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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02 18:24: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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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蕾切尔·卡森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有限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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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风下

海风下试读:

前言

《海风下》的写作动机,是想生动呈现我十年来逐渐认识清楚的海洋及其生物的生活实况,让读者透过书本得以体会。

而且,我深信海洋生物值得大家去了解。站在海边,观察潮起潮落;感觉雾如气息,越过大盐沼而来;观看千万年来在大陆边缘的潮水线旁忽而高飞忽而降落的成群滨鸟;目睹老鳗与幼鲱奔赴海洋。这些是天地间亘古长存的景象,在人类能够站在海滨惊叹海洋之雄奇壮美以前便已存在。海洋及其哺育的生物多少个世纪以来生生不息,循环往复,哪管人类帝国谁兴谁亡、谁盛谁衰?

筹划写作本书时,我首先面临的问题是要以谁为主角。很显然,不管是鸟、鱼、哺乳类还是其他少见的海洋生物,没有一种能遍居于我想描写的海洋各个地带。这个问题很快“不刃而解”,因为我认识到,海洋本身是当仁不让的主角。我喜欢也好,不愿意也罢,海的意志不可避免地充塞着全书每一页,生活在海洋中的生物无论大小全由它主宰生死。《海风下》是一系列描情叙事的文章,依照时序次第展现沿岸、外海以及海底生物的生活。读者阅读时像在观看许多事件逐一发生,作者并未添加评论,所以也许应该在此先作解说。

第一部“海的边缘”,描写的是北卡罗来纳一段海岸的生态。这儿沙丘处处,海燕麦生长其间,又有宽广的盐沼,峡湾寂静,海滩荒凉。我从春天谈起,黑剪嘴鸥刚从南方回来,鲱鱼群正从海洋上溯流而上,而滨鸟的春季大迁徙已达到最高峰。

当我看到鹬鸟在春天的潮水线上奔跑觅食时,这候鸟其实正要展开万里飞行的惊人壮举,在做出发前夕的养息。因此,我花了一整个篇章描写滨鸟夏季在北极荒原上的浪游。之后我们跟随鸟群在夏末返回卡罗来纳的峡湾地带,记录下各种鸟、鱼、虾以及其他海洋生物在季节变换中的种种移动。

第二部“鸥鸟飞处”,写同一时间在外海发生的事件,不过海洋中的季节循环有不同的状态。在外海,完全看不到陆地,在那遥远的大海里面,有各种各样奇特美丽但极少人有幸得见的生物。

第二部叙述了鲭的故事,这海洋的流浪者在大洋表面的孵育地诞生,幼年随浮游生物群漂泊、浪荡,青少年期在新英格兰某个海港的庇护下度过,然后加入少壮鲭队漫游四海,遭到喜食鱼类的各种鸟、大鱼以及人类的追捕、猎杀。

第三部“溯河归海”,先谈大陆架边缘的海底缓坡,再到大洋深处的沉渊。幸好有一种生物,生命史遍及海陆,那就是鳗鲡。要描述这种奇妙动物的整个生命周期,必须起始于入海河川远在深山密谷中的某条支流。鳗鲡在那儿度过成年期的绝大部分时间,我们追踪它,在秋天下河入海,一路迁移到大洋中的孵育场。

其他鱼也在秋天游出海湾和峡湾,但只是去寻找温暖的水域好度过寒冬。鳗鲡却一直游,游到马尾藻海附近的深深海沟,在那里孵育,然后死亡。下一代幼鱼从这种深海中的奇异世界出发,在次年春天返回海岸河川。

想要了解生活在海中是怎样的感觉,必须努力发挥想象,并且暂时抛弃人类的很多观念与尺度。例如,以钟表或月历来衡量时间,对于滨鸟或鱼类没有意义。它们注意的是光阴的交替、潮水的涨落,因为那意味着何时可觅食,何时得挨饿;何时容易被敌人发现,何时比较安全。我们若不能调整自己的思考方式,便不能感同身受,无法充分领会海洋生活的滋味。

同时,我们也别太严格地区别人类与动物。鱼、虾、栉水母或鸟都是鲜活的生命,因此,我特意使用一些正式科学写作不用的词语。例如我说到一条鱼“害怕”它的敌人,不是因为我以为鱼类能感受与人类同样的“害怕”情绪,而是我认为它“表现出了受到惊吓的样子”。对鱼来说,这种反应主要表现在身体的动作上,对人类却主要是心理上的。但若要了解鱼的行为,必须以最能表达人类心理活动的词语来描述。

为动物取名字,我尽量采用其物种的学名。若是学名太拗口,我就改用形容其外貌或特征的字眼。有些北极动物我用了因纽特语的名字。

每一章后附有注释,以介绍少有人知的海洋动物与植物,或加深读者对较常见物种已有的印象。

一个人活得再长,也不可能亲身体验海洋及其生物的每一个生命阶段。为弥补自己经验的不足,我大量采用科学论著及类科普著作中的基础知识,经过个人的反刍与整理,编织进本书的故事之中。资料来源太多,此处无法一一列举。除了书面资料,我还受惠于很多人丰富的海洋作业经验,若没有这些人的关切、鼓励和协助,这本书不可能写成。第一部海的边缘第一章 潮汐

暮色迅速西移。不过,位于峡湾东面的这座岛,暮霭之色似乎更深沉些。岛西面逼仄的滩岸上,湿沙映出灰白的天光,延伸至海面,像在这座岛与地平线之间铺设了一条光辉大道。水与沙都是镀了银的铁色,海陆的界线遂难以分辨了。

一座很小的岛,鸥鸟振翅十几下便可飞越。但黑夜还是先到达北滨和东缘,那里有水草坚挺地浸立在海水中,低矮的杉木与冬青郁郁苍苍。

与夜幕同时降临的,是一只陌生的鸟。这只鸟来自外海浅滩的筑巢地,两翼纯黑,伸展开来宽过男人的臂长。它毫不犹豫地稳稳飞越峡湾,那胸有成竹向前推进的模样,恰似暮色一点一滴深沉下来,昏暗了透亮的海水。这是一只黑剪嘴鸥,名叫“灵巧”。

快到岸边时,它顺势滑落近海面,那黑色的身影在灰纸似的水面的衬托下,倒像高空有只看不见的大鸟飞过,留这黑白分明的影子在海上,它悄然攲近。击翅的声音,如果有,也被推送贝壳上滩的浪潮声淹没了。峡湾小岛

这是春季的最后一次大潮。薄薄的新月带来潮水,一遍一遍舔舐岸边沙丘上的海燕麦。灵巧一族来到峡湾与海之间一片长条形的离岸沙洲上。它们是从度冬的尤卡坦(Yucatan,墨西哥东南部)海滨,一路北飞而来。到六月,太阳把沙地晒得暖暖的,它们会在岛上或沙洲上产卵,孵出毛色淡黄的雏鸟。但现在,经过长途飞行,它们累了。白天,它们在潮水退去的沙岸上休息;夜晚,则在峡湾与沼泽的上空回旋。

月还未圆,灵巧已把这座岛摸熟记清了。它躺在南大西洋岸边平静的峡湾里,北面隔一条深海沟与大陆相望,退潮时海水在沟中横冲直撞。南面是沙滩,坡度平缓,渔人可以涉水在软沙上拾贝,或拽着长网捞鱼,走出半英里远,海水才漫过腋下。在这样的浅水处,仔鱼成群,以水中小生物为食,小虾拍尾倒游。剪嘴鸥虽在岸上栖息,夜间却受浅水区丰富食物的吸引,在水面上滑翔取食。

潮水是日落时分退去的,现在重新涨起,淹没了剪嘴鸥下午栖息的地盘,更沿海口而入,盈满沼泽。剪嘴鸥大半夜都在觅食,轻振细长的双翼,寻找随潮水而来,躲藏在水草间的小鱼。因为它们趁涨潮觅食,人们又管它们叫“潮鸥”。

在岛南面的浅滩上,深不及人掌的海水轻抚软沙的地方,灵巧开始在水面盘旋搜索。它抱着好奇、轻松的心情,两翼下击又上升,头垂得低低的,长而利的下喙像一把剪刀,随时可以剪穿海水。

那剪刀在峡湾平滑如镜的水面划出一道小沟,激起层层波纹,荡漾到沙地上,又反击回来。在浅滩上觅食的鳚鱼和鳉鱼,从水波中接获讯息。在鱼的世界里,很多消息是由波浪或涟漪传递的。那轻微的震动,有时是在告诉它们:小虾、小蟹之类的可食动物正在前方成群游走。因此,剪嘴鸥飞过时,小鱼可能就会浮出水面,好奇又饥饿地张望。低空盘旋的灵巧,此时转身循原路低飞,短小的上喙迅速张合,叼上了三条鱼。

啊——啊——啊——啊,这鸥鸟大叫。哈——哈——哈——哈,它的声音尖锐又响亮,远远地传出去。其他剪嘴鸥在沼泽处与它应和,回声似的。夜间合唱队

海水一寸一寸地收复沙滩之时,灵巧便在岛南面的浅滩上空来来回回,引诱鱼儿在它经过的路线上露面,然后回头去捕捉。吃饱了,猎足了,它振翅五六下,便从近水处升高,绕岛飞行。待它升到岛东面的沼泽区时,一伙鳉鱼小心地流窜于水草丛间。其实它们不用担心,剪嘴鸥的翅膀太宽,穿不过高茂的草丛。

岛上只住着一个渔人。灵巧飞到他建造的码头附近,从侧面斜逸而出,飞越海沟,在盐沼地的高空疾掠而过。它在享受飞行与上升的乐趣。在盐沼区,它加入剪嘴鸥群,一起飞翔,或成直线,或作纵队。在夜空下,它们有时像黑色的影子;有时,它们学燕子回旋,露出白色的胸膛和闪亮的腹部,则像鸟中精灵。边飞,它们边高鸣,像一支奇异的夜间合唱队,音调忽而拔高,忽而低沉,温柔时如鸽子咕咕,尖锐处又似乌鸦聒聒。整支合唱队忽升忽降,有时提高音量,有时颤音悸动,终于飘扬远去,在静止的空气中,像一队猎犬,呼号着奔跑而去。

剪嘴鸥环岛打转,时而越过中央平地,飞往岛南面。在涨潮的几个小时里,它们都在峡湾宁静的水域打伙儿觅食。剪嘴鸥爱黑沉的夜晚,而今晚,厚云遮蔽了月光。

浅滩上起伏的海水,带动细小贝壳,撞击出轻柔的丁零声。潮水涨高,快速流经石莼底部,惊起下午退潮时隐身在此的沙蚤。这些沙滩上的跳高选手,每一阵小浪下滩时都把它们冲走,下一阵波浪又带它们回来。它们背贴海水漂浮,脚朝天。其实,在水里,它们比较安全,因为天敌鬼蟹正以迅捷无声的步伐,在夜晚的沙滩上徘徊。沙滩雌龟

那晚,不只是剪嘴鸥,还有许多生物在这岛四周的水域出没,在浅水处觅食。夜越黑,沼泽草丛间的潮水越高。两只钻纹龟追随同类移动的脚步,溜了进来。这是两只雌龟,刚刚在高潮线以上产完卵。它们先用后肢在软沙上掘洞,掘出一个瓮状但没那么深的洞,好安置它们长形的身体;接着,把卵产下。一只产了五个,另一只产了八个。它们仔细用沙盖好卵穴,前前后后地爬来爬去,教人弄不清卵穴的确切位置。沙地上不乏其他龟的卵穴,但没有一个能存在超过两星期,钻纹龟的产卵季节五月才开始呢。

鳉鱼为了逃避灵巧的追逐,遁入沼泽深处。灵巧追着追着,瞥见淡水龟在浅滩漫游。那儿,潮水正急速升高。淡水龟轻啃水草,捡食在草叶上爬的小蜗牛。有时它们潜入水底,掘出躲在泥里的小蟹。有一只淡水龟穿过两根直插入沙的细长直桩,原来是一只大蓝鹭的双腿。这孤零零的大蓝鹭,每晚都从三英里外的群栖地飞来岛上捕食。

它不动声色地站着,脖子向后弯曲,倚着肩膀。若有鱼群疾窜过它的腿边,它那长嘴便伺机戳出。产卵的母龟游入深水时,一只小鲻鱼受惊,惊慌失措地朝滩头奔去。目光锐利的大蓝鹭见了,猛地一刺,那鱼便斜夹在它嘴中了。它抛鱼入空中,用嘴接住,吞下。这是它今晚捕到的第一条大鱼。

高潮线那儿散落着海上残物、木棍、风干的螃蟹螯爪,还有贝壳碎片。此刻,潮水差不多涨到一半。比高潮线更高,淡水龟新近产卵的地方,沙中有轻微的搅动。淡水龟本季产下的卵,要到八月才会孵化;但沙中还藏着许多前一年孵化的幼龟,尚未从冬眠中苏醒过来。整个冬季,幼龟就靠胚胎期遗留的一点儿卵黄保命,但这年的冬季很长,寒霜渗入沙中,很多幼龟死了,存活的也都羸弱、疲惫,身体紧缩在壳内,比刚孵化时还瘦小。成龟孵育新的一代时,幼龟开始在沙中虚弱地移动。嗜血的野鼠

在淡水龟的卵坑上方,有成片的野草。潮水涨到一半时,草丛顶部忽然一阵波动,像微风吹过,但这晚静定无风。草丛分开,一只野鼠,狡狯又嗜血的模样,沿着它用脚爪和粗尾开辟的路径,钻出草丛,往海边去。这鼠与它的伴侣以及其他同类,住在渔人放置渔网的旧仓库里,以鸟蛋和雏鸟为食。

这鼠站在草丛边缘龟巢区前方往外眺望时,大蓝鹭在距它仅一箭之地的水中,使劲拍了几下翅膀,越岛飞往北岸了。它看见两个渔人驾一艘小艇,往岛的西端驶去。他们借着船首一只电筒的光,用鱼叉在浅水中叉比目鱼。船前一团黄光,在黑暗的水域移动,颤动的流光在船驶过水面时越过波纹,高高低低地往岸边传送。一对绿色光点在沙滩上的草间闪烁,是野鼠的眼睛。光点停滞不动,等到船绕过南岸,往镇上码头驶去,那鼠才溜出草丛,来到沙地上。

淡水龟和刚产下的龟蛋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那鼠兴奋地嗅,吱吱地叫,动手刨土。才几分钟,它便刨出一枚龟蛋,戳开壳,吸吮蛋汁。接着它又挖出两枚蛋,正要吃,却听到近旁的沼泽水草丛中有什么动静——是一只幼龟挣扎着想避开上涨的海水,它那用草根与泥浆造就的蜗居已遭潮水浸漫。一团黑影越过沙地,涉过溪涧,那鼠咬住了幼龟,噙着它,经过草丛,到达高处的沙丘。全神贯注于撕开幼龟的背壳之际,它没有注意到潮水漫到它身边,沙丘下的沙土消失了。沿岸巡狩的大蓝鹭就在此时悄然而至,拿尖嘴刺穿了那鼠。春虫试演

除了潮声和滨鸟声,这晚全然寂静。风沉睡着,海入口传来碎浪上滩的声音,但远方大海的声响则淡得近乎叹息,那是一种有韵律的吐气声,仿佛大海在这道声音之门外睡着了。

只有最灵敏的耳朵,才听得见一只寄居蟹拖着它的壳屋在水位上方沙滩上行走的细碎脚步声,才辨别得出一只小虾被鱼群追赶,匆忙上岸时抖落一身的小水珠,在水面上跳跃发出的叮咚声。但在这夜晚的小岛,在海与海的边缘,这些声音细微到几不可闻。

大陆这边,也几无声息。有轻微的昆虫颤鸣,做春的试演。入夏后,才会有昆虫小提琴手不眠不休地颂赞夜。杉树上鸟儿在睡梦中发出呓语——是寒鸦和嘲鸫,它们不时从梦中惊醒,昏昏沉沉地互相叫唤几声。约莫午夜时分,一只嘲鸫起身鸣唱了近一刻钟,模仿白天听过的各种鸟儿的歌声,加上它自己的颤音、吱咯声和咻咻声。之后,它也沉寂下去,把夜交还给海与海浪声。

这晚,大批鱼群穿过海沟,往大陆来。它们的肚皮圆鼓,鳍翅柔软,披覆银色大鳞片——是准备产卵的鲥鱼,刚自大海里游来岸边,已在海入口的礁石圈外休息了好几天。趁着这晚涨潮,它们越过渔人导航用的浮标,通过海入口,顺着海流度过峡湾。

夜色越来越深,潮水涌入沼泽更深处,把河口的水位推得更高。银色的鲥鱼加速游动,寻索盐分较低的水流往上溯,知道这就是通往河流的道路。河口的水面宽广,水势缓慢,在整个峡湾里,它不过是一个小湾。它的岸边被零星的盐沼环绕着,河道蜿蜒而上,潮水的涌动和水味的苦涩都在诉说大海的心声。溯河之旅

来自远方的鲥鱼,有些刚满三岁,这是第一次回来产卵。有的已四岁,做第二次河上产卵之旅,对河道较熟悉,知道河上常隐伏着意想不到的危机。较年轻的鲥鱼对这条河只有模糊的记忆——如果它精确辨认水的咸度和河流韵律的本能可以称为一种“记忆”的话。三年前,它们自这条河出发,顺流而下直抵河口,那时它们身量不过人的手指长,在初秋的寒意中涌入海中,把河流抛诸脑后,在大海里四散漫游,捕食小虾与头足类。它们的行踪如此飘忽,人们存心想追踪也追踪不到。也许它们在深海里过冬,那儿的水温比海面高些;也许它们在大陆架边缘的黯淡星空下栖息,只偶尔怯生生地游出大陆架,探头望一望那幽暗静默、深不可测的大海。也许到了夏天,它们会出洋盘桓,捕捉海表丰富的食物,在闪亮的鳞片下积存一层又一层的白肉和脂肪。

太阳在黄道上运行三周后,鲥鱼才会踏上回归之路。到第三个年头,南移的太阳慢慢把海水晒暖的时候,鲥鱼便在本能的驱使下,返回出生地去产卵。

此刻洄游的鱼差不多都是雌性,载着满腹的卵,身体沉重。春已深,主鱼群已过,这一批来晚了。最早溯河上游的是雄鱼,在产卵区等待。早来的鱼,有的上溯至一百英里外这条河的发源地——柏树茂密生长的黑沼泽。

每到产卵季节,每只成熟雌鱼都会产下至少十万枚卵,其中可能只有一两条能通过河与海的重重关卡,在往后的某一个产卵季节及时回到此处繁衍后代。唯有经过这样严苛的淘汰,物种才不致失去均衡。

夜幕初降时,住在岛上的那个渔人便出海去安置刺网。这网,是他与镇上另一个渔夫共有的。他们俩安插的大网,几乎与河口西岸成直角,一路延伸到河的中流。本地的渔人从他们的父辈那里得知,鲥鱼自峡湾水道进入河口浅滩时,通常都直冲河的西岸。因此,西岸密排着栅网之类的固定渔具,而使用移动式渔具的渔人,就要为仅余的几个置网地点你争我夺。河口刺网

这晚安放刺网的地点,上方就是一个大栅网的前缘,那是一张长长的导网,木柱固定在河底的软泥里。前一年,这张栅网的主人发现刺网拦截了鲥鱼渔源,还跟刺网的主人大打出手。原来刺网安置在栅网的正下方,鱼群一来就会先碰上刺网。刺网渔人寡不敌众,后来只好在河口的另一端设网,结果收获不佳,咒骂栅网渔人不止。今年他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在黄昏时设网,破晓前收网。栅网渔人日出时才会去查看渔获,而那时刺网早已收回到渔船上,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们的鱼都是在哪儿捕的。

午夜前后,接近满潮位,软木浮标线晃动,第一批洄游的鲥鱼触网了。浮标线激烈震荡,有几个浮子没入水面之下。一条四磅重的鲥鱼,怀着满腹的鱼子,一头扎进网孔,力求脱困。网线穿过它的鳃盖,在它的挣扎下绷得更紧了。它摇摆踢打,极力想挣脱那掐住它脖子,让它炙痛、令它窒息的东西,那东西像看不见的虎头钳,夹住它,不让它溯河去产卵,也不许它返回刚离开的大海去寻求庇护。

这一晚,浮标线震动多次,许多鱼触网,大都因为网线妨碍鱼鳃有韵律的呼吸运动,缓缓窒息而死。有一次浮标线剧烈震荡,被拉下水面达十分钟之久——是一只,在水下五英尺处急速追赶一条鱼,肩膀以上全冲进网内。它用翅膀和带蹼的脚拼命挣扎,却越缠越紧,很快就溺死了。它的尸体软软地垂在网上,旁边排列着鲥鱼银色的身躯,头全朝着上游的方向——在那儿,在它们的产卵地,早到的鲥鱼正在等候它们。鳗族的大餐

五六条鲥鱼身陷网中的时候,住在河口的鳗鲡便得知一顿大餐正等着它们去享用。打从黄昏时起,它们便沿着河岸弯弯曲曲地滑行前进,往蟹洞里嗅探,遇上水中小生物便一口吞掉。虽然自己会捕食,但只要有机会,它们也抢夺渔人刺网上的猎物。

河口的鳗鲡,几无例外,全是雄性。幼鳗出生于大海,去往溪河时,雌鳗远溯上游,雄鳗却停留在河口,等到它们的新娘长得光溜肥厚,会下河来,与它们一同前赴大海。

鳗鲡把头伸出盐沼草根处的洞穴,身躯前摇后摆,急切地嗅着吸入口中的水味。它们已经敏锐地尝出水中有鱼血味,是网上之鱼挣扎求脱时渗出的。它们一个接一个,溜出自己的洞穴,循着血气来到网前。

鳗族这晚像国王似的饱餐了一顿。挂在网上的大都是待产的鲥鱼,鳗的尖牙利齿刺入鲥鱼腹中,把卵吃光。有时它们也把鱼肉吃掉,只留袋子似的鱼皮挂在网上,袋中可能还藏着一两条鳗。这些掠食者没本事在河中猎得活鲥,要想吃上这么一顿美味,唯一的机会就是向渔人的网行抢。

夜沉沉,潮渐退,力争上游的鲥鱼少了,刺网抓不到更多的鱼。少数的鲥鱼在潮将退未退时挂到了网上,一阵回潮把未被钩紧的它们冲了下来。其中一些逃过这一劫,却逃不过下一劫,它们会被栅网的导网引导,顺着那孔洞甚小的网墙,误入鱼梁深处,成为渔人的囊中之物。但是其中大多数都会溯河而上好几英里,在那儿休养生息,静待下一次涨潮。渔人靴声

小岛北岸码头边的标竿显示潮水已退了两英寸时,渔人提着灯笼和一对桨来了。若有所待的夜晚,被他踏在码头上的槖槖靴声划破了寂静。木桨咔的一声扣入桨架。水声哗哗,他划入海沟,去镇上码头接他的合伙人。小岛恢复了宁静与等待。

东方虽不见光,水与天的暗沉却明显地缓解了,仿佛存余的夜色不再那么坚实,不像子夜时黑得那般滴水不漏。清爽的空气自东方越峡湾而来,拂过消退的海水,沙滩上遂溅起小小的浪花。

大多数黑剪嘴鸥已离开峡湾,经由海入口,回到岸外沙洲上。只有灵巧流连不去。它在岛上空打转,仿佛永不厌倦,又对沼泽做各种俯冲攻击,或北飞到挂着鲥鱼网的河口。当它再度越过海沟,上赴河口时,天已微亮,看得见两个渔人努力把船划到刺网的浮标线旁。白雾从水上飘过来,包裹住两个渔人,他们站在船上,使劲拉扯网尾的锚线。拉起来了,带上一团野鸭草,掉落在船里。

灵巧往上游飞了一英里左右。它先是贴近水面飞,然后转身在盐沼上空转大圈,再飞回河口。一股强烈的鱼腥味和水草味透过晨雾向它袭来,两个渔人的声音也自水面清晰地逼近。他们一边收网一边咒骂,先取下鱼,再把滴水的网叠好放在小舟底。

灵巧振翅五六下,飞离小船时,一个渔人忽然用力往身后掷什么东西——是一个鱼头,连着粗白绳似的鱼骨头,本是一条待产鲥鱼,经鳗鲡“打劫”后只剩这个了。

灵巧再次飞越河口时,看见渔人乘退潮而下,船里叠好的网下面只有五六条鲥鱼。其他的,全被鳗鲡开膛破肚,或吃得只剩骨头了。鸥群已集合在刺网原来的位置,尖声欢叫,接手渔人丢弃的鱼尸。

潮退得快,通过海沟,奔回大海。阳光穿透东方的云层,倏然照遍峡湾时,灵巧转身随疾退的潮水,往大海去了。第二章 春日翱翔

一大群鲥鱼通过峡湾、上溯河口的那晚,鸟群也正大举向峡湾的滩岸迁徙。

天将破晓,潮水退了一半。两只小三趾鹬在离岸沙洲靠近大洋的海滩上,傍着黯黑的水奔跑,那退潮的波浪边缘笼罩着薄雾。这是两只模样整齐划一的小鸟,一身锈色与灰色的羽饰,闪亮的黑脚踩在坚硬的沙地上,海水在它们身边卷起泡沫,像蓟草的冠毛一样翻滚。它们和岸边几百只滨鸟一样,都是夜间自南方飞来的。天未亮时,候鸟们在大型沙丘的背风处歇息;现在,渐明的天光和消退的海水吸引它们来到海滨。三趾鹬北返

这两只三趾鹬忙着戳刺湿沙,搜寻小甲壳类。猎食的兴奋,让它们浑然忘了夜间长途飞行的辛劳,也暂时忘却了若干时日后必须抵达的那个遥远地方——那是一片广大的苔原冻土,有雪水灌注成的湖泊,还有子夜的太阳。这群候鸟的领袖黑脚兄,是第四次做这段从南美洲南端到北极孵育区的壮旅。在短促的一生里,它旅行了六万英里以上,追逐太阳,南北奔驰,一春一秋便飞上八千英里。跟在它身边的小雌三趾鹬是一岁的银条,这是它第一次返回北极,九个月前离开时,羽毛刚长齐。和其他年长的三趾鹬一样,银条已经换下了珍珠灰的冬羽,改披黄褐与铁锈色大斑点的外衣。所有北返的三趾鹬都穿着两种颜色相间的外衣。

鼹蟹洞穴布满沙滩,像蜂窝似的,黑脚兄和银条就在波浪边缘搜索它们。潮间带有多种食物,它们却最偏爱这种卵形小蟹。每一个浪头退去时,湿沙上便冒起泡泡,是从蟹洞里排出的空气。只要三趾鹬动作够快、够准,可以在下一波波浪翻滚袭来之前,把尖嘴插进洞中,夹出小蟹。冲刷力强的浪也常冲毁洞穴,露出的小蟹在潮湿的沙地上对空踢脚。三趾鹬就常趁小蟹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一口攫住它,不让它有机会钻回沙里。

波浪将返之际,银条看见两个闪亮的气泡推开沙粒,冒了出来,它知道底下有一只小蟹。虽然注视着气泡,但它明亮的眼睛也瞥见一波新浪正在袭来。它一路颠簸地往滩头跑,一边估算着浪头升高的速度。移动的水发出深沉的低音,而当浪头开始分裂时,低音之上又发出轻嘶声,也传入它耳中。就在这一刻,小蟹的触角在沙上露出。银条在绿色水山似的浪头下疾奔,张开的嘴往湿沙上猛刺,拖出了那只蟹。水还没有浸到它的腿,它已经转身往高处跑了。

阳光仍低垂在水面上,其他的三趾鹬纷纷加入黑脚兄和银条的行列,沙滩上一下子便布满了小型滨鸟。鸟的战争

一只燕鸥沿波浪边缘飞来,顶戴黑羽的头下弯,两眼留意着水中鱼的活动。它也密切注视着三趾鹬,因为小型滨鸟受到惊吓时可能会放弃到嘴的猎物。燕鸥看见黑脚兄跟在一波退去的浪头后面疾奔,叼出一只小蟹,它凶恶地振翅俯冲,口中发出尖锐刺耳的威吓之声。“踢——呀——呀!踢——呀——呀!”燕鸥大叫。

它的白翅比三趾鹬的大一倍。全心全意防范水波、防范口中大蟹逃走的黑脚兄,被这突袭吓了一跳。它跳到空中,在波浪上方盘旋,发出“叽!叽!”的尖叫声。燕鸥在它身后紧追不舍,叫得更响。

若论在空中冲刺和打旋的能耐,黑脚兄绝不输燕鸥。两只鸟时而疾飞,时而扭身,时而回旋,一起直冲上天,又同时陡落浪间凹处,甚至飞越外缘礁石,沙滩上的鹬群一时都听不到它们的叫声了。

那只燕鸥紧急攀升,继续追赶黑脚兄,却瞥见下方的水中有银色的东西一闪。它低下头去确定一下这种新饵食的位置,就看见绿水溅起银波,是阳光在一队银边鱼身上的反光。它立刻偏斜身子,飞机似的垂直冲向海水。虽然身体实重不过几两,但它像石头一样落下,劈开海水,激起浪花,一两秒间,便衔鱼而出。这时,被燕鸥遗忘的黑脚兄已飞返岸边,在鹬群间降落,奔跑戳探如故。“船滩”海岬

潮起潮落,大海施加的压力又增强了。浪来时,起伏更大,冲刷更重,像在警告三趾鹬,海滨觅食不安全了。群鹬齐飞出海,白翅展开如带,昭示它们与其他鹬类的不同。它们飞越浪峰,朝外移动,到达陆地尖端名叫“船滩”的海岬。多年前,海水就是从这里突破岸外沙洲的环抱,涌进内陆,形成峡湾的。

此时,从南面海滨到北端峡湾,海入口沙滩一片平坦。宽广平坦的沙地是鹬和鸻等滨鸟偏爱的栖息之所,在海中捕食的燕鸥、剪嘴鸥和海鸥,也爱聚集在沙岸上休息。

这个早晨,海入口沙滩上挤满了鸟儿,它们打着盹儿等待涨潮后再去捕食,为北飞的行程储备体力。五月天,滨鸟的春季大迁徙到了最高潮。水鸟已经早几个星期飞走了。自最后一批雪雁如空中絮云般向北高飞之后,今春已涨过两次大潮、两次小潮。秋沙鸭二月就走了,去寻访北方初初破冰的湖泊。紧跟着,帆布背潜鸭也离开河口的野芹田,追随冬天撤退到北方。于是,喜食鳗草、曾经黑压压铺满峡湾浅水区的黑雁,行动迅速的蓝翅鸭以及爱鸣叫的天鹅,纷纷离开了。那阵子,满天尽是呢呢喃喃的鸭声雁语。

接着是鸻鸟在沙丘上唱起骊歌,杓鹬也在盐沼间如流水般吹着口哨。它们成群结队在夜空中移动,像片片乌云;它们的鸣啭轻柔,在下方沉睡的渔村仅依稀可闻。就这样,滨鸟与水禽循祖先惯走的空中路线,向北推进,寻找它们筑巢的地方。鬼蟹夜袭

滨鸟在海入口滩头睡着的时候,沙地便成了其他猎者的天下。一只鬼蟹等最后一只鸟也静下来睡了,才从它高水位之上松软白沙下筑的洞穴内爬出来。它以八只脚的脚尖着地,迅速奔过滩头,在夜间潮水带来的一堆海中杂物前停了下来。站在鹬群边缘的银条,距它十几步远。这只蟹是浅黄褐色的,与沙色相近,站立不动时几乎看不出它来,只有那两颗黑色的鞋扣似的眼睛标示着它的存在。银条看见那只蟹鬼鬼祟祟地躲在海燕麦断株、沙滩草叶以及石莼断片等杂物的后面,等着某只沙蚤自动轻率现身。鬼蟹都知道,退潮后,沙蚤藏身海草丛中,捡食沾在海草上的鱼虾腐尸的碎片。

潮水再次涌来,涨不到手掌宽,一只沙蚤自石莼的绿叶下蹦出,敏捷地蹬腿越过一株倒下的海燕麦,这株水草于它犹如一棵大松树。鬼蟹像猫一样跃出,能粉碎一切的大螯捏住那只沙蚤,吞下了它。之后的一小时里,它悄无声息地从一个猎食点移到另一个,攫食了许多沙蚤。

一小时后,风向变了,自海上斜吹过海入口水道。鸟儿一一调整方位,面对风。它们看见几百只燕鸥在海岬那边的浪头上打鱼。一队银色小鱼正绕过海岬往大海去,天空中遂布满了正向海面俯冲的燕鸥闪闪发光的白翅。

在猛烈攻击的空当,“船滩”上的鸟儿听到黑腹鸻自高空匆忙飞过的振翅声,也两度看见半蹼鹬排成长列北飞。池沼雪鹭

正午时分,白翅翔过沙丘,一只雪鹭在沙丘后面的池塘边放下它黑色的长腿。这座池塘夹在沙丘东端与海入口沙滩之间,一面被沼泽围绕着。多年前这片池塘比较大,有时鲻鱼从海中游入池塘,因此得名“鲻鱼池”。这只小雪鹭每天都来此搜寻在浅滩乱窜的鳉鱼、鲦鱼等。有时它也会找到大型鱼的幼鱼,那是每月一次的大潮越过海边的沙滩带进来的。

日正当中,池塘静眠无声。相对于池中水草的绿,这只雪鹭像踩在细黑高跷上的一团雪白,看起来既紧张不已,又纹丝不动。一片涟漪甚至涟漪的影子,都不能打它眼皮底下溜过。接着,八条灰白的鲦鱼排成一横排,游出池底泥浆,后面尾随着八条黑色的影子。

脖子蛇似的一扭,这只雪鹭猛刺出去,却没击中肃然前进的这一排小鱼的领队。鲦鱼一阵慌乱,四散奔逃,清澈的池水被雪鹭的脚搅混。雪鹭一次又一次出击,兴奋得又是蹦跳又是拍翅,到头来只抓到一条鲦鱼。

一艘小艇的底部与海岬附近靠峡湾这面的沙滩摩擦出声。这时,雪鹭已猎食一小时,三趾鹬、草鹬和鸻已睡了三小时。两个人跳进水中,准备在浅滩上拉起一张刺网,等待涨潮。雪鹭抬头倾听。越过峡湾那面的池边海燕麦丛,它看见一个人沿着沙滩往海入口走来。它起了戒心,用力一蹬泥浆,拍翅而起,越过沙丘,往一英里外鹭鸟群栖的杉树林飞去了。有些滨鸟则叽叽喳喳,穿过沙滩,望海而逃。燕鸥已经闹哄哄地飞上了天,像几百张纸片抛入空中。三趾鹬也起飞了,飞越岬角,整齐划一地盘旋回转如一只鸟,最后降落在一英里外的大洋边上。

仍在猎食沙蚤的鬼蟹注意到了满天喧闹的飞鸟和遍地杂乱的鸟影。这时它已离穴甚远。看到渔人走上沙滩,它跌跌撞撞地入浪,觉得靠海遮蔽比飞上天要稳当。不幸的是,一条大海鲈正在附近潜行。一眨眼,它便咬住这只蟹,吃掉了它。这天下午,海鲈又遭鲨鱼之吻,残躯经潮水抛掷上岸,滩头清洁工沙蚤一拥而上,饱啖了一餐。杓鹬寻栖

星光初露时,三趾鹬已在船滩岬角静栖下来。它们听见空气中传来扇动翅膀的嘈嘈声。是杓鹬,自盐沼飞来海口滩地,寻一栖处。银条凑近它的亲族,因为那么多大鸟在近旁啁啾晃动,让它不安。恐怕有几千只杓鹬。天黑后一小时内,它们排成长“V”队形飞来,密密麻麻的。这种嘴似镰刀的大型棕色鸟,每年北返途中都要在泥滩与沼地勾留,食招潮蟹进补。

一箭之地之外,几只大不过男人大拇指指甲的螃蟹正横越沙滩。它们的足声很像沙粒被风吹动而发出的滚动声,因此,就连睡在三趾鹬群最外缘的银条都没有听到。

它们涉入浅滩,让冷水洗涤身体。沼泽里布满杓鹬,害招潮蟹担惊受怕了一整天。每当鸟影沉落在沼中,或见杓鹬沿池塘边走动,小蟹就吓得牛群溃散似的逃窜。这样的事,每小时发生好多次。然后几百只脚踩在沙地上,弄得大地像紧绷的纸一样沙沙作响。只要有洞可钻,小蟹都尽力钻进去。可是长而曲折的沙下甬道并不是好的庇护所,杓鹬弯曲的尖嘴总能深入探查到它们。

现在,在星光的掩护下,招潮蟹群移到水位线附近,在退潮遗留下的枯枝残叶间搜求食物。它们匙状的小爪在沙粒间忙忙碌碌,细寻藻类微小的细胞。

涉水的蟹是雌性,腹内携了一大片卵,像围裙似的。因这沉重的负担,它们跑起来东倒西歪,也不易逃脱敌人的追赶,因此,白天全躲在深深的洞穴里。现在它们在水里前摇后摆,想把一身的重担卸下。这是本能,贴附在妈妈腹内、紫色迷你葡萄似的蟹卵要出来面世了。其实产卵的季节刚刚开始,但有些招潮蟹肚子里的卵块已然变灰,表示新生命即将诞生。对这些蟹妈妈而言,晚间的沐浴仪式就是孵化的机会。它们的身体每动一下,便有许多卵壳裂开,蟹婴随即云雾似的散入海水之中。在峡湾寂静的浅滩啃嚼藻类的鳉鱼,几乎未注意到身边正漂过大队大队的新生命,因为刚刚挣脱卵壳而出的蟹婴小得足以穿过针眼。

续退的潮把蟹婴群带走,冲出海入口。当清晨的第一丝天光穿透海水时,它们会发现自己置身于开阔大海的陌生世界,四周陷阱重重,它们全赖天生的自卫本能保命。许多蟹终究没保住命,其他的经过长达数周的冒险之旅,到达远方的某个海岸,那儿的潮水带来丰富的食物,沼泽中的水草为招潮蟹提供家与庇护所。满月的夜晚

月亮挂在海入口上空,水面上映出一条白色的大道。黑剪嘴鸥高叫着追逐嬉戏,这夜便嚣杂异常。三趾鹬在南美就见惯了剪嘴鸥,因为它们度冬的地点有时南至委内瑞拉和哥伦比亚。比起三趾鹬来,剪嘴鸥算是热带鸟类,对冰天雪地的银色世界一无所知;而那个世界,正是三趾鹬等滨鸟要去的地方。

夜空中不时传来哈得孙杓鹬的叫唤,此时是它们北迁的高峰期。滩头的杓鹬在睡梦中受到惊扰,有时回以哀怨的叫声。

月圆之夜,春潮大涨,水涌入沼泽深处,拍击渔人码头上的木板,拉紧了小船的锚绳。

海水在柔美的月色下泛着银光,许多鱿鱼受光的吸引,心醉神迷地浮出海面,面向月光,在海上载浮载沉。它们轻轻地吸水、吐水,凝视着月光后退,那么专注,竟不知自己已漂入了危险的滩头,直到沙粒磨身才惊觉。倒霉的鱿鱼受困于浅滩,拼命喷水,却把自己推到水已退得只余沙之处。

早晨,三趾鹬一见天光便往退潮线觅食,发现海入口滩头散布着鱿鱼的尸体。不过三趾鹬并未长时间逗留,因为许多大型鸟一大清早已经聚集在此,争夺不休。它们是鲱鸥,刚从墨西哥湾岸来,要去新斯科舍(Nova Scotia,在加拿大东部),由于刮风下雨,行程耽搁久了,此刻饿得慌。又来了十几只黑头笑鸥,它们在滩上翱翔,咪呜咪呜地叫,悬着两只脚,好像打算降落,但鲱鸥厉声尖叫,啄击,硬是撵走了它们。春潮大涨

中午时分,随着潮水上涨,海上吹起了强风,乌云在它前面跑。沼泽水草齐齐折了腰,叶尖点着上涨的海水。在第一季度涨潮之后,水已很深了,峡湾内鸥鸟最爱栖居的各个沙洲都被风势助长的春潮淹没了。

三趾鹬和其他滨鸟群都挤在岸边陆地斜坡处避风,那里有草丛作为庇护。在这个临时天堂,它们看见那群鲱鸥灰云似的掠过碧绿的沼泽。它们不断变换队形和方向,领队的鲱鸥迟疑着要不要选择此处为栖息地,落后的鲱鸥则趁机赶上。现在它们在一片沙洲上降落了,可沙洲已缩小到只有早晨的十分之一大小,而潮水还在上涨。

它们又起飞了,在水深及鸥颈的贝壳礁上空盘旋、鼓翼、尖叫。最后,整支队伍终于转向,迎风飞去,停憩在沙丘后面,就在三趾鹬群近旁。

浪大不便于猎食,所有候鸟都静静等候。堤防似的海岬外,狂风巨浪已兴。靠近大洋的滩边,两只小鸟被风吹昏了头,在沙地上蹒跚而行,跌倒,又爬起。陆地对它们来说是陌生的领域,除了每年往南极海域育雏时在一些小岛上做短暂停留外,它们的世界就是天空与翻腾的海水。它们是海燕,暴风把它们从几英里外的大海上吹来。下午,一只长着长翼、鹰嘴的深褐色鸟在沙丘上奋力前行,飞越峡湾而去。三趾鹬黑脚兄和许多滨鸟惶恐地蹲伏,认出它是猎鸥,是滨鸟自古以来的天敌,在北方孵育地常遇到的。它和海燕一样,是被狂风从大海上吹来的。向北进发

日落之前,天逐渐放晴,风也逐渐减弱。趁天还亮着,三趾鹬离开外沙洲,往峡湾去了。从海入口上空往下看,峡道像深绿色丝带一样蜿蜒内伸,曲折处多是浅滩。它们顺着峡湾,在两列红色浮标之间飞翔,越过急潮涌浪的贝壳礁,终于来到岛上。沙地上已经栖息着几百只白腰草鹬、小草鹬和环颈鸻。

潮水渐渐退去,三趾鹬在岛滩上觅食。但到傍晚时分,黑剪嘴鸥灵巧降临时,三趾鹬已睡下了。在它们处于睡梦中、在地球由黑暗转向光明的这段时间,各种鸟儿自海岸边的捕食处匆忙上路,沿着航道往北飞去。暴风雨过后,气流恢复正常,西南风清新稳定。杓鹬、鸻、细嘴滨鹬、草鹬、翻石鹬还有黄脚鹬等鸟儿彻夜叫唤,声音自空中传下来;住在岛上的嘲鸫侧耳倾听。第二天,它们会把新学来的音调加进自己的歌曲中,吱吱咯咯地唱着,取悦配偶,娱乐自己。

黎明前约一小时,三趾鹬在岛滩上集合。潮水正轻柔地变换贝壳的排列阵式,这支棕色斑点的小小队伍飞向黑暗的天空,向北进发,岛在身下越来越小。第三章 集结在北极

三趾鹬抵达贫瘠冻土的边缘,一条形状像跳跃的海豚一样的海湾滨岸。冬天仍盘据此荒寒北地。滨岸候鸟中,它们算是最早到的。积雪覆盖山头,飘落溪谷。海湾尚未破冰,岸边的冰更堆成绿色锯齿状,随着潮水移动、拉扯、呻吟。

但阳光充足的白昼渐长,南坡的雪开始融化,山脊上的雪毯也被风吹薄,露出黄土与银灰色的驯鹿苔。长着尖蹄的北美驯鹿不须刨开雪便可嚼食。正午时,雪鸮群飞过苔原,在岩石间许多雪化成的小水潭上映出自己的身影,但到下午三点左右,澄明如镜的池水便罩上了严霜。

锈红羽色已出现在柳松鸡的颈部,狐与鼬鼠的白外衣上也掺杂了棕毛。雪鹀四处跳跃,数量越来越多。柳树发芽,在阳光下展示出春色初醒。

候鸟,暖阳与绿波的爱戴者,找不到东西吃。几棵矮小的柳树下有冰川积石,遮挡了西北风,三趾鹬瑟缩在那儿,吃些虎耳草的嫩芽维生,静待冰消雪融,露出北极之春为动物孕育出的丰富食粮。

可是冬天还不肯走。三趾鹬返回北极区才两天,天气回寒。太阳在氤氲的空气里软弱地放着光,云层加厚,在苔原与太阳之间滚动。中午便乌云密布,大雪将至。风自大海吹来,扫过冰山,带来冰冷的空气,移动间化为雾霭,在比空气暖些的苔原上涡旋。旅鼠的穴室

前一天还和好多同伴在岩石上晒太阳的旅鼠伍文嘉,现在躲进了地洞,躲进了弯曲的隧道和铺着草的穴室。就算是深冬,旅鼠的穴室里也够暖和。天快黑了,一只白狐在旅鼠穴上面站定,举起前爪。寂静中,它灵敏的耳朵听到底下甬道内有走动的声音。春天里,这只狐多次刨开雪,挖掘穴道,逮着旅鼠,吃到饱。现在,它一边尖锐地呜咽,一边在雪中刨了几下。它不饿,一小时前才捕食了一只在柳树丛里啄食嫩枝的柳松鸡。所以,此刻它只是听着,也许想确定自它上次造访以来这个旅鼠殖民地并未遭鼬鼠袭击。接着它转身,悄无声息地沿许多狐狸踏成的路径退走,对窝在积石背风处的三趾鹬瞧也不瞧上一眼,翻过土坡,奔往远处山脊上三十只小白狐的穴居。

那天傍晚,太阳沉落在厚厚的云层后面时,这一年的第一场雪下了起来。风随之而起,挟冰水似的雪呼啸着扫过苔原,穿透最厚的羽、最暖的毛。海风袭来,浓雾便飘过荒原,先行遁走;但这些雪云比雾更浓、更白。

银条,那只年轻的母三趾鹬,不记得自己见过雪。将近十个月前,它还很稚嫩时,便追随太阳,离开北极往南飞,飞到太阳运行轨道的最远处,飞到阿根廷的草原、巴塔哥尼亚的海岸。在它的有生之日,所见差不多尽是阳光、宽广的白色沙滩和绿波荡漾的大草原。现在,它蜷卧在矮小的柳树下,虽然快跑二十步便可到黑脚兄身旁,隔着纷飞的密雪,它却看不见它。三趾鹬面向风雪而卧,因为不管在哪里,滨鸟总是迎着风。它们互相紧靠,羽翼相连,用体温保护柔软的脚不被冻僵。

若不是这晚和次日的雪下得这么紧,损失的生命不会这么多。一整夜,大雪一点儿一点儿填满了溪谷,山脊边积得更厚。从浮冰点点的海滨望过来,一直到南边的树林边缘,多少英里的苔原像被一点儿一点儿地填平了,山峦不那么起伏,峡谷不那么深邃,一个陌生的世界——白茫茫、平坦坦的世界,出现了。第二天傍晚,北边泛着紫色微光时,雪势弱了。夜里狂风呼号,此外别无声响,因为没有哪个野物敢逞强出头。未孵出的雪鸮

大雪夺去了许多生命。两只雪鸮在切割山壁的溪谷中筑巢,离庇护三趾鹬的柳林不远。雌鸮已经孵育六枚蛋一个多星期了。大风雪的第一晚,积雪就堆到它身边,在它四周筑起了墙,它留下了一个圆形的凹陷,它像坐在一个河床坑洼里。雌鸮彻夜坚守巢中,用它羽毛下的胖大身躯暖蛋。到早上,雪已经覆盖它披羽的脚爪,沿着它的身体往上攀爬。寒意透过羽毛,冻得它瑟瑟发抖。中午时,雪花仍似棉絮飞舞,雌鸮仅剩头颈没被雪覆盖。那天,有一个雪花般洁白无声的大东西数次在巢的上方盘旋,那是雄鸮欧克比,它用低沉的声音呼唤妻子。两脚麻木、羽翼被厚重的积雪压着的雌鸮站了起来,抖抖身子,花了好几分钟才将身上的雪抖净,半爬半飞地钻出白色高墙围绕的窝。欧克比咯咯叫唤,好像它带了旅鼠或小柳松鸡回巢似的,但其实从风雪来袭,这两只鸟就都没得吃。雌鸮想飞起来,但它沉重的身躯僵硬了,在风雪中笨拙地摇摆。过了好久,血液循环恢复了正常,它终于飞了起来,两只鸮比翼越过三趾鹬缩身之处,往苔原以南去了。

雪继续落在尚存余温的鸮蛋上,夜晚的严寒攫紧它们,小小胚胎内的生命之火弱了。携蛋黄养分入胚胎的血管内,暗红血流的流速减缓了。最后,原本剧烈活动,忙着制造雪鸮骨头、肌肉、肌腱的细胞停止生长,停止分裂;那些大脑袋下面悸动着的红色胞囊迟疑了,不规律地跳动几下,终于静止。六只未出生的小雪鸮死了,这么一来,千百只等待出生的旅鼠、柳松鸡、北极兔什么的,或许就有比较大的存活机会,免遭有羽毛的敌人自空中来袭。

溪谷较高处,几只柳松鸡被埋在雪中。它们在大风雪的那晚飞越山脊,一头钻进柔软的雪堆,打算在那儿过夜。雪地上没有留下它们的脚印,因此,狐狸无法找到它们。这本是弱者对抗强者的求生之道,不过今晚大可不必操心这个:大雪抹去了所有的踪迹,再精明的敌人也寻不到线索。雪花飘落,虽然缓慢,却把沉睡的柳松鸡深深埋藏,它们自己已经无法脱身而出。

五只三趾鹬冻死了。几十只雪鹀想降落在厚实的雪地上,虚弱的身体却站不住,纷纷跌倒。雪封北极

暴风雪过去后,饥饿问题立刻浮现在广阔苔原上。柳树——柳松鸡的粮食,大部分被埋进了雪中;前一年枯黄的野草,本来会露出种子供雪鹀和铁爪鹀啄食,现在却包裹着亮晶晶的冰鞘;狐和鸮的食物——旅鼠,在穴室里安居不出;靠贝类、昆虫及水边的其他生物为食的滨鸟,在雪封的寂静世界里完全无物可食。这北极之春短促而灰蒙蒙的夜间,多少披着皮毛、长着羽毛的猎手出动了,可是夜色将尽时,它们仍在雪上踱步、拍翅,一夜的狩猎没能填饱肚子。

雪鸮欧克比也在其中。每年冬天最冷的几个月份,欧克比是在苔原南方几百英里处度过的。在那儿比较容易找到它最爱的食物——灰色小旅鼠。大风雪期间,它飞过苔原,沿着山脊俯瞰海洋,什么活物也没见着;可是今天,好多小东西在苔原上活动。

小溪东岸,一群柳松鸡寻到了露出积雪的几枝柳树芽。这枝丫本来长得如驯鹿的叉角一样高,积雪却让柳松鸡得以轻易够着最顶端的柳枝。它们啄食嫩枝,享受春之美食。它们还穿着冬天的白羽,只有一两只雄鸡展露出几片褐羽,预示着夏天与交配季节已经不远。着冬羽的柳松鸡在雪地上觅食,只有黑喙和转动的眼珠不与大地同色;它飞起来时,尾部的下层羽色才会露出。狐与鸮,它自古以来的天敌,距离稍远也看不出它。不过,狐与鸮同样穿着北极保护色的外衣,不易被柳松鸡认出。

欧克比沿着溪谷北飞,看见柳树丛中有闪亮的黑色小点在移动,那是柳松鸡的眼睛。飞近些,它白色的身躯与灰蒙蒙的天空混为一体;那白色的猎物在雪地上行走,浑不知大难临头。一阵轻微的扇翅声,羽毛散落,雪地上一摊红色扩散开来,红得像刚生下来、壳上色素未干的松鸡蛋。欧克比两爪提着柳松鸡,飞越山脊上了高地,那儿有它的瞭望哨,妻子在那儿等候。两只鸮拿尖嘴撕开温热的鸡肉,连骨带毛地吞了下去。鸮的习性如此。过后,不能消化的东西会结成小丸子,被一颗一颗地吐出来。光秃的泥滩地

肚子饿得慌,这是银条从未有过的体验。一星期前,它还和同伴一起在哈得孙湾宽广的潮间滩地饱食了一顿贝类;再早些,它们曾在新英格兰海岸猛啄沙蚤,在南方的阳光海滩大啖鼹蟹。自巴塔哥尼亚启程向北,一路八千英里,它们从来不缺食物。

年长些的三趾鹬则逆来顺受,耐心等待。退潮了,它们领着银条等一岁的三趾鹬来到结冰的海边。滩头散乱地堆着冰块和冰片,但破裂的冰山则让潮水带走了,留下一片光秃的泥滩地。已经有几百只滨鸟在那里集合,都是跋涉千里、逃过风雪劫难的早到候鸟。它们挤得密密麻麻,三趾鹬简直没有立锥之地。每一寸沙地都被涉禽们用尖嘴刺探或翻掘过了。银条往硬泥深处挖,找到几个蜗牛似的贝螺,却只余空壳。它和黑脚兄以及另外两只一岁的三趾鹬沿沙滩往北飞了一英里地,只见雪盖大地,冰封海面,没有食物。

三趾鹬翻冰刨雪、苦无收获之际,大乌鸦屠路卡从容振翅,越过它们头顶往北飞去。

咕——哇——呱——呱!咕——哇——呱——呱!它厉声嘶叫。

屠路卡一直在海边和邻近的苔原上来回巡狩,寻找食物。荒原上乌鸦常光顾的几具死尸,雪后不是遭雪覆盖便是随海湾浮冰漂去。现在,它发现了一具驯鹿的残骸,是这天早上被狼群扑倒食剩的,它的嘶叫是在召唤同伴前去共享。三只毛色漆黑的鸟——其中一只是屠路卡的老伴儿——在海湾的浮冰上精神抖擞地走来走去,想啄出冰下的一具鲸鱼尸体。这鲸几个月前误入浅滩,差不多为屠路卡一族提供了整个冬天的粮食,可是大风雪扫通一条水路,倾轧的冰块推挤鲸尸入水,又堆积在它身上。听到屠路卡寻到食物的通报,这三只乌鸦弹飞入空,跟随屠路卡飞越荒原,去拣食驯鹿遗骨上存留的肉屑。融雪盈湖泊

第二天夜里,风向一变,春融开始。

雪铺的地毯一天比一天薄。白茫茫的大地露出了大大小小的洞——棕色的是裸露的泥土,绿色的是初融的池沼之水。涓涓细流从山里涌出,渐渐壮大成小河,再壮大成激流——北极大地在运送融雪入海。含盐的冰块把小湾小沟凿切得更崎岖,充沛的雪水沿着海岸积聚成无数池沼。清冷的水盈满湖泊,新生命纷纷诞生。湖底的泥浆里,蜉蝣蠢蠢欲动;北方不计其数的蚊蚋幼虫都在水中扭来扭去。

雪堆融去,草原低地洪水泛滥。这时北极地底纵横交错几百英里的旅鼠地道不能住了。遮挡寒风的洞穴灌进淙淙的雪水,旅鼠夺洞口而出,逃到岩石上、高地上,把它们圆鼓的身体晒干。暖阳下,它们很快就忘记了地底刚刚发生的恐怖事件。

现在,每天都有千百只候鸟自南方而来,荒原上除了雄鸮和狐的嗥叫,又增添了别的声音。有杓鹬、鸻、细嘴滨鹬的啾唧,有燕鸥、沙鸥和鸭群的聒噪,长腿鹬驴似的嘶鸣,红背鹭银铃似的吟唱。草鹬的鸣声刺耳,与新英格兰春晨青蛙的合鸣相仿。

雪原上补丁般的土地日益扩大,三趾鹬、鸻和翻石鹬便聚集在清出的地面上觅食,只有细嘴滨鹬宁可去未解冻的沼泽或地面积雪的凹陷处,那儿有菅茅之类的野草露出雪堆,风一吹便落下干燥的种子,供鸟儿吃。

三趾鹬和细嘴滨鹬大都远赴四散在北极海中的各个小岛,在那里筑巢,养育下一代。但银条、黑脚兄和少数同伴留了下来,与翻石鹬、鸻等许多滨鸟住在这形如跳跃的海豚的海湾。几百只燕鸥正准备在海湾中的小岛筑巢,可免受狐狸之害;沙鸥却飞往苔原内陆,一到夏季便到星星点点的小湖泊边寻住处。三趾鹬夫妻

趁着春天,银条接纳了黑脚兄为自己的伴侣,夫妻俩隐居在能俯望大海的一片岩质高地上。这里的岩石上覆盖着苔藓和灰色地衣——它们是首先覆盖裸露的土地的植物。零星矮柳生长其间,长出柳芽,柳絮飘散。在丛丛青绿间,野藿香在太阳下绽放白色的花。山丘南面,融雪注入池塘,又循一条旧河床注入大海。

黑脚兄现在比较积极进取,有谁敢侵入它选定的领域,它必与对方大战一场。打过架后,它便在银条面前耀武扬威地竖羽踱步;银条默默看着,黑脚兄便一跃而飞,在空中鼓翼嘶鸣。黄昏时,夕阳在东面山坡上拉出紫色的影子,那就是黑脚兄最爱玩这套把戏的时候。

银条筑的巢在一丛藿香草的边缘,它用身体在上面滚来滚去压成形。巢底铺的是干枯的柳叶,是伏地生长的一株柳树去年的残留。它一次衔一片柳叶回来,与地衣交织铺陈。不久,柳叶上便排开了四枚蛋,银条开始坐窝,日夜守护着蛋,慎防苔原上任何野物寻到它的居处。

它在独守四枚蛋的第一晚,听见这一年苔原上出现的一种新声音,是一种尖锐的叫声,自黑暗中一遍一遍传出。天微亮时,它看到两只黑身黑翼的鸟在苔原上空低飞。这新到的鸟就是猎鸥,虽是鸥族,却有鹰的习性,专事抢杀。自此,苔原上夜夜都闻得那怪笑似的叫声。

猎鸥数量日增。它们有的原本在北大西洋渔场活动,跟沙鸥和剪水鹱抢鱼吃,其他的则来自世界各地的温暖海域。它们一到,苔原上所有动物就像同遭天谴。在这片空旷大地上,它们或单飞,或两三只同行,看到落单的草鹬、鸻或瓣蹼鹬便出手扑杀。它们也会直冲向正在捕食的成群滨鸟,想把其中一两只吓得离群,然后迅速追击。在海湾上空,它们啄击沙鸥,迫使沙鸥放弃到嘴的鱼。它们搜寻岩石裂缝和小土堆,常常吓坏躺在洞口晒太阳的旅鼠,逮着正在孵蛋的雪鹀。它们栖居高岩或山巅,好监视整个苔原的动静。苔原高低起伏,色泽深浅不一,深的是苔藓、地衣,浅的是沙砾、页岩。即使锐利如猎鸥的眼睛,从远处也看不出鸟儿暴露在大平原上的色彩斑驳的蛋。苔原上的动物都擅长伪装,如果静止不动,谁也不知道巢中之鸟或旅鼠就在那儿。穷尽一生的绚烂

现在,一天二十四小时里,有二十个小时在太阳下暴晒,另外四小时,天也总像将黑未黑,欲明未明。北极柳、虎耳草、野藿香与岩高兰,全争着长出新叶,好吸收阳光。北极的植物要穷尽一生的绚烂,把握短短几星期阳光充盈的日子。之后,它们便要将仅存的生命余火包裹起来、防护起来,熬过漫长的黑暗与寒冷。

苔原的表面很快绣满了花朵。先是水杨梅开出白色杯状花,接着虎耳草开出紫花,然后,毛艮的黄花撒了一地,嗡嗡的蜜蜂践踏着闪亮的金色花瓣,争抢满载的花蕊,终于全身黏附花粉飞去。苔原上还有一种飞舞的华美色彩,是中午太阳从柳丛中诱出的蝴蝶。那柳丛,原是在冷风吹袭或云层遮挡阳光时,它们休眠的地方。

在气候温和的地方,鸟儿喜欢在黄昏或黎明的微光中婉转高歌。可是在极地荒原,六月的太阳仅仅短暂沉落在地平线下,整个夜晚都像黄昏或黎明,都是适合唱歌的时光。夜空中遂充斥着铁爪鹀的啵啵声与角百灵的鸣叫。

六月的一天,一对瓣蹼鹬软木似的漂浮在池塘光滑如纸的水面上,时不时拿裂瓣的脚掌猛地一划,身体便转了个圈,尖针似的嘴一戳再戳,捕捉被它们惊起的昆虫。瓣蹼鹬的冬天是在遥远的南方大海上度过的,它们追随鲸鱼,吃鲸鱼食剩的漂流鱼群。北迁时,它们绕远路、游大洋,到北极才扑向内陆。这对瓣蹼鹬,在离银条的窝不远处的山脊南坡上筑了巢。跟苔原上大部分的鸟巢一样,它们用的材料是柳叶和柳絮。雄鹬随即开始坐窝,坐上十八天,用体温把它们的蛋孵化成雏鹬。

白天,细嘴滨鹬轻柔的“咕——阿——喜,咕——阿——喜”会像长笛声一样自山上传下来。它们的巢筑在高地,隐藏在菅茅棕色弯曲的蓬花和水杨梅的叶片下。每天傍晚,银条看着一只细嘴滨鹬在低耸的丘陵上方静止的空气中翻滚着腾空而起。名叫贾纳杜的这只滨鹬,歌声响彻云霄,几英里外山头上的其他滨鹬都能听到,海边所有的翻石鹬和草鹬也都能听到。但是与它相呼应的众多鸟声里最特别的,莫过于它那个在低处孵育宝宝、全身斑纹花羽的娇小伴侣。雏鸟破壳

接下来有一阵子,苔原上沉静下来,原来全苔原的蛋都在孵化,大家都有雏儿要喂养、要藏好,不能让天敌发现。

银条刚抱窝时,月亮是圆的;之后它一天天消瘦,瘦成挂在天上的一条白边。现在它又胖了三分,湾内的潮水再次懈怠下来。一天早晨,滨鸟聚集在潮间湿地猎食,银条没有去。它胸羽下的蛋整夜发出声音,现在快要破裂了。

是幼鸟的喙在啄壳。经过二十三天的孵育,新生命就要诞生了。银条低下头听那声音,有时退后一些,仔细端详。

附近的山脊上,一只铁爪鹀唱着它丁丁零零、音节繁复的歌。它往上飞,再飞高,再飞高,下降时吐出歌声,拉宽翅膀落向草地。这铁爪鹀在瓣蹼鹬玩耍的池塘边上用羽毛筑了个巢,此刻它的伴侣正在巢里孵着它们的六枚蛋。铁爪鹀享受着正午的明亮、温暖,没留意一个影子落在它与太阳之间——白隼齐家威自天而降。银条,既没听到铁爪鹀的歌声,也没注意那歌声戛然而止,甚至没留神一片胸羽飘然落在它的身边。它正在观看身下一枚蛋上的破洞,只听到老鼠似的吱吱轻叫,是小宝贝的初啼。白隼回到它面海高岩上的窠巢,把捕得的铁爪鹀喂给雏鸟吃时,三趾鹬银条的第一个孩子正破壳而出,另外两枚蛋也破了。

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首次浮现在银条心中——它害怕所有的野物,怕它们危害它幼小的孩子。对于苔原上的动物,它忽然敏感起来:细听猎鸥惊吓滩头滨鸟的尖叫,细察白隼翅膀的拍动。护雏的方法

第四只雏鸟孵出之后,银条效仿历代祖宗的做法,把巢中的壳一片一片衔到外面丢掉,好瞒过大乌鸦与狐狸。连高踞岩顶、目光锐利的鹰和在空中巡查旅鼠动静的猎鸥都没有见到这棕色小鸟的行踪。它格外小心地借藿香丛遮掩行踪,或压低身体,贴近铁丝似的茅草而飞。只有在菅茅间跑进跑出或在洞穴附近的圆石上晒太阳的旅鼠,看见这三趾鹬妈妈一趟一趟地飞下山谷。但旅鼠是温和的动物,与三趾鹬互不侵犯。

四只雏鸟孵出后的那晚,银条彻夜忙碌。太阳又转到东边的时候,它正把最后一片蛋壳埋藏在谷底的沙砾之中。一只北极狐正在附近走动,每一步都稳稳踏在岩石上,不发出一点儿声响。看到这只雌鸟,它的眼睛一亮。它嗅了嗅,相信它的雏鸟就在近旁。银条飞上较高处的柳丛,看到那只狐掘出蛋壳嗅着。当它往山坡上爬时,银条冲向它,受伤似的往地上翻滚,又拍拍翅膀,摇摇晃晃走过沙地。这样做的同时,它还发出一种尖高的像它自己的幼雏发出的声音。那只狐扑向它。银条迅速飞起,飞越山脊,又回过身来,诱引那只狐去追它。就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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