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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0-04 05:37: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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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阿饭

出版社:浙江出版集团数字传媒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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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恐男症女友

我的恐男症女友试读:

我的恐男症女友林阿饭 著版权信息

我的恐男症女友

林阿饭 著

非经书面授权,不得在任何地区以任何方式反编译、翻印、仿制或节录本书文字或图表。楔子

暴风雨来临前的下午,天气变得十分闷热。

天边的乌云一层一层堆积得很厚,遮了半边天的光,狂风来势汹汹,雨却迟迟未下,仿佛在还在等待什么时机似的。空气也不再轻薄,浊化成某种黏稠的液体,包裹着每一个人的身躯。

因为担心学生的安全,学校提前放学了。

高年级的学生陆陆续续离开,低年级的学生还太小,由班主任守着,在教室里等待家长的到来。

窗外的大树被强劲的风吹得“呼呼”作响,脆弱而单薄的叶子被打散,连落地归根的机会都没有,便飘往不知名的方向。

小女孩趴在窗口,看着那些四处飘散的树叶,神色恹恹。

孩子们一个个被接走,很快就只剩她一个了。“老师,爸爸还没来吗?”终于,小女孩扛不住了,红着眼睛转过头来,看着还在坐在讲台上改作业的班主任,可怜兮兮地问道。

年轻温柔的班主任放下手中的笔,从讲台上下来,坐到她的身边:“还没有哦,老师会陪着你等的,别着急。”“哦……”小女孩失望地将头再次转向窗外。“老师先陪你做作业好不好?”

小女孩没有回头,也没有做声。

老师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到了讲台上。

几分钟后,门口终于来人了。“……你可以回家了哦。”老师叫她。

小女孩听到声音,惊喜地回头,可是看到来人,灿烂的小脸蛋迅速黯淡下去。“小姐,我来接你了。”

不是爸爸,也不是妈妈,只是家里的司机。

-

黑色的奔驰在路上飞驰。

一栋栋的洋房从车窗外闪过,没多久,车子开进了其中一栋洋房的院子里。

小女孩从车子上下来,书包也没拿,迈着小短腿蹬蹬地跑进了房子里。

她的心情比刚才在学校的时候要好,因为听司机叔叔说,妈妈今天在家。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见过妈妈了,上次见到她还是什么时候?她在车子里掰着手指头数过,唔,好像十个手指头不够用。

不过没关系,她又能见到妈妈了。“妈妈——”小女孩兴冲冲地跑进了客厅。

客厅里没有人。“妈妈?”她又呼喊着在厨房里转了一圈,仍然没有人。

连每天都给她做饭吃的邵阿姨也不在。

小女孩在楼下兜了一圈,嘴巴忍不住扁了。

忽然楼上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小女孩往楼梯的方向看了看,妈妈会不会在楼上?

小短腿又蹬蹬地跑到了楼梯口,可是刚踩上第一级台阶,她有些犹豫。

妈妈好像说过,不喜欢自己随便跑上去找她,而且妈妈生气的样子很可怕很可怕的。

那到底要不要上去?

小女孩咬着嘴唇,一只胖乎乎的小手不安分地在楼梯扶手上来回磨蹭。

最后,想见到妈妈的心超越了妈妈给她制定的规则。她鼓起勇气,迈开步子一级一级往上爬,越接近二楼,心跳便越来越快。“不要上去!”突然有一个急促地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像来自遥远的天际。接着楼梯的尽头突然开始扭曲、旋转,最后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小女孩惊恐地回头:“是谁?”

没有人。

可是刚才她分明听到了一个阿姨的声音,那个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既熟悉又陌生,而且,好像还很悲伤。

悲伤,是她现在能想到的最高级的情绪了,事实上,好像比这个还要复杂。

小女孩竟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不要继续往上走了。“妈妈——”她站在原地,再出声的时候,拖了哭腔。“为什么不上去?你不想见到你妈妈吗?”就在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又有另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这一次,是个叔叔。“我想。”虽然不知道这声音究竟从哪里来,但是小女孩还是回答了他。“那就去吧。”叔叔鼓励她,“别害怕。”

叔叔的声音很温柔,像轻轻柔柔的羽毛抚在她的心上,给了她力量。

于是她握紧了拳头,继续朝着那未知的黑洞尽头走过去。

黑洞的尽头并非一望无尽的黑暗,而是一张白桦木制的门,门梁上的雕花是玫瑰,小女孩认得,这是妈妈的房间。门的里面传来一种她形容不出来的声音,时而高亢,时而急促,时而黏腻绵长。“你听到了什么?”她又听到叔叔说。“我不知道……”小女孩又害怕了,但她还是忍不住回答他,“叔叔你是谁,你在哪儿?我怕……”“乖,别怕。现在,推开门,你就能找到妈妈了。找到她,你就有了答案。”叔叔的声音仿佛有一种魔力,让她很快就平静下来。

她情不自禁地推开门,门内一道金光乍现,闪得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你看到了什么?”“叔叔,太难受了,我不想看。”“别害怕,叔叔会在这一直陪着你。来,听我的话,睁开眼,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小女孩松开了手,她努力适应着刺眼的光线,睁大着眼睛往里面看过去,可是看清的下一秒,她惊叫着后退了几步,摔倒在地。“你看到了什么?”那个“叔叔”的语气变得着急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小女孩仿佛吓傻了,倒在地上迟迟不起来。

随后,又是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整栋楼房。“朝叶,朝叶,你究竟看到了什么?告诉我!”“蛇……两条蛇……啊……啊……不要再问了!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啪”的一声响,屋外忽然电闪雷鸣,蓄势了太久的大雨终于噼噼啪啪落下,好像时机终于成熟了似的。

风在嘶吼,洋房笼罩在一片水雾之中,看不真切了。

-“求求你不要再问了!”

伴随着一声惊叫,房间里的声控灯悉数亮了起来。

朝叶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惊魂未定。

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尽管室内很亮堂,可是眼前却仍然一片漆黑,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里,直到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熟悉的壁画、窗帘、被褥一一映入眼帘,她才恢复意识。

原来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的梦。

晃了晃沉重的脑袋,朝叶力图将脑海里还残存的那两条可怖生物的影子甩出去,突然,目光所及之处出现了另一种更可怖的生物——男人!

视线顿住,她没有看错,一个上半身没穿衣服的男人正躺在她的床上,还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

她的房间里怎么可能会有男人?!

朝叶尚未从震惊中找回神志,那男人却先靠了过来。

他抓着她的手臂往他面前一带,接着她的唇上传来一种诡异的,冰冷的,又似带着一股电流的触感。

朝叶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推开他,可是没想到这人却重如磐石,她非但没有推动,反而因为反作用力从床上滚了下去,整个人摔了个四脚朝天。

呼痛声刚从她嘴里传出来,那男人便仿佛接收了什么信息似的,圆溜溜的眼珠子闪过一丝流光,接着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几秒后,他以一种低沉但是毫无起伏的声音说道:“白斯年的早安吻任务完成,满意程度10%,早安吻设定保留或删除,请选择。”

白斯年这个名字钻进朝叶的耳朵里,她宕机的脑子得以重启。

朝叶双手撑着地板坐起来,终于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是谁。

他是昨日温斐那个臭医生给她新开的“处方”——治愈AI人。第一章 玫瑰与蛇(1)

一个月前,东京新宿。

夜幕降临,Office ladies和Salary men从冷冰冰的水泥大厦中解放,逐渐涌入街边一个个被点亮的居酒屋,喝酒、吃肉,释放一整天的压力。

食物是治疗“丧病”的最佳良药。一杯烧酒,一锅炖杂烩,三五同事聚在一方天地,吐槽拥有相同缺点的上司们,白日里的委屈伴随着料理通通下肚,隔日,又是生龙活虎一条好汉。

一家名为“土方”的居酒屋在这附近很受欢迎。

店面虽然不是特别大,但很温馨,加上老板土方十郎世代传下来的独门料理好吃又不贵,于是每天日落之后,这里便门庭若市。

朝叶在东京生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来这样的店。

居酒屋她去过不少,大多都是有独立空间或半开放式的,坐在里面安安静静喝酒吃饭,不受外界打扰,倒也舒适。

但“土方”不同,素不相识的人就坐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距离,与她共享一张桌子。交谈声、碰杯声、嬉笑声,每一种声音都在拼命敲打着她的耳膜。

这种嘈杂的环境着实令她不安。

如果不是因为快要回国,可能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再见到玉子,她是不会出来的。“所以说嘛,部长那个家伙,根本就是在针对我……”身旁的男子不知道喝了几杯,说话的音量越来越大,说到激动之处,手臂不安分地晃动起来。

朝叶心惊胆战地往玉子的方向一闪,堪堪躲过他手上那双夹着烤肉的“凶器”。

忽然一股强烈的不适感在胃里翻滚,朝叶拧紧了眉头。然而身边的男人却好像没有安分下来的意思,整个身体都往她的方向靠了过来。

朝叶猛地站了起来,在那人倒过来之前,迅速从座位上离开。“叶子酱,你怎么了?”玉子注意到了朝叶的异常,关切地看了过来。

玉子是个和善可爱的女孩,也是朝叶在东京唯一的好朋友。

这一次出来,是玉子提出要给她践行的。朝叶原本想只是和玉子一起吃顿饭而已,却没想到她把班里的同学都叫过来了。“我原本想多两个人会好玩一些,就在群里面说了一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一起,对不起。”玉子知道朝叶不喜欢太热闹,平时也和这些同学不亲近,但人都来了,她也不能赶他们回去。“我没事,就是想出去抽根烟。”看到玉子露出担忧又抱歉的神情,朝叶不想扫她的兴,借口烟遁。“可是你都没吃什么东西呢,抽太多烟对肠胃不好的。”

朝叶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坚持要出去。

玉子有些不满地瞪了一眼朝叶,但她也拿朝叶没有办法,只好妥协,“那早点回来哦,不要乱跑知道吗?”“知道了,玉子大人。”朝叶无奈地笑了笑。

玉子有着日本女孩特有的温柔气息,说话软软糯糯的,让她这种自诩冷漠的人,也无法完全板起脸孔。

不过,总算是可以逃离这个让人胸闷气短的空间了。

出了居酒屋,朝叶绕到后街一条小巷的吸烟区,从裤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熟练地抽出一根点燃送入嘴里,然后深吸一口气,再吐出。

薄荷味的烟雾萦绕在鼻尖,有镇静的作用。

一根烟抽完,胃里的那种翻滚感也渐渐平息下去。

东京的街头不似国内,这个时段,热闹都集中在居酒屋里,街道上倒是安静,令朝叶自在很多。她不想回到那个吵闹的饭桌前,于是便倚在一边的墙上,数着星星打发时间。

夏末秋初的天空总是比其他季节要显得更为旷远,今日天空无云,星辰密布,像是织女将银河都揉碎了,一股脑抛洒了出来似的。“1,2,3,4……”她小声地念着数字,声音机械又平淡,数到第十六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巷子另一头传来两个男人的对话声。“飞君,你要找的那位朋友已经找到了吗?”“嗯,找到了。”“那真是太好了!之前你帮了我许多忙,好不容易能帮你一次,却什么都没办好,真是对不住。”“相田君可别这么说,找人本来就不容易。”“怎么会,飞君以后要是还有地方用得着我的,尽管吩咐。”“那便先谢谢你了。”“哪里的话,对了,不知你那位朋友在哪里?”“这个么……远在天边,近在咫尺。”“哎?”

朝叶原本无心听两人的对话,毕竟是人家隐私,所以转过身打算走开一点的,但是听到最后,她情不自禁地又将头转了回去。

因为“远在天边,近在咫尺”这句话,用的是中文。

其实在东京的中国留学生也不少,街头遇上一个中国人也没什么稀奇的,可稀奇的是,朝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去看看说这句话的人究竟长什么样。

也许,是他低沉如神社古钟一般的嗓音太过迷人。

可惜她终究没能看清楚,目光只描绘了一个大概的身形,便被慌慌张张跑过来呼喊她的玉子吸去了注意力。“叶子!总算找到你了,你的电话!”玉子气喘吁吁地拿着她落在桌子上的手机跑到她面前,神情不安,“秦叔叔打过来的,我接了一下,他说有急事要找你,你赶紧打回去吧。”

在听到“秦叔叔”三个字之后,朝叶便无心再去窥探刚才那个中国男人的样貌。这个时候,秦叔怎么会打电话过来?

朝叶立即接过手机拨了回去。“小叶,你现在赶紧去机场,机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你马上回来。你爸爸他现在很危险……”

朝叶瞪大眼睛,不由愣在原地。

-

从东京到安城没有直达,需要从B市转机。

一路的颠簸比不上心中的跌宕,朝叶在安城落地时,已经是早晨八点。

医院在市中心,与机场的距离跨越了半个安城,平时就算不堵车也得花上半个小时,偏偏现在还是早高峰。

车子驶出机场,一进入主城区便走走停停的不顺畅。

天气渐凉,车内没有开空调,窗户是摇下来的,外头此起披伏的喇叭声,司机们不耐烦地骂咧声飘进来,平添了几分心浮气躁。

她伸手揉了揉突突作响的太阳穴,一种从骨头里滋生的疲惫感透出了皮囊。

司机老王瞄了一眼后视镜,看出了她的焦灼,一边将车窗关上,一边出言安慰:“大小姐,您别太着急,等过了这个路口,我再换一条路线,一定尽快将您送到。”

朝叶点了点头:“辛苦你了,王叔。”

老王是朝叶父亲朝文华的司机,替朝文华开车已经开了几十年。他从小看着朝叶长大,朝叶很尊重他,所以就算再着急,她也没有开口抱怨。

在路上磨了一个小时,车子总算开到了医院。

一进入病房内,朝叶的眼眶马上红了。

床上躺着的那个人几乎已经瘦得不成形,靠着身上纵横交错的管子维持着生命,全身上下只有一双眼睛看起来还算有一丝活气。

眼前的这个人,与其说是个“人”,不如说是个被命运玩坏了便被抛弃到一边的玩具。

豆大的泪珠不打招呼地滚落了下来,朝叶很想痛哭一场,但是她看到了父亲担忧的眼神,还听到了他从喉咙里拼命抠出来的几个字:“小……叶……别哭。”

她抬手将眼泪一抹,强压着情绪坐到病床前:“爸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朝文华活动不便,只能眨着眼睛,艰难地摆了摆手,可惜他没什么力气,手抬了两秒就落了下去。

作为朝阳集团的创始人,朝文华驰骋商场这么多年,若说没有做过违背良心的事,那是骗人的。可无论做过多么缺德的事,他的良心从来没有不安过。

弱肉强食是自然生存法则,他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所以他也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也会有如此狼狈的一天。

可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死亡,其实他从来都不怕,只是唯一的女儿叫他放心不下,于是尽管医生早就对他判了死刑,他却凭着意志扛到了现在。

有些后事,他想当面跟她交待,还有一个心结,他也想解开。

秦峻生将医生护士等一干人等都打发了出去,给了这对父女最后一段清静的告别时间。“小叶……我……长……长话短……说。梁月她,觊觎朝阳很久了,朝阳是我一辈子的心血,我……不能让它毁在她的手上。我名下……早,早就转……你,要替我守好……朝阳……”

朝文华每一句话说得困难无比,朝叶听得心中绞痛,忍不住打断他:“爸,我不许你这么说!我不要什么股份,我也不想守什么朝阳,我只要你好好的!”

仿佛只要打断他,他的生命就不会继续流逝,她就不必失去他。

朝文华却看得通透,他连安抚她的话都省略了,将秦峻生叫了过来:“老秦……照顾好……小叶……”

秦峻生红着眼眶不住地点头:“老朝,你留点力气,我都知道,我保证。”

朝文华欣慰地看了一眼秦峻生,如此一来,便只剩下那个心结了。

朝文华将视线重新投放在了朝叶的身上,他的目光变得爱怜又温和,仿佛带着过去时光的印记,他沙哑着声音对她说:“小叶……抱抱爸爸……好……不好,像……小时候……那样。爸爸……很想你。”

不过一个普通的要求,却让朝叶当场僵直了身体。

一瞬间她心口的绞痛越来越厉害,消停了一路的胃忽然又开始兴风作浪,搅得她头晕脑胀。

她强迫自己张开手臂,向她的父亲靠近,可是每靠近一寸,眼前的景象便模糊一分。

她心急如焚。

为什么?为什么一个简单的拥抱,她都做不到?

眼前的人又不是别人,是她的父亲,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为了她可以付出一切的人,为什么她做不到?

一句又一句的质疑声像汹涌的波浪一般一下又一下地拍打着她的脑袋,朝叶按照脑袋想让那声音停下,可是怎么都停不下来。“小叶……”朝叶的不对劲落在朝文华的眼里,他艰难地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手去迎接她。

可惜,终究赢不了死神。

她果然还是没有好啊……是他的错,一切都是他的错……朝文华感到绝望,这个心结,终究是无法解开了。

抬起的手重重落下,便再也没有动静,床头边的监护仪发出“滴滴”的声音,显示屏上属于心率的那一条波浪线逐渐平滑,划出一条生与死的鸿沟。

不知过了多久,朝叶眼前的景象终于再次清晰起来,可是入目却只剩一张不能瞑目的、已经失去了生气的脸。

她扑过去,再也不顾那些可恶的生理性反应,伏在那具瘦小干枯的身躯上大哭。

世界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她的撕心裂肺,她的悲怆悔恨,她父亲却再也听不到,一切就像是在放映一场默片,无声无息。第二章 玫瑰与蛇(2)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直到体内水分都已经干涸,朝叶才从朝文华的身躯上起来。“爸爸身体一向健朗,为什么突然会变成这样。”

秦峻生没想到,朝叶擦干眼泪后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这个。他先是一愣,随后感到有些安慰,她冷静下来的速度比他想象中快多了。

可是,有些事情暂时还不能告诉她。

秦峻生答道:“你爸他的身体早就有了问题,只是他不想你担心,所以一直瞒着。”“不对。他既然那么在意朝阳,在明知道自己身体出了问题的情况下,更应该押着我回来才对,为什么非要等到现在才来交待?更何况,他几周前跟我视频通话还好好的,还在埋怨我都毕业了也不知道早点回家,他要是真的生了病,怎么可能由着我任性?于理于情,这都说不过去。”朝叶阖起眼,脑海中闪过几天前父亲和她视频时的慈爱的笑脸,口中竟然弥漫起一股腥甜的味道。

早知如此,她应当多花点时间陪在他身边的,哪怕再痛苦。

但这世上最无用的话便是“早知如此”,再睁眼时,朝叶已敛去眸中的痛色:“秦叔,我已经不是三岁的孩子,有什么话请你直接告诉我,不要骗我。”

不是她不信任秦峻生,而是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如果父亲的身体真是很早就出现了问题,不可能不漏一丝破绽,再者,又有什么病会让一个人突然在短短几周就衰竭成这样?

未等秦峻生有所回应,她深吸了一口气,深埋于心底的那个猜测脱口而出:“是她动的手脚吧。”

虽然并不愿意这么猜测,可是除了她嫌疑最大,还会有谁呢?“你……”秦峻生发现自己大大低估了朝叶的敏锐。

老朝有多爱这个孩子,多想保护这个孩子,秦峻生是知道的。他原本不想让她这么早知道,就是担心她承受不了,毕竟梁月怎么说也是她的妈妈。

可是没想到,她竟然看得如此清楚。

既如此,秦峻生便摊开来说了:“你爸爸他……是中了毒,至于是不是她做的,我们也无法确定。小叶,你爸叮嘱过我不可告诉你这件事,就因为怕你会冲动。梁月这几年没少在朝阳培植自己的势力,事发又很突然,你此时要是冲动,就正中了她的下怀了。”

朝叶得到了自己想要而又不想要的答案,有一瞬间觉得快要窒息。

父母关系恶劣早就不是什么秘密,朝叶了解她母亲的个性,否则也不会做这么大胆的猜测。可是真猜中了,她比任何人都要难受。

她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没有报警?”

秦峻生就知道她会这么问,无奈道:“我们检查过他日常起居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就算报了警,只怕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什么。而且一旦报警,势必会影响朝阳,这不是你爸愿意看到的。”“小叶,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可是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你爸这几天的状态,整个朝阳上下都在关注,要不了多久他们就都会知道你爸去世的消息。待会你和我一起去见一下公司的几个元老,先守住朝阳,才对得起你爸,知道吗?”

朝阳朝阳,什么都是朝阳,一个公司,为什么他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朝叶全身战栗着往前走了几步,一只手搭上座椅的靠背才勉强站稳。

秦峻生看到朝叶这个样子,心里也很难受。

他也不想逼她,可是老朝的遗愿,他必须帮他完成,只愿她能够比他期望的还要更坚强一些吧。

朝叶许久都没有回答秦峻生,就在秦峻生打算进一步劝说她的时候,她终于开口了:“我出去了,我爸的后事怎么办?”

-

秦峻生着人安排了朝文华的后事,朝叶则跟着他前往他定好的酒店去面见朝阳百货的元老们。

一路上,朝叶一言不发,闭着眼睛整个身体都陷在后座沙发里,像被抽去了一身的骨头。她太累了,连夜飞回来已经相当疲惫,又大哭过一场,身体有些吃不消。

秦峻生坐在副驾驶,时不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朝叶的状况。

他本来想询问一下她那个病的状况,待会好做准备,可是眼见着朝叶睡着了,几经犹豫,还是没有开口。

到了定好的酒店,秦峻生回头想叫朝叶醒来,朝叶却自己先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她并没有睡着,只是在闭目养神。

她的脸色还是很差,但看起来比起刚才在医院的时候要精神了几分,不过有点强撑的味道。秦峻生安慰她:“别担心,万事有我,待会你对他们客气一点,礼貌一点就行了。”

朝叶没说什么,随着秦峻生下车。

她表面上看起来很镇定,实际心中有些不安。客气一点,礼貌一点,说起来轻巧,对她来说却很难办到。

朝叶从小就不怎么爱笑,给人的第一印象总是冷冰冰的,更何况她那不可对外人言的“隐疾”,存在的本身就是一种“不礼貌”。

他们到达秦峻生定好的包厢外面时,里面已经传来了讨论声,秦峻生在外头顿了一下,还是将盘旋在心头的疑问问出了口:“小叶,你那个病,现在是什么情况?”

朝叶老早就看出了秦峻生的欲言又止,她原本以为他不打算问了,结果却仍是没能逃过。

这个时候,朝叶并不想逞强:“还是老样子。之前是为了让爸爸安心,才骗他说痊愈了的。”

秦峻生并不吃惊,如果真痊愈了,方才老朝想让她抱一抱他,她也不会是那般模样了。恐怕老朝自己心里也明白,所以才会再最后的时刻提这么一个要求。他原本是想不带遗憾地走吧,可惜……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秦峻生想了想,交待道:“这样,待会我尽量不让他们接触到你,可是你也别露怯,无论如何,这个事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朝叶顺从地点头。

秦峻生的担忧她明白,她这个毛病一旦传出去,别说守住朝阳了,恐怕朝阳的董事会根本不会让她在朝阳有一席之地。

包间门被推开,一屋子的人映入眼帘。

朝叶跟在秦峻生的身后走进去,嘴角努力挤出一丝可以称之为“笑容”的弧度。

-

来参加饭局的基本都是在朝阳工作多年的老人,囊括了营运部,招商部、信息部等重要部门的经理,还有一些重点门店的区域经理和店长。

秦峻生一一为朝叶引荐,并有意挡在了她身前,让她与他们隔开安全的距离。在几位女经理面前,秦峻生又稍稍让开,让朝叶能够说上几句话,不至于造成她只懂躲人身后的怯弱印象。

朝文华去世的消息,在来的路上秦峻生就已经通知了各位主事人,大家先是遗憾哀悼了一番,随后视线都落在了朝叶脸上,似乎在等她开口说点什么。

朝叶不习惯这么多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一时间不知道作何反应。

还是秦峻生替她解围:“诸位从前都是朝总珍惜的朋友,既然能来这里,我老秦也就不绕弯子了。朝阳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梁总什么性子也不必我多说,此次邀请大家过来,主要还是恳请大家以后多多辅佐我们家大小姐,朝总之前所应承各位的,绝对不会食言。”

秦峻生说完,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双手捧着酒杯对在座的人鞠了一躬,随后一饮而尽。

朝叶这些年虽然很少应酬,但对于国内的饭桌文化也不是完全不懂,秦峻生替她做到了这个份上,她要是再像个木头人一般毫无表示,这些人就算表面不会说什么,背地里也不会服她。所以秦峻生落座后,她便也硬着头皮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她站起来,动作有些生疏地对众人拱手:“各位长辈,朝叶之前任性,这些年一直在外面游学,也不知道回来帮帮父亲,如今父亲不在了,朝叶心里很后悔。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父亲生前最放不下的就是朝阳,朝叶没什么经验,日后一定虚心向各位长辈请教,这一杯,敬大家。”

说完,两眼一闭,将一整杯酒灌进嘴里。

白酒霸道,不似红酒那般柔和,入口便一路舞刀弄枪地从她的食管直捣胃部,辛辣味从鼻腔里冒出来,差点呛得她咳嗽。

她显然是不会喝酒的,众人看在眼里,也没有嘲笑,反而觉得这位很少露面的大小姐还是承了几分她父亲的爽利劲儿的。

朝叶领了这头,大家也纷纷回敬,不过都很克制,没闹出什么喧哗来。毕竟朝文华才刚过世,他们这群人虽说都是因为商业和利益才团聚在一起,可抛却商业和利益,总还是有几分情谊在,饭局因此严肃但融洽地继续着。

酒也喝了,态也表了,朝叶身形有些摇晃,她缓缓坐下来,心想这一关应该是过了吧,可嗓子里提起的一口气还没呼出去,忽然有个不太和谐的声音伴随着几下掌声冒了出来。“不错不错,到底是虎父无犬女。”第三章 玫瑰与蛇(3)

包厢门被推开,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四五十岁左右,着一身深灰色西装,身材维持得还不错,没有这个年纪的人普遍拥有的大肚腩,头发应当是特意染黑过,锃光瓦亮的,整整齐齐地往后梳着,一派上层精英的模样。

这人朝叶认识,是她父亲的弟弟、她的叔叔,朝文康。“你怎么来了?”秦峻生侧过身子,下意识地将朝叶护在了身后,很明显这人并不在他的邀请范围之内。

朝文康与朝文华关系不好,这是朝阳上下都知道的事。

早先朝文华创业的时候,朝文康还是个只会四处惹事生非的混混,没少给朝文华添麻烦,后来朝阳稳定了,朝文华给他在VIP事业部安排了一个岗位,那时秦峻生是VIP会员店事业部的负责人,朝文华还特意关照秦峻生好好带着他这个唯一的弟弟,让他走上正道。

朝文华对秦峻生有恩,秦峻生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只是朝文康不务正业惯了,做事情虎头蛇尾不说,还爱贪一些蝇头小利,很快就给秦峻生惹了麻烦。

当时会员店正处在上升时期,还不算成熟,出不了半点岔子,朝文康偏偏仗着自己是董事长弟弟这一身份,胡乱收了某个供应商的回扣,以次充好。

要知道中高产们最注重的就是品质和诚信,朝文康这么做,钱是进了他口袋,会员店的口碑却大大下降,加上竞争对手一再渲染,秦峻生努力了好几年的心血差点就栽在这上面。

捅了这么一大个篓子,朝文康却不知悔改,还理直气壮地将锅全甩给了秦峻生,气得朝文华当场就让他滚出朝阳。

朝文康本脾气不小,和朝文华大吵了一架之后,竟然将自己手里的股份卖了变现,自己出去单干了。只是他没什么本事,闹来闹去都没弄出什么水花,没多久就败光了手里的钱。

朝文华也懒得管他,只当没有了这个弟弟,可是没想到,后来朝文康居然和梁月搅到了一块去,处处给他添堵。

自朝文华生病以来,朝文康也是秦峻生怀疑的对象之一,加上他是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即便老练沉稳如秦峻生也不得不打起精神。“秦总为我侄女接风洗尘,我怎么能不来呢?是不是,大侄女?”朝文康不是什么绅士,才不会管秦峻生是否拦着,一只手从桌上拿起了一个没有用过的空杯,一只手又拿起那瓶开过的白酒,嘴里咂摸了几声,“哟,茅台呀。大侄女,没想到你这从小洋酒里泡大的人,对咱们的国粹也很上道嘛。”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朝文康长了一双三角眼,目光又轻浮,一个眼神就将他精心粉饰的上层精英形象打碎。

气质这种东西,若非从骨子里奠基,是没办法在表面上维持的。

朝文康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施施然绕过秦峻生,往朝叶身边一站,居高临下地说:“大侄女,叔叔来了,都不敬我一杯?”

朝叶没有搭理朝文康。

从小到大,她和他见的次数五根手指头能数清楚,除了从基因构成上来说有这么一层亲属关系之外,他于她实在算不得什么重要的人,何况他不怀好意,她凭什么要对他客气?

朝叶的无动于衷,令朝文康很不满意。“也对,你爸他刚没了气儿,你就能在这吃香喝辣,是个心硬的,也难怪不把我这个叔叔放在眼里了。”

朝文康这话一说出口,在座的人无一不变脸色,秦峻生差点就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可是他忍住了。

朝文康针对的是朝叶,方才朝叶好不容易在各位老总面前树立了一点好印象,此时要是由他出头将朝文康弄走,省事到是省事,可就怕大家觉得朝叶懦弱了。

好在朝叶没有让秦峻生失望,她也知道这突然僵持的场面只能由自己打破,忍着还没缓过来的酒劲,一面给自己倒酒,一面说:“不就是一杯酒么?叔叔想喝,当侄女的哪能说不。爸爸去世,我比谁都伤心,只是我们这种家庭不比外面,肩上担子重,长辈们虽然心疼我,可我也不能像个奶娃娃一样当着大家的面哭哭啼啼不是,只好打起精神,把我爸临终交待的事,传达给诸位长辈了。”

朝叶端着酒杯站起来,再次遥敬了在座的人一圈,最后双手停在了朝文康面前,上下扫了他一眼:“想必叔叔也和我一样,是强忍着伤心再梳洗打扮一番前来关心我的吧。叔叔这份心,我记在心里了,这一杯,敬您。”

朝叶虽然平时不怎么爱说话,却不是个任人捏圆搓扁的糯米丸子。她特意将“梳洗打扮”四个字咬得很重,当她说完,众人的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在了朝文康这一身浮夸的装扮上,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露出彼此都懂的不屑与嘲讽。

酒杯虽小,但两杯下肚还是让人够呛。

朝叶觉得有些眼花,放下酒杯后便向众人告罪,想去洗手间缓一下。

然而被她明嘲暗讽了一番的朝文康却没那么容易放过她,还未等她走几步,朝文康忽然伸出了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一刹那,朝叶脸色刷白,身体控制不住地抖了一下。

秦峻生没想到朝文康居然会动手,暗道糟糕,立刻站了起来捉了他的胳膊。“康总想喝酒,我老秦奉陪就是,何必为难一个小姑娘。”秦峻生这一开口,气势和方才完全不一样,颇有一股压迫感。

朝文康从前在秦峻生手下做过事,也没少挨过训,当时被秦峻生支配的恐惧还有所残存,因而收了手。

朝叶得以摆脱,飞快地朝门口走去。

一出包间,朝叶便大口大口地开始喘气,酒精加上病理反应是双重折磨,可是过道人来人往,她不能在这里等着恢复。

她扶着墙,拖着沉重的双腿,艰难地移步到洗手间,也没看清楚门上的标志,便推了门进去。

水……

她需要冷水来让自己清醒一点。

可是她没能撑到洗手台,眼前便开始一片黑暗。

她的双腿已经支撑不住越来越沉重的身体,胃里也仿佛有那三头六臂的哪吒挥舞着他的混天绫,又疼又犯恶心。【“我……我真的很喜欢你,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你既然喜欢我,为什么不让我碰你?”“贱人!婊子!你他妈就是辆人人都可以上的公交车!还给老子装什么清纯?嗯?”】

令人作呕的声音在她的脑海里回响着,伴随着撕扯声、掌掴声和心惊肉跳的尖叫声。朝叶觉得自己的脑袋好像被人用棒槌敲了一下,又晕又涨又痛,混乱得随时都要爆掉。“不要!放开我!”她整个人滑到在地,然后蜷缩成一团,嘴里无意识地喊着,仿佛有人要将她的七魂六魄都剥离出去。“腹式呼吸。”忽然一道低沉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

朝叶茫然地抬起头,眼前一片漆黑,下意识地寻找着声音的源头。“来,跟着节奏。吸气,吐气。对,不要想别的,将注意力都放在呼吸上,放松自己的身体。”那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莫名有股让人安定下来的力量。

她不知不觉便跟着对方的节奏开始吸气呼气,几个来回之后,她的七魂六魄终于回体,眼前的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

可是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她差点儿又一口气没提上来。

蹲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男人,穿着一套深灰色条纹西装,面容温和,气质干净,一双丹凤眼内勾外翘,可是眼神却清澈,并没有轻佻魅惑之感。

可是,就算他眼神再清澈,他也是一个男人,是一种她在这世界上最惧怕的生物,何况这还是在女厕所。“你想干什么?”朝叶摩挲着往后退,拉开了距离,“死变态,我警告你,你不要过来,否则我报警了。”

朝叶警告完,发现对方无动于衷,不仅无动于衷,好像还有一种游刃有余的轻松感,这很不正常。

就算心里素质再强的变态,遇到大喊大叫也会有一两秒的慌乱,可这人却镇定得如同一尊佛像,难道她遇到了硬茬?

她想拿手机出来报警,可是摸了摸身上的口袋,她才猛然想起,手机放在了风衣口袋里,而风衣现在还挂在包间里的衣架上。“别找了,我不是什么变态,这里是男厕所。”那人又开口了,语调是明显的无奈。

这一句话,让朝叶一下子明白了为什么这个人会游刃有余。

她机械地转了转脖子,环顾了一下四周,独属于男士的小便池证明眼前人说的是对的,进错地方的不是他,而是她自己。

霎时间,她的脸由白变红。

顾不得洗手洗脸,朝叶伸手就去捉门把手,她得赶紧离开这里。“等等。”身后的男人却叫住她。

朝叶有些不耐烦地回头:“什么事?”

她的警惕心一向很高,从不轻易接受陌生人的善意,即便是迫不得已接受了,也不会心存感激。最多,她会将这些都量化为钱财然后“回报”给人家。说她冷血也好,无情也罢,总之这是她的生存哲学。

然而这人却只是从他胸前的左侧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了过来:“我是一名精神科医生,这是我的名片。我想,也许你以后会用得着。”

男人的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递过来的名片上还附着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看起来不像撒谎。

但朝叶一听到精神科三个字,脸色就变得很难看。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自以为是地觉得她会需要他?“不必了。我不需要医生,就算需要,也不会随便找一个底细不明的野路子。”若说刚才朝叶的心防尚且还有一丝裂缝,那么现在已经是铜墙铁壁,她刻薄地扔下这句话,转身去拉门。“等等。” 男人再次叫住了她。

朝叶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的耐心已经售罄,这一次她并没有听他的,右手抓着把手往下一拉,门开了。“这个洗手间外面贴了报修的标志,方才我是看着你不对劲才跟进来的,这会儿应该不会再有人进来。”

刚要走出去,朝叶听到这话,没忍住再次回头。

她倒要看看,这人到底打算说什么。

男人仿佛没有注意到她厌恶的眼神似的,指了指她的左脸,随后将自己的名片放在一边的洗手台上:“你的手,还有这里都弄脏了,还是先清理一下再出去吧。”

放完名片,他又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块手绢,叠好放在名片的一边:“方才没看到有纸巾,这个是新的,我没有用过,如若不嫌弃,请自便。另外,你的状态其实不适宜饮酒。”言尽于此,男人侧了侧头,表明自己要出去。

朝叶眼见着他向自己走近,立即避到一边,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男人并未因为她的失礼而泄露半分不满,依然保持着方才那副温和有距的神情,伸手将门拉开,径直走了出去。

脚步声自门被关上后,逐渐远去然后消失了。

朝叶走到洗手台前,捡起了那张他放在上面的名片。

市二医院精神科副主任医师:温斐。“温斐。”薄唇轻启,齿间溢出这个名字,竟然让人有两秒的心悸。朝叶看着镜子里倒映出来的自己左脸上的污迹,微微失神。

片刻之后,她将这张名片连同一旁的手绢塞进了裤口袋里,打开水龙头,清洗脸上的脏污。第四章 玫瑰与蛇(4)

朝叶回到席间以后,朝文康已经被秦峻生请走了。

今日情况特殊,大家本来也都没有吃饭的兴致,加上朝文康这么一闹,饭局很快就散了。

回去的路上,依然是秦峻生坐副驾驶,而朝叶一人坐在后座。

秦峻生见朝叶没有补觉的意思,便和她聊天:“小叶,方才你去洗手间去了那么久,是不是又发病了?”

朝叶没有否认,淡淡“嗯”了一声。

秦峻生一脸愁容,“这样下去不行,你还是找个医生看看吧。”

秦峻生说完,没有得到回应。他扭着身子回头一看,朝叶靠在窗前,正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树木出神。

秦峻生摇了摇头,有些无奈地将身子又扭了过去。这孩子还是和从前一样,不愿就医,也不愿敞开心扉,也难怪老朝最放不下的就是她。

凡事不能强求,老朝在世的时候都只能由着她来,他这个外人,更加没辙,只能慢慢劝了。秦峻生这样想着,岔开了话题:“你爸他……现在已经送到殡仪馆了,你是现在就过去,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

朝叶的视线从窗外收了回来,问道:“她呢?现在在殡仪馆么?”

秦峻生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朝叶问的是谁,“哼”了一声道:“她怎么可能这么上心,这会儿估计正在忙着研究怎么给你下绊子呢。”

朝叶捏了捏眉心:“秦叔,我的行李你送到哪里去了?”

秦峻生起初不知道朝叶忽然问这个做什么,后来念头一转就明白了。朝叶每次回国,都是住在朝家的别苑,很少回本家,以往老朝总会陪她一起住别苑,等她回日本了再搬回本家去。可是现在老朝走了,按理来说,朝叶是应该回本家住的,可是朝叶与梁月的关系……“行李我让人先收着了,哪都没送。”秦峻生答道,“小叶,朝家的宅子,现在是你的,你想回去住就回去住,无需顾虑什么。甚至你不想谁住里面,秦叔都可以替你做主。”

朝叶自然听出了秦峻生的意思,她摇了摇头:“她喜欢住就让她住吧,一处宅子而已。我要真把她弄走了,传出去外界还不定会怎么看我。”

朝叶其实并不在乎外界怎么看她,只是不想因为这个让父亲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另外一重原因是,她从小就对朝家那宅子犯怵,仿佛那是一个巨大的潘多拉盒子,她一旦走进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因此朝叶对秦峻生说道:“秦叔,还是麻烦你把我的行李送去别苑吧。”

秦峻生尊重她的决定:“好。那么,现在送你回别苑?”“不了,直接去殡仪馆。我想再陪爸爸最后一程。”

-

晚上十一点。

安城的东边还一片歌舞升平,西边却因为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逐渐静谧起来。

温斐今日从外地回来,没有开车,计程车只送到小区门外,他到达公寓门口的时候,浑身湿透了。

走廊里的灯坏了,忽明忽灭的,滋滋的电流声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这一层入住率不足三分之一的公寓看起来有些许阴森。

温斐推开密码锁的锁盖,湿漉漉的手指在上面按了一串数字,门“咔哒”一声开了。

一只腿刚迈进门里,他便感觉到了不对劲。

有人来过。

站在门口顿了几秒,温婓抬头看了看楼上,随后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在玄关换了鞋,走了进去。

他没有开灯,径直上楼,在快到达二楼的卧室的时候,忽然“啪”的一声响,冒出一个人影。

那人拿着手电筒抵着下巴,惨白的光线映出一张翻白眼吐舌头的鬼脸。“温仔,我死得好惨啊~~~~我是来向你索命的~~~”“鬼脸”粗着嗓子朝温斐逼近,温斐却没有半分被吓到的样子,淡定地绕过他,伸手按下墙上的开关。

室内豁然明亮,那“鬼脸”真正的面容也因此而清晰起来。

浮肿脸熊猫眼,乱糟糟的头发,不知道多久没有换了的姑且可以认为是橘色的衬衫,肥大的牛仔裤配运动鞋,露出耐克logo的白色短袜。拥有这身“标准”程序员行头的人,除了温斐的大学同学兼好朋友陈一澜,不做第二人想。

陈一澜见温斐丝毫没有被吓到,移开手电筒,垂头丧气道:“温仔,你也太没意思了吧!这样都吓不着你。”

温斐面无表情地脱下外套扔到一边的沙发上,“你下次再这么不请自来,我会报警的。”

陈一澜却嬉皮笑脸的,“骗谁呢你!”他大喇喇往沙发上一坐,米色的羊皮沙发极柔软,他坐下去就忍不住整个人陷进去,仿佛一滩烂泥,“对了,你是怎么知道是我的?这么淡定,难不成我们有心灵感应?”

温斐习惯了陈一澜跳脱的思维,他一边解开衬衫扣子,一边说:“你下次要想吓人,麻烦你也先洗个澡,你身上那股七天没洗澡的馊味就算喷十瓶香水也盖不住。”

衬衫的扣子解到最后一颗,露出了他平坦结实的小腹,不过一道L型的刀疤破坏了美感,有点可惜。“喂喂喂,你不要血口喷人呐!谁七天没洗澡了?顶多三天好吗?”陈一澜不服气地站起来,像条癞皮狗一样蹭到温斐面前,扒开自己的衣领,“不信你闻闻,你闻闻。”

温斐尚未来得及脱下衬衫,陈一澜便贴了上来,他索性不脱了,面露嫌弃地推开陈一澜往浴室走:“让开,我要去洗澡了。”“你要不要这么没人情味?”温斐这一推的力气不小,陈一澜一长期待研究室又不锻炼的小身板弱不禁风的,被推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

摇摇晃晃勉强维持住平衡后,他追着温斐的背影跟了上去,不过又被无情地关在了浴室门外。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阻隔了陈一澜的控诉声。“耳根总算清静了。”温斐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任由莲蓬头里的水冲刷一整日的疲惫。

-

温斐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陈一澜已经不在他的卧室里,但他那股又香又臭的味道还在,应该是没有回去。

温斐从衣柜里拿出一条干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下楼,看到陈一澜果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还打开了电视。

电视里在放娱乐新闻,留着大波浪卷发的女主播抑扬顿挫地讲述着安城有名的企业家,朝阳百货的创始人朝文华去世的消息,顺带,还附上了朝家现存的主要成员,分析了一番朝氏夫妻的恩怨与绯闻。

女主播说到朝家那位一直鲜少露面的女儿时,温婓擦头发的手顿了顿,随即目光飘向电视荧幕。“话说,你是狗鼻子吗?我怎么闻不出身上有味道?”陈一澜看到温斐下来,边说边掀起自己的衬衫嗅了嗅,虽说他早上的确是喷了香水吧,可一天过去了早就散了,而且他明明躲在二楼,这公寓也不小,温斐是怎么闻到的?

温斐将擦了头发的毛巾扔进洗衣房,然后走到陈一澜身边坐下,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扫了一眼茶几上摆出来的小菜,问道:“我妈来过了?”“你又无视我。”看着温斐那一头还没梳理的乱发,陈一澜伸手想给他弄得更乱,但是被温斐一个带着杀气的眼神给吓回去了。“你要再动手动脚,就给我滚出去。”

温斐一向不喜欢别人碰他的脑袋,陈一澜知道自己闹过了头,一瞬间怂了下来,乖乖退回自己的位置。

不过身体认怂,嘴上却并没有,他泄愤一般抓了个一个鸡腿放进嘴里,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地说:“我要把伯母给你做的菜都吃光!”

温斐无所谓:“随便你。”

他一向没什么口腹之欲,也跟温母说过,不用费这个心思来给他送这送那的,可是温母总担心他不好好吃饭,三天两头过来填满他的冰箱。他阻止不了她,又实在消耗不了,陈一澜这只米虫也算是帮了他的忙。

陈一澜彻底服了温斐:“你说你吧,光有一副长得好看的臭皮囊,灵魂却无趣得很,吓也吓不到,气也气不着,真让人头秃。你不要,我待会可真拿走了啊。”“少废话了,你今天过来做什么?”陈一澜平时也不会不打招呼就过来,除非有急事,温斐只想他赶紧说完来意就走,因为他实在话太多了,温斐耐心再足,也受不了他像苍蝇一样一直在耳边嗡来嗡去。“怎么,没事就不能来看看我的好‘基友’了?别别别,我说还不行吗?”陈一澜看到温斐站起来马上改口,“白天打你电话没打通,所以特地亲自来告诉你,你之前拜托我给‘完美AI人’做的修改,已经快完成了,明天你可以去测试一下,看还有什么要改的。”

陈一澜提到“完美AI人”,温斐便重新坐了下来,一张了无生趣的脸终于泛起了一丝生机。“真的?”“我拿这个骗你干吗?”“明天几点?我等下好跟医院调班。”“下午吧,还有点小零件没装好。”“好,明天下午我联系你,现在我打算睡了,你可以走了。”温斐和陈一澜确认好时间,便起身打算上楼。

陈一澜一把扯住他的衣袖:“你过分了啊,简直是拔那啥玩意儿无情,我还是不是你哥们儿了!”

温斐扯出一个冷笑:“没有人会愿意跟一个七天不洗澡的人当哥们儿,松手。”他抽回自己的衣袖,往楼上移动。“哎,你说这完美AI人修改之后,真能拉到投资吗?”陈一澜不死心地想留下温斐多陪他聊一会儿。

温斐头也没回,慵懒地摆了摆手:“这不是你该操心的。”末了,他不忘嘱咐,“走之前,记得帮我关灯关电视。”“你大爷的。”陈一澜嘟囔了一声,看着温斐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到底没忍心继续打扰他,老老实实地回到沙发前,收拾茶几上的小菜。“要不是看在你睡眠不好的份上,我非继续吵你不可。”陈一澜一边收拾着小菜,一边碎碎念叨,“我要全部都带走,一点都不给你留。”

可是到最后,他还是没能狠下心肠,留了一半出来,替温斐放进了冰箱里。第五章 玫瑰与蛇(5)

按安城的习俗,逝者应当在第三日出殡,因此朝文华的追悼会也定在第三日。

除了中间回了一趟别苑换了一套衣服,朝叶在殡仪馆几乎守了两天两夜,到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她的脸已经肿得不能看,眼里也布满血丝。

秦峻生一大早便赶过来帮忙,和他差不多同时到的,还有朝叶的母亲梁月。

梁月保养得宜,五十多岁的脸蛋看起来和三十七八没有什么区别,甚至连身材都保持着三十多岁的熟女应有的曲线。

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头发挽得一丝不苟,全身上下没有多余的缀饰,脸上虽然未施粉黛,但气色看起来不错,一点都没有丧夫之痛的样子。

这还是朝叶回国以来第一次见到梁月,她守在殡仪馆的这两天,就连朝文康和朝家的一些旁系叔伯都来祭拜过朝文华,唯独梁月没有出现过。朝叶看到她,想起父亲去世的原因,心中五味杂陈。

梁月一进灵堂,自然也看到了朝叶,两两对视,却是谁也没有说话,仿佛谁先开口谁便输了气势一般。

做母女做成这样,恐怕这世界上也就她们俩了。

最终还是梁月先开了口,她打量了一下穿了一身孝服的朝叶,说道:“你倒是有孝心。”不过语气却一丝让人不舒服,仿佛在嘲讽似的。“您不如直接说我不孝,我听着还顺耳一些。”朝叶也懒得假装和她母女情深,直接怼了回去。“不错,嘴皮子变利索了,有长进。”梁月被怼,丝毫没觉得生气,反而拉家常似的询问起朝叶昨日的行程,“听说你昨天去见了几位公司的经理?”“您不是已经都知道了么,还明知故问做什么?”朝叶从来没觉得和人说话这么累过,她这两天本就没怎么休息,现在眼皮子都是靠意志力睁着的,一点和梁月聊天的意欲都没有。“刚还夸了你长进了,就沉不住气,看来老秦你啊,以后还得好好教教她。”梁月忽然将头转向一旁的秦峻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完,她也不等秦峻生开口,自顾自地继续道,“那么,我先去换衣服了。”

走出两步,梁月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朝叶道:“哦对了,你的房间现在珊妮在住,你的东西我清到客房去了,你哪天要是回来……算了,你也不会回来,当我没说。”

梁月迈着优雅的步子离开,朝叶看着她风姿绰约的背影,不知怎地,脑海里想起三岛由纪夫的一句话:你们看见玫瑰,就说美丽,看见蛇,就说恶心。你们不知道,这个世界,玫瑰和蛇本是亲密的朋友,到了夜晚,它们互相转化,蛇面颊鲜红,玫瑰鳞片闪闪。

眼前这个她应该称作母亲的女人,可不就是玫瑰与蛇的化身么?“这女人!”碍于场合,秦峻生忍了好一会儿才没爆粗口。

他转头看向朝叶,试图安慰她几句叫她不要放在心上,可是却被朝叶打断了:“秦叔,我没事,我有点累,让我静一静好不好?”

秦峻生看着朝叶通红的双眼,叹了一口气:“那我先去食堂给你弄点吃的,离追悼会还有一段时间,你好歹休息一下,别累坏了。”

纵使朝叶并不想吃东西,但是她明白秦峻生说的有道理,“还是我自己去吧,在这儿吃东西是对爸爸的不尊重,还要劳烦秦叔您帮我守着灵堂。”“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劳烦的,去吧去吧,这里有我。”朝叶肯自己去,自然更好,秦峻生一口答应下来,看着朝叶踏出灵堂大门。

待朝叶的身影不见了,他才转过身,走到朝文华的冰棺前,颇有些悲戚、有些怀念地对着里面那副冰冷的身躯说道:“老朝啊,多希望你还活着。”

-

朝文华在商场打拼了这么多年,无论是朋友还是劲敌,听闻他的死讯,都赶了过来。毕竟朝文华也是经历过大涛大浪的人,为人如何先不论,在商场上的确是个值得尊敬的对象。

看着乌泱泱一批人对着朝文华做告别式,即使心冷如梁月也不得不对朝叶承认:“你爸他虽然心狠,但确实是个有魅力的人。”

朝文华的遗像就抱在朝叶手里,她实在忍受不了梁月对着父亲的照片说着这么假惺惺的话:“狠?说到狠,爸爸哪比得上您。”

梁月偏过头来看朝叶。

素色的孝服衬得她的目光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几分温柔,看得朝叶几乎产生了一种她在怜爱自己的错觉。

但错觉就是错觉,梁月一开口,朝叶便彻底清醒了。

梁月轻笑了一声:“你一向是站在他那边的,我不跟你计较。不过小叶啊,你还是太年轻了,就算你爸把股份都给你了又怎么样?做生意可不是过家家,没那么简单的。我如果是你,就乖乖当个大小姐,每年领点分红,好歹不愁吃穿,免得最后落个什么都没有的下场。”“看来秦叔说得还真没错,您啊,就是个纸老虎。”朝叶本来不想在这样的场合和梁月谈论这些,可是梁月咄咄逼人,她忍不了,“怎么,您就这么怕我,这么迫不及待地给我洗脑?”

朝叶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妈,您这步棋走错了,我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您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乖囡了。”

见面这么久,这是朝叶第一次叫梁月妈,可是语气却像腊月寒冬的风,刺骨的凉。

梁月听到这声“妈”,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又恢复了漠然。“朝叶,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但愿你以后别后悔。”梁月说完这句话,司仪主持的告别式也进入了尾声,宾客开始排队往她们的方向过来,准备向家属致礼。“您再给我十次机会,我也还是这句话:我绝不会后悔。”朝叶扶稳了怀里的遗像,掷地有声。

-

葬礼过后,朝叶在家睡了足足一天一夜。

她睡得并不安稳,一会儿惊醒,一会儿浑身冒冷汗,整个人介于一种半梦半醒的状态,待她完全清醒过来,已是日落西山。

朝叶的房间当西,西面有一个大落地窗,落地窗外是个小阳台,平时落地窗都用遮光极好的窗帘挡得严严实实的,但是昨日帮佣邵阿姨看房间里太暗,不好打扫,便给拉开了,之后也没拉上。

朝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疲惫,根本没有注意到窗帘拉没拉上的事,随意冲了澡便爬上床睡了,此时她坐起来,透过窗外烧得红彤彤的晚霞才知道,原来一天已经过去了。

她掀开薄被下床,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一阵头晕,肚子也极其不客气地发出一声长鸣,提醒着她一天没有进食。

打起精神洗漱了一下,朝叶路过餐厅的时候,看到餐桌上摆了一碗粥和一些小菜,只不过已经冷掉了,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手机还在床边的柜子上,于是她又上楼将手机拿了下来。

手机被调成了静音模式,有十几个未接电话和微信消息,电话都是来自秦峻生的,消息里有秦峻生的,有玉子的,还有她几位过去在安城的老同学的。

朝叶先读取了秦峻生的消息,看完,便知道在她睡得不清不楚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什么事。

秦峻生早上给她大电话,打了好几个都打不通,因为担心她在家发生什么不测,便急匆匆地赶了过来。赶过来之后他发现她在发烧,便又叫了医生和邵阿姨过来,医生给她喂了一点退烧药,邵阿姨则给她预备了一些吃的,原本是打算等她退了烧醒来吃的,可是后来烧是退了,她人却还没醒来。

医生说她是太累了,没什么大碍,秦峻生便也没送她去医院,他知道她不喜欢医院的环境。

因为公司还有事等着处理,秦峻生嘱咐了邵阿姨留在这照顾朝叶便先走了。走之前他特意将朝叶的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以避免她吃了药身体好转之后有人吵醒她,之后便给她发了消息,告知这一切,并让她醒来后给他回个电话。

玉子和从前的一些老同学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情,前者是问她回国之后还好不好,后者们则都是听说了她父亲去世的消息,发来慰问。

朝叶一一回了,接着便按秦峻生的嘱咐,给他去了个电话。“小叶,你醒了?”电话那头秦峻生的声音带着一丝放心下来的惊喜,让朝叶心头一暖。还记得从前在东京的时候,也是她生病发烧,父亲给她打了好几个电话她没接,等她醒来回了个电话过去的时候,父亲也是这般的语气。

眼看着眼前又要起雾气,朝叶揉了揉双眼,随后清了清嗓子,说道:“对不起秦叔,让您担心了。”“说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没事就好。对了,你吃饭了没有?”秦峻生原本和营运部的经理柳白凡在商讨要事,此时却将柳白凡放到了一边,专心操心起朝叶的饮食问题。

朝叶扫了一眼桌上的粥和小菜,为了不让秦峻生担心,撒了一个小小的谎言:“嗯,正在吃呢。”“那好,你赶紧吃,多吃点。那些小菜都让邵阿姨给你热一下,别吃凉的,啊。”“知道了,秦叔,您忙您的吧,不用担心我。”

挂完电话,朝叶的肚子又叫了一声,想起秦峻生说过邵阿姨应该在家,她便喊了两声,结果没有人应。耸了耸肩,她将桌上的粥和菜端进了厨房,放入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开始填肚子。第六章 恐男症(1)

朝氏的副总经理办公室内,秦峻生挂完电话仍是不放心,便又接着给邵阿姨打了个电话,想叮嘱她多照看点朝叶。

电话打了几次,邵阿姨都没有接,秦峻生不满地蹙起了眉头:“这人可真是,怎么不接电话?”

位于办公桌对面的柳白凡难得见到秦峻生这么不“冷静”的一面,忍不住笑了:“秦总可真是一副慈父心。放心吧,大小姐也不是小孩子,不会有什么事的。”

柳白凡长了一张二十出头小伙子的娃娃脸,其实已经三十,如今在朝氏已经是第八个年头。他是秦峻生一手提拔上来的,和秦峻生有点忘年交的意思,因此说起话来也比较随意,加上他笑起来跟弥勒佛似的,不让人讨厌,所以秦峻生也没觉得被冒犯。

他放下了电话:“朝叶这孩子从小吃了不少苦,现在老朝刚走,我啊,实在是有点放心不下,你小子以后可得替我多帮衬她一点。”“依我看,大小姐挺坚强的,我嘛,自然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老就放宽点心,眼下还是正事要紧。”柳白凡不是那种轻易给承诺的人,一旦承诺说什么都会做到。早些日子,朝文华的身体刚出现异常的时候,秦峻生就已经私下和他通过气儿,希望等朝叶回来以后,他能带她先熟悉营运部的业务。柳白凡当时只说尽力,却没给秦峻生一个果断的答复。

说白了,秦峻生对他好,他念着这份恩情,可是这恩情也不是股权财产,这个不用了就让另一人继承不是。

后来朝文华去世的当天,柳白凡也在那个饭局上。他眼见着朝叶硬扛着不适喝下那两杯白酒,心里那个预设的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大小姐形象就破了。虽然这大小姐到底是个宝呢还是根草得看日后,但就冲着她那日的气势,他也愿意赌一把。

终于听到柳白凡的正面回应,秦峻生顿时放心了不少:“说的也是。那咱们接着刚才的继续说。”

**

退了烧之后一般胃口都不会太好,朝叶没吃几口就放下了碗筷,筷子落桌的一瞬间,手机“叮”的一声又进了一条消息。

她拿起来一看,在看到发件人的姓名时,原本平静无波的内心忽然泛起了一丝涟漪。

消息来自罗朗:昨天从我爸那听说了你的消息,因为前阵子一直在出差,未能赶回来悼念伯父,很抱歉。

朝叶还没来得及回复什么,很快下一条消息又发了过来。

罗朗:人死不能复生,希望你不要太难过,身体要紧。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的,随时联系我。

朝叶盯着微信的界面看了许久,确定自己没有眼花之后,轻轻吁了一口气。

罗朗是朝叶在国内读中学时的一个学长,也是安城名企之一罗氏集团的二公子。

朝叶当时就读的圣安中学是安城的贵族学校,凡是在安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把儿子女儿往圣安送,罗朗成绩好,长得好,人又很绅士,还是学生会主席,罗氏在安城又扎根已久,罗朗自然便是圣安的风云人物,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朝叶自然也认识。

但是说到交情,朝叶自认和罗朗算不上熟。

罗朗比朝叶高两届,圣安的初学部和高中部虽然在行政划分上隶属一片地区,但实际上是分开的,中间隔了一大片高尔夫草坪。

朝叶只在初一和高一的时候得以见过罗朗几次,之后因为一次意外,朝叶被父亲送去了日本读书,便再也没有见过罗朗。

但是对于罗朗的动态,朝叶还是时常关注的。

她知道罗朗高中毕业之后便直接去了美国念大学,仅仅用了五年的时间便念完了硕士,硕士毕业之后便回到了罗氏。不过和他大哥罗杰不一样,罗朗不管罗氏的主营业务,管的是罗氏旗下的一个名为天盛的风投公司,这几年,天盛为罗氏带来了不可小觑的回报,罗朗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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