工作能力强,而是因为,她长得很像我母亲年轻的时候。

那天,佩娟从办公室回来,眼圈儿红红的,不停抽泣。办公室里大家都埋头做自己的事儿,没人上前去问,这是一种常态。虽然早已习惯了公司的人都排挤佩娟,我还是备感惊讶。佩娟就那么抽着肩膀,正对上我探寻的目光,早已盛满在眼眶里打转转的眼泪,簌簌地滚落下来,泪水顺着她尖尖的下巴滴到她的鞋尖儿上。我感觉这次事态很严重,她做我的同事不会久了。

我站起来,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走向佩娟,用纸巾擦了擦她的大花脸。

她怔怔地看着我,目光像把锋利的冰箭,充满敌意地瞪着我,似乎要把心头的恶气全部撒给面前这个半路杀出的臭丫头。小时候,每当爸爸喝醉撒酒疯,隔壁奶奶就把我叫到她家去玩。那时候我年幼,个子不高,脾气却暴戾得很,经常因为小事暴跳如雷,甚至打碎她家的东西。她家爷爷就问奶奶:“为什么这样纵容这个野丫头。”奶奶总是心疼地抱着我说:“女娃哪有不乖的,可不是心里难受才这样。”

看着佩娟,我似乎看到了小小的自己,眼神随之温柔了起来,可不是,这丫头可不是受了大委屈才这样。

佩娟慢慢放下了敌意,渐渐缓和下来。“没什么,就是哭了。”她瞬间恢复了往日的“金刚李佩娟”,按住我的手,接过纸巾,擦了擦嘴角的眼泪,响亮地擤了一下鼻子。然后,她忽然忘了什么一样,像只离群的企鹅,在冰天雪地里孤立无援地站着,不知去留。

半长凌乱的头发,通红的眼眶,目光全散开了。

佩娟真的像极了我母亲,她决定嫁给那个我不知道的远方的她的初恋情人,也是这样,那天她站在风雪中的火车站,一副不知去留的茫然,目光散乱。我问她:“妈妈,你为什么哭了?”她说:“没什么,就是哭了。”然后她一甩头上了火车,我就再也没见过她。

我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上去抱住她,轻轻地。

我开始号啕大哭起来。据佩娟说,我哭了有小半个小时,搞得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安慰我半天,居然忘了自己被扣奖金的事儿,只是不停地安慰怀中的我,直到我哭得腿软站不住,她才把我放到凳子上,我俩手拉着手对视,直到办公室下班,人们陆续走光。

她瞅着我,噗嗤笑了,用手掐住我的脸蛋。“你傻吧?!”她扯扯我的脸,“我要离职,老板说我要走可以,去年绩效一分不给我——可你为啥哭啊?像死了娘一样!”“绩效?”我狐疑。“对啊,张悦那小骚狐狸终于把老板给拿下了,怎么也轮不上我做总监了。”“凭啥?”我捏着拳头,愤愤不平。“功夫呗——我也想把那王八蛋搞定啊——无奈不会‘夹春卷儿’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大笑,摸着佩娟柔软的头发,盯着她的脸。平心而论,佩娟确实是姿色平平的姑娘,她那种因为后天拼命努力而硬拗出来的气质,我想确实是我们那个本科学历都是买来的老板所不能欣赏的。

那之后不到半月,干了三年媒介的佩娟跳槽到媒体,如愿以偿地当上了甲方。可见被挤兑的连锁反应也并不是都那么坏。

佩娟姓李,叫李佩娟。一九八四年生,早早相亲结了婚——不过佩娟着实是朵奇葩——办了婚礼不领证,非要等到老公买了房写上她的名字,她的心才落定。她老公在京城大北边,有宿舍,所以佩娟并不和老公一起住。我一直觉得佩娟没那么爱她的老公,她不会做饭(住在一起之后,我才发现她做的饭非常难吃),佩娟一周去一次她老公那里“例行公事”。倒是老公的工资卡,稳稳地攥在她手里,一个月有一万多,由此可见她的IT男“老公”,确实是个老实巴交实心实意爱老婆的人。

佩娟不怎么买衣服,却深谙各种名包名表,从不轻易下手,逢下手必定“成千上万”。后来一起合租,又发现她是个地地道道的“娘家人”,几乎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搭在娘家事情上,平时逛街自己几乎什么都不买,大包小包都是给爸爸妈妈弟弟妹妹的,大到箱包,小到牙刷。极少能听到她提起婆家的事情,都是她的妈妈,爸爸,弟弟,有时还连带着自己那些拐弯抹角的七大姑八大姨。

我问她,你真的爱你老公吗?

她总说,我是个穷女孩,有什么办法呢,只能早早看条件差不多就把自己嫁了。其实,法律上她没嫁,心也没嫁人,我总觉得她老公的功能倒像是张饭票。

我不明白,为什么佩娟总是特别在意活得“有尊严,有面子”。她总是抱着一种光宗耀祖的心态,野草般顽强地应对着生活中的困难和坎坷,扛她自己,扛她娘家。佩娟很照顾我,我几乎不怎么收拾屋子,从缴水电费到买生活用品都不用我操心,只要礼貌性地缴点生活费就好了,由此我正式进入了她的“娘家”队伍。有时候她老公过来看她,就带着我一起去高档餐厅吃饭,我别扭,她不,她老公也乐呵呵的,把我当小妹妹宠。我一直都惊讶一个迟迟拿不到结婚证的男人,竟然对一个女人的爱如此深厚,不求回报。后来想想,也许男人对那种跟自己“三心二意”的女人,反而更好。那些“全心全意”的吃定了的女人,往往没意思。再或者,她老公就是傻吧!

如果佩娟有一天要离开她老公,绝不会像我妈妈当年那么迷茫。

她们几个里,佩娟最像姐,最会照顾人。我一直打算,等小Q毕业了,让小Q来和我们同住,小Q的邻家小妹个性,和佩娟一定对脾气。小Q:连两个小蹄子都一模一样

小Q是我的网友,我们都是海贼王的粉丝,在一个“小小贼船”的聚会上,我第一次见到小Q。

那天我们相约在一个北京大姐家里,大姐娜娜已经是两个孩儿的妈了,听说老公很有钱,但不知道干吗的,娜娜说这套二环边儿上两百多平方米的复式楼他们并不常住,偶尔家里来亲戚朋友来北京,就喜欢住这,交通方便些,搞聚会也是。我到的时候房间已经布满了各种海贼旗、海盗船,以路飞粉为主的“小小路飞”和以娜美粉为主的“小野猫儿”已经开始针对“One Piece”到底是什么进行激烈论战了。交了餐费后,作为少数的罗宾粉,我安静地围观他们热闹的唇枪舌战。我不喜争执,也不喜欢辩论,我生性害怕争吵,他们都说喜欢我,因为我是个难得的与世无争的孩子。“叮咚……”

门开了,一个穿着乔巴装,戴着鹿角帽的女孩跳进来:“皆さん、こんばんは!私、Qです!(大家晚上好!我是小Q!)”

众人内心瞬间被“电击”,目光都聚焦在这姑娘身上——像,太像了!矮小的身材,头戴鹿角小红帽,水灵灵的小牛眼圆睁,上半身的棕色毛衣,下半身红色的小短裤,连两个小蹄子都一模一样!碧生:有你很好,没你如何是好

谁也不知道每个人将以怎样的方式离开这个世界。心脏病、脑出血、肾衰竭、车祸、触电……我一直都觉得,自己该是死在一列开往远方的、没有终点的火车上,车窗外,四季如春,青草蓊郁,或,皑皑白雪如鹅毛飞舞,然后我轻轻地闭上了眼睛,把身体留在这列火车上,把灵魂留在某个我深深眷恋,频频回首的安详之地。

然而,我却死于一次感冒。甚至,来不及同她们道别。

我叫碧生,毕业于天大中文系。毕业后北漂两年,死于医疗事故:在社区医院打针,过敏抢救无效,死亡,终年二十四岁。“嘭”地一声,熊熊的火焰从四周喷射而出,轰隆隆的机器声,掩盖了很多悲怆的低泣,似乎呜咽在等待着一个时刻的到来,使这压抑郁结在心中的力量,彻底崩溃。我看着她们,却无法同她们说话。气氛压抑得能在空气中拧出水来——这不是我想要的葬礼,但死人的葬礼从来都是活人说了算。“碧生……”

哭嚎声,振聋发聩。我环顾四周,仍然没有看见我的母亲——她还是没来,她不会来了。

坐在长椅上,头上扎一个黑色的大蝴蝶结,捧着一个深蓝包,是小Q。她旁若无人地咧嘴大哭,趴在她肩膀上环抱着她,低声呜咽的是佩娟。佩娟穿的这件黑色棉麻风衣,是江南布衣去年的秋冬款,她终于还是买了下来,却穿到了我的葬礼上……

这不是我想要的葬礼,我想欢乐地离开这个世界,不要泪水冲淡我对这个世界仅有的那么一点快乐的回忆。但是我只能呆望,等待火焰结束,然后永远地离开他们。我想再摸摸小Q的头,她是那么脆弱可爱的孩子。“安素!碧生不要我了!”小Q大叫着,冲着前面穿白衬衣牛仔裤那个瘦瘦的背影。安素背对着我,好像肩膀被挂了两条绳子,直直地从天棚上吊着她似的。微微颔首的颈部,裸露的蝶骨分明,她似乎听不见小Q的呼唤,只是直直地盯着玻璃窗内的火光。“请你安静些。”安素话中的寒意刺激了小Q脆弱的神经。“冷漠!无情!”小Q开始失态地高喊,“你不哭为什么不让我哭!”佩娟赶紧捂住小Q的嘴巴:“少说两句。”小Q踢了下左脚,我发现,小Q的右脚,没有穿袜子。

安素似乎无所谓,慢慢地转过身,眼泪不知何时已经干了。佩娟赶紧挤了挤小Q,腾出一个位置,示意安素坐过来。安素颤颤巍巍地走到椅子边,缓缓地坐下。“碧生,你个王八蛋!”

三人惊讶地望向门外——一个脚踩十厘米高跟鞋的高挑身影,从转角处径直冲过来,红色的爱马仕包被一把甩到玻璃上,“嘭”地一声掉在地上。她整个人趴到玻璃上,继续大叫——是年小舞。“混蛋!混蛋!王八蛋!”她攥紧的拳头,砰砰砰地砸钢化玻璃窗,发出拳头骨肉特有的闷响,让人心悸——这是小舞一贯的风格,我早都想到了。“说好的西藏呢……说好的……北极星……北极星呢……”她瘫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佩娟站起来,想从后面去扶她,却实在扶不起来,就无神地站在她身后,呆滞地看着燃烧的我。“你是小舞吧,我在碧生手机里见过你照片儿。”佩娟空洞地说。

年小舞闭口,不再骂了,转过头看着半蹲的佩娟,呆呆地望着在佩娟眼睛中跳动的熊熊火苗。“那个医生呢!老子要告他!老子要告到他家破人亡!”小舞歇斯底里,一把抓住佩娟的裤腿。“碧生的爸爸……不同意尸检。就让碧生完完整整地走吧。”“凭什么,凭什么……他凭什么决定!这个瘾君子混蛋王八蛋!”年小舞掩面哭泣,“碧生只是感冒了……怎么……怎么说没就没了……呜呜呜……”

佩娟拉着她的胳膊,哽咽半天,说不出什么来。

火苗渐渐暗下去,我感觉自己越来越微弱。

我看着伙伴们,依依不舍。但是我该走了,伙伴们,你们能不能,能不能不要哭。

安素猛地抬起头,冲我,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我讶异地发现了安素竟然能看得见我,赶紧挥手。“你们要幸福啊!”

安素点点头,似乎听到了我的话。

四人互拨了一下手机,当是留了联系方式,在出站口分别,拥抱的余温散去,佩娟目送三人瞬间融进拥挤的人群,自己却望着阴霾的天空,迟迟迈不动步子。街上高分贝的吆喝“报纸”“北京特产”,低分贝的询问“住宿么”“发票要吗”,使佩娟觉得这个熟悉的城市,没一点陌生,也没有一点亲切。心里不断有一个声音问自己:该去哪里呢?

佩娟被忽然窜到眼前的黑影吓了一个激灵,一个彪形大汉正在近距离地俯视自己。“住宿吗?”

定睛一看,果然大汉手里拿的是一张集合了七天、如家、汉庭等快捷酒店的过塑照片。“不了,我有……家。”佩娟飘忽地回答,心里浮现出碧生煮饭的热气腾腾的情景。

人高马大的大汉似乎并不善拉客,脸红了。“你电话……响了。”“谢……”佩娟还没来得及谢完,大汉已经闪电般地窜到另一个人面前:“住宿吗?”

佩娟手指一划,“老公”的电话接通了。“老婆,到北京了吗?”“嗯。”佩娟忽然有点想哭,她开始感觉有点孤单。“老婆,我本来想今天早上到北京,这会就能接你了,但是敦煌这边电视台的领导……”“我不管,你赶紧回来。”

佩娟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包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佩娟不理,径直走向地铁口。随着黑压压的人群,缓缓地挪动,不断被行李箱绊到的佩娟终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冲着前面拉杆箱的主人吼道:“你妈没教你走路要看人吗?!”

前面的人没回头,继续麻木地往前走。周围也没有人说话,乌泱泱一片……大包小裹的,大多数人还要赶个把小时的路,地铁转公交,公交转公交,想想疲惫的旅程,剩下仅有的怨气少得可怜,似乎都不足以引发争吵了。

佩娟自觉没趣,甩了一下肩头的背包,盘算着回家的路程,换乘两站,也要小俩小时,还是保存体力吧。

她回忆着火车上的三个女人,一路无话,却特色鲜明。百合一样的安素,玫瑰一样的年小舞,动漫里走出来的小Q,以前都是照片,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实的人。她开始回忆碧生,那个总是带着微笑的姑娘,身边总是有各种朋友围绕,有一种特殊的魔力,把形形色色的人聚集在她的身边,不同职业,不同性格,不同价值观。这些都是她作为一个记者想拥有的东西,但是她却做不到,她也不知道碧生如何做到的,碧生可以把他们都变成自己的朋友,亲密无间地陪伴在她左右。然而碧生不轻易地把各种朋友聚合到一起,就好像妈妈担心孩子会打架、争吵、闹不愉快似的。

碧生喜欢笑,喜欢看书,碧生也喜欢写东西。碧生还帮自己整理过不少采访的稿子,碧生整理的稿子几乎都让她拿了那个月的新闻奖。“娟儿,我是个没什么梦想的人,只是希望能看着你们都幸福。”“娟儿,晚饭我做了牛排和意面,早点回来吃饭吧。”“娟儿,肖顿挺好的,你对他也要好一点。”

碧生,有你,很好。没你,如何是好。泪顺着佩娟的脸淌下来,她不擦,任凭它们肆虐地流淌,地铁轰隆的响声淹没了佩娟微弱的啜泣,坐在她对面的老人闭上了眼睛。

打开家门,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碧生走得匆忙,东西都在。客厅里都是碧生七零八落的鞋——碧生爱鞋,衣服不多,鞋子却各式各样,每个月发了工资就买鞋,扣奖金的时候都拿出来挨着个儿试一遍。

她拧开碧生的卧室门,凌乱的屋子里除了书,还是书。翻开的,合上的,半开的笔记本,凌乱的文字,各种奇奇怪怪的图形,似乎房屋的主人,马上就要回来了似的。

佩娟不觉饥饿,索性收拾起碧生的东西。忽然,她好像想起什么,快步走过去,从书堆中抽出一个红色的文件夹,佩娟飞速地翻着里面的草稿纸,一页,一页……碧生是为数不多的坚持写手稿的作者,她不喜欢用电脑写作。

是碧生一年前开始创作的童话作品——《佩佩和小黑的死亡火车》。佩娟一页一页地翻看,似乎看到了碧生皱着眉头,咬着笔头……“碧生,你不能总是咬铅笔,太不卫生了!”“铅笔不是铅做的啦!”碧生狡辩。“碳就干净了吗?!”佩娟嗔怒道,抢过她的铅笔。“把我的细菌还给我!”

碧生和佩娟总是因为这个闹成一团:“谁不让我当作家,我就让她永远留在今天!哈哈哈哈!”

眼泪掉在纸上,佩娟赶紧把泪痕擦干。

今天,佩佩不是很开心,佩佩的老花不在了。

老花是一只花母鸡,前年佩佩生病,爸爸从农贸市场一个淳朴的老伯伯的手里买来的,老伯伯说是只很老的母鸡,不能下蛋了,就拿来卖了。老花来的时候,是直接进了厨房的——外婆正在等着老花,后来佩佩呼天抢地的哭声,把老花从外婆的菜刀下救了出来。佩妈说:“你要留下母鸡,你就要自己照顾,可是你连自己鞋带都要妈妈来系。”“佩佩以后自己系鞋带!”佩佩抹了一把鼻涕。于是佩佩开始自己系鞋带,老花,也留了下来。

……

每几页文字后面,都有碧生画的插图,或者精致,或是拙劣,佩佩的形象古灵精怪,长耳朵,穿着绿背心,咖啡色的头发,故事中的佩佩也喜欢画画,佩爸佩妈很爱他。

佩娟一直翻,一直看,故事中的佩佩在小死神的领引下坐上了一列“死亡火车”,想去寻找他老死的朋友花母鸡。在旅途中,他看到了死后的世界,接触了死后的人和动物们,有遗憾,有悲伤,更多的是希望和对生命的尊重。五岁的他,开始渐渐明白了死亡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凌晨两点的钟声响起,碧生的稿纸翻到了最后一页,佩佩的故事还没有结局。

佩娟盯着碧生的最后一幅插图,佩佩安静地睡着了,小死神给他盖上了一片荷叶。佩娟露出微笑。她似乎忽然明白了碧生,明白了碧生为何总是笑,对生活里的一切都不以为意,因为碧生并不害怕生活,她有另一个世界,很美的,只属于她的世界。

她悄悄地放下文件夹,摸出兜里的电话,开始编辑短信,仔细看了两遍,选好收件人,按了发送键。

她把手机扔到床上,再也忍受不住困倦,倒头睡着了。

回到宿舍的小Q习惯性地打开了电脑,颜颜在和距离从不超过一百米外的男朋友煲电话粥,小倩在化妆,地上摊了一大堆衣服首饰,看这浓妆,是要往夜店赶场了。大爽还没有回来,排球队赛事结束后,大爽一般都会和队友不醉不归。没人发现她回来了,或者说,没人在意她已经不在宿舍过夜三四天了。

艺术系的学生,大都如此。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圈子和生活,不论怎么看,这都不像是美术生的宿舍,倒像是外语系的宿舍——贴着各种外国明星海报。只有小Q一个人的书桌上摆满了各种半成的画,颜料、画笔,还有线团儿和碎布。小Q打开“企鹅”,点开“小小贼船”。“碧生姐去世了。”她轻轻地在群里打上一句话。

很久很久,没人回复。

小Q接着打:“因为一场医疗事故,碧生姐就没了。”

一个陌生的小猪头像回复:“谁是碧生?”

小Q接着旁若无人地说:“みんな、さよなら。(再见了,大家。)”

小Q轻轻地在“您确定退出该群”上点了“确定”。“咚”一声,她原本想,这样从一个世界中彻底解放出来,但她发现,她做不到。“滴滴滴……”

是男友钱大兵。“Q,抱抱!”

小Q飞速打上几个字:“大兵,我好难过。你能不能过来陪我几天?”“啊?亲爱的,全是课啊!哪有那么容易出去啊!乖啊!一放假,我就去北京看媳妇!”“碧生去世了。”“啊?怎么这么突然!——别难过啊,亲爱的,你还有我呢!等我考上……”“你为什么不陪我!我不要你了!”小Q开始撒泼。

那边很久没回话,电话响起来,一看是大兵,小Q愤愤地接通了,没好气:“哪位?!”“我真的走不了啊!请不了假啊!”那边的大兵可怜巴巴地说。“那就再也别来了!”

小Q把手机往桌上一摔,后盖开了,电池一下飞出挺远,正碰上想去卫生间的颜颜的拖鞋,颜颜看了一眼地上的电池,没搭理,端着电话进了卫生间。

QQ上的大兵,不断地一闪一闪,大堆的图片,都是可怜巴巴的熊公仔,或者大束的玫瑰花。最后,大兵终于妥协了。“亲亲,我今天去外面站一宿,发烧了就去跟辅导员请假,好不好?”

小Q露出胜利的笑容,嘴角微微上扬了一下,回了一个“en”。“我的小祖宗,我的女王陛下……快大学毕业了,还这么任性……”

小Q看也不看,任其自说自话,转身蹲地上捡手机电池,笨手笨脚地安装好,开机。“叮叮叮……”

数十条短信发了进来。她一个一个删除,直到看见一个稍显陌生的号码,她愣住了,保持着深蹲的姿势,腿渐渐麻了。

小倩不知何时已经走了,厕所里的颜颜不知道何时开始和男朋友激烈地争吵,偌大的争吵声把宿舍衬得更加安静。小Q盯着手机,一脸严肃地坐回凳子上,她仔细地盯着每一个字,胃里一碗酸辣粉翻江倒海。

思虑过后,她开始回复短信。大兵的电话,一次一次打进来,她一遍一遍按掉。认真地编辑着,编辑,删掉,编辑,删掉,最后终于编辑好,发送成功,她把电话调到静音状态。

她脱了衣服,澡也不洗,爬上床,睡了。她实在太累了,她一直幸福地高速行驶在宽广平坦的人生大道上,碧生的离世,是第一次重大事故,她第一次面对死亡。她很快就睡着了,稍稍安稳了些:因为大兵明天就来陪她了。还因为,刚刚那条短信息。

安素没有回公寓,去了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馆书店“时间长廊”。

她点了一壶铁观音,一坐天黑,手中的书,从第四十五页翻到第四十七页。书店的店员给她不断地续杯,因为她常来,已是老朋友了。店员身材中等,一米七八左右,眼睛很大,很像芭比娃娃,碧生总招呼他“芭比Q”。“你今天怎么不喝玫瑰茉莉——她——没来?”芭比Q在她对面坐下来,老朋友一样温柔地看着安素的眼睛。安素抬眼看着他,他们很熟悉,但是却从未交谈过。她知道他是Gay,她偶然撞见过他在楼梯间和男友拥吻,她还记得他当时发现她的样子,很平静,很自然。他冲她淡淡地笑了,拉着他的爱人“咚咚”跑下楼了。“上周去世了。”安素看着他温柔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不带一丝悲伤和祈求怜悯的彷徨,认认真真地回答问题。“原来是这样。”芭比Q把茶壶放在桌上,长睫毛上的泪珠,掉落下来,“她应该是出了事故吧?她是不会自杀的。”

安素感到微微的惊讶,合上书。她不曾知道他和她们有这样的感情,情深意切,以至于要哭泣落泪。

他忽然坐下,双手拉着她的手,他湿润的眸子定定地看她,好像能从中舀出一杯水。“不要过分悲伤。”芭比Q的手暖暖的,安素冰凉的手感受到强烈的温差,温热起来,她不觉得有被男人猥亵之感,她完全把他看成了一个女子,比女子还女子的女子。这个城市的女人粉妆素裹,娇艳华丽,没有几个能比得上眼前清秀的芭比Q,更没人能比得上简单到见纹理的碧生。

安素摇摇头,闭上眼睛。“我懂你。你知道的。”芭比Q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他的动作很轻,仿佛手中托着盛满美酒的夜光杯。

安素睁开眼睛,什么都没说,他眼神剔透,不带瑕疵。突然之间,他们之间多了一些什么东西,让他们忽然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瞬间明晰了对方的感受,已经无须赘言。他看到了她为世俗不能理解的悲伤和无奈,她也看到了他对赢得她的友情的渴望。“她知道吗?”芭比Q轻问。

安素摇摇头。“一直?”

安素点点头。“我也曾失去深爱之人。”他又流泪了。安素不爱看男人流泪,但此时此刻却无力思考和厌倦,她似乎已经失去了一切可以支配的力气,只想寻找一处私密花园,躲藏在一个只有她和碧生的地方。被人识破和窥视秘密,让她赤裸地暴露在刺眼的日光之下,无处躲藏。她不知如何坦然,又不知该退向何处。“她喜欢这里。”“她喜欢叫你芭比Q。”“她爱喝铁观音。”

安素有一句没一句地倾诉着,从有一搭没一搭到滔滔不绝,绵长的回忆,融进了早已失去温度的铁观音,丝丝入扣的回忆,如同一根根被挑起的青丝,缠绕在安素修长的指间。

我们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不能随意分享,但却隐隐希望被人戳破,能够有人可倾诉。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当安素闭上话匣子,才发现店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对面的芭比Q不知何时已经睡着了,眼睑上金色的眼影退了颜色。“芭比,我想离开这个城市了。”安素轻轻地摸了摸意识模糊的芭比Q的脸。

就在这时,安素的手机来了一条短信。陌生号码,预览信息瞬间吸引了她,她飞快打开手机。

安素回完消息。芭比Q已经倒在桌上呼呼大睡,轻微的鼾声衬着窗外万里星空。“北京很久没有星星了。”

女老板走过来,拿了一条小毛毯轻轻地盖在他身上。

窗外下起了小雨,淅淅沥沥,喃喃细语,悄然入梦。

年小舞酒醒的时候,头痛欲裂。她按着太阳穴勉强坐起来,不知身在何处,却觉“身首异处”。枕边的男人,不知去向,她赶紧翻了一下垃圾桶——一只充满精液的避孕套平躺在桶底。她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开始寻觅散落一地的衣服,忽然发现桌边放着一张便笺条:S女士:

你是个卸了妆比化了妆更有魅力的女人,谢谢你陪我度过这个对你来说很寂寞,对我来说很快乐的夜晚。我拨了你的电话,尾号6620。X男士“操,还X!丫你怎么不说自己是战警?一夜情还搞文艺。”年小舞翻身下床,在浴室里“哗哗”地冲了个爽,望着镜中的自己,各种断了片儿的影像蜂拥而至,百威,灯光,疯狂的人群……哪一个是X,X,X……又是一阵眩晕,她扭身抱住马桶呕吐不止。

她终于妥协了——她已经,完完全全忘记了“X”的脸。

但愿不是个丑八怪。年小舞撩了一下额头一绺一绺湿发,镜中美丽的脸庞被水痕瓜分得支离破碎。光滑的大理石台,她随手拿起一支乳液认了下牌子,“啪”地又扔了回去。

擦干头发,回到床上。发现手机里果然多了一个尾号“6620”的未接来电。她嘴角一挑,刚想删,忽然进来一条短信,来自:李佩娟。

她狐疑地打开短信。亲爱的碧生闺密们:

见字如面,我是佩娟。刚收拾了碧生的房间。她的书稿《佩佩和小黑的死亡火车》创作已近尾声,我想寻求各位的帮助,出版这本书。如各位有意,请回复,若都有此心,见面详谈。

年小舞踟蹰了一下,脑海中迅速掠过各种和出版社相关的名字和名片……低头回复了四个字:“事必躬亲。”

佩娟在第二天中午阳光中碧生的床上醒来,她揉揉眼睛,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她总共收到了四个人的短信,除去老公絮絮叨叨的关心道歉认错,余下的三条是:“我愿继承碧生心愿。”“我愿意为碧姐姐完成所有插画。”“事必躬亲。”

佩娟笑了,仰起脸,叶隙间阳光耀眼。

碧生,你该到了吧?你可安好?

我们都好。中男我人们和共岁同月的敌人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美好又淡然

要么狠,要么滚。

李佩娟不是第一天认识到这句话带有某种不可忤逆的深刻权威。在北京,她几乎每天挣扎在各种纷至沓来的工作和鸡零狗碎的生活中,已百炼成钢肩提手扛,俨然就是一条女汉大妈操心命,但她依然有颗高傲的心。“好日子并不是这样的”,她一直觉得,自己的生活缺少那么一点尊严,有时候甚至为了点车马费,甚至和公关搞关系,无异于“摇尾乞怜”,这和她豪华的公主梦,差了可不只是一截,是几条街。

然而生活这一袭华丽丽的袍上最大个儿的虱子,不是别的,正是自己的小狗窝儿。碧生走了,这个南五环外小小的五十平方米小两居,一个月三千二百五十元的房租终于让悲伤之中的佩娟无暇矫情便撒丫子狂奔在招租的大马路上——整理遗物,收拾房间,拍照,修图,心里想着是用58、赶集、豆瓣儿同城……还是,在朋友圈找个熟人比较好。“喂,你好,是李佩娟吗?”“您好。”“我是爱嘉地产的。”“不好意思——你,什么事儿?”一边冷冷。“我们是租给你房的中介公司。”一边热乎。

佩娟看着墙上的钟,半分钟后,她淡淡地说:“嗯,什么事儿?”“是这样儿,大姐,”“大姐”两个字,如一把尖刀直插心头,佩娟飞快心算一下自己的虚岁和实岁,“大姐,听我同事说你的室友已经死了,那你现在另一个房间准不准备租?”

霎时千万头“草泥马”踩着李佩娟的心呼啸而过。这些年,佩娟每次搬家都和中介打交道,她都恨不能脚踩业务员的脖子使劲儿碾几下。每当要和中介打交道时,佩娟都感觉世界瞬间失去了颜色。也奇怪,自己可以和领导干部们指点江山,能和商人企业家高谈阔论,但下了班却免不了要和这些“底层人物”死缠烂打。这是什么命?白粉心,白菜命。

其实佩娟知道,按合同,作为承租人的自己,想要出租房屋是应该和中介打声招呼的。但她似乎故意要忽略这一项似的,她实在疲于和他们折腾,想私自了了这件事儿,况且现在二房东也很正常,情理上讲,和中介也没什么关系。但没想到房产中介如此神通广大,竟然得知了碧生的死讯,并在迫不及待中用一个“死”字彻底戳破了佩娟最后的底线。“租不租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她彻底冷了下去。“大姐……”“叫我李老师。”“哈……好,李……李老师,如果你不通过我们,私自租给别人,那是违反合同的。”“嗯,我是承租人,你说说,怎么个违反法?”“合同规定,您和碧小姐是承租人,房屋只能住你们两个人,换别人都是违反规定的。”“我要往外租,就要给你们钱,对不对?”“理论上说,是的。不过,姐,你也可以给我点钱,我就当不知道了。我不知道,公司就不知道了。您爱租给谁租给谁嘛!”

佩娟心一拧巴,问候了一遍他十八代祖宗。她知道跟无赖发火,毫无用处,她强压怒火,想先把情况搞清楚。

见她没吱声,中介接着说。“李老师,走公司也可以,如果你违反规定,公司是有权向你收取违约金的,你……”“给你钱?!想得美!”佩娟忍不住还是发火了。“您别生气啊,别生气。这也是规定……所以我说,这不帮您想办法嘛!”

佩娟忽然发现,左手翻着的日历本上的“3月3号”已经被她扯拽得稀巴烂。“规定?你们还有人性没?”“您别生气,别生气嘛。这也不是没解决办法,是吧?我也不想走公司给您添麻烦不是。”一副“和颜悦色”仿佛透过电话浮现在佩娟面前,佩娟恨不能撕了他的脸。“或者要不这样,您不想私下解决也行,我来帮您引荐客户的话,对您的违约金,我可以向公司说明,适当地做调整……”“不用了。”佩娟回绝。“不好意思,你说什么?”“我不想和人渣打交道。”佩娟提高了几个分贝。“你说谁人渣!”那边的男声因为提高了嗓音,开始尖细起来。“说你呢!混蛋!”佩娟嚷嚷起来,“就说你呢!人渣!死的怎么不是你?!”“操,你还骂人?!”“骂你怎么了?为了几百块钱,一天到晚鬼话连篇,你妈怎么教育你的?告没告诉过你,没文化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文化还做流氓吗!”佩娟是个记者,说话是她的职业,但是平时都是听得多、写得多,说得不多,一段话下去,佩娟觉得脑袋缺氧差点窒息,她喘了一口粗气:“告诉你,爱咋咋地,老娘不搬家,这房子也甭操闲心!一毛钱也不给你挣!”“你走着瞧!什么玩意儿……”“什么玩意儿?对你这种混蛋我就不是玩意儿!”

佩娟摔了电话,电话铃声却不断,佩娟往凳子上一坐,“呼呼”地喘着粗气。本来一格电的手机,终于没电关机了。

骂归骂,毕竟在北京生活了几年,深谙中介的各种手段和小人之心,并非那么得罪得起,他们下三滥的手段多,时间精力也多,自己还是要早做打算,想个万全之策才行。首先,得把老公弄过来,还得多叫几个男人,人少了,怕是会挨欺负。合同也要翻出来看看,是不是有这么一条,若真是争执起来,费时费力,她也真的没有多余精力。那中介无非就是想要几个钱,其实这种小鬼并不难缠,给点小钱打发也就完了,只是自己实在是咽不下去这口气:这帮孙子生儿没……

佩娟瞟一眼墙上的挂钟,猛地想起什么,披上衣服,胡乱抓了一把头发,踩上运动鞋飞奔出门。

最早到酒吧的人是安素。她选了个靠窗的位置,挑了一把伪装成葡萄架的秋千椅。她重新上班的培训机构是份兼职,带晚上的课,除此她还在日本人开的艺术馆做兼职讲解员,两份工作赚得不多,但工作量都不算繁重,每周有三天休息。相对钱,她觉得自由自在更好,然而她的业余生活也不过就是,芭比Q不约会的时候,和她逛博物馆,或在公园散步,陪她一起在河边看书……“安素!”

小Q一下扑上来,亲昵地挽住安素胳膊,安素措手不及,仓促中干咳了几声后,就挣脱胳膊。“来了?”安素用声音,拉开和小Q的距离。可惜小Q毫无感觉,热情地又扑上去抱住安素呼之欲出的胳膊。“你好早啊!我们下午没课!你们这么早就下班了?”

安素没接话,招手示意服务员点东西。“我今天没班。”安素接过菜单,轻轻地说。递菜单的姑娘英气逼人,左耳骨处嵌了两个骷髅水晶耳钉,瘦瘦的肩膀上挑着一件黑皮衣,十分有型。说是姑娘,完全是看脖颈平滑的弧线,因为瘦,也不见胸。姑娘笑着扯着菜单的一角,安素稍稍用了一下力,菜单微微动了一下,又被微微地拽了回去。

安素抬眼看着服务生,见服务生姑娘正一团和气地抿嘴微笑,调皮地冲她挑挑眉毛。“让点,还是不让点?”安素没放手,扬起脖子。“小可爱,要不要帮你推荐?”服务生姑娘似乎没听见安素的话,轻轻摸了摸小Q扎在头上夸张的蝴蝶结,“我们出了新甜点,像你这么可爱的学生妹都可以享受折扣噢!”

小Q这才发现这服务员这么Bling,一听说打折,顿时露出一脸萌态:“要的要的!”说着用小拳头不断地击打桌面,娇撒半天,发现安素没反应,这才转头弱弱地问:“安姐姐……可以……要吧……?”

服务生姑娘的目光又转回看安素,她扯着菜单的手还没放下,尴尬地悬在半空中。看着小Q可怜巴巴的眼神,眼里写着一行大字:不埋单你矫情个什么。“嗯,要一块儿。”“买一送一。”服务生姑娘把菜单收回到怀里,绅士般冲安素点头示意。“谢谢。”安素把头转向窗外。

小Q顿时雀跃起来:“打折,还白送一块儿!好划算!”

服务生姑娘优雅地点了点头,右臂夸张地画了条优美弧线,走了。“小Q,你看不出来那是个T吗?”“啊?”小Q张着嘴,仿佛有荧光问号在额头上冒出一片。

安素叹了口气,低头搅了搅自己的玫瑰茉莉,不再理会小Q。

小Q觉得自己好像犯了什么错,但不知道错在哪里。见安素似乎并没有多大兴趣和自己说话,深呼一口气,轻快地从椅子上跳起来,到酒吧的书架上翻杂志去了,时不时仍不忘在缝隙中拿眼睛瞟着安素。安素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衬衣,前襟下摆扎进深紫色细长的皮带里,浅紫牛仔裤贴着她纤细的小腿,一直延伸到宝蓝色的高帮帆布鞋。

小Q下意识地低头瞅了瞅自己粉色蓬蓬裙下黑色的大头皮鞋,又上下打量了安素旁边自己的乔巴小书包——自己这个样子,和安素的素雅干练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安素不过是做兼职,自己要是和职业的白领站在一起……怪不得自己总被HR们Pass,肯定是因为穿着打扮太幼稚了,太缺乏职业气息……“小Q?”小Q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是运动员一样的佩娟,这位运动员上下都是名牌,但运动服外面却是一件OL风衣。

佩娟顺着小Q的目光,故作神秘地也从书架的缝隙往外看:“鬼鬼祟祟的,帅哥?”“没……只是觉得,安素姐姐,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噢。”小Q压低着嗓子,露出委屈的表情,“好像因为我要了一块儿打折蛋糕。”

佩娟听完哈哈大笑,亲密地搔了搔她的头,小Q的头发浓密柔软,让佩娟觉得像是在摸一只温顺的小狮子狗儿。“你这么可爱,怎么会有人不喜欢!”佩娟拉着小Q的胳膊,不容分说,走了过去。

安素看见佩娟,站了起来。“安素,记得我吗?佩娟。”佩娟落落大方,虽然从前见过安素,还是被她的冰冷气质冻了一下。

安素伸出手:“你好。”

果然很凉,佩娟心想。但她话一出口便觉得形势不对,她突然发现安素本意并不是来和她握手的——因为她的目光盯着的是自己的左手:“这是手稿吗?”佩娟赶紧把左手的文件夹递了过去。

安素接了稿子,便坐下,一声不响地翻阅起来,似乎再也没有理会旁人的意思了。

小Q和佩娟互相看着对方,做了一个“O”的口型,便静悄悄地坐下来。小Q坐在安素的一侧,佩娟则坐在小Q的斜对面。服务生姑娘端着两块小蛋糕走了过来,一块上面有颗小草莓,另一块上则布满了榛仁。服务生看了一眼认真阅读的安素,默默地把有小草莓的放在了她面前,把有榛仁的放在小Q手边,小Q被故事吸引了进去,并没有留心手边的蛋糕,更没注意它们的细微差别。

佩娟要了一块抹茶慕斯,一个下午就在一杯不断续添的咖啡中,不知不觉过去了,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如黑灰的幕布,不均匀地罩在路灯上,步行街上的人群熙攘起来。吉他手嗓音温情轻柔,在佩娟宁静的思绪中跳跃着逆流而上——安素和小Q所沉浸的世界,是碧生的世界,而佩娟的脑子实实在在地活在世俗里:房租,中介,老公小外甥女的教辅材料,弟妹家里最近要换掉的铝合金门窗,三姨家的拆迁款还得张主任催催……

“Hello!Every one!”

木质地板冷不丁发出“咚”的一声,伴着浓重酒气扑面而来。三人的思绪被强拉到了眼前这个花里胡哨的女人身上。只见年小舞一甩亮粉的GUCCI,包身裙上左肩的羊毛披肩瞬间滑落,藏蓝的高跟鞋,似乎稍一用力就能把苟延残喘的木地板戳个窟窿。摇摇欲坠的年小舞每晃一下都是“咯吱”一声叫人胆战心惊的闷响。坐着的人,随着哒哒声,不觉开始安抚腾空而起的心。年小舞不停地摇晃,站也站不稳,像尖尖荷角上一只停不稳的黑蜻蜓。

佩娟回过神儿一把扶住钟摆一样的年小舞,往座位里面扶,年小舞借力一屁股坐在了秋千上,大方地招呼着佩娟:“娟儿,来!挨近点!搂搂!”

年小舞脸颊泛红,眼神迷离,不知道喝成这样的年小舞是怎么找到地方的。她还有东南西北吗?“服务员,来杯绿茶。”佩娟母爱泛滥地看着年小舞,把披肩搭回她的香肩上,“难受吗?”

没过一会儿,茶就端上来了,但年小舞已经一动不动,沉沉地睡了过去。“碧生的稿子还没写完。”安素看着年小舞,轻轻地说。“碧生的插画,我想看着修改修改。然后适当地添加一些重要的情节。”小Q低头“哗啦哗啦”地翻阅着插画的部分,忽然抬起头,“我想用水彩上色。”大家互相点点头。“她后面的文字部分,你们共同来想想办法吧。”佩娟对小Q和安素说,做了个合掌的动作,“我看过了,是个童话,我基本没什么想象力,帮不上什么忙。”“至少你还能帮着想想。”安素看着睡死过去的年小舞。“舞姐姐怎么办?谁知道她家住哪里?”小Q问。

又是一阵沉默。“舞姐姐是做什么的?”小Q又问。“好像在一家很大的公关公司。”佩娟说。

安素挑挑眉毛,平静地转过脸去。“嗯,应该是了——你自己看。”佩娟说,看了看桌上年小舞扔掉的车钥匙,“她……她还开车来的?!”

小Q倒吸一口凉气:“牛A!”

佩娟:“酒驾。”

安素:“公关。”

小Q:“有车。”

三人齐声说。

年小舞动了动身体,披肩掉了下来,佩娟再次把披肩围到她身上,还系了一下,年小舞又不动了。“我是一家报社的记者,住大兴那边——小Q还没毕业吧?”佩娟转移话题。“嗯,还有不到半年,快了。”说完她叹了口气。“工作谈好了吗?”佩娟关切地问。“还没,先把住的地方找到再说吧,眼看要毕业了。”小Q似乎不想谈这个话题,躲躲闪闪。

佩娟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忽然眼睛一亮。“我说小Q,要不你过来跟我合租?”佩娟热切地说,一下子抓住小Q的手,“这样咱们大家沟通书的事情,都到家里来,也会更方便些!”“啊!真的吗?”小Q兴奋得两眼放光,一把抓住佩娟的手。“是啊!”佩娟的眼睛比小Q还亮,这下挺好,两全其美——既不需要找陌生人合住,又可以有人帮着对付那个杀千刀不解恨的中介。“我也想啊!但是我工作还没定,租不起太贵的房子……”小Q忽闪着大眼睛,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房租好说!你先搬过来。”

小Q早准备好的熊抱立马送了上去。“太好了!我姐——亲姐!”小Q兴奋地大叫,引得四周集体行注目礼,但小Q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当中丝毫无感,想想身边忙毕业的朋友苦哈哈地找房子,住在八百一个月、不到十平方米的隔断间,自己不但不用舟车劳顿就能住上房子——还可以先不用交房租!

郁结在佩娟胸中一上午的那口恶气终于得到纾解。她算了一笔账,小Q还有三个多月毕业,自己帮忙问问哪缺人,小Q的工作一个月搞定,两个月发工资,自己搭点儿总共也就是两千块钱左右的事儿,还是熟人,多少还能分担点家务,也不用担心陌生人合租偷鸡摸狗的闹心勾当——行,不亏。小Q可爱单纯,生活圈子不复杂,安全系数也挺高。

此时的佩娟完全没有考虑小Q几乎为零的生活能力,她眼前实在是有太多亟待解决的乱摊子了。此时沉默了很久的安素忽然若有若无地丢过一句:“你们要一起住?”“是啊!是啊!娟儿姐说我可以先不用付房租!”“这么大便宜?”安素操着一贯的淡淡的语调,“那今天你请吧。”

小Q被话里面的刺儿扎了一下,尴尬地瞅着佩娟,脑子乱成毛线球儿的佩娟完全把这当成了玩笑,便附和着打趣:“好啊!好啊!”“欺负人……”小Q做委屈状,盯着桌上蛋糕盘里的残羹冷炙,怀里的钱包连上肉了一般,一扯便隐隐作痛。

笑了半天终于停住的佩娟注意到小Q的纠结,马上说:“安素,你别欺负小孩子。她没毕业,我来埋单就好。”说着,佩娟开始翻找钱包,手突然一下子被结结实实地抓住。“让我来!”只见年小舞惺忪着双眼,一甩长发,开始浑身摸钱包。“醒了?”安素伸过手去,想拨走年小舞掉落在嘴里的头发。不料年小舞大手一挥,金灿灿的信用卡:“让我来!怎么能让你结账呢!开玩笑!不行!我来!”说完又“扑通”一声直直地倒了下去,脑门磕在桌子上“嘭”地一声,三个人的心集体“忽悠”一下。“哎!别睡,你家住哪?”小Q摇摇年小舞的肩膀,小舞又不动了。“喝醉酒真可怜。”小Q嘟囔着。“公关公司都这样,”佩娟把掉落的披肩又妥帖地盖在她身上,“也不知道碧生和她是怎么认识的。”“男人,女人,女公关。”安素轻描淡写。“不是男人,女人,女博士吗?”小Q哈哈笑着反驳,安素没接她的话,小Q怏怏。

四个人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佩娟接了两个总编辑电话,打开笔记本开始写稿,利索地噼里啪啦。小Q问刚刚帅气的女服务生要了白纸和铅笔,开始在纸上胡乱地画画,她画的是对面聚精会神码字的佩娟。安素起身上厕所去了,一去就是大半天。佩娟不起意,小Q更是不想问。

终于,小Q画累了,伸了一下懒腰,挪到安素刚才坐的位置,这个位置靠窗,外面是人来人往的步行街。小Q发现安素正蹲在街边,旁边站着一个高瘦的背影,背影忽然侧过脸……咦,那不是刚刚那个帅气的服务员姑娘吗?小Q揉了揉眼睛,没错,路灯下微长的短发遮住眼睛,流畅的轮廓弧线从额头到耳畔,水晶耳钉闪着十字的光。真是个标致人物啊!小Q默念,画了一半的草稿推到一边,三两下勾勒了一排路灯,然后是瘦削的安素和颀长的姑娘。暗黄色的时光滞留两人身上,来来往往的人们驻足观望,似乎也感到了这异乎寻常的组合,安静,喧哗,一隅,但人们又匆匆而过,因为这是北京,这是北京一夜。“我叫碧安。”“哦?”安素心悸,“碧生?”“碧安。”服务生回答。“我有个朋友叫碧生。”安素说。“楼上的,哪一个?”碧安歪了歪头。“都不是。”“你叫什么?”碧安说。“安素。”安素推掉碧安递过来的香烟,“不,谢谢。”

碧安耸耸肩,把香烟放回到自己嘴里,开始打火。“你像日本姑娘。”

安素哑然。“是吗?”“是的。我在日本待过。但是还是不怎么会说日语。”“我会说日语,但我从来没去过日本。”安素伸手非常自然地拔掉碧安嘴里的娇子,“我说,不,谢谢。是我不喜欢烟味,谢谢。”“哈哈,好好。”碧安把安素扔在地上的烟头,轻轻用脚踩灭,叹息,“浪费了。”“总好过浪费感情。”安素又开始盯着人群,出神。“你说的那个碧生,是你女朋友吧?”碧安试探地问,也蹲了下来,正好和安素排成一排,两人都很瘦,一高一矮,头发一长一短,像是两个蹲在马路边数汽车颜色的小孩儿。“不是女朋友,只是朋友。刚刚过世。”安素伸出食指指了指楼上。“她们,”顿了顿,“都是她的朋友。”“你和她们不太一样。”碧安说,“她们才是她的朋友,你是……”“安素,走了!”

安素一扭头,年小舞、佩娟、小Q已经站在门口招呼她了,小Q热情地跟她挥着手,似乎并不介意安素看她的时候,总是皱着的眉头。“那,再见吧。”安素拍了拍碧安的肩膀。“给你,我的电话。来找我。”碧安给她一串写在烟盒上的电话号码。安素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揣进裤子后兜里。

年小舞捂着太阳穴,一个劲儿地道歉,小Q叽叽喳喳地惊叹年小舞的鞋子、包包,佩娟像姐姐一样,温柔地看着两个人。安素走在佩娟旁边,挽着佩娟的胳膊,走了很久,忍不住回头看了一下——碧安已经不在了。安素耸耸肩,转过头,继续往前走,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参与三个人的谈话,她们要去找年小舞的车,她忘记了她把它停在哪里了……“那呢,那呢!8387的Mini Cooper!”小Q兴奋地大叫,雀跃地宣布她的新发现。

三人顺着小Q手指的方向,果然发现了年小舞暗红的Mini。但是除了年小舞的车,她们似乎还发现了别的东西——一个酩酊大醉的姑娘。她正被两个男人连拖带拽,几乎快被扛起来了。姑娘显然没有完全失去意识,肢体不听话地无力挣扎,挣脱的胳膊不断地被男人捉住,然后继续被架着肩膀,拖向一辆黑色的“牧马人”。两个男人差不多都有一米八左右,其中戴墨镜的比另外一个看着要结实一些,忽然,车里出来一个个子稍矮一些的男人,大概一米七上下,迎着两个大汉走了过来——情况很显然,碰见“捡尸”了。

小Q惊讶地张开嘴,觉得情况有点不对,安素渐渐松开了佩娟的胳膊,佩娟感受到之后,严肃地看着安素,拽住安素的胳膊,嗫嚅着:“他们人多……”

一直扶着太阳穴的年小舞忽然精神了,愣了一秒之后,把手机往小Q手里一塞:“开到录像功能,对着我。”

年小舞挺了下腰板,脸上潮红,酒劲儿还没全下去,一抖肩膀,把佩娟甩了一个趔趄。

佩娟急了:“小舞,还是报警吧!”

年小舞闷闷地丢了一句:“警察来了,都完事儿了。”她跺了两下高跟鞋,大步流星地向三个男人走过去。佩娟还想阻拦,只听年小舞一声大叫:“许小晴!你个小贱货,让你姐我找他妈一晚上!”

三个男人吓一跳,回头一看,一个醉醺醺的女汉子甩着膀子就过来了。这年小舞还别说,晃也不晃了,笔挺地踩着十厘米的细跟儿“铛铛”杀了过来,一个急刹停在面前,一把抓住不省人事的姑娘,怒目圆睁:“看什么看!把我妹松开!”

三人迟疑一下,毕竟是江湖老手,一看年小舞这架势就是来多管闲事儿的,顿时火冒三丈,原本架着姑娘左肩膀的大汉放下姑娘,胸往前一挺,一块阴影从年小舞头顶一直罩到脚底板。“都出来找乐子的,你丫别找不痛快!”大汉恶狠狠,怒目而视。“去你丫的!这是我亲妹!我不管我妈劈死我!”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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