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致爱丽丝(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9-29 14:0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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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顾杅

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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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致爱丽丝

《少年文艺》金榜名家书系 致爱丽丝试读:

致爱丽丝

作者:顾杅排版:KK出版社: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8-01ISBN:9787532498765本书由上海少年儿童出版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致爱丽丝主持这个无聊的电台夜间节目已经五年之久,每天都有无数我睡不着的听众打电话进来,毫无保留地对我诉说他们心底最为隐秘的故事。但在现实中,我过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一个亲密的朋友也没有,与家人冷战也已经好些日子了。

人们的故事令我感到乏味,房产、男女、日常生活如此令人绝望,林林总总。大部分时候,我仅仅是以“唔、噢、嗯”回答,但听众并不在意,他们并不寻求安慰,仅仅是需要电波另一头有一个愿意听他们倾诉的陌生人。

而我的乐趣,基本在于根据电波想象对面那个人的样子,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戴着拖到地面的银灰色假发还是一粒粒幼小的花骨朵似的彩色耳钉。

最有趣之处,莫过于我永远也不会见到他们。

她打进电话是在一个漆黑的雨夜。

漆黑的雨夜里,电话总是平常日子的一倍。因为那些寂寞的人不得不呆在家里,窗户上不断垂下的雨线就像止不住的眼泪,而他们就因抵抗不住冰冷黑夜的侵袭,将心里的秘密向我和盘托出。

她说话的声音非常轻,如同春天原野上一株隐没在草丛中悄悄绽放的紫罗兰,不知为什么,我却觉得,那声音简直充满了我的整个耳鼓、整个播音室,乃至整个电台。“你觉得,一个人什么时候,最容易处于极端的危险之中?”没想到,女子突然向我发问。“呃……让我想想,”我一只手下意识地按紧耳机,“小时候?”“我想,是做梦的时候。”“做梦的时候?”我机械地重复道。有很多年,没有人和我谈论做梦这回事了。“是的,那梦境太过美丽,你不仅注意不到危险,甚至连自己的存在都忘记了——”

她的声音不急不徐,像是自一卷磁带上“沙沙”地播出。“故事开始的时候,我刚满十六岁,在某校念高中。”

十六岁的我,是一个平凡、平淡、平庸的女孩子,平凡得出奇。

在我长大的十年间,有许多东西从无到有,乃至过剩,也有许多东西从有到无。也许每一个时代都是如此,然而这十年,一切又大大地加速了。

身处这个物质极大丰富的时代,读书不出色本身就是一项弥天大罪,何况我既不会弹钢琴,也不能用英语流利地演讲,就更加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废物了。

父母早就放弃了对我的希望,我的失败让他们在外人面前丢尽了脸。不,他们没有虐待我,照样管我一日三餐,吃饱穿暖,这就更让我抬不起头来。

学校的生活对我来说,也像是车厢外的风景,总有一种隔雾观花般的漠然,我早就厌倦了从老师的只言片语中获取温暖和希望。

在同龄人之中,我显得分外瘦削、刻板,不起眼,校服领子从不敞开,也不会像班上的女生,把裙边别到膝盖以上。有时候一整天,我都说不出一句话。

放学后,我总是独自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坐着发呆,一直到天黑。

晚上,则写作业到深夜,然后躲进被子,在黑暗中睁着眼睛,一天就结束了。

我常常强烈地感到,自己也是这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中的一分子。

这样的我,根本看不到任何未来,什么形式的未来都没有。

我也有朋友,但交往止于借还上课笔记,大概他们也觉得我很无趣吧。

所以,当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全班都轰动了。

那是一个周五的放学时间,班里喧闹异常,大家都在讨论去哪里玩。但对我这种人来说,周末的到来无非意味着补习或是在家发呆。我慢吞吞地收拾着书包,把笔一支支丢进笔袋。“WOW!”一个靠窗坐的男生忽然发出一声惊叹,以他那难听的豆沙喉咙扯直嗓子叫道,“大熊!大熊!诸位,熊出没注意!”

所有人都骚动起来。

我也抬起头。

一只巨大的泰迪熊如幽灵般从教室靠走廊那边的窗户上升起,紧贴着窗户玻璃移动着,仿佛在朝里窥视。

我隔着全教室攒动的人头,盯住了它两只棕色的玻璃珠般的眼睛。

仿佛总有一层白色的薄膜隔在我和同学之间,和那些热闹的事件之间。

有人打开了窗户,把大熊拖了进来。而之前在窗外托着大熊的同学满脸兴奋地也从门口跑进来,嚷道:“快递来的,你们猜猜是谁送给谁的?”

大家一下子安静了,屏息等待。

但这些事情总没有意外,张三送给李四,以前也有过很多次,银色锡纸包裹的巧克力,绣着某人英文名的毛线手套,甚至一包当季的新鲜草莓,这些都和我没关系。

不过,这只熊,比之前的那些礼物都更大,也更引人注目。“FOR ALICE……沉默的ALICE。”那个把熊带回班上的女生夸张地念着,“沉默的,ALICE?”

泰迪熊棕色的身体上,挂着纸带,写着这样一句话。

大家又议论纷纷起来,当那女生读出“ALICE”的时候,我的心“咚”地一跳,但并没有确切地意识到她口中的ALICE会是谁。

是的,我的英文名是ALICE,老师上课时随意起的。我一点也不喜欢叫ALICE,我配不上这个名字,不可能遇见揣着怀表的兔子先生,或是变大变小去到全是门的大厅。

我的世界一扇门都没有。

但那个女生正朝我走来,满面疑惑。“ALICE?”她问道,“是谁?是你吗?”

我从未有过这样被全班同学集体注视的体验,本能地低下头,身体向后缩去,双手交握在校服裙的褶皱上,几乎要吐出一个“不”字。“我们班就一个叫ALICE的。”有人说,“应该是她吧。”

我不敢应声,我生怕这时候突然有一个漂亮女生跳出来说“不,ALICE是我的网名”,那我将会在一瞬间沦为所有人的笑柄,万劫不复。

但这件事没有发生,没有任何一个女生前来认领,戴宽边发卡的女生,穿蕾丝短袜的女生,胸口别着水钻桃心的女生,小指套着蓝宝石尾戒的女生,所有和我不是一类的高高在上的女生,一个也没来认领。

只是有人窃窃私语,仿佛在说,为什么是她,谁会送礼物给她。

于是那只巨大的泰迪熊,被塞在了我的手中。

我环抱着它,觉得喘不过气来,同时感到一阵又一阵强有力的心跳,“咚——咚”,像打鼓一样,仿佛手中的熊忽然有了生命。

FOR ALICE……沉默的ALICE。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我甚至没有地方去放那只熊。

爸妈照例回来得很晚。

妈妈注意到熊,问我:“谁送的?”“同学寄放在我这儿的。”我撒了谎,脸红了,但灯光下,妈妈没有注意到。“男生还是女生?”“女生。”我小声说。“有时间忙这些,不如把心思放在功课上。”她严厉地看了我一眼。

爸爸甚至没有问我什么,看得出来他很疲劳。

这一晚,我听音乐入睡的时候,总觉得有一个人站在黑暗处,凝视着我。

第二天上学,我走神了,自行车冲到了人行道上才发现,吓出一身冷汗。“你疯了,”我摸着自己擦破的膝盖,“不可能有人送你礼物,一定是搞错了。礼物是给另一个ALICE的。”

尽管如此,我的心里还是升起一簇隐隐约约的、燃烧不足的小火焰,而就连这一点期待,也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然而,整整一周如流水一般过去,没有发生任何事情,我掐灭了希望,又如气泡陷入泥沼一般陷入了往日的生活,黑白底片一样的十六岁,一个人。

周一。一只鸽子飞进了教室,男生们妄图捉住它,以失败告终。

周二。我收到一封信,信封是牛皮纸、很大,但只是广告。

周三。学校开始拆旧房子,为了扩建。我觉得旧房子很漂亮,冬季,灰色的瓦上积了皑皑白雪,抵得上一百个新教室。

周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周五。周五。周五。

中午,我从食堂回到教室,慢慢蹭进门,忽然感到班上三三两两吃零食或是正在八卦的女生陡然安静了下来,有些人假装不看我,眼角的余光却落在我的身上。

我快步回到自己的座位,手伸进抽屉去拿纸巾,却触到一个盒子,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猛地缩回了手,看了看周围。

他们连忙掉转视线。

我再次伸手,把那只不算特别大的盒子取了出来,捧在怀里,匆匆跑出教室,一口气跑到操场边那片小树林里,靠在一棵银杏树上,扇形的金叶子铺天盖地,被风卷了起来。

这时,我才敢仔细端详手中的盒子。

它是暗哑的黑色,手感柔软细腻,中间一个银搭扣,十分简洁。

我指尖发抖,轻轻开启搭扣。只听“嗒”的一声,盒子打开了。

并没有跳出一只怪物,或是炸得我满脸黑灰——盒子里垫着厚厚的一层黑色丝绒,上面卧着一条细细的银链,吊着一只小巧的挂表。

我用拇指和食指拈起它,好像拈起下午茶碟子里的一块点心。“啪”,它在我手中弹开了,好像一朵玫瑰刹那间绽放了似的,阳光穿透了凸起的玻璃表壳,照亮了整点上的罗马数字,我的眼睛无法承受那样的晶光灿烂,自然而然地闭上了。

我呆住了。

对于从小就极少从他人手中得到礼物的我来说,这样一件礼物,哪怕是地摊货,也已经远远超越了我对礼物的可怜的一丁点儿理解。

这时,我忽然想到了什么,伸手揭开垫在盒子里的丝绒。

果然,盒底插着一张小卡片,上面还是那句话——“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时,我做了一件以前的我绝对不可能去做的事。

我蹲下身,把盒子放在地上,用双手取出那只挂表,把它戴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上课铃声刺耳地响起,打破了林子里薄雾般的静谧,我明知应该马上离开这里,回到教室,却像是被什么深深吸引住了一样,跪在那里,不断地用手摩挲着颈部垂下的表链,不能挪动分毫。

我把那只表挂在身上,回家就藏到抽屉深处,生怕弄丢了,真正的ALICE来索要的时候无法偿还。

在内心深处,某种程度上,我确实在隐隐地期待着。“你好,陌生人。”每天早晨醒来,我都对看不见的那个人说,“你是谁?你在哪里?”

老师找我谈话,说我的性格似乎比以前活泼了一点,“这是好事,你应该常常这样笑。”“嗯。”我点点头,一向僵硬的嘴角竟然自然牵出一丝笑容。

我这是怎么了?

大约又是两周的沉寂之后,第三件礼物如期而至,一只扁平的包裹。

我非常小心谨慎,没有在班上拆开。大家看见大泰迪熊已经那么兴奋,如果是一件更夺目的东西,不知道别人会作何感想。

送礼物给ALICE的那个人不像我,那人行事如此随意,似乎是不怎么在意别人眼光的。

晚上,在灯光下,我用一把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裹。

出乎意料,这次的礼物既不显眼,也谈不上贵重。

那是一本黑色缎面的相册。

我的心狂跳不止,翻开第一页,却几乎将手中的美工刀落在了身上——

里面不是别人,全部都是我的照片。

我捂住嘴,手指如痉挛般一页页翻过去,有我早晨骑车的照片,中午吃饭的照片,傍晚回家的照片,甚至我离开珠宝店的背影,每一个侧面,每一个瞬间。

我的生活向来如一潭死水,从未遇到过这种刺激,更从未受过别人如此程度的关注,不,甚至连百分之一都没有。

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的反应究竟该是惊奇、恐惧,还是喜悦。

但稍后的一张被放大的照片已经告诉了我。

那是我跪在学校的小树林里,在金黄的银杏叶包围之中,握着胸口那只表。

照片上,我的嘴角带着微笑,面孔笼罩在一层暖融融的光里,心醉神迷。

我不知道自己也可以这样,那表情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好看的。

我的手指渐渐放松,翻到最后一页。

黑色的相册底页,赫然烫着金色的大字——“FOR ALICE……沉默的ALICE。”

这一次,我终于肯定,没有另一个ALICE。

我就是唯一的ALICE,沉默的ALICE。

然而,接下来的两周,没有任何消息。

我感到不安。

又等待了两周,依然如此。

我开始每天都去校门口查看,询问有没有我的信件或快递,无论上学放学,都近乎神经质的四处张望是否有人在跟踪我,偷拍我的照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查看的频率如鼓点般愈来愈快,从每天一次变成每天几次,甚至每节下课都去,我有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

我终于感到了恐惧,并非来自他人,而是自己对这件事的依赖。

你,陌生人,是出了什么意外吗,还是本来就是一种无聊的游戏?

在连续一个月的魂不守舍之后,我想,我应该找到那个人,揭出谜底,把之前收到的礼物悉数归还,结束这种莫名的煎熬。

也了结我的希望。

话虽如此,要找到礼物的送出者,几乎没有任何头绪可寻,对方像是刻意让我找不到他似的,掐断了所有的线索。

我查看了泰迪熊的标签,询问了几家玩具店,又给钟表公司打了几次电话,一无所获之际,却在又一次翻看那本相册时,有了一个意料之外的重要发现。

当我将照片从相袋里抽出,一一仔细端详时,发现在放学回家经过街头的一张上,旁边的玻璃橱窗里有一个人手持相机模糊的倒影。因为构图中心是自己的背影,第一次没能注意到。

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我来不及换鞋,匆匆穿着拖鞋就跑去附近一家小冲印社,请他们把照片放大,加急件。

大约十分钟后,放大了的照片递到我的手里。

玻璃橱窗上的倒影依然那么模糊,一团光影中除却基本轮廓,连五官也看不清。“还能再清楚一些吗?”我失望地问道。“抱歉,我们家机器就这样了,或者你试试去原来冲这张照片的店。”店主说。“原来冲这张照片的店?”“是啊,”他说了一个名字,“你原来不是在他们家冲的吗?”“你怎么知道?”我十分惊讶。“他们家的LOGO啊。”店主说,“机器下才能看出来。”

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正要回家,店主又补了一句:“你朋友拍得不错。”

我的,朋友?

第二天,我去到那家冲印社。他们说,冲洗照片的人没有亲自来店里,照片传送、付费,一切都在网络上完成,快捷而隐秘,冲好的照片寄到如下地址。“看,我就是照片里的人,”连讲话都会脸红的我竟然流利地撒着谎,“我和父母去外地时,朋友搬了家,现在我得去找他。”

那个地址是完全陌生的,湖滨路18号。

我,离你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危险。

站在湖滨路18号的门前,我问自己,要不要后退。

还来得及,回到之前一潭死水却安全可靠的生活里。这一刻,我忽然意识到,尽管送我礼物的那个人还在暗处,他却已经深刻地改变了我的生活——我竟站在一扇完全陌生的门前。

欢迎来到爱丽丝的世界。

我伸手轻轻敲门。

很久都没有回答,我环顾四周,空荡荡的楼道有点阴暗,一丝凉意如壁虎般“嗖嗖”地爬上我的脊背。

我壮着胆子又敲了一下。“吱呀”,就在我准备离开时,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幽暗的灯光下,出现在门后的,隐约是一张戴着黑色兜帽的脸,没有任何表情,皮肤白得如我手中的瓷器,乌黑的眼睛如两只雪地上的冰窟窿,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

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我的头顶。“是你。”那人说。

我瞪着眼,不敢答应。“我知道你会来,爱丽丝。”

过了漫长的十几秒,那人又说。

我知道自己应该逃走,但内心仿佛涌出某种更强的力量,拉住我的双腿,令我动弹不得。

我们僵持着,我看出他是一个与我差不多同龄的男生,却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一丝喜怒哀乐的变化。他倚在门口,盯着我的脸,像是在判断我的来意,似乎也没有关门的意思。“你是为了那件事而来,对吗?”他突然拉开门,伸手握住我的胳膊,面孔猛地凑到我的耳边,以一种亲昵的口气问道。“我……礼物……”吓坏了的我开始不断向后退缩。“礼物。”他轻轻地重复道。“是的。”我勉强定了定神,从书包里取出那只表,鼓足勇气对他说,“这个我不能要,还有熊,太大了,下次还你。”

不料他却根本没有伸手去接,只是轻声对我说:“你喜欢它们吗?”“是的……”我慌作一团,“不,不,我……”“你无法说出自己真实的感受,对吗?”那男生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捂住我的嘴,还是用和刚才一样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嘿,爱丽丝,你是在害怕些什么?”

我被他的手捂得透不过气来,有一丝眩晕,不禁开始挣扎。“你在害怕些什么?”“你在害怕些什么?”

他的声音仿佛很近,又很遥远。“我这就要来吸你的血了……”他的嘴唇凑近了我的脖子。

我汗如雨下,几乎昏了过去,听天由命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片刻后,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利齿,没有血。

仿佛周围的空气沉了一沉,我忽然醒悟过来,挣脱了他的控制,狼狈地跌坐在楼梯口。

我忘不了那一刻——

那男孩大约和我同龄,帽子已经拉下,他的头发染成栗色,乌黑的眼睛如蒙着一层薄雾,他微微带着讥诮的神情,无声地朝我做了一个口型。“大笨蛋。”当我辨认出来之后,不禁又惊又怒。

整理好弄皱的衣服,我带着被羞辱的心情,把表盒放在地上,默默地拾起书包,向楼下走去。“你去哪里?”

我不愿回头。“爱丽丝。”他喊着这个名字。

我只得停了下来,回过头。

他以一种美妙的姿态很随便地倚在门上,手垂在腿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次我只是放过了你。”

我怔怔地看着他,为他那种肆无忌惮的样子感到吃惊,但随即以自己平时罕见的强硬态度答道:“无聊的人才会做无聊的事。”

他并没有显得被触怒,而是若有所思地把手放到唇边,“太严肃了,你甚至没有笑。我本以为可以令你开心——不喝杯茶再走吗?”

听到这些话,我愣了一下——我是不是过于严厉了?

但那狡猾的家伙几乎立刻捕捉到了我这一丝细微的神情变化,朝我深深鞠了一躬,念白似的唱道:“我会来看你,爱丽丝,带着花。沉默的爱丽丝,只要你答应我……”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在湖滨路上,愈跑愈快。

天已经黑透了,到家的时候,妈妈却照旧只问了句,“作业做好没有?”

他说到做到。

正是秋天最好的时候,风有点微凉,放学的人如大群绵羊一样,熙熙攘攘地挤出校门。

他像是已经等了挺久,敞着校服的领子,随随便便地坐在台阶上,伸着长长的双腿,怀里抱着一大捧紫色的三色堇。很多女生都好奇地偏过头去看,交头接耳。

我低头匆匆走过,假装没有看见。

本以为他会挡住我,或是喊我的名字,不料他却只是把花往我手上一塞,什么也没说就走了。“喂!你……”我拿着花,愣在原地。

之后的一个星期,同样的戏码上演,天天如此。

终于在周五,我忍不住伸手拉住了他。

他看着我,栗色的头发落在眼睛上。“我要和你谈谈。”我说。“可以呀。”他笑了笑,明亮的光线下,我才注意他露出一颗尖尖的犬齿,“这里人太多,去小树林怎么样?”

但我不信他会在学校里置我于死地,再说阳光也没有把他烧成飞灰,于是点点头。

我们并肩走进树林,一路上都没有交谈。我手心里全是汗,他倒是顾盼自若。“你为什么天天来我们学校?”“这也是我的学校。”他笑道。“带花来是什么意思?”“你不喜欢花吗?”他拔下一枝,随手插在我发际,后退两步,“看,多漂亮。”“别这样!”我摸了摸头发,把花扔在地上,提高了声音,“我还不认识你,你……你……到底是什么人?”“你的同学。”他忽然显得很正经,异常平静地答道,“比你高一级。”“不可能。”“随你信不信,我叫乔乔。”他说。“那么你是在捉弄我吗?”我单刀直入地问道,“一个无聊的新游戏?”“不,我注意你很久了,每天下午放学后,你都坐在教学楼背后的台阶上发呆。”他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情,嘻嘻哈哈地说,“因此我打算追求你。”“我不懂你在说什么,礼物已经还你了。”我说,“对不起,我该回家了。”“等等,”乔乔在我背后喊道,“让我做你的朋友。”

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也不知道那是否是他的真名,但在我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乔乔确实成了我的朋友。

唯一的朋友。

也许是因为他总是准时出现在校门口,也许是因为我根本没有别的朋友。

现在回想起来,他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慑人心魄的能力,如果他愿意的话。

几个月以来,他都是一个无可挑剔的朋友,完美得不像真的存在。“请不要再送我哗众取宠的礼物,不要令我难堪。”我对他这么说。

他都做到了,除此之外,每天放学,他都到班上来找我,送我回家,目送我上楼才放心离开。因为这个,班上的女生偶尔也和我搭话了,“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嘛。”有一回,一个女生甚至大胆地当面截住乔乔,“你哪个年级的?”令我尴尬万分,他却彬彬有礼地把手按在胸口,欠欠身道,“我是爱丽丝的朋友。”

于是女生们沸腾了。“爱丽丝的朋友”成了他在我们班里的代号,每天傍晚,她们都趴在窗户上,打赌“爱丽丝的朋友”今天会不会来。这是那段时间一个固定的节目。

只有我知道他那副温文尔雅的样子全是在演戏。

不仅如此。每天睡觉前,我都会收到他发来的内容各异的电子邮件。

有时候是一张图。“你把熊还给了我,但我想你不会介意收到一朵熊形的云彩。”图片上,一个小孩子惊讶万分地仰望着,碧蓝的天空中,乳白色羊绒似的云朵果真是小熊的形状。

有时候是一首诗,“我愿做无忧无虑的小孩,仍然居住在高原的洞穴:或是在微曛的旷野里徘徊,或是在暗蓝的海波上腾跃……”

有时候是一段我看不懂的话,“今天暴雨,我在路上边走边想,如果这时手边有一只水母,也可以做一把透明的伞。你知道桃花水母吗?它是世界上最原始、最低等的动物,姿态优美,寿命却只有十天左右,对水质的要求却非常高,不能有任何污染。喂,你觉得来世做一只桃花水母怎么样?”

有时候干脆连文字都没有,只是一首歌。催眠般的男声,在夜里听起来如有魔力。“是我自己唱的,很不错吧。”第二天他说,不知道是真是假。

我明知其中有诈,却无法自拔地沉溺下去。

渐渐地,每晚不打开邮箱检查信件,我就睡不着。

爱丽丝的朋友,他真的是我的朋友吗?

我知道,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他会离开,留下我一个人。

美梦终究会结束,因为我不配。

所以当乔乔有异于常人的怪癖显露出来的时候,我不是特别惊奇。

从第二个月开始,我就在他的要求下做了无数个心理测试,几乎把一辈子的都做完了。

它们之中既有非常专业的人格测试题,每一份的前面都冠有大师的名字,也不乏无聊的趣味测试,一看就是随手编来唬人的。“我干吗要做这些?”我在被迫完成一份长如拉面的问卷后质问他。“了解你自己啊。”他显得十分无辜。“我肯定比这些傻瓜问卷了解我自己。”“那你说说看。”“我——”

我一张口,才发现说不下去。

是的,我了解自己,我知道我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在学校里,在未来我终有一天要进入的世界里,我的生命还不如宇宙间的一粒微尘。随便一个好一点的孩子,都可以把我取而代之,我的爸妈不见得不同意。

但让我怎样面对着乔乔,注视着他的眼睛,说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呢?我沉默了。“你说不出来,你不了解你自己。”乔乔说。“不是这样的——”我急得要流泪,“我——”“好了,不是这样。”大约是我的表情太紧张,他像个大人似的拍了拍我的脑袋,“不过,你不像你自己想的那样,是一个沉闷、灰暗、失败的生物,你的心里有东西在发亮,很特别的亮光。”

他这么一说,我倒有点发蒙。“不,我没有。”我呆呆地说。“不,你有。我有超能力,一眼就能看得到。”他笑道,“每个人都有。”

事实上,他也是唯一能够忍受我的沉默的人。“你真的是一个无趣的人。”

坐在教学楼背后的阴影处,乔乔尖锐地向我指出。“是的。”我承认道。“所以你永远穿着大一码的校服,躲在人后,沉默寡言。”

的确如此,我低下头,针针见血。“但这只是一个壳。”他突然说。

没等我反驳,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有一个完全相反的你。衣服是星空一样闪耀的银色,什么都不怕,笑得很大声。”“那不是我。”“不,那正是你。”他笑道,“看我,我也是一个壳。”“你是说——”“跟我来。”他说,“我会让你明白。”

我们去了超市。

在我还没意识到会发生些什么的时候,乔乔已经从货架上拿了一包巧克力,以平常的步速走到一个摄像头的死角处,把它坦然地揣进了口袋。“喂,你——”我叫道。“嘘,不要吵,我们这就出去。”“你疯了吗?这样会被抓住的。”

我拼命去拉他的口袋,他却拨开我的手,不顾我的再三劝阻,不断向前走,一直到了超市的门口。通过防盗门的时候,我浑身僵硬,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但它并没有响。“现在给你一秒钟,你可以去和他们说,我偷了东西。”他平静地说,“不然就跟着我逃走。”

我心里乱得如鼓点一般。

一秒钟如电流逝,我却始终没朝超市管理处迈出一步,于是乔乔拉着我跑起来,一口气跑到几条街之外。“有趣吗?”他停下脚步,大声问我。“一点都不。”我也大声回应,“这是犯罪。”“是吗?”他笑道,“我第一次发现,你也可以发出这么大的声音。”“不要笑,”我哽噎地说,“我没有告发你,因为我不想出卖朋友,但我要你自己去说,把东西还给人家,诚恳地道歉,也许还有救!”

他没理我,自顾自从口袋里拿出巧克力吃了起来。“乔乔,你这人——”我急得夺过他手中的巧克力,却发现与之前他塞进口袋的并非同一个牌子。

我呆住了。

又连忙翻看他的另一只口袋,空空如也。“一个魔术。”他笑吟吟地说。

在乔乔的提议下,我们甚至一起去看过一次电影,这恐怕是我与他人交往的极限了。

那是十二月的事情,雪下得特别早。假如不认识乔乔,雪天我就只能缩在家里听广播。

而现在,我们全副武装,嘴里呵出白气,前往本市的一所大学观影。

那是一群电影爱好者举办的小型活动,当天放映的是一部老掉牙的黑白家庭故事片,小而旧的礼堂里,放映孔射出的莹白光束不断旋转,仿佛来自UFO飞船,要吸进所有地面生物似的。透过被光照亮的跳动的灰尘,呵欠连天的我意外发现乔乔热泪盈眶。“你怎么了?”我悄悄问道。

他久久没有回答,却突然抓紧了我放在椅边的手,力量很大,紧得我简直能感觉到他的心跳。我吓了一跳,惊恐万分,却害怕引起周围人的注意,没敢用力挣扎,过了一会儿,他又放开了。

片子足足放了三个小时,散场后走在学校的雪地上,每一步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松树枝头挂着糖霜一样的白雪,空气清新而凛冽,我们都没有提起刚才的事。“你喜欢这个片子吗?”乔乔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若无其事地问道。“有点闷。”我坦白地承认。“你对过去的故事不感兴趣吗?”他问道。“不是这样的,”我说,“可是你不觉得,我们除了此时此地,哪里也去不了吗?”“你这么想,是因为小时候发生过不愉快的事情吗?比如被父母锁在一个封闭的房间里?”对这个问题,他似乎怀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兴趣。“你怎么会这么想?”我说,“我没有童年阴影。”“我非常讨厌我父母,恨不得他们死。”他突如其来地说,然后问我,“你见过鼹鼠人没有?”“鼹鼠人?”“鼹鼠,拉丁文原义是‘掘土’。鼹鼠人阴暗贪婪,每天除了挖洞,就是在狭窄、暗无天日的隧道里来来去去,贮藏食物,已经堆得小山一样高还不满足,挖了又挖,堆了又堆。”“你是说那种矮胖、棕色皮毛的……”“我父母就是鼹鼠人。”他说,“但不只是这样——小学时,仅仅因为我的排名有一次掉出了年级前十,我爸暴跳如雷,我妈则当面撕毁了以前我送给她的全部图画。”“他们也是为了你……”“你也相信这种陈词滥调吗?”乔乔一脸阴沉。“我——”我说,“你有没有想过,生在这个时代,也许不做鼹鼠人便没有前途,也许未来我们也会变成那样,或者,从我们在学校里,这个过程已经开始了。”“也许。”

此后,他再也没提起过他的家人。

不可否认,我非常喜欢乔乔。

但我心里的疑问一天也没有消除过——那就是我们的交往是怎样开始的。

我当然不会愚蠢到去相信,自己在教学楼后面发呆时引起了此人的注意。

尤其是当我在学校门口的公告板上看见乔乔的名字时,这疑问更如一座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冰山,渐渐浮出海面——他在全国一连拿了三个奖项,学校的喇叭疯了一般反复播放着这则喜报,只差把他真人挂在校门口示众了。

我暗自希望,公告板上那位前程远大、炙手可热的优等生,与我的朋友乔乔并不是同一个人。可是,那就是他。

我没有当面问他,有些事情,无论说不说明白,结果都是一样。

他会无声地从我的身边消失,如我恐惧的那样,一个人站在广场的中央,站在天桥的中间,站在大楼的顶端,一个人,孤立无援。

想到这些,我心里乱糟糟的。

而就在公告板贴出喜报后不久,乔乔失踪了整整一周。

整整一周杳无音讯,没有电话、短信或是邮件。“爱丽丝的朋友不来啦?”“好像是,我早就说,她怎么会有那样的……”“嘘,小声点。”

女生们的议论让我从脸一直红到脖子,如坐针毡。

我没有打电话,或是去他家里,甚至连他班上也没去。我不过是一个朋友,像他那种脾气古怪的男生,忽然莫名其妙对我发生兴趣,每天来找我,现在不再来了,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说到底我不过是他的一个朋友,或者连朋友也不是。

过去的几个月,就像我们看的那场电影,故事结束了,也就到了该散场的时候。只是,只是不会再有每一天下午放学时的期待,也不会再有每一夜入睡前的邮件,与乔乔并肩从雪地里走过的愉快时光,也许本来就是一场幻影。

我的沉默,我的无趣,我的卑微的心灵,令任何人都会感到索然无味。

他,放弃了我。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乔乔却出现了。“对不起,全国赛封闭集训,走得匆忙,没来得及和你说……”他堵在我们班门口,急切地向我道歉。“没关系,你不必这样。”我淡淡地说。“你怎么了?”“没什么。”

我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一句也说不出,女生们又簇拥在窗台附近看热闹了,因为乔乔,我灰暗单调的世界已经完全暴露在她们犀利的眼光之下了。“哦,这样。那我们还算朋友吗?”乔乔的语速放缓了,他问出这句话的表情,带着一丝隔膜的傲慢,和提起他的家人时一模一样。

我咬着牙,没有回答,低头匆匆离开。

这一天之后,乔乔没有再来找过我。

可是,我常常在学校里遇见他,操场上,走廊里,几乎是每个地方。

更多的是在学校门口。

就像我们初见时那样,他坐在台阶上,不知道在等谁。

我经过的时候,仿佛能感觉到他在注视着我,但他一次也没有和我打招呼。

在梦里,我问乔乔,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

他冷冰冰的,没有一点笑容。

而后苦涩地醒来,一个人走去学校,又一个人回来。微寒的春季过去之后,学校迫不及待地贴出了国外几所名牌大学的录取名单,我毫无意外地看到了乔乔的名字,自然,他拿到了全额奖学金。但不仅如此,校方还特别提供了一年到其他国家进修的机会。

早上晨会时播报了这一喜讯,所有人都啧啧称羡。他的名字经由老师念出,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越发有一种遥远之感。

我心里很清楚,不等毕业,乔乔就要走了。

他是不会再来找我的了,甚至学校,他也很少来了。每一次经过校门,我都恍惚觉得看见他坐在那儿,但走到近处却又不是。

班上的潮流换得很快,女生们早忘了每天下午都会来的“爱丽丝的朋友”,开始流行用丝带编制手镯互相赠送。我也笨拙地试着编了一条,但无人可送。

一切又回到了开始的样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过,比任何梦都更像一个梦。

就在我慢慢退回以往的生活时,却在一个晚上收到了乔乔的邮件,如果不是依然保持着每晚查看邮件的习惯,我一定会错过它。

爱丽丝:

你睡了吗?我还没有。

终于到了说再见的时候。

明天下午三点,我在校门口等你。

乔乔

除此之外再无只言片语。

三点钟不是放学时间,若不是真的决定去见他,我是应该在课堂上的。

他是要我做一个正式决定,而不希望我在放学时路过,勉强停下来说上几句道别的话。

我扭亮台灯,打开了没有还给他的唯一的礼物——那本相册,那里面充满了我各个角度的照片,却没有一张乔乔的照片,或是我们的合影。

封底是烫金的“FOR ALICE”,我哭了起来。

我知道去了只有更难受,但就这样再见是不行的。

下午三点的课我没去。

每天都有那么多节课要上,少一节也不会怎样。

可是,如果没有与你道别,这即将到来的一整个绿色的、轻柔的夏季,又该怎样去承受呢?

树影婆娑的学校门口洒着点点金色的阳光,宛如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在它的彼端,我的朋友在等着我,对我说一声再见。

乔乔还是那样,只是消瘦了一点,蓝色的棉布衬衫,袖子挽到肘部。“对不起。”我抢着对他说,仿佛不这么快地告诉他,随时都会有一个黑洞吞没了我的话似的。“那不该是你的台词。”他轻声说,“跟我来。”

我没问他去哪里,乔乔从未令我失望。

我们没有说再见,而是并肩走着,一直走着,就像永远走不完似的。

他领着我,搭乘公交车直到终点站,而后走向盘山公路,往城郊的那座山上走去。

我们又沉默无声地步行了不知多久,齐腰深的野草被风吹得“哗啦啦”响,漫山遍野的紫色野花都在轻轻点头,越发有一种如梦似幻之感。

这绝对是个梦,绝对。

他在一个地方停了下来,拨开密密层层的树枝,向深处走去。

我紧紧跟着他,呼吸也变得急促。

穿过一小片树林,是一个有些陡峭的草坡。他敏捷地滑下去,朝我伸出手。

于是我也一闭眼,跳了下去。

当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站在一个小池塘边,池水清澈,平滑如镜,池边绿草萋萋,水生植物开着一朵朵巴掌大的白花。这里一个人也没有,非常安静,安静得好像能听见空气中细微的“嗡嗡”振动声,我们在池畔坐了下来。“小时候,我常一个人来这里,”乔乔说,“无论有什么不高兴的事,在这里心里都会觉得很平静。”“是你发现的?”我问。

他点点头,继而对我说:“那次走前,我应该告诉你。”“是我不好。”我说。今天回头看来,那件事真的不值一提,我竟为那芝麻大小的事浪费了这许多时间。大概人年轻的时候,总是这样。“还有很多事,我也没告诉你。”他的眼睛在此时此地,池水的映照下,转作了一种黯然的蓝黑色,“现在我就要告诉你了,你会原谅我吗?”

他的声音非常低,非常缓慢而柔和,我有些听不明白,又觉得昏昏欲睡。“你知道催眠术吗?”乔乔的声音越来越远,“是的,你已经感到睡意了……四肢放松……像在做梦一样……我早就该告诉你,可我没有勇气面对着你的眼睛说出真相,我怕你永不会原谅我……”“我,乔乔……”我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一阵强烈的睡意袭来,将我包裹,但我似乎也没有真的睡着,而是处于半梦半醒之间。“你要记住,无论今天或未来,无论发生什么不好的事,都不要放弃你自己……我说过,你的心里有光,是真的,我看见了……当你终于醒来,一定告诉自己那是梦,只是一场噩梦,只是,一场梦……”

周围的光线暗了下来,景物变得模糊。

不知是在梦里,抑或是在现实中,乔乔异常艰难地对我说着:“爱丽丝,当我送你礼物时,骗局已经开始了,一个无耻的、别有用心的骗局……你知道,我申请的大学科目是临床心理,很难,很少中国学生申请,拿到执业资格后,前程自然是好的,我急于早日独立,离开我父母的管束……可是,只有一份优良的英语成绩是不够的,我必须对校方展示专业背景和真正的爱好……就这样,《来自校园的报告——自闭人格案例分析》,这就是我对你做的。是的,你是我的实验对象。”

我无意识地听着,仿佛所有的东西都在下沉,池水就要漫过来了。“你是我在本校对比了几十人后最终选择的实验对象,一个最为普通,因个人心理产生,与家庭创伤无关的绝佳案例,为了结识你,不让你产生怀疑从而导致实验失败,也让我费尽了心机。“没错,就在你因为礼物而欢喜的时候,我正阴暗地观察、拍照、分析。就在你完全相信我,对我说这说那的时候,我正卑鄙地把这一切当作实验数据记录下来。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举动,对每件事的每一个反应,都是我实验的对象,哦,对,还有那些做不完的测试。“终于,我申请成功了,完美的成功。可是却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我对你都做了些什么?“没有等到毕业,我已经成了自己最为厌恶的鼹鼠人。“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那些都是假的吗?”我在梦中怔怔地问。“都是。”“那些下午呢,那些邮件呢,那些诗和图画、熊形云彩、桃花水母,还有你唱的歌呢?我们在下雪时看的电影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呢?那些也全部都是假的吗?”我的声音很小,但像是被安了扩音器,传到耳朵里轰然作响。

他久久没有回答。“我不知道那天自己是怎么离开的。”女子说,“完全没有记忆。”

整个演播室如水族箱似的安静,只看见机器上的红灯一闪一闪。“后来,在学校听说,乔乔自动放弃了那个专业,选择了一所相对偏僻的大学,很快就走了。我再没得到一点音讯,他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像那次在超市那样,一个魔术。又一年,中学生活终于结束了,上大学后,我变成了从前的我不敢想象的一个人,也交到了很多有趣的朋友。只是——”

她顿了一下,“我再也没用过爱丽丝这个名字。”“故事结束了?”我问。“结束了。”她说,“每个人心里都有光,是真的,他看见了。”

三月兔、小牛奶和Way

跳下车,把脖子上墨绿色的方格围巾紧了紧,拼命朝学校跑我去。这条围巾很可爱,边缘处绣着一个巧克力色的猫头,看上去表情笑眯眯的。这么可爱的围巾是我自己选的,我的东西都是自己选的。从牙刷到拖鞋,从早饭到晚饭。但是有一样东西不是,如果那个我也可以自己选的话,我希望选一个爸爸不是海员,妈妈不是海员太太的家。当然,现在我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妈妈已经不是海员的太太了,她成了IT精英的太太。而这只有更糟,因为我跟爸爸过。

上早操的时候,我隔着一个班朝小牛奶眨眼睛,做鬼脸,吐舌头。她一边慢条斯理地做操,一边望着我微笑。小牛奶就是我的好朋友。虽然高三了,我和她已经不在一个班了,可是我们走在一起,还是像樱桃小丸子和小玉一样。我是没有小丸子那么惹人爱啦,可是她就是像小玉一样,斯斯文文、秀秀气气的,皮肤白得好似和路雪的小牛奶雪糕。“圣诞快乐!”第四节下课的时候,我跑到小牛奶她们班外面,敲着窗户对她喊。正好这星期她靠窗坐。

她看看我,好像说了声:“等等。”就继续用透明胶把写错的地方“刺啦”一声粘掉,然后用剪刀剪掉用过的部分,丢进字纸篓。再把笔一支支塞到笔袋里,把书和本子按顺序放好。一直等到我的脸都快要变成她们班的窗花,她才最后背上书包跑出来。“拜托,小姐,你以后动作可不可以快一点啊,像个蜗牛。”“对不起啊,三月兔。”她满怀歉意地说,“我就是这样子的,什么都做不好。”“你的书是不是按字母顺序从A到Z放的啊?”我说。“不是啊。”她睁大了眼睛,“怎么会?”“逗你啦,你不会连这个也听不出来吧?太没默契了!”

她傻乎乎地点头说:“好像是在逗我哦。”看着她那有趣的样子,我直想把她送到外太空去,地球上根本不适合这么单纯的生物生活嘛。

在食堂,我照例取出我自己的饭盒,又替她取出饭盒,把上面的水蒸气擦干净。她打开,我说:“啊?你又不是尼姑,就吃这个?再买份红烧排骨吧!”她皱眉夹起一筷子青菜说:“前一天在走廊上,Way他笑话我胖。”“他的鬼话你也相信啊?你1米65才40多千克,快瘦成空气了。”

我跑去买了一份排骨,盖在她的青菜上。

小牛奶都要哭了:“我都这么胖了,再吃要变成猪了。”

我连忙安慰她道:“哪有!下次我去堵住Way的嘴,不准他胡言乱语。”

她赶紧拉住我的手说:“我不抱怨了,三月兔你千万别去。按你这个性格,会和他打起来的。再说,你哪有钱,应该我请你。”“小牛奶,”我好笑地看着她说,“你在舞蹈队也算是头一号的当家花旦,怎么一遇到Way就退化成什么海葵、水母之类的低等生物,只会逆来顺受。”

说到Way,他常常让我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每当我想到这个我已经认识了14年的人,心里就觉得倒霉。在幼儿园的时候他就和我抢包子吃,上小学时更是命苦,同桌。他专门在起立时拖开我的凳子,让我猝不及防地跌在地上。而他在窃笑中获得无限的乐趣。初中,他把我的围巾夺走,像猴子一样迅速蹿上学校最高的体育器械,把它挂在上面,看我在底下咬牙跺脚。高中,他和我一起认识了小牛奶,因为小牛奶很温柔,而我凶悍地砸过他的书包,他就把对我的捉弄全部转移到了可怜的小牛奶身上。不过,对小牛奶,他似乎会客气一点。除了逗她说她胖啦,说她傻啦,也玩不出什么新花样。对我,他仍然每天持之以恒地把我自行车的气放得一干二净,时间一长,我每天都麻木不仁地到门卫那去打气。打气的时候当然会碰到这个家伙,他总是靠在门上得意洋洋地说:“哟,又没气啦?我来帮你打吧。”我也从不揭穿他,只懒洋洋地答:“谢了,自己来。”然后就要被迫和他同路回家,因为他不但是我同学,还是和我门对门住的芳邻。

Way最让人受不了的地方就是他的精力过剩。幼儿园是我的黄金时代,因为从那以后我的声势就再也没盖过Way。初中两人尚可并驾齐驱,高中我则全军覆没。Way过关斩将,连摘各种大小竞赛桂冠,万千宠爱集于一身。他打篮球赛时,看台上的小女生竟有流川枫亲卫队的阵容。居然这样还有时间来放我的车气。我呢,从早学到晚,结果一次几何测验竟然只考了24分,羞得数学老师都不好意思当面把卷子给我。我赶紧改弦更张,进了文科班。远远逃开了Way,也惜别了小牛奶。这样一来,无论在家还是学校,我都得一个人过了。

小牛奶下午放学时兴冲冲地跑来告诉我,她偷偷约了Way和我们一起过圣诞。中午排骨真是白请她吃了,一提到Way,她的动作都变快了。

其实我很疲惫,我刚刚拿到了这次月考的成绩单,数学那一栏的分数让我很绝望。但我拗不过小牛奶,只好和她一起站在学校门口等Way。不久,Way就带着他那经典的笑容晃过来了,宽松的米色羽绒服使他看起来很消瘦,我不禁想起那个和我抢包子的容光焕发的小孩。光环下的Way也很辛苦,高三的每个人都很辛苦。

不过,事实证明,对敌人的怜悯就是对我方的打击。Way一开口就坏笑道:“三月兔,你今天怎么没骑车?是不是受不了天天打气的痛苦?”“呵呵,圣诞夜嘛,也给你放放假。”我回击道。“好了,你们两个人,先说定个地点再斗嘴也不迟嘛。”小牛奶说。“来我家吧。圣诞一完又要模拟测验,今天休息休息吧。”我家反正没人,爸爸又出海了,其实我成绩考成什么样和任何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可我还是很沮丧。

和所有对Way善意的表示一样,这个决定又使我后悔莫及。人一辈子了不得过一百个圣诞节,这宝贵的百分之一我竟然要和这个家伙一起度过。不过幸好还有小牛奶,不然我真想到大街上找棵圣诞树撞死。

他分明就住在我的隔壁,却装出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问东问西,就好像从来没来过我家。

还没进门,他就问:“现在小偷很多,这个锁安全吗?”我说:“和你家的锁一样,同时装的。”

进了门,他看着垃圾桶问:“你每天早晨都自己倒垃圾啊?那不是很累?”“一般。”我怒火上升。

进了房间门,他自动打开壁橱问:“你买这些CD干什么,问我借不就好了。你一个人过,要学会节省。”“不要你管。”我暗自忍耐。

他打开音响,从书包里拿出一张NEIL YOUNG的《HARVEST MOON》,就好像那是他的CD机。在音乐声中他叹息道:“唉,CD机要好好保养,平时用布盖好。万一落了灰听摇滚还可以将就,听古典就糟了。”“去死。”我几乎爆发。

他莞尔一笑,让我觉得自己有失淑女身份。

我只好说:“小牛奶,我们去做饭吧。”小牛奶很乖地点点头。

Way却说:“有什么好吃的?”“咖喱饭,我只会做咖喱,你就别拿自己当少爷了,过来打下手。”

Way溜进厨房,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小牛奶。小牛奶给他看得紧张,几乎切到手指。我一边恶狠狠地炒菜,一边回头警告他不许啰嗦。可是他还是喋喋不休地说:“喂,不对,不对,应该放点尖辣椒起味。这么多年,你的厨艺怎么没长进啊?可怜,一个人天天就吃这个,以后来我家吃吧。”听得我直想拿锅子敲他脑袋。可实际上,他一边刻薄我,一边竟抢过平底锅实际操作起来。我呆头呆脑地站在旁边,觉得最后一块可以战胜他的阵地也沦陷了。Way妈其实常招呼我去他家吃饭,可是我不愿意。我看到他妈妈就想起我妈妈不是我妈妈了。我宁可天天吃咖喱。

吃饭的时候他当然不会忘记奚落我一番,我吃人嘴短,也说不出什么话。只有小牛奶一边吃一边笑。

吃完饭看电视,我们三个都爱看吴宗宪的无聊综艺节目,指指点点,倒也相安无事。后来看《樱桃小丸子》,我忍不住说:“Way,你怎么那么像丸尾莫夫同学啊?”丸尾莫夫是小丸子的班长,很难看,又很恐怖。我心里自然知道Way是像极了皮肤白,又温文尔雅的花轮同学,可是我才不会给他这个面子。“去给我们倒杯水,晓子同学。”Way看着我说。

我气炸了,可是又不能不去倒水,Way旱死了也不关我事,但小牛奶好像口渴了。要知道,晓子同学胖得要命,长得十分粗鄙,还动不动就流下两道眼泪。我和她有什么关系嘛。

我把水递给小牛奶,不料小牛奶说:“Way根本不像丸尾莫夫,他像花轮。三月兔也不像晓子,而是像小丸子啊。”

虽然小牛奶这话对我和Way是一视同仁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我还是突然很生气。Way像花轮,又帅气又绅士,样样都优越,样样都高人一等的花轮,他成绩还一流,胜过花轮。而我深知自己还不如普通而可爱的小丸子,我笨到这种地步,月考数学又没能及格,这让我生气。我不能控制自己。三年来,这可能是我第一次对小牛奶生气。我提高声音冲她说:“你怎么帮着他!”

小牛奶立刻脸红了:“没有啊。”

Way说:“你这么凶干吗?”

我看了他们一眼:“你们是Lady和Gentleman,我没有风度,满意了吧?”

小牛奶怯生生地拉着我说:“你别这样,你不是这样子的。”

我甩开她的手道:“我就是这样子的,你没见过,你以前看到的我都是假的!”

Way笑嘻嘻地说:“她就是这样的,像个定时炸弹。”

小牛奶说:“Way,你就少说两句。”

Way想了想,拿起书包离开了我家。虽然他走进的地方离我家只有几米,不过还是谢天谢地。

他走了以后,我和小牛奶互相看了一会儿,我说:“对不起。我有点失控了。”小牛奶笑笑,把水递给我。我喝着水,情绪多少缓和了些:“小牛奶。”“怎么了,三月兔?”“今天早晨我很开心。因为我穿了裙子。还有坐公共汽车的时候,因为早,车上只有我一个人。司机一直把我送到学校门口。我想,今天真的是圣诞。”“是呀,虽然没有下雪。”“可是下午你来喊我之前,我收到了月考的成绩单。你看。”

小牛奶接过看了,没有说话,我们一起沉默地坐了很久。“我们也许不能进同一所大学了。”半天我才难过地说。“不会的。”小牛奶说。“会的。”我说。“不会的。”“会的。”

我突然觉得说这些很无聊,这个圣诞也很无聊,我根本不会快乐。我希望我可以待在一个有很多朋友,周围堆满积雪的小房子里。我们交换着舞伴,或者做着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被火光映红的脸上满是笑意。而不是像现在,手里拿着冷冰冰的成绩单,让我最心爱的好朋友陪我一起伤心。我太自私了。“如果可以,真想抱着一头驯鹿大哭一场。”我看着地面说。“驯鹿?”“对,就是胖胖的,雪白的,头上有两只很大的角的驯鹿,圣诞节会拉雪橇来的。”“把我当作驯鹿可以吗?”小牛奶靠过来。“你太瘦了。”我忍不住笑了。“三月兔,”小牛奶又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我也有些事情想和你说。”她的脸有一点红,表情很奇怪。“嗯?”

她随手拿过Way留下的CD,看了许久,仿佛在下什么决心。“三月兔,你和Way……Way和你……你们俩……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对吗?”“是啊,你不是一直知道的吗?”“可是我不是和你们一起长大的。我是另外的人,所以,你不觉得我有些……”“你到底怎么了?”“算了,没什么,真的……还有,三月兔你别太在意那些了。时间不早了,我走了。”她拎起书包离开,匆忙之间打不开门锁,还是我替她拧开了。怪怪的,都有点不像她。我莫名其妙地关上门,靠在门上想了好几秒钟。

小牛奶走了以后,我打开CD机,换了一张小野丽莎的《LEA E CARIOCA》。轻松又有点忧伤的BOSSA NOVA乐,听着也不会有过多的想法。我把Way丢下的《HARVEST MOON》取出,放进盒子里时,我顺手将歌纸拽了出来。

我惊奇地发现,《HARVEST MOON》的歌纸和一般的歌纸不太一样。在每一首歌的后面,都印着一个小小的,不同时期,不同形状的月亮。更奇怪的是,每个月亮的旁边都用蓝色墨水笔写着一句短短的话。由于和歌纸的背景颜色太接近,如果不仔细看还真注意不到。

第一个月亮是淡淡的土黄色,上面隐约有些黑斑,就像是打开了一个落满灰的木盒子,里面搁着一块旧旧的回忆。Way熟悉的字体写着:抢包子。

第二个月亮是银白色,被树的枝桠挡着,仿佛藏在时光幕布后的眼睛。旁边写着:拉凳子。

第三个月亮由黑黝黝的树丛里升起,一个水红色的月亮,似乎正在缓缓升起,就像年轻的脸庞初次迎向光。字是:挂围巾。不用说,这是我和Way上初中的时候。

我慢慢地看下去,房间里橙色的光温和地照在深蓝色的歌纸上,暖融融的。反面还有7个月亮,都是黑白的,形状各异,被芦苇、松树、灌木丛和一些我叫不上名字的树挡着。在它们的旁边,Way记下了我们高中的一些事情。

也许从高中起,我们的生活就变成是黑白的了,Way是不断地为去争取这个奖那个奖而拼搏,我是整日为永远解不出来的代数题和几何题而发愁。又不在一个班,我们其实都难得见面。只有在走廊上匆匆而过时,彼此间一秒钟的注视。在他去办公室拿竞赛题,我去办公室拿补考卷时,我对他气呼呼地一瞪眼。在校门口遇见了,一个礼节性的点头微笑。读着Way的记录,我简直不能想象他是怎么记得这些事的。我背公式都背不过来,Way真是超人。连有一次,我向他借书又拉不下脸去开口,叫小牛奶传条子,这种鸡毛蒜皮他都记得。

在6件细小得就像灰尘般的事情后面,也就是最后一首歌后面,印着一个大月亮。体积有前面好几个小月亮合起来那么大。在暗黑色的麦穗的掩映下,看起来更接近浩瀚的太空中,一个美丽星球的本质。

在这里,Way写道:“三月兔:别难过,这段时间就要过去了。就像幼儿园和小学和初中一样。它不会过得更快,但也不会更慢。就像走在独木桥上,身体放轻松,伸展开两臂,多点平衡感就好了。我们都长大了,等待我们的是不一样的将来,可是我们有一样的过去。圣诞快乐,Way和你都快乐。”

原来这个家伙是故意把《HARVEST MOON》留在这里的。我闭上眼睛,在一片黑暗中,我忽然觉得很安心。有Way和小牛奶,我很安心,什么都不怕。

我闭眼闭了五分钟左右,既安心又觉得有点不对。因为刚刚闭上眼的时候,我眼前是一片橙色,很温馨的。可是中间眼前似乎有什么猛地抖动了一下,就变成彻底的黑暗了。啊!糟了!我睁开眼。不是吧,停电了!怪不得音乐也停了,我还以为是放到头了。

苦不堪言。我摸索着走到门边,颤巍巍地燃起一支蜡烛。怎么办呢?我打开门,想看看是保险丝出了问题还是整栋楼都停电。一开门,我差点叫出声来,一个高大的黑影定定地立在门口,立刻,楼道感觉上就像个鬼屋。半分钟后,我才意识到是Way。“Way,你是猪啊,吓死人了!”“嘘,别吵。你听。”“别装神弄鬼的,你……”我还没说完,就住口了。

这时候情景更逼真了,因为我听见了一个女孩子细细的抽泣声。Way应该是听见声音就跑了出来,我却因为放CD和停电而没有注意到。“是小牛奶。”Way用气声对我说,让我毛骨悚然。

我端着蜡烛,和Way一起探头向下一层望去。果然看见小牛奶抱着双臂坐在楼梯上哭,瘦弱的双肩一抖一抖的,就像童话里被大灰狼欺负的小女孩。

Way鬼头鬼脑地在我耳边说:“你家保险丝烧啦?我帮你修,你去劝劝她。”

我撇撇嘴:“不用你教,我自己会去。”

我三步两步跳下台阶,没说话就坐在小牛奶旁边。她立刻无力地倒在我肩上。

她的辫子上系着两个大大的粉红色毛球,平常一转头总是跳前跳后的,这会儿却动也不动。我定定地看着那两个毛球,在楼道的灯下面,它们的边缘闪动着一圈模模糊糊的光晕,使我的眼睛好像也蒙上一层雾气。

我说:“小牛奶。”

她抬起头。

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好看向窗外,一排排水杉黑乎乎的剪影像精灵般沙沙摇晃,一个微微发红的月亮似乎很轻巧地贴着树的尖端。“三月兔,你说星星在走路的时候会不小心失足掉下来吗?”“会的。”我小声说。“因为原来只有两个星星走的路,第三个星星偏要挤进去,就掉下来了对吧?”“你可以直接说,这不是写诗,不用比喻象征的。”“在你和Way之间,我是多余的。”“别傻了,你……”“你们两个都是聪明得不能再聪明的人,可是我也不至于傻到连自己的多余都看不出来。我跟不上你们的节奏,就要掉下去的。”“如果有第三个星星的存在,就会有第三个星星的轨道。”“这不是写诗,不用比喻象征的。你安慰不了我,明天我就会好的。”她站起来,拎起书包往楼下走去。

我赶紧回过头,不敢看她离去的背影。当初妈妈也是这样从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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