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出我心:普通人如何通过写作表达自己(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0-01 06:05:59

点击下载

作者:娜塔莉·戈德堡(Natalie Goldberg)

出版社: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写出我心:普通人如何通过写作表达自己

写出我心:普通人如何通过写作表达自己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写出我心:普通人如何通过写作表达自己作者:娜塔莉·戈德堡(Natalie Goldberg)排版:蕾蕾出版社:广西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时间:2016-08-01ISBN:9787555106425本书由北京阳光秀美图书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Now. please. go.write your asses off.

现在就开始吧开始写写到骨头里。

For all my students past. present and future

May we all meat in heaven cafe' writing for eternity

献给我所有的学生,过去的、现在的、未来的学生。

也许我们会在天堂的一家咖啡馆相逢,写下我们的前世今生。前言Preface

在写作这件事上,众生平等——无论你身处何方、来自何等社会阶层、是男是女、皮肤是什么颜色,都可以用笔去表达自己。

在去年12月份的一个晚上,我去圣达菲[1]参加了一个电影制片人的生日聚会。这个制片人很年轻,我们也只是圈子中的泛泛之交而已。于是有大概半个钟头的时间,我都站在自助餐餐桌的旁边,和一个初次见面的小伙子聊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这个小伙子大概三十岁出头,他说自己是个诗人。于是我说,我之前也是个诗人,后来才开始转型写书。

听说自己遇到了“曾经的女诗人”,小伙子脸上的神情显得有些古怪,问我道:“敢问……那您后来都出过什么书?”“出过几本,”我说,“可能还比较有名的一本,叫《写出我心》。”“啊!!!您不是开玩笑吧!”小伙子的眼球都要蹦出来了,“《写出我心》是您写的?!那您还活着?!”

我连眼睛都不带眨的,跟他说:“对啊,我还活着,还能写字,还没老成墙上的照片。”“哈哈哈哈哈哈。”两个人哑然失笑。

我知道这个小伙子想说又没敢说出的话——《写出我心》是他在高中就读过的书。能被列入高中读本的经典读物,基本上那些老掉牙的“经典作家”都应该已经入土了。《写出我心》是我在1986年出版的作品。我经常跟我的读者说,这本书的出版时间很幸运。如果换到50年代出版,那一定就石沉大海了。恰好1986年出版时,赶上了这个国家的大趋势——美国人开始有了表达自己的强烈需求。在写作这件事上,众生平等——无论你身处何方,来自何等社会阶层,是男是女,皮肤是什么颜色,都可以用笔去表达自己。在《写出我心》的读者来信中,有佛罗里达州保险公司的副总,也有内布拉斯加州的工厂工人;有密苏里河畔的采石工人,也有得克萨斯州监狱的囚徒。他们之中有律师、医生、同性恋人权斗士、家庭主妇、图书馆管理员、教师、牧师,甚至是某些政治家。在当时,一场全民写作的大革命就在美国开始流行。书店里开始有了“写作教程”专类的书架,有个学生甚至跟我说:“我明白了,写作,是一个新的宗教信仰。”“但是为什么呀?”人们问我说,“真的是美国人都爱上了写作?”

我觉得,并不是人人都想写出美国最伟大的小说,但是人人都有想把自己的故事讲给别人听的愿望——或者在碌碌一生中,对我们所思、所感、所见、所闻的一种记录与觉悟。写作是一条小径,让我们得以在小径中和自己相逢、相知、相守。我们可以试想,大千世界所有众生,“卵生”的虫蚁不会写作,“胎生”的猫、马不会写作,“有色”的草木,“无想”的石头,都不会写作。写作是人类特有的行为活动,是固定在人类DNA中的特质。就像被“写”下的《独立宣言》和其他不可被剥夺的人权一样:“我们拥有生命、自由、写作、追求幸福,以及写作的权利。”

而且,写作是件不需要太多物质条件的事情——你只需要有最普通的一张纸、一支笔(或者有人习惯用电脑敲字),加上你的想法,就可以解决问题。胸中感知何处安?秋色月明何时来?蓝莓颗颗知何味?车马行行何人盼?何人恋恋有佳人?何人所思何人看?写作造就了你胸中之自信,让你的精神觉醒。《写出我心》并非是某一人的创意想法,它是基于人类两千年文字写作的基础。我只是在书中给写作找到了一个基础性的框架。在我写《写出我心》的时候,其实我当时已经有了10年的禅修冥想经验,其中有六年拜师日本著名的禅师。我们的心念来源何处?记忆、想法,甚至一个最简单的单词“the”,来源于何处?禅修冥想和写作训练是有通性的,我们越是觉知自己的心念,就越能在写作中寻得心安。

在这本书出版之后,有人称我为天才。我淡淡一笑,因为我知道自己绝不是天才。也许我唯一有慧根的想法,就是将禅修和写作相融合。我一直很迫切地希望,写作可以成为我的一种生命态度,然而这一想法在我从小到大的学校教育中,并未得到答案。到了大学之后,我基本上已经放弃了从学校得到答案。但在同时,其实我一直在深入地挖掘我的内心,只是我当时不知道,自己已经爱上了阅读和文学。我想记录我的家族故事,记录那些只有我知道的故事,记录我的初吻,记录我最新的发型,记录山上鼠尾草的味道,记录我与内布拉斯加州平原的亲密接触。我好像变得呆滞了(因为我并不再认为生命存在的一切都是理所当然),我开始用眼睛、用心去感受万物之间的联系,感受万物与自己心念的接触,然后将这一切跃然纸上。

小时候很怕写作文,可现在我多么希望能再有一次写小学的作文的机会,比如:“你这个暑假是怎么过的?”当我在小学五年级的时候,我只是很头疼地凑字:“我这个暑假过得非常愉快。我很开心。我的暑假很有意思。”这个水平一直停留在B的分数水平。但如果我现在去写,我可能会发现那些美好的细节是多么值得回忆:那一年暑假,我妈妈染了一头红头发,涂了银色的脚指甲油。我那时正在疯狂地迷恋飞行棋,玩累了棋就去外边继续疯跑,追着洒水车一直跑啊跑……我四处去捉甲壳虫,把它们抓到玻璃的罐头瓶里,然后给它们喂草吃。爸爸坐在厨房的餐桌旁,不怎么爱说话,手里拿着一罐百威啤酒。

那一年暑假,我还和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撞了个满怀,心里怦怦直跳;我看到了电视上播出的种族歧视新闻,第一次感到很受伤;我还唯恐妹妹长得比自己好看,心里有点小吃醋;我还和奶奶一起学做卷心菜沙拉……我生命中有过这么多美丽的时刻,可我当时并不知道如何将它们记录下来。

在《写出我心》这本书中,我觉得写作不仅仅是小孩子的事,也是我们这些早已成年的大孩子的事情。

我衷心地希望这本书能出现在学校的课堂中,出现在学生的写作课上,让更多的人知道如何去了解自己,了解可以用笔去表达自己的喜悦、所见所感和心中的信念。当你可以用笔和自己的心触碰,你才会发现一个大写的自己,一种真正的自由。

在很久之前,我曾经读过杰克·凯鲁亚克[2]的一篇散文诗。其中有4句对我的心灵写作之路提供了特别的支持:

逝去之事不可留,万事三平二满休。字句人间皆无惧,一生有爱无尽头。

Accept loss forever

Be submissive to everything, open, listening

No fear or shame in the dignity of your experience, language, and knowledge

Be in love with your life

相信我,你也可以在写作的浩瀚世界中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这里不排斥古怪、个性和奇特想法,只有接纳。

现在就开始吧,开始写,写到自己的骨头里。——2004年12月

[1]美国新墨西哥州北部城市。

[2]杰克·凯鲁亚克(Jack Kerouac, 1922~1969),美国“失落的一代”的代表作家之一,著有《在路上》等名作。引言Introduction

这本书谈的便是写作,它也谈到用写作来修行,帮助自己洞察生活,使自己心神清澄。

读中小学的时候,我是个曲意承欢的模范宝宝。我想让老师喜欢我,我学习逗点、冒号和分号;写起作文来,句句清楚分明,然而既乏味又枯燥,文中不带一丝个人原创的想法和真实的感受。我只是急于把我以为老师们想要的东西拿给他们看。

到了大学时代,我爱上了文学,简直是狂爱哟。为了要记牢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1]的诗作,我用打字机一遍遍地把诗句打了又打。我大声诵读弥尔顿(John Milton)、雪莱(Shelley)和济慈(Keats)的诗,然后晕乎乎地躺在宿舍窄小的床铺上。在六十年代末期就读大学时,我几乎清一色只读英格兰和欧洲其他地区的男作家作品,而这些作家大多已不在人世。他们和我的日常生活距离十分遥远,虽然我热爱他们的作品,但无一能反映我的生活经验。我想必是下意识在猜度,写作并不在我的知识范畴内。我当时完全没想过要提笔写作,不过私底下憧憬着能嫁给诗人。

大学毕业以后,我发觉没有人会聘请我读小说以及为诗而眩晕陶醉,于是和三个朋友在密歇根州安娜堡的纽曼中心地下室,合伙开了家福利餐厅,供应自然食品午餐。当时正值七十年代初,餐厅开张前一年,我尝到生平第一颗鳄梨。餐厅的名字叫“裸体午餐”(Naked Lunch),语出威廉·巴勒斯[2]的小说──“在时光凝冻的那一片刻,人人都看到了每根叉子顶端叉住了什么东西。”早上,我烘焙葡萄干松饼和蓝莓松饼;兴致来的时候,甚至会烤花生酱口味的。我当然希望顾客会爱吃这些松饼,不过我晓得,如果我怀着在意的心情烤饼,它们通常都蛮好吃的。我们创造了那家餐厅,我们再也不需要回答伟大的答案,以便在学校里拿到A的好成绩。就从那时起,我开始学会信任自己的心灵。

有个星期二,我煮普罗旺斯煨什蔬[3]当午餐。当你为餐厅做这道菜时,可不是光切颗洋葱和茄子便可了事;料理台上堆满了洋葱、茄子、节瓜、西红柿和大蒜。我花好几个小时切菜,有的切块,有的则是切片。那天晚上下班后的回家途中,我在史戴特街上的珊提柯书店停下脚步,在书架之间流连。我看到一本薄薄的诗集,是艾瑞卡·琼[4]的《水果和蔬菜》。(琼当时还未出版小说《怕飞》,尚且默默无名。)我翻开书页看到的第一首诗,讲的竟是煮茄子的事!我好惊讶:“你的意思是说,这种事也可以拿来作文章吗?”这么司空见惯的事物?我日常做的事?我茅塞顿开。回家以后,我决心开始写我知道的事,开始相信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不去顾盼自己身外的事物。我已经不是小学生了,我想说什么便说什么。我提笔写起我的家人,因为没有人会指责我说得不对,在这世上,我最了解的人就是他们。

这一切都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有位朋友曾对我说:“相信爱,它便会带你到你需要去的地方。”我想加上以下几句:“相信你所爱的事物,坚持做下去,它便带你到你需要去的地方。”别太过担忧安全与否的问题,一旦你开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内心深处终将获得很大的安全感。话说回来,我们当中又有多少享有高收入的人真的拥有安全感呢?

过去十一年来,我在许多地方教写作班。在新墨西哥大学;在喇嘛基金会;在新墨西哥州的道斯(Taos)教嬉皮;在阿布奎基(Albuquerque)教修女;在布尔德(Boulder)教少年犯;任教于明尼苏达大学及内布拉斯加州诺福克(Norfolk)一所名为东北学院的技术学院;担任明尼苏达州的校际诗人;在家里为同性恋团体开星期日晚上写作班。我一遍又一遍地采用同样的方法来教学生,那是一项基本知识,也就是相信你自己的心,并对自己的生活经验培养出信心。我百教不厌不说,更因此有了益发深入的了解。

我从一九七四年起开始学打坐。自一九七八至一九八四年,我在明尼亚波利斯的明尼苏达禅学中心正式拜在片桐大忍老师(Dainin Katagiri Roshi, Roshi即为老师,是禅师的头衔)门下学禅。每当我去看他并请教学佛的疑惑,每每听得一头雾水,直到他说:“你晓得,就好像在写作的时候,你……”他一举写作为例,我便了解了。大约三年前,他对我说:“你为什么来学打坐?为什么不用写作来修行?只要你钻研写作够深入透彻,便可随心所欲。”

这本书谈的便是写作,它也谈到用写作来修行,帮助自己洞察生活,使自己心神清澄。书中所谈有关写作的各点,亦可转而应用在跑步、绘画,或任何你所喜爱并决心在生活中从事的事物上。当我把书中数章读给吾友──克雷超级计算机公司(Cray Research)的总裁约翰·罗维根(John Rollwagen)听时,他说:“怎么搞的,娜塔莉,你是在谈做生意嘛。做生意也是这样,没有什么不同。”

学习写作并非一个线性的过程,没有什么从A至B至C的逻辑方式可以让人变成好作家。关于写作,并没有一个简单明了的真理便足以解答所有的疑惑,世上有许多关于写作的真理存在。练习写作意味着最终你得全面探讨自己的生命。指点你如何将脚踝断骨接合的知识,并不能教你如何补蛀牙。本书的某一段落可能会表示写作须简洁明朗,这是为了帮你改掉行文抽象、散漫不着边际的毛病。然而,另外一章却又叫你放松,顺着情绪的波动而写,这是为了激励你确实说出内心深处需要说的话。或者在某一章里头说设立工作室,因为你需要有私人的写作空间;可是到了下一章又讲:“走出家门,远离肮脏的碗盘,去咖啡馆写作。”有些技巧适用于某些时候,有些则适用于其他时候。每个片刻都不一样,需以不一样的方式对应才会奏效。凡事皆无一定的对错。

我教学生时,总要他们“写下骨干”,亦即写出他们心中基本且清明的想法。然而我也晓得,我不能光是讲:“好,把事情写清楚,而且要实话实说。”我们在课堂上试用不同的技巧或方法,学生到头来终于开窍了,便会明白他们需要说什么,以及需要如何说出来。不过,我可不会讲:“好,到了第三堂课,等我们探讨过这个和那个,你们就会写得好了。”

读这本书也是如此。你可以一口气把书看完,头一回读毕时效果或许会不错;你也可以随意翻开一章,就读那一章,书中每一章都自成完整的段落。看书时放松心情,用整个的身体和心灵慢慢地吸收。而且,不要光是看书而已,动手写吧,相信自己,明白自己的需求,并且运用这本书。

[1]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Gerard Manley Hopkins, 1844~1889),英国诗人。

[2]威廉·巴勒斯(William Burroughs, 1914~1997),美国“失落的一代”代表作家之一,《裸体午餐》乃其名作。

[3]煨什蔬(Ratatouille)为普罗旺斯名菜,用小火慢煨洋葱、茄子、西红柿和节瓜等蔬菜而成。

[4]艾瑞卡·琼(Erica Jong, 1942~),美国知名女权主义作家。Beginner's Mind Pen and Paper初写者的心、笔和纸在这世界的中央,踏出积极的一步,在一团混乱的中心,采取明确的行动,只管写、写、写内在的世界诚然会创造外在的世界然而外在世界和我们所使用的工具也会影响我们思想成形的方式

我很喜欢教入门班,因为我必须重回初写者的心灵状态,重拾我对写作最初的想法和感受。从某方面来说,每一回坐下来开始写作,我们都必须重返初写者的心灵状态。两个月前我们写了一篇好文章,但这并不能担保我们能再一次写出佳作,这事可是说不准的。说实在的,每一回动笔时,我们都在纳闷自己以前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每一回都是一趟新的旅程,而且没有地图。

因此,当我教写作班时,都必须把同样的故事从头到尾再讲一遍,心里同时得记住,学生都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我必须从最开头的地方讲起。

首先来看你要用来写字的那支笔。这支笔必须能书写流利快速,因为脑袋思想的速度永远快过手写的速度,你可不会愿意让一支慢笔减缓你手写的速度吧。圆珠笔、铅笔和毛毡笔都慢,尤其是毛毡笔。到文具行去,看哪种笔让你写起来最顺手。试用不同种类的笔,而且别买太花哨、太昂贵的笔。我多半用价廉的西华(Sheaffer)钢笔,一支大约1.95美元,它还有可替换的墨水夹。多年下来,我已买过成百上千支,每种颜色都买过,虽然它们常会漏水,可是写起来很快。新上市的钢珠笔写得也挺快,但是有一点不大好控制。你会希望感受得到笔接触纸面的联结感和质感。

也得想想你的笔记本,这一点很重要。它是你的工具,就好像木匠少不了槌子和钉子一样。(幸福吧,只要一点点成本,你就能做生意了!)有时候,有人会买高价的硬皮记事本,庞大又笨重,而且因为本子外观精巧好看,你会以为非得在上头写些好文章才配。相反地,你应该觉得,就算在纸上写下全世界最烂的垃圾文字也没关系。给自己宽阔的空间来钻研写作,便宜的活页笔记本会让你觉得,你很快便可以将它填满,然后另买一本。此外,这种笔记本也易于携带。(我常买笔记本大小的皮包。)

加菲猫、大青蛙剧场、米老鼠、星际大战等,我爱用这种封面很好笑的笔记本。每年九月开学时,这类笔记本就会上市,售价比一般的活页笔记本贵一点,可是我喜欢它们。打开史奴比封面的笔记本很难叫我太过一本正经,这也让我比较容易能找到它们──“喔,对了,那年夏天我是用西部冒险系列的笔记本。”多试用不同的种类:内页空白、画线,或印有图案的;硬皮或软皮包装的。到最后,它都得为你效劳。

笔记本的大小也有关系。小的笔记本可以装进衣服口袋里,可是这么一来,你也只能记下小的想法。但这也无所谓,美国名诗人,同时也是小儿科医师的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 1883~1963),就趁着看诊等病人的空当,在处方笺上写了不少诗。

细节大夫,我找了你好久哇我欠你两块钱你好吧?很好,等我一弄到钱就带来给你[1]

在他的诗集中,可以看到许多处方笺篇幅的诗作。

有时,你可能会想把思绪直接用打字机打出来,而不想写在笔记本上。写作运用到身体,因此会受所用工具的影响。打字时,你用手指敲键盘,打出来的是一个个黑色的字体:你内在的另一个层面可能会因而浮现。我发觉当我在写带有强烈情绪的文章时,我非得先写在纸上不可。手写的动作和心情的波动有着比较紧密的关联。然而,当我要写故事的时候,则会直接用打字机。

还有件事你不妨一试,那就是对着录音机讲话,看看说出自己的想法并直接将声音录下来的感觉如何。或者把它当成方便行事的办法:你可能正在缝衣服的边,而这让你想起了有关你前夫的往事,你想把它写下来。你的双手忙着缝纫,可是你有张嘴可以对录音机讲话。

我很少用电脑工作,但我能想象用苹果计算机写作的滋味:把键盘放在膝上,闭上双眼,就这么一直打下去。计算机会自动换行,那叫做“线回”(wrap-around),你可以没完没了地敲下去,不必担心打字机到了一行终了,会发出叮的一声。

勇于实践,甚至试着在大张的绘图纸上写作。内在的世界诚然会创造外在的世界,然而外在世界和我们所使用的工具也会影响我们思想成形的方式。试着用飞机在空中喷烟写作。

要慎选工具,可是也不要太过小心翼翼,以致紧张兮兮,或花在文具行的时间比花在写字桌前的还多。

[1]出自《威廉姆斯早期诗作选》(The Collected Earlier Poems),作者: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William Carlos Williams),出版地:纽约,出版社:New Directions,出版年代:1938。——原注First Thoughts初始的意念世界不是永恒不变的,它时时在变动,并充斥着人类的苦难。

写作练习的基本单位乃定时演练。随你喜欢,你可以替自己设定十分钟、二十分钟或一个小时,多久都行。一开始你可能想先设定短一点的时间,一星期以后再增加,或者你可能第一回便想埋首写作一个小时。随便怎样都好,重要的是,不管你选定的时间有多长,都必须遵守,并写完整个时段。

1.手应当不停地写。(不要停下来重读你刚才写的那一行,那只是在拖时间,并在设法掌控你正在说的话。)

2.不要删除。(那是在编辑你写的东西,就算写出来的并不是你原本打算写的东西,也随它去。)

3.别担心拼错字、标点符号和文法。(甚至别去管是否把字写出了格子,或超出线。)

4.放松控制。

5.别思考,别想着要合乎逻辑。

6.直捣要害。(倘若你写出了可怕或太过赤裸裸的东西,那就一头钻进去,其中说不定蕴藏了很多能量。)

以上即为规则,必须切实遵照,因为你的目标就是要竭尽所能回到初始的意念,回到能量未受社交礼节或内在压抑阻挠之处,回到你把心灵实际所见与所感都写出来的地方,而不是心灵以为它该见到或该有的感受。这是捕捉你心灵奇妙之处的绝佳机会,借以探索思想嶙峋不平的边缘;就像切根胡萝卜似的,让你的意识将纸张染得如生菜色拉一般五彩缤纷。

初始的意念藏有巨大的能量,呈现心灵对某件事物灵光一闪的最初反应。但内在的潜意识压抑往往会抑制它们,我们因而生活在第二手、第三手想法的世界里;思索再思索,再三地远离了和初始灵光的直接联系。比方说下面这句话──“我把喉咙上的雏菊割掉了”突然浮现心头,可是我受过一加一等于二逻辑训练的脑子,经过深思,基于礼貌、恐惧,加上对自然无矫饰的语言感到难为情,于是会这么说:“胡说八道,你听起来一副想自杀的样子。别让人见到你在割喉咙,人家会以为你是神经病。”如果我们听任潜意识的压抑发威,我们会写出:“我的喉咙有点痛,所以我什么话也没讲。”合宜但无趣。

初始的意念亦未受到“自我”(ego)的阻碍,我们内在的这个机制一直设法要取得控制,想证明这个世界是永恒、充实、持久且合乎逻辑的。然而世界却不是永恒不变的,它时时在变动,并充斥着人类的苦难。因此,一旦你表达出不受自我约束的东西,文中也会充满能量,因为它表达了世事的真相;你的文章并未负担自我造成的包袱,你乘着人类意识的波浪前进了一会儿,并用个人的细节来描述这趟旅程。

坐禅时,你得把背挺直,双手置膝或置于身前,盘腿坐在叫做zafu的坐垫上,这个姿势名为“手印”(mudra);你面对白墙,留心自己的呼吸,不管心里感觉如何──心头洋溢龙卷风般的怒火和抗拒也好,还是像大雷雨般的喜悦与悲哀也好,你都得持续坐着,背挺直,面墙盘腿打坐。你学会一件事:不论内心的思潮或情感有多澎湃,都得不动如泰山。继续坐着,这便是得遵守的纪律。

写作亦是如此。当你接触初起的意念时,你必须当个伟大的斗士,从这些意念写起。特别是在一开头的时候,你可能会感到情感洋溢且能量充沛,因而难以自持,但切勿停笔。应持续用你的笔记录生命的细节,并洞悉这些细节的核心。在初级写作班上,常有学生读了自己方才所写的东西以后,痛哭失声。这无伤大雅,他们也常边写边哭。我鼓励他们透过泪眼阅读或写作,如此才能显现出另一面,而不再受情绪摆布。流泪时不要停下,勇往直前探究真相。这就是该守的纪律。

为什么初起的意念能量如此丰富?因为它们牵涉到清新的气息与灵感。灵感意味着“吸纳”,吸纳神灵,你的世界因而变得比本来的宽广,而初始的意念随即显现出来。它们并不掩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或感受。当下洋溢着巨大的能量,事情该怎样便怎样。我有位信佛的朋友一次在打坐完以后说:“打坐后,色彩变得更鲜活了。”教她打坐的师父表示:“活在当下,世界才会真的活过来。”Writing as a Practice把写作当成练习那是我们的原始森林,我们在此凝聚能量以后,才开始修剪我们的庭园,写作我们优美的书籍和小说

这里是写作练习学校,和跑步一样,越常练习,表现越佳。偶尔你会提不起劲,三里的路程,每一步都在抗拒,可是你还是勉为其难地跑了。有兴致也好,没兴致也罢,你都得练习,可不能坐等灵感来了,想跑的欲望涌现了,才开步前进。灵感和欲望绝对不会自动来报到,尤其当你身材已经变形,而且一直在逃避,更休想它们会来。然而倘若你定期跑步,训练自己的心志去适应,或不去理会那股抗拒的心情,你就是去跑,并且在跑到一半的时候,爱上了跑步。当你接近终点的时候,反而极不愿意停下脚步。一旦停步了,便渴望下一次的跑步。

写作亦是如此,你一旦埋首写作,便会纳闷,自己怎么会耽搁了那么久才终于坐在书桌前。经由练习,你确实得到进步;学会更加信赖深层的自我,并且不屈从于心底有意逃避写作的那个声音。有件事真是奇怪,那就是我们从来不会质疑足球队在一场比赛之前,是否应该花上好长一段时间练球,可是碰上写作这种事,我们却难得给自己练习的空间。

写作时,不要说“我将写作一首诗”。这种心态会使你当场呆掉。尽量不对自己有所期许,坐在桌前,说:“我有写出世上最烂的垃圾的自由。”你必须给自己空间,没有目的,痛快地写。我过去的一些学生说,他们决定创作伟大的美国小说,但连一行也没写出来。要是你每一回一坐下,都期待着要写出伟大作品的话,写作带给你的,永远只有大大的失望。此外,那份期待也会让你迟迟无法动笔。

我规定自己,一个月写完一本笔记本。(我总是为自己设下写作的行动纲领。)把本子填满就算,那便是练习。我的理想状况是,每天都写。我说了,那是理想状况,要是没达到理想,我会小心地不责难自己或慌张着急,没有人能事事符合理想。

我才不管笔记本页边或顶端的空白,我把整页写得满满的,我已不再是为老师或交作业而写,我是为自己而写,不必顾虑任何限制,连页边空白也不必在意,这让我得到心理上的自由和许可。而当我写作的时候,我其实是在烹饪,往往会忘掉标点符号、拼字等等。我也注意到,我的笔迹有了变化,变得较大、较松散。

学生在课堂上写作时,我常四下环顾,我看得出有哪些学生在某个片刻真的埋首其中,写在当下;他们更为投入,身体姿态也显得放松。这又和跑步一样,跑得很顺的时候,会觉得没有什么阻力,你全身上下都在运转,你和跑者融为一体。写作到真的很顺时,写作的人、纸、笔、思绪,统统都不见了。你只是写啊写的,别的事物都消失了。

写作练习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学会信赖自己的心灵和身体,并培养耐性和不具侵略性的态度。艺术的世界何其辽阔,一首诗或一篇短篇小说根本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写作的过程和人生。有太多作家写出伟大的著作,人却发疯、酗酒或自杀了。写作的过程教我们保持神志清明,我们在写诗和小说的同时,应设法保持心智正常。

藏传佛教大师创巴仁波切说:“遭逢巨大的反对力量时,我们必须保持开放。虽然没有人鼓励我们开放,但我们仍须一层层剥开心扉。”练习写作亦当如此:我们必须保持开放,信任自己的声音和过程。到头来,如果过程良好,结果也会良好,你会写出佳作。

有位朋友曾表示,每当她准备为一张画得不错的黑白素描涂色时,总是先拿几张不怎么在意的素描练习一番,以便暖暖身。写作练习也是为你想写的其他任何东西作暖身动作;它是底线,是写作最初始、最基本的开端。你所习得对自己声音的那份信任,会从而受到导引,创造出一封商业信函、一本小说、一篇博士论文、一部剧作,或一本回忆录。然而,它也是你必须一再重拾的东西。别以为:“我懂了!我知道该如何写作了!我信任自己的声音,我要着手去写伟大的美国小说了。”着手去写小说是好事,可是别停止写作练习。这是让你维持不走调,就好像舞者在跳舞以前得先暖身,或跑者在起跑前得做柔软体操一样。跑步的人不会说:“喔,我昨天跑过了,身体很柔软了。”他们每天都会暖身,做伸展动作。

写作练习拥抱你整个生命,但不要求任何逻辑形式:没什么第十九章需承续第十八章的动作这回事。这是一个你可以狂野自在、无拘无束,把梦见奶奶的汤的事和窗外千奇百怪的云层糅合在一起的地方;它没有特定的走向,只与当下整个的你息息相关。把写作练习想成是一双慈爱的臂膀,让你没有逻辑、没有来由,一心只想投入。那是我们的原始森林,我们在此凝聚能量以后,才开始修剪我们的庭园,写作我们优美的书籍和小说。要持续不断地练习,不可荒废。

就是现在,请坐下,把这一刻交给我,不管此时你脑中有什么思绪,写出来。你可能从“这一刻”写起,最后却写到七年前你出嫁那一天所佩戴的栀子花。这样也行,别试图控制它。不论你脑子里涌现了什么,坚守当下这一刻,而且让你的手不停地写下去。Composting堆肥自堆肥当中绽放出一朵鲜红的郁金香

要将经验自意识中筛选出来,需要一段时间。好比说,热恋当头很难写恋爱这回事,我们失去了洞察力,光会一再地讲“我在热恋”。要描写我们搬去不久的城市也非易事,它尚未进入我们的身体。纵使我们已能开车去药房不致迷路,也不算了解我们的新家,我们尚未在那儿度过三个冬天,或看见湖上的野鸭秋去春返。海明威坐在巴黎的咖啡馆里写密歇根。“或许离开了巴黎,我可以写巴黎,就像在巴黎的时候,我可以写密歇根。我并不晓得当时犹嫌太早,我还不够了解巴黎。”[1]

我们的感官本身缺乏动力,它们接收经验,可是接下来需要借由我们的意识和整个身体做大幅的筛动一段时间,才能把这些经验筛选出来。我称此为“堆肥”。我们的身体是垃圾堆:我们收集经验,而丢掷到心灵垃圾场的蛋壳、菠菜、咖啡渣和陈年牛排骨头,腐烂分解以后,制造出氮气、热能和非常肥沃的土壤,我们的诗和故事文章便从这片沃土里开花结果。不过,这并非一蹴而就,而需假以时日。不断挖掘你生命里的有机细节,直到有些细节从杂乱无章的思绪垃圾堆里筛下来,落到坚实的黑土上。

每次有学生写了好几页文章,并在课堂上朗读时,就算他们写得并不见得很好,我仍欣赏他们探索心灵,找寻素材的过程。我晓得他们会继续下去,不会只执迷于心血来潮式的写作,而会保持练习的过程。他们在梳理他们的心,把表层浅浅的思绪翻转过来。只要我们持续处理这个原始素材,它将以一种不流于神经质的方式,带领我们一层层更深入自我,我们将看见心灵深处那一片丰美的花园,然后以它来写作。

我通常会把想说的东西试写多次。比方说,翻开我从一九八三年八月至十二月的笔记本,你会看到我在一个月当中,好几次试图写我父亲生命垂危的事。我不断探索,堆砌那个素材。然后突如其来,不知怎的,到了十二月,当我动也不动地坐在明尼亚波利斯可颂快餐店的座椅上,关于这个主题的一首长诗径自从笔尖泉涌而出。我不吐不快的所有乖离、异质的东西,突然有了能量,结合为一体──自堆肥当中,绽放出一朵鲜红的郁金香。片桐老师说:“小小的意志力成不了事,必须拿出庞大的决心。庞大的决心并不单单只有你在努力,它意味着整个宇宙都在背后支持你,与你同在──鸟儿、树木、天空、月亮,还有十方。”在堆了许多肥以后,你与星辰、当下那一刻,或饭厅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豁然结盟了,你的身体张开、说话了。

了解这个过程,可培养人的耐性,并减少焦虑。我们无法控制每件事情,连自己要写的东西也掌握不了。在此同时,我们必须保持练习,我们不能以此为不写作的借口,而坐在沙发上吃糖果。我们必须持续堆肥,使它更肥沃,好让美丽的花朵能从沃土中绽放,并让我们的写作肌肉强健有力,在宇宙穿行而过的时候,我们可与它同游。

这份了解也有助于我们接受别人的成功,而不致变得太过贪婪。那个人只不过碰上好时机罢了。我们这辈子或下辈子也会碰上好时机。没有关系,继续练习吧。

[1]出自《流动的盛宴》(A Moveable Feast),作者:海明威,出版地:纽约,出版社:Charles Scribner’s Sons,出版年代:1964。——原注Artistic Stability艺术的稳定性我很开心我想要有人了解我

我有一大摞活页笔记本,高约五尺,最早写于一九七七年左右,那时我住在新墨西哥州道斯市,刚开始写作。我想丢弃它们,谁受得了看自己的心灵垃圾变成白纸黑字的写作练习呢?我有位朋友在新墨西哥用啤酒罐和旧轮胎盖太阳能房屋,所以,我也想要试着用废弃的活页笔记本盖一间。住在我家楼上的一位朋友讲:“不要丢掉嘛。”我告诉她,如果她想要的话,那就统统送给她。

我把笔记本堆在通往她家的楼梯上,然后径自出发到内布拉斯加州的诺福克,教四天的写作班。等我回家,她满脸怪异地看着我,砰的一声猛然坐在我卧室的粉红色旧椅子上。“我整个周末都在看你的笔记。有的部分一连好几页都好私密、好可怕、好没有安全感;然后突然之间,它们都不像是你,而只是原始粗粝的能量和狂野的心。可是这会儿你在眼前,娜塔莉,你有血有肉,不过就是个人而已。这感觉好诡异。”我觉得很高兴,因为我并不在意她看到了我的真面目;我很开心,我想要有人了解我。我们对许许多多别人或自己的神话毫不在意,所以一旦有人看到我们真实的面貌,并且接纳我们,我们就会满心感谢。

她说,读我的笔记本给了她力量,因为她领悟到我真的会写“废话”,有时整本都是废话。我常告诉学生:“听好,我会写,而且是一连几页都在写自怨自艾的可怕玩意儿。”但他们不相信我的话。只消读读我的笔记本,便可活生生地证明我所言不虚。我的楼上邻居说:“如果你那时可以写出那样的垃圾,而现在又可写出这种文章,这让我体会到,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心灵的力量如此巨大,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很了解自个儿能力的人!”她说,她从笔记本里整篇整篇的怨言、枯燥的描绘,以及血脉贲张的怒气里,主要看到一样东西──对练习写作过程的绝对信任。“我看到你即使写出了‘我一定是发神经了,才会这么做’的句子时,还是持续地写下去。”

我确实相信这个过程。新墨西哥州山丘气候干燥,我的日子枯燥乏味又漫长,道斯仅有的一家电影院一连半年都在上映《大白鲨》。我相信在生活的表层之下,或者在生活的正中央,一定存在某样真实的事物,但自己的心灵却往往让我要么昏昏欲睡,要么心有旁骛;然而我所拥有的,也就只是自己的心灵和生命,因此我开始把它们写出来。“我读着这些笔记本,越读越觉得,就是这种写作造就了今天的你,这证明了你也是个人。”

一旦你开始用这种方式来写作,也就是直截了当地抒发心声,你可能就得接受接下来五年的时间里,写出来的都会是垃圾,因为这些垃圾已累积不止五年,而且始终乐得躲藏在我们心里,不愿去面对。我们必须正视自己的惰性、缺乏安全感、自怨自艾,以及深恐自己根本没啥值得好说的那种心态。诚然,每当我们开始做一件新的事情,眼前往往会出现阻力。这会儿你有机会不去逃避或被一脚踢开,而要把这些傻乎乎的声音化为白纸黑字,面对它们,看看它们在讲些什么。一旦你的写作从这堆垃圾和堆肥里开花结果,花朵便会持续且稳定地绽放。你面对一切,不逃之夭夭,就会感觉到自己逐渐拥有艺术的稳定性。如果你不害怕自己内在的声音,也就不会畏惧别人对你的批评了。此外,那些声音只不过是护卫货真价实的宝藏的魔鬼罢了,而那货真价实的宝藏就是心灵初始的意念。

事实上,我一读以前的笔记本,就不禁觉得有点太过纵容自己,给自己太多的时间漫游在杂乱无章的思绪当中,我本该早一点停步的。然而,了解可怕的自我是件好事,不必加以赞美或苛责,只须认可就好。然后,从这份认知当中,我们有了更好的准备,能够选择美、宽厚体恤的心和澄澈的真理。我们脚踏实地做出这个选择,而不是背负着恐惧,四处乱窜地寻找着美。A list of Topics for Writing Practice列张写作练习的题目表我将在巴黎死去在一个雨天……将是一个星期四

有时我们坐下来预备写作,却想不出写什么才好。那一页的空白看来可能挺碍眼,一连十分钟都在反复练写“我想不出来要说什么。我想不出来要说什么”,也真是件挺烦人的事。不妨在笔记本里留下一页,一想到什么写作的构想或题目,便赶快记在这一页上。那可能仅仅是你听到的一句话,比方说,有回我在一家餐厅向一位侍者埋怨另一位的不是,他回答:“我晓得他这个人挺怪的,不过呢,要是有人喜欢随着不同的节奏跳舞,我说:‘就让他们跳吧。’”也可能是一闪而过的回忆:祖父的假牙;去年你不在的时候,紫丁香闻起来如何;八岁时穿着双色便鞋的你。什么都有可能,每次一想到什么,就加进题目表上。下一回当你坐下来准备写作时,便可从表上随便抓个题目开始写。

列表是有好处的,会让你处处留心日常生活中的写作素材,而你的写作便展现出你和生活和生活肌理之间的关系。堆肥的过程如是展开,你的身体开始消化翻转你的素材,因此,即使在你并未真正坐在桌前写作之时,仍有部分的你在耙土、施肥、吸收太阳热能,为写作这株墨绿色植物的成长作种种准备。

坐下写作时,如果花太多时间思考要怎么开头,你那颗不安分的心可能会在众多题目当中东转西转,始终无法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因此,题目表也有助于你加速启动写作,减少阻力。自然的,一旦开始写,你的心灵对题目的反应可能会让你颇感讶异。这是件好事,不要设法管控你的笔写什么;别干预,让你的手不停地写下去。

在你尚未列出题目表前,这里有些写作构想可供参考:

1.说说透窗而来的光线质感,赶快写,就算现在是晚上,窗帘都拉起来了,还是说你宁可写北边的光都无所谓,写就是了。写十分钟、一刻钟或一个小时。

2.从“我记得”写起,写很多细微的往事。如果陷入庞大的回忆里,就写那个,一直写下去,别管那段往事是发生在五秒钟以前,还是五年以前。在你写作时,只要不是当下发生的事,就是复苏的往事。如果僵在原处写不下去时,就重写一遍“我记得”,然后继续写下去。

3.选一样给你感受强烈的事物,不管感受是正面还是负面的,把它当成是你热爱的事物写写看。用热爱的心态,能写多久便写多久。然后整个推翻,把同一样事物当成是你痛恨的东西写写看。最后不带好恶,以完全中立的心态写一遍。

4.选一个颜色,比方粉红,然后出门散步一刻钟,一路上留心所有粉红色的人事物,回家打开笔记本写一刻钟。

5.在不同的地点写作,如在自助洗衣店,随着洗衣机转动的节奏写。在公交车站、咖啡馆写,写下你周遭所发生的事。

6.告诉我你早上做了什么:吃早餐、醒来、走到公交车站。描述得尽量明确,放慢脑子转动的速度,重新审视一早上的细枝末节。

7.回想你真心喜爱的某个地方,想象自己就在那里,环顾周遭的细节,一一写下来。可能是卧室的一角、整整一个夏天你曾闲坐其下的一棵老树、家附近一间麦当劳的某张桌子,或是河畔某处。那儿有什么样的颜色、声音和气味?当别人读到这篇文字时,应该能了解置身在那里的滋味;应该能感受到你有多么喜爱那个地方,并不是因为你说了你很喜欢,而是从你处理细节的方式看出端倪。

8.写关于“离开”,随便你想用哪种方法写都行。写你离婚、今天早上离开家门,或朋友即将不久于人世的事。

9.你最初的记忆是什么?

10.哪些是你曾爱过的人?

11.写你居住城市的大街小巷。

12.描绘祖父或祖母。

13.写写看:游泳星星你最害怕的一次经历绿地你如何知道有关性的事你的第一次性经验感到与神或大自然最接近的一次经验改变你的人生的文章或书籍肉体的耐力你以前的一位老师

别沦于抽象,把真实的东西写出来,诚实地写,并写出细节。

14.拿本诗集,随意翻开一页,抓一行抄下来,就从这一句开始写。有位朋友称这方法为“离页书写”。从一行伟大的文字写起是颇有助益的事,因为你是从巍然之处着手。“我将在巴黎死去,在一个雨天……将是一个星期四,”诗人塞萨尔·巴列霍[1]写道,“我将在星期一的十一点钟死亡;星期五的三点钟,在南达科他州驾驶牵引机,在布鲁克林坐在一家小吃铺里。”[2]等等。每次文思堵塞,就回头重写第一行句子,而后继续写下去便可。重写第一行会使你有个全新的开始,有机会走到另一个方向——“我不想死,而且我才不在乎我是在巴黎、莫斯科,或俄亥俄州的洋斯城。”

15.你是哪种动物?你是否觉得骨子里自己其实是只牛、花栗鼠、狐狸,还是马?

搜集你的写作素材和题目,这是很好的练习。

[1]塞萨尔·巴列霍(Cesar Vallejo, 1892~1938),秘鲁诗人。

[2]出自《黑石躺在白石上》(Black Stone Lying on a White Stone),选自《聂鲁达与巴列霍》(Neruda and Vallejo),编辑:罗伯·布莱(Robert Bly),出版地:波士顿,出版社:Beacon Press,出版年代:1971。——原注Fighting Tofu打豆腐说话时便说话行走时便行走死亡时便死亡

纪律始终是个残酷的字眼。我一直以为,纪律能打败而降服我懒散的那一部分,可是从来就不管用。独裁者和抵抗者依然缠斗不休。“我不想写。”“你给我写。”“等一下再写,我好累。”“现在就写。”

于是,我的笔记本始终一片空白,这是自我必须不断抗争的另一种方式。片桐老师说得好:“打豆腐。”豆腐乃是黄豆做成的酪状食物,质地细密、味道温和、外观洁白。和豆腐搏斗是件徒劳无功的事,只是白费力气。

如果你内心的多个角色想打架的话,就让他们打吧。在此同时,你内在神志清楚的那一部分应该悄悄地挺身而出,拿出笔记本,从比较深沉、比较宁静的地方写起。可惜的是,那两个打架的人常常跟着你来到笔记本旁边,他们毕竟活在你的脑袋里,我们可没办法把他们留在后院、地下室或托儿所。因此,你可能需要给他们五或十分钟在你的笔记本上发言。就让他们写吧。妙的是,当你给这些声音写作的空间时,他们的怨言很快就变得枯燥乏味,让人烦腻。

那只不过是一种反抗而已,自我可是很有创意的,且能设想出诡诈至极的反抗伎俩。我有位朋友前阵子开始写她的第一本小说,据她讲,坐在打字机前的头十分钟,她就只是在写自己是个多烂的作家,竟然还妄想写小说,真是愚蠢至极。随后她会抽出那张稿纸,将之撕碎,然后开始从事手头的工作──小说的下一章。

必须想出办法让自己动笔,否则,洗碗盘或随便什么能让你规避写作的事情,都会变成天底下最重要的大事。总之,闭嘴,坐下,写,就对了。这样做很痛苦,但写作是很单纯、基本且严苛的事,没什么有意思的小玩意儿能使它变得好玩一点。我们狂躁乱窜的心宁可坐在宜人的餐厅里,向朋友倾诉我们抗拒写作的事,或到心理治疗师那里,寻求解决我们在写作上碰到的僵局。我们喜欢把单纯的事复杂化。有段禅语说:“说话时便说话,行走时便行走,死亡时便死亡。”该写作时便写作,别让自己和内疚、控诉及暴力的威胁战斗。

不过,讲完上述这些以后,我要告诉你几个我曾用来轻轻推自己一把的小计策。

1.我有好一阵子一个字也没写,于是我打电话给一位文友,约好一周之后同她见面,接着回去工作。我非得写出点东西来给她看不可。

2.我教写作班,必须把交代学生做的作业也写出来。我可不是在写了好多年以后,才开始教写作。十年前我住在道斯,当时那儿没有多少作家。我需要文友,因此召集了一个女性写作小组。我一面教导她们,一面学写作。印度瑜伽行者巴巴·哈里·达斯(Baba Hari Dass)说:“因为要学,所以教。”

3.一早醒来以后,我会说:“好,娜塔莉,早上十点以前,你爱干吗就干吗。一到十点,手就得握着笔。”我给自己若干空间和外在的限制。

4.一早醒来,并不多想,梳洗完毕,和人交谈,然后直接走到桌前,开始写。

5.过去两个月以来,白天我都在教课,一周五天。回到家后,筋疲力尽,很不情愿写作。离我家三条街外有间很棒的可颂店,有最美味的手制巧克力碎粒饼干,一片才美金三毛钱。他们也听任你坐在店里写东西,坐多久都行。工作后回家一个小时左右,我告诉自己:“好,娜塔莉,如果你去可颂快餐店写上一个小时,就可以吃两片巧克力碎粒饼干。”通常,不到一刻钟我就出门了,因为巧克力是我的驱策动力之一。有个问题是:一到周五,我便放大胆子吃上四片,而不是平日限定的两片,但只要能让我写作就好。通常,一旦我奋笔疾书,写得痛快时,写作本身便是最大的报偿。

6.我设法一个月写满一本笔记本,不重质只重量——写完满满一本笔记本,就算写的是垃圾也无所谓。要是今天已是这个月的二十五号了,而我只写了五页,到月底前尚有七十几页得填满,那么接下来五天,我可得写上一大堆了。

不妨使出各式各样无伤大雅的小伎俩,只是别陷入无止境的罪恶感、逃避和压力的恶性循环里。该写的时候到了,就写吧!Trouble With the Editor烦人的编辑衣服终究会晒干远方的某个人会把它们叠好并收进屋里

习作时,应该将创作者和编辑,亦即内部检查员分开来。这很重要,因为如此一来,创作者才能享有呼吸、探索和表达的自由空间。要是编辑喋喋不休,烦死人了,而且你也无法将这个声音和创作的声音区隔开来,那么一有需要的时候,干脆坐下,写出编辑的意见,让这家伙畅所欲言——“你是个大笨蛋,谁讲过你能写啊,我讨厌你的作品,烂透了,光看都觉得丢脸。你讲的都是没价值的玩意儿,而且呀,你连拼字也拼不好……”这听来是不是蛮耳熟的?

你越了解编辑,便越能置之不理。就像醉醺醺的老糊涂在那儿咕咕哝哝,要不了多久,编辑的声音就会变成背景传来的若有若无的闲谈声。别听信那些空洞无意义的话,这样只会壮大其势力。倘若那声音说:“你很乏味。”而你听信这话,停笔不写,便会助长编辑的威信。那个声音晓得“乏味”二字会使你呆立原地,无法举步向前,因此你经常会听见自己用此二字嫌弃自个儿写的东西。把“你很乏味”当成远处微风吹动洗好的白衣服所发出的啪啪声。衣服终究会晒干,远方的某个人会把它们叠好并收进屋里。在此同时,你也将继续埋首写作。Elkton. Minnesota: Whatever's in Front of you明尼苏达州埃尔克顿:不论眼前是什么我是乌鸦之翼,远走他方,不会归来。

我走进明尼苏达州埃尔克顿(Elkton)的教室,时值四月初,学校四周的田野湿湿的,地还没犁,也尚未播种,天空一片深灰。当我听说拼字课上教了“拉比”(rabbis,犹太教经师)这个字眼后,我告诉这二十五位八年级学生,我是犹太人。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犹太人,我明白自己接下来一个小时的所有言行举止都代表着“犹太人”。我一边啃着苹果,一边进教室:这下子,所有的犹太人都吃苹果了。我告诉他们,自己从来没住过小城镇:这下子,从来没有哪个犹太人住过乡下了。一位学生问我认不认识住过集中营的人;我们讨论德国人,许多学生有德国血统。

他们都很亲切热情,而且带着敏感脆弱的气质,惹人爱怜。他们知道自己喝的水是从哪口井打上来的,知道两年前离家出走的猫咪不会回来,也知道跑步时发丝扑打脑袋瓜时的感觉。我不必告诉他们任何写诗的规则,他们原就住在诗乡,紧贴着众生万物。于是我问他们:“你们从何处来?是谁?是什么塑造了你们?”我告诉他们,我是城里人,可是我也熟悉田野。写作时,你可以无所不知;你可以身在此处,却对纽约的马路知之甚明;你可以把其他生命的一部分纳入自身:“我是乌鸦之翼,远走他方,不会归来。”

这便是激发写作的一个方法。走进教室之前,我并未预作计划。我试着活在当下,无所畏惧,开放心灵,当下的状态自会提供主题。我晓得,不论我到哪里,皆是如此,这个小伎俩让你永远心灵开放。换做是在曼哈顿下城区的一所市区学校,我可能会准备好各式各样现成的写作练习题,因为我心里会比较恐惧。谁叫我从小生长在纽约,听过各种故事。这将是每个人的损失,我的损失尤其大。心里一害怕,写作便会受影响,因而失真。“但是你有怕的理由啊!”错了,是先入为主的成见让人心存恐惧。

我在一九七年大学毕业之初,曾在底特律担任公立学校的代课老师。在那之前发生过种族暴动,学生之间散发出一种强烈的黑人权利(black power)情绪。当时我很天真,刚搬到底特律不久,觉得每件事物都新鲜,对什么都保持开放态度。记得有一回我被派至一所全是黑人学生的中学当英文代课教师。我心想:“棒极了。”我大学主修的便是英文。我揣着我那本封皮破破烂烂的《诺顿英国文学选》,开车教书去。上课铃声响了,那班十一年级的学生走进教室──“嗨,小姑娘,你来这儿干吗?”他们显然不会乖乖坐好,可是我并不在意。这堂是英文课,而且我热爱文学。“听我讲,先别急,我想和你们分享这几首我很喜欢的诗。”我对他们朗读我最爱的诗──杰拉德·曼利·霍普金斯的《神之华》,大学时代我常大声朗诵这首诗,惹得室友们怨声载道。我用同样的力气向底特律那班英文课学生朗读,读完以后,全班鸦雀无声。接着有位学生抓了本蓝斯顿·休斯[1]的诗集,推过来给我,说:“念念这些。”整整五十分钟,我们大声朗读学生想听的黑人诗作。

作家每回提笔写作时,都要把它当成是自己的第一次。埃尔克顿的一位教师把我请到一边,说:“注意看课桌底下,地板上的泥土都是他们的鞋子踩出来的。这是个好征兆,意味着春天来了。”我破天荒头一回惊叹不已地看着课桌下。

如何激发写作构想,亦即要写的东西呢?凡是在你眼前的,不论是什么,都是一个好的开始。然后走出去,到大街小巷,任何地方都可以去,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就算你无法证明或者尚未下苦功钻研你所知的事物,都无所谓。我熟悉埃尔克顿四周的田野,因为我是这么说的,而且我想永远徜徉其间。即使这个永远指的可能只是你以驻校诗人、牵引机推销员或西行旅人的身份,在那儿待一个星期,也不必在意。用你的写作占有你想要的任何事物,然后放手,任其离去。

[1]蓝斯顿·休斯(Langston Hughes, 1902~1967),美国黑人诗人、作家。Tap the Water Table汲取地下水如许之多都仰仗一辆红色的独轮手推车

别担心自己的才华或能力不足:持之以恒地练习,才华便会有所增长。片桐老师说:“能力好比是地表底下的水。”无人拥有这水,然而你可以汲取。你努力下工夫汲取,它终将归你使用。所以,只管不断练习写作,一旦你学会信任自己的心声,便得引导这声音。想要写小说,就写小说;假如你想写的是散文和短篇小说,那就写这两样。在写作过程中,你将学会如何写作。你会信心满满,相信自己终将身怀所需的绝技和手艺。

然而,人们却往往怀抱着贫乏的心态开始写作;他们心灵空虚,跑去请教老师、去上课学写作。我们借着写来学写作,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求之于外,去找我们以为是写作专家的人,反而是学不会写作的。我有位可爱的胖子朋友,一度决心要开始做运动。他到书店去找本书,好参考阅读一下!但光是读有关运动的书减轻不了体重,得实际做运动才能减肥。

公立学校有一点很可怕,那就是他们招收原是天生诗人和故事写手的年轻孩子,让他们读文学作品,然后抽身站到一边,谈起“有关”文学的话题。

独轮手推车  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作

如许之多

都仰仗

一辆红色独轮

手推车

沾着雨水

闪闪发光

就在白色的

鸡的旁边[1]“诗人所谓的‘红色独轮手推车’代表什么意思?他指的是夕阳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