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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11-14 20:2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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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夏洛蒂·勃朗特 著

出版社:南京大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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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课标经典名著 学生版 简 爱

新课标经典名著 学生版 简 爱试读:

新课标经典名著·学生版简·爱(英)勃朗特(Bronte,C.) 著南京大学出版社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简·爱/(英)勃朗特(Bronte,C.)著;邹抒阳改写.—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3.5(新课标经典名著:学生版)ISBN 978-7-305-11509-7Ⅰ.①简… Ⅱ.①勃… ②邹… Ⅲ.①长篇小说-英国-近代-缩写 Ⅳ.①I561.44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3)第110406号出版发行 南京大学出版社社  址 南京市汉口路22号 邮 编 210093网  址 http://www.NjupCo.com出 版 人 左 健丛 书 名 新课标经典名著·学生版书  名 简·爱著  者 (英)夏洛蒂·勃朗特改  写 邹抒阳责任编辑 王 敏 蔡冬青照  排 江苏南大印刷厂印  刷 徐州新华印刷厂开  本 880×1230 1/32 印张 6 字数 110千版 次 2013年5月第1版 2013年5月第1次印刷ISBN 978-7-305-11509-7发行热线 025-83594756 83686452电子邮箱 Press@NjupCo.comSales@NjupCo.com(市场部)*版权所有,侵权必究*凡购买南大版图书,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所购图书销售部门联系调换目录CONTENTS

第一卷

第二卷

第三卷

名师导读第一卷1

那天早上,阴云密布,大雨滂沱。

我和伊丽莎、约翰、乔治亚娜在外面闲逛了不到一小时就回到了屋子里。

他们立刻簇拥到他们的母亲、我的舅妈里德太太身边,围坐在火炉旁的沙发上。而我却被支开了。“你总是这么阴沉沉的,还是离我们远一点吧。”里德太太说。

虽然这语气令人不快,但我还是松了一口气,来到客厅隔壁的小餐室。我在书架上挑了一本《英国鸟类史》,挑选它只是因为里面有很多图。我爬上窗台,钻进窗帘里,把红色的波纹窗帘拉拢来严严实实地遮住自己的身体。窗外,狂风大作,雨水恣肆地冲刷着草地和灌木丛;一窗之隔的我,却偷得片刻空闲,自得其乐。

正当我被书中描述北极地区风景的片段吸引住时,砰的一声,餐室的门打开了。“喂,你在那里吗,烦人小姐?”这是约翰的声音。他显然没有发现我。“哼,你这个笨蛋,头脑永远都不够使唤,难怪经常被别人骗得团团转!”伊丽莎刻薄的嗓音随即响起,“她一定又躲在窗帘后面了!”

我叹了一口气,扔下书走了出去。我可不想被约翰揪着头发拽出来。“有什么事?”我问。“你应该说‘有什么事,少爷’!”约翰恶狠狠地回答,“过来!”

我顺从地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

他十四岁,比我大四岁。他又高又胖,脸色却总是很灰暗。寄宿学校的老师说,如果他的妈妈少送一些点心和糖果到学校去,他没准还能克制住暴饮暴食的毛病,长得结实强壮一些。他妈妈却认为,自己的心肝宝贝是因为过度想家才弄得身体虚弱,最近把他接回家休养。

约翰在家时,我的每根头发丝都保持着紧张的状态。因为他特别喜欢羞辱我、折磨我,以此为乐。

果然,他猛地把那张大脸盘凑到了我面前,下一秒,我的肩膀就重重地挨了一下。“这是给你的教训!看你还敢不敢鬼鬼祟祟地躲在窗帘里!”

我朝后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站稳身子。“你躲在窗帘后面干什么?”“看书。”“拿来。”

我把《英国鸟类史》递给他。他接过书吼叫道:“你有什么资格看我家的书?你只是我妈妈收留的一个小孤女!你爸爸什么也没有留给你,如果不是我们的好心,你早就冻死饿死了!从我眼前滚开!”说着,他把那本书砸向我。

我被打中了,脑袋一偏撞在门上,血立刻流了下来。

我冲着他大声叫道:“你是个恶毒凶狠的人!你是个杀人犯!”

贝茜立刻冲上来,把我拖了出去。

不出所料,里德太太对于我竟敢冲着她的小宝贝大喊大叫气坏了,命令贝茜和女佣艾博特把我关进红房间。2

一路上,我都在挣扎。

艾博特一边用力拧着我的胳膊,一边嚷嚷着:“真丢脸!爱小姐,你居然和约翰少爷过不去!要知道,他是你的恩人的儿子,你全心全意地感谢他还来不及呢!”“难道我是他的仆人吗?”我气喘吁吁地反驳。“你连仆人都不如!仆人会干活儿,你只会吃白饭!”

她们把我推进那间屋子,按在一张椅子里,直到我放弃抗才松手。

贝茜板着脸说:“爱小姐,你一定要记住是太太大发慈悲收留了你,如果你的脾气一直这样坏,她就会把你赶出去,那么你只能住进孤儿院了。”

说完,她们走了出去,关上门。

这间屋子,是我的舅舅里德先生生前住的,那张罩着深红色幔帐的红木床,就是他咽气的地方。自从他死后,这里就没人住了,除了女佣一周进来打扫一次,这房间几乎从不打开。大家都觉得这里阴森森的。

房子里很久没有生火,非常冷。我走到镜子前面,看见一个苍白的女孩,额头上还有凝固的鲜血,真像一个鬼魂;不,她的眼睛还是十分明亮,看起来像一位精灵,游荡在沼泽森林之中的小精灵。

一时间,我不禁想起了这些年来在这个家中受到的所有不公正待遇。

约翰·里德专横霸道,他的母亲和姐妹也都骄纵成性,但他们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仆人们都想着奉承巴结夫人和少爷、小姐,对我这个孤儿毫无同情之心。

我从来没有做错过事,却常常受到约翰少爷的辱骂和殴打,甚至,今天,只是因为我不堪被打而小小反抗了一下,就被关进了这间传说中闹鬼的屋子。

想到闹鬼,我心里打了个突,不由得四下张望起来。

已经是傍晚时分,黑暗正一点点地降临。窗外狂风大作,雨点啪啪地敲打着玻璃,树枝像一根根鞭子抽打着窗棂。我害怕起来,不由得又瞄向了镜子,似乎我的舅舅——里德先生的鬼魂就藏在那里面。虽然当初是这位好心的先生收留了我,但我还是感到恐惧。

镜子里似乎有一道光在晃动。是月光吗?不,这种天气哪里有月亮?还是有人提着灯笼经过窗外的草地?可是谁会在暴雨里跑到草地上去?我的心怦怦地越跳越快,头脑开始发涨。突然,一种噼噼啪啪的声音在耳朵里响了起来,似乎是黑色的妖怪在拍动他的翅膀。

我被恐惧逼到了极限,不禁大喊了一声,冲向大门,拼命地拍着门板嚷嚷:“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锁眼转动了,贝茜和艾博特打开门走了进来。“爱小姐,你怎么了?”贝茜问。“天哪,你叫得整个屋顶都要被掀开了!”艾博特抱怨着。

我流着泪请求,“放我出去,这间屋子闹鬼,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哼,我看你是故意的吧?”艾博特板起脸严厉地说,“别以为耍点小聪明就能骗倒我们!老实待着!”“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了起来,穿着宽大睡袍的里德太太也来了,“我不是说把简·爱关在红屋子里,谁都不许理睬她吗?”“哦,太太,”贝茜回答道,“爱小姐叫得像头驴子,因为她说她看到了鬼魂!”“是吗?”里德太太看向我,脸上立刻涌起了厌恶的表情,“你这个讨人嫌的小孩!靠鬼点子是出不来的,除非你学得规规矩矩,否则永远都别想离开红屋子!”“不,舅妈,可怜可怜我吧,换一种方法惩罚我吧!让我出去吧,待在这里我会死的!”我抓住里德太太的袍子下摆,苦苦哀求。“把她给我关进去!”里德太太冷酷地说。

贝茜和艾博特把我的手指头掰开,塞进了房间,把门砰地关上。随着钥匙的转动,门重新锁上了。

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3

不知过了多久,我感到有人把我扶起来,让我靠着他坐着。以前还从来没有人这么亲切地对待我,这让我受宠若惊。

渐渐地,我明白了自己正躺在保育室的小床上,贝茜端着盆站在旁边,一位先生坐在椅子上,弯下腰注视着我。他是劳埃德先生,是个药剂师。里德太太常常请他来为家里的仆人们看病。“你能认出我吗?”他问。

我说出了他的名字,还把手伸给他。他握住我的手,微笑着说:“会好起来的。”他扶我躺下,把我的手小心的塞进毯子里,吩咐贝茜夜里要小心照看,让我好好休息,还说第二天会再来。

他走的时候,我心里很失落,这来自外人的、难得的温情使我受到莫大的安慰。“你该睡觉了,简。”贝茜说。大概因为我生病的,她的语气变得十分柔和。“好的,我努力试着睡着。”我僵硬地回答。“你想吃点什么,或者喝点什么吗?”“不用,谢谢你。”“那我去睡觉了。要是你夜里需要什么,请尽管喊我。”贝茜说完就要走。

我有点疑惑她为什么突然变得这样彬彬有礼:“贝茜,我怎么了?生病了吗?”“是的,简,大概是在红屋子里受到惊吓,哭得生病了。”她说,“应该很快会好的,别担心。”

但是,等她走到了门外,我却听她招呼另一个女仆,“萨拉,今天晚上你能和我一起睡在保育室吗?我不敢单独睡,这孩子恐怕会死呢!哎,这样对待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里德太太也太狠心了。”

我几乎是睁着眼睛熬过了那个可怕的夜晚,虽然这次事件没有在身体上给我带来什么后遗症,但却给我的心灵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

第二天,我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服,裹着毯子坐在保育室的壁炉旁边。我一天也不想在这个家继续待下去了,但却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好去。难言的苦恼使泪水不停地涌出眼眶。这时候,里德一家人都坐着马车出去了,艾博特也不在这间屋子里,所以我才敢放心地哭。

贝茜给我端来了一块小甜饼,摆在一只有极乐鸟和玫瑰花图案的瓷碟子里。这只碟子我早就想拿在手里细细观赏,但总被认为不配享有这样的权利。现在,它就放在我的膝头,我却失去了欣赏的兴致,对那块小甜饼也毫无食欲。贝茜问我是不是想看书,还拿来了我最喜欢的《格列佛游记》,但我却觉得这本书失去了吸引力。

贝茜哄小宝宝似的说:“好了,简,不要再哭了。”可是我没有被她的语气打动。

这时,劳埃德先生来了。他一进门就问:“嗨,保姆,她好一点了吗?”

贝茜回答说我恢复得不错。“你就是那个被里德太太收养的外甥女吧?你为什么一直在哭呢?”劳埃德先生问,“你的名字叫什么?”“简·爱,先生。”“简·爱小姐,能告诉我你哪里不舒服吗?”

贝茜替我回答:“她只是因为没能和太太他们一起坐马车。”“不是的!”我觉得被这个回答羞辱了,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更何况不必和里德一家待在一起,令我感觉更自在。“我是因为心里难受才哭的。”“昨天你怎么生病的呢?”“她摔了一跤。”贝茜又插嘴了。“不是这样的,我是被人打的。”我脱口而出,“但也不光是因为被人打。”

劳埃德先生取出烟斗开始吸,似乎对这个话题十分感兴趣。贝茜正想说点别的什么把话题岔开,突然,铃声大作,这是召唤仆人吃饭的铃。“保姆,你该下去了,”劳埃德先生说,“我会照看这孩子。”

贝茜不情愿地离开了,因为按时吃饭是里德府上的规矩。“那么,你是怎么生病的呢?”劳埃德先生追问。“他们把我关在一间闹鬼的屋子里,天黑了也不给我点蜡烛。”

劳埃德先生撇着嘴笑了:“鬼?你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才怕鬼。”“里德先生就死在那间屋子里,死后棺材也停在那间屋子里,”我申辩似的说,“天黑以后,谁都不敢进去。”

劳埃德先生皱着眉吧嗒吧嗒地咬着烟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过了很久,他突然问:“你想不想去上学?”

上学?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太突兀了。我想起贝茜说起过,学校里的女孩子如果坐不端正,就要上足枷,还要被绑在一个脊椎矫正板上。约翰·里德也常常咒骂学校,似乎那是个十分苛刻、可怕的地方。但是上学就意味着可以离开里德家,开始新的人生旅程。“是的,我想去上学。”我肯定地说。“嗯,”劳埃德先生点点头,自言自语说:“这孩子神经不太好,应该换换环境。”

那天,他和里德太太见了一面。从仆人的谈话中,我知道了他建议送我去学校。这个建议似乎得到了同意,因为里德太太巴不得不要天天看见我这个“狡诈、讨嫌、不知感恩”的孩子。4

和劳埃德先生的谈话,以及从仆人们那里听来的小道消息使我相信,离开里德家的日子不远了。这个希望支撑着我,使我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

可是,该来的却迟迟未来,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健康,但还没有人提起上学的事。里德太太对此没有丝毫暗示,看我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更充满厌恶。她终究会送我走的吧,何必把我这么烦人的小孩留在家里呢?

伊丽莎和乔治亚娜不再理我,这一定是受到了她们母亲的吩咐。约翰一见到我就扮鬼脸、说脏话,有一次竟然还想动手打我。我毫不客气地冲他挥舞了一下拳头,表示自己不怕他。他立刻大声嚷嚷:“妈妈!简·爱要打我呢!”“够了!”里德太太不耐烦地说,“约翰,我已经和你说过不要接近她,她不配跟你和妹妹们一起玩。”

我被激怒了,血涌上脑袋,大声回击道:“是他们不配和我一起玩!”

这下可惹毛了里德太太,她像一只壮硕而敏捷的大猫一样拧过身子就向我扑来。她拎着我的衣领,把我扔进了保育室,按倒在小床的床沿上,恶狠狠地说:“你给我待在这里,今天一整天都不许出去!”

我看着她凶神恶煞的表情,突然轻轻地说:“要是里德舅舅还活着,看见你这样对我会怎么想?”“你说什么?”里德太太愣住了,显出恍惚的神色,最终还是明白了我的话。有一刹那,她显得十分惶恐不安,但很快变成了恼羞成怒。她狠狠地扇了我两个耳光,铁青着脸下楼了。我的脸很痛,心中却觉得很解气。

十一月、十二月都过去了,时间到了一月。

这一天,贝茜已经下楼去吃早饭,伊丽莎把自己穿得暖暖和和的,准备去后院喂她用来卖钱的家禽——这些家禽最后都高价卖给了她的母亲;乔治亚娜坐在高脚凳上,用人造鲜花来装扮自己;我正在铺床,现在贝茜常常把我当成下手,命令我做这做那。

隔着结了冰花的窗户,我看见一辆马车驶进了里德府。我毫不在意地看着它停在门口,里德府经常来客人,但从来没有一个和我有关系。

过了一会儿,贝茜急匆匆地爬上楼来。“简小姐,你洗过脸了吗?”她问。“还没有。我刚铺好床。”“你这个淘气鬼!”贝茜等不及听我解释,把我拖到洗脸架边,用粗肥皂和粗布毛巾使劲儿地给我擦洗了一番,还用一把粗毛刷把我乱蓬蓬的头发梳理得平滑服帖。“现在去早餐室,那里有人找你。”她说。

我迟疑又好奇地站在早餐室门口,想,谁会来找我呢?在这个世界上,我一个朋友也没有。

我转动把手,打开门,走进去恭敬地行了一个屈膝礼。

里德太太对一位陌生男人说:“这就是我讲的那个小女孩。”

那个人慢慢地转过头,用一双小眼睛严肃地审视着我,随后皱皱眉头说:“这么个小不点儿,几岁了?”“十岁。”我回答。“这么大了?”他有些诧异。因为营养不良,我看起来还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简·爱,先生。”“简·爱,你是一个好孩子吗?”这个男人问。

我没有回答,因为假如我回答“是的”,一定会立刻遭到里德太太的反驳。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这个话题还是少谈为妙,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很遗憾听你这么说!我要和她谈一谈。”他把我拉到了一边,说:“如果你是个坏孩子,那真是令人痛心。你知道坏人死了以后到哪里去吗?”“地狱。”我回答。“地狱是什么样的地方呢?”“是个可怕的火坑。”“你愿意落到那个火坑里,被大火烤吗?”“不,先生。”“那么怎么样才能不下地狱呢?”“保持身体健康,不要死掉。”

这个回答令他忍无可忍,“那么,你读赞美诗吗?”“不,先生,”我说,“我不喜欢赞美诗。”

他又瞪大了眼睛,吹起了胡子:“天哪,这么说你还没有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我认识一个小男孩,他宁可背一首赞美诗,也不要吃小姜饼,后来却得到了两块小姜饼的奖励。你的心很坏,你应当祈求上帝给你换一颗新的纯洁的心。”

我正想询问换心手术怎么做时,里德太太插嘴了:“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我很希望这个小姑娘能尽快进入罗沃德学校,受到严格的管教。她身上最大的毛病就是欺骗,说谎成性。我提醒你是为了让你以后不要受到她的蒙骗。”

我依稀感到,有了里德太太的这一番铺垫,我今后的新生活不会像想象的那样美好、顺利了。“撒谎的孩子最可恶,”布罗克赫斯特先生说,“我们会对她严加看管,我们有的是办法来处置这样的学生。”

里德太太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怎么严格怎么来吧,我把她完全托付给你了!”“好的,太太。我现在正式通知您,简·爱小姐已经获准成为罗沃德学校的学生了。”“既然如此,我会尽快送她去的。至于假期,她也不用回来了,就在学校里过吧。”里德太太说。

他们达成了协议,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塞进我手里:“这本书名叫《儿童品德指导》,你好好读读,特别是其中有一段写一个叫玛莎的撒谎精是怎么样暴死的。”

他走了以后,房间里只剩下了我和里德太太。她命令我:“走开,回保育室去。我不想看见你。”

我的胸膛已经填满了怒火。我冲她大喊:“我不是撒谎精!也许我有千百种缺点,但从来不会撒谎!如果我会,我就该说我爱你,可是这是不可能的!这本书还是送给你的女儿吧,她们比我会撒谎得多。”

里德太太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不相信我能这样对她说话。过了很久,她才冷冷地问:“你还想说什么?”

我不假思索地说:“我永远都不会喊你舅妈了!长大了我也不会来看你,要是有人问起你,我会回答你是一个狠心的、冷酷的、卑鄙的女人!”说完了这些,我觉得内心舒畅极了,几乎有一种喜悦的感觉。

我满以为里德太太会猛地扑上来,狠狠掐住我的脖子。但她只是铁青着脸走了出去,自言自语着:“看来我是要早点把她送出去了。”

我孤零零地站在早餐室里,胜利的喜悦不久就化成了孤独。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简小姐!你在哪里?”是贝茜。

其实,贝茜虽然脾气不太好,又点儿自私,本质还是很善良的。在这个家里,也只有她给过我一星半点温暖。

我跑过去抱住她的胳膊说:“贝茜,你得答应我在我走之前都不骂我了。”“好吧,我答应你。不过你要答应我做个好孩子。”她回答道。

这天晚上,她给我讲故事、唱歌,直到我睡着。5

一月十九日早上,天还黑着,贝茜就来喊我下楼。我已经洗漱完毕,怀着忐忑之情等待着迎接人生的转折。“再见了,里德府!”路过黑沉沉的客厅时我心里说。

月亮偏西,天空还是黑的。贝茜手中的灯照着湿漉漉的砂石路。我急急忙忙沿着车道向大门走去,马车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我听见门房的妻子说,“里德太太真是狠心啊!”

赶车人把行李安置好,然后把我提起来,也像一件行李似的放进了车厢。“请好好照看她啊!”贝茜大声喊着,“简小姐,一切自己小心!”

她的声音很快淹没在辚辚车声中。

一开始,我满怀新奇地注视着车窗外的景色,看着白昼慢慢地把树林和山野描绘得清晰美好。后来,长途乘车使我心生倦意,我靠着车厢壁睡着了。

车突然停下来,我被惊醒了。一个女仆打开门问:“这里有个叫简·爱的小女孩吗?”“有的。”我说。

随即,我被抱了出去,行李也卸了下来。

我被带到了一间灯火通明的会客室,一个高个子女人走了进来,打量着我皱着眉头说:“怎么能让这么小的孩子独自来学校?她的父母呢?”“我没有父母。”我回答道。

她点点头:“好吧,给她点吃的,让她赶紧上床吧,她看起来累坏了。”

一位被叫做“米勒小姐”的助理教师答应了一声,带着我走了出去。我们穿过一条又一条走道,路过一个又一个房间,最后来到一间大教室。教室里坐满了女孩,大的有二十岁,小的大约只有八九岁,她们都在念念有词地背诵功课。米勒小姐宣布晚餐时间到,大家便把书收了起来。年龄较大的女孩走了出去,端来了饭食。那是每人一小片薄薄的燕麦饼。

吃完饭,就到了就寝时间。今天我暂时和米勒小姐挤一张床。这是一个长长的房间,摆了一排排床。姑娘们很快两人一张床地躺下了。灯熄灭了,在一片漆黑中,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天不亮的时候,我被铃声惊醒了。屋里点着几根昏黄的蜡烛,大家都在忙乱地穿衣,我也无奈地起床了。天气太冷,我不停地打着哆嗦。

我们排好队,走下楼样,走进黑黢黢冷飕飕的教室。米勒小姐带大家做了祷告,随后把我分进了最低年级的班级。接着是早餐。饭厅和教室一样阴暗,两张长桌上放着几大盆热气腾腾的食物,但闻起来却很让人倒胃口。“真讨厌,粥又烧煳了。”女孩子们小声地抱怨着。

我饿坏了,顾不上味道便大口大口地喝起了粥。但饥饿感一消失,我就推开了盘子,这味道实在令人作呕。

开始上课了。大家聚集到了一起。我发现所有的姑娘打扮得都十分古板,甚至是古怪。大家头发统统往后梳,没有任何装饰;穿着褐色的衣服,为了便于清洗围着假领,罩衣前胸系着一个亚麻布口袋,用来放针线之类;脚下是羊毛长袜和钉着铜扣的鞋子。这样的装束使哪怕最漂亮的姑娘看起来也像个修女。

女教师们也是一副毫无生气的样子。直到学校的校长坦普尔小姐走进来,我才感觉到一束阳光刺破了阴暗。她个子高挑,皮肤白皙,身材匀称,穿着紫色的丝绒外套,棕色的眼眸中带着慈祥的微笑。我一见到她,就对她充满了好感。

上完了地理、写作和数学课后,坦普尔小姐说:“我知道今天的早餐大家都吃不下去。我已经吩咐给大家准备了奶酪和面包当点心。”

姑娘们欢呼起来。坦普尔小姐又对那些惊谔的教师说:“我会对这件事负责。”

很快,奶酪和面包就端了上来。

接着,我们被带到花园里。所谓的花园只是一块四周有围墙的空地,被分成了许多块苗圃,供学生们学习园艺。不过此时正是一月,苗圃中一片荒芜,十分凄凉。大部分学生冷得瑟瑟发抖,挤在廊下取暖。我望着围墙上面苍白的天空,感到未来一片模糊。

发了一会儿呆,我听见背后一声咳嗽。回头一看,一位姑娘正坐在石凳上看一本名叫《拉赛拉斯》的书。她目光从书页上抬起来,正好看向了我。“这本书有意思吗?”我问,同时自己吓了一跳,我竟然跟一位陌生人搭讪。“嗯,我觉得挺有意思的。”她迟疑了一两秒钟回答。“书里说了些什么?”“你可以自己看看。”说着,她把书递给了我。

我草草地翻了翻,这本书没有引起我太大的兴趣,但却使我们俩交谈起来。她告诉我,这所学校是半慈善性质的,所有的学生都是孤儿。学校的投资人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坦普尔小姐只是被他雇佣。她还告诉了我所有教师的名字。

这时,午饭时间到了。午饭比早饭好不了多少,热腾腾地散发着一股臭肥肉、烂土豆的味道。我尽力说服自己,但还是觉得难以下咽。

下午的课一直持续到五点。整个下午只有一件事令我印象深刻——在花园里和我聊天的那个女孩,被凶巴巴的斯卡查德小姐赶出了历史课堂,在大教室里罚站。这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大女孩来说,不啻于奇耻大辱。但她的脸上并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恨或尴尬,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片空气,目光没有丝毫聚焦。我想她正沉浸在自己的某种想象世界中,以此来抵御恼人的现实。我无法判断,她是个淘气包,还是个好姑娘。

五点钟左右,我们又吃了另一顿饭,吃的是一小杯咖啡和半片黑面包。吃完饭后有半小时的娱乐活动时间;然后再学习一会儿,又有一杯水和一片燕麦饼作为睡前点心,接着祷告,上床。

这就是我在罗沃德学校第一天的生活。6

第二天到来了。

水罐里的水都结成了冰,没有办法洗脸。大家草草穿好了衣服,进行了冗长的祷告,终于迎来了早餐。今天的早餐没有烧煳,也没有怪味,只是分量太少。

早餐后,我被正式编入了第四班,开始上课。整个上午,我被又长又难的课文弄得头昏脑涨。幸亏下午三点以后,史密斯小姐交给我一些缝纫的任务,我才能安安心心地坐在教室的一隅,开始做自己得心应手的活儿。这时,大部分女孩子都在缝东西,只有斯卡查德小姐的班级还在上历史课。十几个女孩围在她身边,朗读课文。我看见昨天在花园里遇到的那个女孩也在其中。

朗读告一段落,斯卡查德小姐提了几个问题让学生们回答。别人都答得支支吾吾,只有那个女孩对答如流。我一心以为她将要得到斯卡查德小姐的表扬了,谁知,这位严厉的小姐反而把脸一板,说:“彭斯,你这个邋遢鬼!今天早上你没有把指甲洗干净!”接着,在她的指示下,这位叫彭斯的姑娘走出教室,再走进来的时候,手里地捧着一束木条。她恭敬地把木条交给斯卡查德小姐,斯卡查德小姐便高高举起木条,在她后背上抽了十几下。彭斯没有掉一滴泪,倒是我看得胆战心惊,紧紧地握起了拳头,难过得想哭。

晚饭之后,有一小段娱乐玩耍的时间。我趁机来到彭斯的身边。这时她正在壁炉边找了个暖和的角落,凑着亮光继续看那本《拉赛拉斯》。过了五分钟,她看完了,合上书页。于是我自然而然地又和她搭起了讪。“彭斯是你的名字吗?”“不,那是我的姓。我叫海伦。”“你从哪里来?”“很北很北的地方,靠近苏格兰边界。”“你想回家吗?”“想呀,不过在完成学业之前,我是不会回去的。”“哎呀!你决心真大呀!”我钦佩地说,“可是斯卡查德小姐老是找你的碴儿,你在这里的日子也不好过。”“找碴?”她诧异地拧起了眉头,“一点也没有,她只是指出我的缺点。”“如果有人打木条抽打我的脖子,我会把木条抢过来折断!”我说。“哦,你不会的,”她端详着我,微笑地说,“《圣经》上嘱咐我们要学会忍耐,如果忍耐不了小痛苦,就会引起更大的恶果。”

我很惊讶,但我相信海伦是用一种我不了解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的。

接着,我们讨论起了坦普尔小姐,一致认为她不但公正、善良,而且是个非常优秀的教师。她循循善诱,讲课生动,即使是最淘气的学生,在她的课堂上也不会走神。“如果我只需要和坦普尔小姐打交道就好了,”我说,“那些无礼的人,我也没办法以礼相待。”“你这是没有经过开化的,野蛮人的想法。基督徒不这么想。”海伦温和但尖锐地说。“请问基督徒应该怎么想呢?”我问。“读一读《新约》,你就会知道,基督教导我们,要爱你的敌人,要祝福诅咒你的人,要善待凌辱你的人,因为他们比你更可怜悯。”“这么说,我就应该关心爱护里德太太,祝福她的儿子约翰了。可是我做不到,一辈子也做不到。”

海伦问我谁是里德太太,于是我向她讲述了我不幸的经历。我以为她会发表一些同情的言论,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你不认为里德太太是个恶女人吗?”我忍不住问。

海伦抬头看着我,颇为严肃地回答:“没错,里德太太对你很不好,但这些已经成为了不可改变的过去。你如果一直放不下对她的仇恨,就会连未来都受到影响。人生短暂,为什么不放下怨怼,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呢?”

这番话一时使我难以消化,但也不禁对她另眼相看。

我还想跟她细谈,她却已经低下头去,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不一会儿,有个大个子姑娘冲她喊:“彭斯,你再不把抽屉收拾干净,我就要请斯卡查德小姐来看看了!”

海伦的思绪被打断了,只好长叹一声站起身来。7

在罗沃德度过的一个季度,简直比好几年都长。因为这里生活条件非常恶劣。

一月到三月,院子里积着厚厚的雪,我们被困在学校里,每天却有一个小时被赶去室外活动。破烂的鞋子里灌满了雪,所有人的手脚都长满了紫红的冻疮。食物又坏又少,很多大姑娘从年龄较小的姑娘那里抢东西吃,我的食物也常常被别人“分享”。这也不能怪她们,都是在长身体的时候。

每个星期日,我们要走两英里的路,去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主持的教堂做礼拜,然后再走回来。我们这群衣衫褴褛、萎靡不振的女孩跋涉在积雪的山路上,只有坦普尔小姐轻快地走在队伍旁边,为大家鼓劲儿,别的女教师都和我们一样怨声载道。

回到学校,教室里的壁炉立刻被大姑娘围住了,小姑娘只能拱在她们背后,用围裙裹住冻僵的胳膊。

吃茶点时,我们会得到额外的补偿——粗麦面包不是半片而是一整片,上面还涂了薄薄的黄油。冲着这个,大家还是期盼着星期日。

晚上,米勒小姐带领大家做晚祷,我们已经疲惫不堪,最小的几个女孩困得从长凳上摔了下来,不得不被大女孩架住胳膊坚持下去。

一天下午,我正在做功课,突然看见一群人走进了学校。其中一位正是去里德府查看过我的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不一会儿,教室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我看见坦普尔小姐身边多了一根黑色的柱子,没错,那就是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他穿着紧身长外衣,钮扣扣得紧紧的,显得压抑而刻板。

他正在跟坦普尔小姐说关于购买针线的事,“这些针都是学校的财产,每个学生只许发一根,不要让她们把它弄丢了。”接着,话题又转向了衣服假领和羊毛袜子,“有两位姑娘上周换了两次假领,这不符合规定,一周只能换一次。我看见晾在院子里的袜子很多都破洞了,必须赶紧补好,不然洞就会越来越大。你们可不要指望我会买新的,每人每年只能穿一双袜子。”“是,先生。”坦普尔小姐面无表情地说。“还有,”他继续说下去,“有人告诉我,你上周给学生多加了一顿点心,吃了奶酪和面包,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允许你这么干的?”“这都是我的主张。”坦普尔小姐坦然地回答,“那天的早饭烧煳了,所有的人都难以下咽,所以我就安排了点心。”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立刻拉长了脸,说:“小姐,你必须明白,我培养这些姑娘,不是为了让她们享福,她们不能养成骄奢淫佚的坏习惯。不论怎样恶劣的饭菜都应该甘之如饴,而不能用更美味的东西来代替失去的享乐。那样娇惯她们,只会使她们在罪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最终偏离这所学校的办学目的。”

坦普尔小姐一直低着头,但她的脸上显示出坚毅的表情,好看的嘴角紧紧地抿着,表达着不敢苟同的意思。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又扫视了一圈,突然用急促的口吻说:“那个女生是怎么回事?居然烫了鬈发!”他指的是一个名叫朱丽娅的女孩。“她的头发生来如此,”坦普尔小姐平静地回答,“她是自来鬈。”“不要跟我说什么自来鬈!”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带着怒意说,“我们不能迁就天性!那个姑娘的头发必须统统剪掉,”他瞥了一眼其他的女生,“所有的人都要把头发剪短,这样你们才不会把心思花在梳头上,明天我就要派个理发匠来。只有保持朴素,才能更好地侍奉上帝。”

这时,教室里的空气到达了冰点。

幸亏,三个举止活泼的太太、小姐走了进来,那正是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仿佛讽刺他刚才说的话一般,这几个女客都穿着时髦的丝绒和裘皮大衣,烫着精致的鬈发。坦普尔小姐立刻与她们搭起话来,准备请她们去校长室喝茶。沉闷的气氛被打破了,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正在这时,我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我手中的写字用的石板突然滑落,“砰”的一声在地板上摔成了两半。我弯下腰捡起石板,祈祷布罗克赫斯特先生不要注意到我,但是他的目光已经冷冷地射了过来。“多么愚蠢的孩子!多么粗心的姑娘!”他显然认出了我,表情中又增加了几分厌恶,“我知道你,来,到前面来!”

我吓呆了,全身瘫软。坦普尔小姐走过来搀扶着我,同时在我耳边小声说:“放心,简,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

我站到了教室最前面,所有的人都看着我。但这还不够。“搬一张椅子来!”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吩咐。椅子搬来了。他命令我站上去。

我执行了这个屈辱的命令。现在,我独自站在椅子上示众,毫无遮拦地接受着所有目光的审视,成了众矢之的。我不知所措,晕头晕脑,眼冒金星。

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清了清嗓子,大声说:“你们别看她和其他小孩没什么不同,但她其实已经被上帝抛弃了!她身上附着可怕的魔鬼,她是一个撒谎的人,一个忘恩负义的人!在她成为孤儿以后,一位好心的太太收留了她,把她当作自己的女儿来抚养,但她却用种种恶劣的行为来报答那位恩人。她的恩人不得不把她送到这里,和自己的孩子分开,以免她带坏那几位心地纯良的少爷、小姐。我希望罗沃德学校所有的人——学生和老师,不要再对她抱有任何善意,大家不要理睬她,不要和她一起休息和玩耍,让她好好反省自己的所作所为!”

说完这番话,他掏出手绢擦了擦因为激动而发红的鼻尖。他的夫人和女儿用戴着蕾丝手套的手掩住嘴,惊恐万分地说:“哦,这真是太可怕了!”“让她在那里站半个钟头!”布罗克赫斯特先生最后宣布。他带着女客们走了出去。

我仍然面对着全校师生站着,就像被架在火上烤一样。愤怒和委屈使我呼吸困难,嘴里泛起苦涩的滋味。这时,海伦突然举手说要请教坦普尔小姐一个功课上的问题。获得允许后,她离开座位,很明显地故意从我身边走过。与我擦肩而过时,她抬起眼睛,啊,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奇异的光芒,仿佛是安慰,又仿佛是鼓励!这样的眼神给了我多么大的支持啊。8

终于,下课的钟声敲响了,大家都离开教室去吃晚餐。我这才离开了那张可怕的椅子。这时,伤心、无助等软弱的情绪涌上了心头,我扑倒在地上悲痛欲绝地哭泣起来。

我好不容易适应了罗沃德的生活,尽管条件艰苦、课业繁重,但我在班上已经名列前茅,也受到了大部分人的欢迎。我几乎认为自己像一棵仙人掌,在这个荒芜一片的地方扎下根来,总有一天能获得属于我的一片天空。但是现在,所有的努力都毁了,我的信心被击得粉碎。

就在我哭得抽噎起来时,有人走近我,蹲了下来。“哦,走开,别管我。”我说。“吃点东西吧。”这个声音熟悉而亲切。是海伦,她端着咖啡和面包。

我坐了起来,理了理哭湿的鬓发,说:“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在一起?现在人人都认为我是一个说谎者。”“怎么会是人人呢?”她亲切地微笑着,“全世界有几万万人,而认为你说谎的只有这里的八十几个。”“可是,这八十几个就是我认识的所有人了。”我说。

她拉起我的手,轻轻地揉着,“别这样,简。不是人人都相信布罗克赫斯特先生的话,这里的人大部分不喜欢他。只要你问心无愧,相处久了,大家自然会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不要放弃努力。”

我把头靠在海伦肩上,她轻轻地把我搂在怀中,两个人默默地依偎着。

这时,另一个人走了进来,月光从窗户里洒进来,照亮了她的身影,是坦普尔小姐。“我是专门来找你的,简。”她说,“到我的房间里去吧,海伦,既然你也在,那么一起来吧。”

坦普尔小姐的房间在楼上一个相当隐秘的地方。房间里摆设得十分整洁,壁炉里炉火熊熊,显得十分舒适。

我们坐下后,她凑近我问:“都过去了吗?还想哭吗?”“怎么能过得去呢?”我带着哭音说,“我永远都会记得这一天,我是被冤枉的。”

我向她讲述了我在里德太太那里的经历,包括受到的各种不公的对待。在讲述时,我提到了劳埃德先生。

坦普尔小姐说:“我认识这位劳埃德先生,我会写信向他证实你说的话。如果这些都是真的,我会在全校师生面前为你澄清。不过作为你的朋友,我现在就相信你说的一切。我是根据你的表现来判断的。”说完,她吻了吻我的额头。

这时,她在我眼中就是母亲和天使的化身。

我们在她的房间待到很晚,她用咖啡和果子馅饼招待我们,这是我到罗沃德以后吃得最香甜的一餐。她和海伦聊起天来,平时沉默寡言的海伦在敬爱的导师面前变得能说会道,她们历史、地理、哲学、文艺无所不谈,在我眼前打开了一扇令人吃惊的大门,让我看见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世界。

最后,上床铃响了,我们不得不告辞离开。坦普尔小姐挨个儿拥抱了我们,并且拥抱海伦的时间更长一些。“上帝保佑你们,我的孩子!”她喃喃地说,看向海伦的目光里似乎有着深深的悲伤。我那时并不知道,海伦已经患上了肺病。

回到寝室,烛光昏黄,人声喧杂。我满怀欣喜与感恩地躺到床上,心中觉得无比充实。

第二天,因为乱放东西,海伦又惹得斯卡查德小姐大光其火。她要求海伦在额头上贴一张写着“邋遢”两个字的纸片。海伦毫无怨言地带着它过了一整天。但是下午一下课,我就跑过去,一把撕下那张纸片,扔进了火里。

后来,坦普尔小姐给劳埃德先生写信并有了回音,劳埃德先生证明我说的都是实话。于是,坦普尔小姐把全校师生召集在一起,宣布我是被冤枉、被无端诋毁的,希望大家正式重新接纳我。教师们一一同我握手,吻了我,大家纷纷向我道贺。

从此,我卸下了心上的一个沉重的包袱,在人生的道路上看到了航标,披荆斩棘前进。9

不知不觉中,明媚的五月到来了。每天,天空都是蔚蓝的,花草树木欣欣向荣,即使是罗沃德这样古板的校园里,也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像。

只是,因为管理不善,以及学校所在山谷里时常弥漫着瘴气,斑疹伤寒迅速地在罗沃德传染开来。孤儿们平常就营养不良,体质虚弱,因此病倒了一大半。紧随疾病而至的,是死神。病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整个学校弥漫着恐怖的气氛。

我们这些没有生病的学生,几乎完全被放任自流,成天在校园里和附近的树林里闲逛,因为医生要求我们离病人尽可能远一些,还要经常进行散步之类的活动来增强抵抗力。我们也乐得流连在春光里,暂时忘记令人不快的时疫。

然而,海伦却没有和我一起享受这大好时光。她病倒了,不是得的斑疹伤寒,而是肺病加重了。那个时候,幼小的我天真地认为,只有像斑疹伤寒这样的病才会夺人性命,而肺病是完全可以养好的。

一个六月初的晚上,我和玛丽安在树林里游荡到很晚才回到学校。门口拴着一匹马,那是贝茨医生的马。“哦,一定是有人病得很重。”玛丽安说。我比她迟一些进门,花了点时间停留在门廊上看金色的夕阳与红色的晚霞。世界如此美妙,可对于那些躺在病床上的人来说,却又如此残酷。

我正在细细咀嚼着这个想法时,前门开了,护士小姐陪同着贝茨医生走了出来。

她送走了医生,正要关门,我走上前问:“贝茨医生是来看谁的?”“海伦·彭斯。”

我突然有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紧紧抓住护士的手问:“她怎么了?”

护士叹了一口气,“快不行了。”

我感到一阵恐惧,一种让人震颤的悲哀。我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眼泪流了出来。我向护士打听她此刻在哪里,护士说在坦普尔小姐的房间里,但是不许人去探望。

一想到可能即将失去这个真挚的朋友,我就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她。

我跑进楼里,跑过那些曲折幽长的走廊和楼梯,终于推开了坦普尔小姐的门。

坦普尔小姐不在,桌上亮着一支幽暗的蜡烛,一张小床紧挨着她的床放着,床前拉上了帷幔。我知道海伦就躺在那里,却迟迟不敢把帷幔掀起。我害怕看见的是海伦的尸体。

帷幔动了一下,海伦把它拉开了。我看到了她的脸,苍白而憔悴,却非常镇定,看不见一点悲伤。我的心放下了。“真的是你吗,简?”她语气亲切地说。这一瞬间,我觉得一定是医生搞错了,她不会死。

我坐在床边,吻了她一下。她的额头就像金属那样冰凉。“你怎么来了?现在是晚饭时间吧?”“我来看你。我听说你病得很重,我很害怕。”我拉起她的手。“不要害怕,”海伦的脸上浮现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微笑,“我很快就要回那个永恒的家了,这没什么,每个人最终都会到那里去的。我很高兴在这个世界上走过一遭,拥有了许多人的爱,坦普尔小姐,还有你……如果你听到我的死讯,千万不要难过,我相信上帝是慈悲的,我乐意把灵魂托付给他。”

我用胳膊紧紧地搂着海伦,好像生怕她像天使一样,突然张开翅膀飞走。“你的手真凉啊,你的脚也是。”海伦说,“把它们放进我的被子里。”

我照着做了,并且把头埋在海伦的脖子边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我没有和海伦在一起,而是被一位护士抱着,把我送回自己的寝室。“海伦呢?她怎么样了?”我问。

但是没有人回答我。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晚上坦普尔小姐发现我和海伦紧紧地拥抱着,我睡着了,而她死了。

她被安葬在罗克布里奇教堂后面的墓地里,灰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刻着她的名字和“复活”两个字。10

两个月后,死亡的阴影终于渐渐远去。

这场斑疹伤寒把罗沃德的内幕暴露在公众面前,学校的地点不利健康,居住条件非常差,卫生情况同样糟糕,管理者克扣孩子的生活费用,对孩子缺乏起码的爱心。

在公众的监督下,学校各方面的条件都得到了改进,成了一个真正的有益的学府。

我在这里又待了整整八年,其中六年作为学生,两年作为教师。

坦普尔小姐一直担任着校长,同时她也是我最喜爱和尊敬的导师,我把她看成自己的母亲和朋友。但后来她结了婚,跟随她的牧师丈夫去了一个遥远的郡。

本来,我把罗沃德当作自己的家。但是随着坦普尔小姐的离去,这里不再对我有感情上的吸引力。一个初秋的午后,我推开窗户,看着远处地平线上起伏的山峦,不禁想:我已经十八岁了,但是到过的最远的地方,就是罗沃德附近的小镇洛顿。我连假期都是在校园里度过,甚至从未和外界通过信。现在,我盼望着离开这里,到陌生的世界中去见识更多新鲜的事物,去开始一种新的生活。

我思虑再三,终于提笔为自己拟了一则谋职广告:“现有一位年轻女士,熟悉教学,愿谋一个家庭教师职位,可教授十四岁以下的儿童钢琴、绘画、法文等科目。有意者请把回信寄到××郡洛顿邮局,J·E收。”

我把这则广告连同广告费一起寄往了《先驱报》。

漫长的一个星期过去了,我来到洛顿镇上的邮局,向担任管理员的老太太询问有没有寄给J·E的信。她从眼镜上方盯着我看了一眼,然后打开抽屉翻了好久,才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我面前。“就一封?”我问。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回到学校,等夜深人静了才拆开信封,只见里面有一张薄薄的信纸,写着:“如果J·E小姐确实具备广告中提及的素养,并能提供证明文件,即可获得一份家庭教师的工作,仅需教一名不到十岁的女孩,年薪三十英镑。”地址是××郡米尔科特,桑菲尔德,署名是费尔法克斯太太。

第二天,我把自己打算离开的计划告诉了校长,她十分赞同,并且通知了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布罗克赫斯特先生又询问我的舅妈里德太太是否同意我离开罗沃德,因为她仍然算是我的监护人,得到的答复是随便,她不再过问我的任何事情。

很快,证明文件准备妥当,我把它们寄给了那位费尔法克斯太太,不久便收到了回信,约定两周以后动身,去桑菲尔德当家庭教师。

啊,我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投身到新的环境中去!

动身的前一晚,我正在收拾那几件少得可怜的行李——其实它们早就准备就绪,我反复地打开箱子一遍遍查看只是为了缓解紧张又期待的情绪——突然,一个校工在门厅里喊:“简小姐,有人找你!”

我疑惑地走下楼梯,突然,一个女佣装束的漂亮的少妇把我拦住了,“简小姐,是我呀,你不认识我了吗?”

我定睛一看,竟然是贝茜!我喜出望外地紧紧拥抱着她,吻了她,叫嚷着:“贝茜!贝茜!贝茜!”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眼泪。

最初的惊喜和激动平息之后,我把她带到了会客室。她说她得知我将要出远门了,不管怎么样也要来看看我。“你长得不太高,简小姐,也不太结实。”贝茜说,“里德小姐比你高很多,约翰少爷有你两个那么胖。”“约翰少爷最近怎么样了?”我问。“他表现不太好,虽然上了大学,但是考试不及格。”“里德太太好吗?”“还行,就是胖了很多。我们来说说你吧,简小姐。”贝茜拉着我的手转了一圈,仔细打量着,“你现在显得非常文雅,当然还算不上一个美人,你小时候就不漂亮。不过你现在学识渊博了很多吧?你会弹钢琴吗?”

我走到会客室的钢琴边,为贝茜弹了一曲华尔兹。“你弹得太棒了,里德小姐弹不了这么好。你会画画吗?”

我告诉她壁炉上面的那幅画就是我画的。“画得真漂亮啊!你会法语吗?”“会的,”我说,“我能讲法语,还会写。”“哎呀,”贝茜说,“你是个大家闺秀啦!”她真诚地赞美着。

接着,她告诉我一件事情。大约七年前,一位自称是我叔叔的先生来到里德府。他想要见见我,却被里德太太赶了出去。他说他即将去马德拉岛做酒的生意。

对这件事我并没有在意。

贝茜和我又谈了一会儿话就告辞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登上了前往桑菲尔德的马车,开始了全新的生活。11

经过长途跋涉,我来到了米尔科特镇的乔治旅店,马车夫在那里等我。我又在马车上颠簸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来到了一幢高大的房子的门前。女佣开了门,我下车走进去。

穿过高大的大厅,我来到一个舒适的小房间。费尔法克斯太太在那里等我,她是一个矮小但整洁的老妇人。我一进门,她就停下手中的编织活儿,起身迎接我。“你好,亲爱的,你冷吗?坐到火炉边来吧!”“我想你就是费尔法克斯太太了。”我向她行礼问好。

她亲自为我解下围巾和帽子,接着又让女佣给我端来了点心。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礼遇。

吃完点心,我问:“今晚能见到费尔法克斯小姐吗?”

费尔法克斯太太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我想你说的是瓦伦小姐。瓦伦小姐是你的学生。”“那么她不是你的女儿?”“不是的,我只是这里的管家。”这位亲切的老妇人说,“以前到了冬天我总是一个人住在这里,觉得非常冷清。现在可好了,有你来陪我,我非常高兴。”

钟敲响了十二点。费尔法克斯太太说我该去睡觉了。女佣把我带到一间虽然小,却很舒适的房间。我做过祷告以后便躺下睡觉。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避风港。

第二天,我睁开眼,看见阳光从鲜艳的蓝色窗帘里透进来,照在漂亮的墙纸和光滑的地板上。我想起自己不在罗沃德了。

我一骨碌爬起身,穿好衣服。我的衣服毫无装饰,极其简朴,但非常合身、整洁。我把头发向后梳光滑了,洗漱完毕,走出房间。我一向知道自己长得不美,身材矮小,脸色苍白,五官也过于平淡。但在仪表方面,我总是能做到一丝不苟。

我走过华丽的长廊和扶手雕刻着花纹的橡木楼梯,两边的墙上挂着古老的人物肖像和装饰繁琐的大钟。它们显得那样庄严而富丽。走出前门,我回头打量着这栋屋子的全貌。它是一栋三层的建筑,正面呈灰白色,虽然很有气势,却不算太大,看来这里的主人是位绅士而非贵族。门前的草地上长着一排排古老的荆棘树丛,再远一点是一圈小山,它们并不高耸峻峭,而是错落有致,好像温柔地拥抱着桑菲尔德。

我愉快地欣赏着这样美好的景色,猜想着这里的主人是一位怎样的人。

这时,费尔法克斯太太出现在了我身边。

我们互道了早安,她目光跟随着我,扫视了一番周遭的风景,问:“你觉得这里怎么样?”“是个可爱的地方。”我回答。“是呀,可是如果罗切斯特先生不常常回来打理,我真怕这里会慢慢败落。”她说。“罗切斯特先生?”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你不知道罗切斯特先生就是桑菲尔德的主人吗?”她似乎觉得这是件人人都该知道的事,“罗切斯特是一个古老而显贵的家族,这一带的土地曾经都属于他们。”“那么,我的学生,瓦伦小姐呢?”我问。“罗切斯特先生是她的监护人,”她回答,“他委托我替她请一位家庭教师,大概以后瓦伦小姐就会在这里长住了。瞧,她来了。”

我回头一看,一个小女孩由保姆陪着,向这里奔跑过来。她有点瘦小,五官也十分小巧,一头蓬乱的鬈发一直披到腰间。“你好,阿黛拉小姐,”费尔法克斯太太向她弯下腰说,“你的家庭教师来了,她叫简·爱,会教给你许多东西,让你成为一个聪明的女人。”

小姑娘看了我一眼,问保姆:“就是这位小姐吗?”

保姆点点头说:“没错,你要向她行礼问好。”

她们说的是法语,这让我很惊讶。

我问费尔法克斯太太她们是不是外国人,她说那保姆是法国人,阿黛拉不是,但大概因为从小在法国长大,所以只会说法语。

幸亏我曾经和一位法国太太学过法语,说得很流利。我用法语向阿黛拉说了几句。

吃早餐的时候,阿黛拉一定要和我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太好了,终于有人能听懂我的话了。你的法语说得和罗切斯特先生一样好!”“她讲那么快,你能听懂吗?”费尔法克斯太太问。“能的,没问题。”我回答。“那你问问关于她父母的事,她还记得他们吗?”她说。

我面向阿黛拉,“来这里以前,你住在哪里?”“哦,我住在一个又漂亮又干净的镇上,”小姑娘摇晃着脑袋回答,“那里有一幢很阔气的大房子,我和妈妈住在里面,每天都有很多先生和太太去家里做客,我经常给他们唱歌、跳舞,他们都很喜欢我。有一天,妈妈不见了,他们说她到圣母玛丽亚那里去了。然后我被带到了弗雷德里克太太家,她家很穷,房子也很小。罗切斯特先生要我跟他回英国,我和我的保姆索菲娅就跟着他乘了很长时间的船,乘得都吐了。后来,我们来到了这里。罗切斯特先生是个骗子,他说留在这里陪我玩,可是又走了。”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番话,我便翻译成英语讲给费尔法克斯太太听。这位善良的老妇人不禁叹起了气。

阿黛拉问我,想不想听她唱歌,我点点头,她就爬到我的膝盖上,唱了一首歌剧里的曲子。这首曲子讲的时一位女子痛苦地思念着自己的情人,由小女孩咿咿呀呀地唱出来未免滑稽而荒唐。接着,她又迫不及待地跳了一支舞、朗诵了一首诗来展示自己的才华。

早餐之后,我们来到了图书室,罗切斯特先生吩咐将这里作为教室。

我的学生很听话,却并不用功,更谈不上聪慧,她还不适应一本正经地坐在那里上课。我就先对她宽松一些,讲一些她感兴趣的东西。早上的时间很快过去了,临近午饭时,我让阿黛拉回到保姆那里去,自己则打算画一些小素描画来给她临摹用。

我上楼去拿画夹和铅笔,路过了一间打开的房间,费尔法克斯太太正在里面给花瓶掸灰。我好奇地探头看了一眼,立刻被那紫色的丝绒帷幕、土耳其地毯、胡桃木饰板、闪亮的水晶吊灯给耀花了眼睛。“天哪,”我惊叹,“这是我见过的最豪华漂亮的房间。”“这是餐厅,”费尔法克斯太太说,“平时都关着,只有主人回来时才会把饭摆在这里。可是我还是每天过来打扫,因为罗切斯特先生喜欢不论什么时候回家,都是舒舒服服整整齐齐,他讨厌看见蒙着白布落满灰尘的家具。”“罗切斯特先生挑剔吗?”我不禁对自己能否使这位雇主满意产生了担心。“哦,不,”她说,“在某些事情上,他是相当宽容的。他只是有上等人的生活习惯。”“你喜欢他吗?”“嗯,我并不了解他。有时候,我拿不准他的话是在嘲笑别人,还是认真的。不过他待人并不苛刻,他是个好东家。”

关于罗切斯特先生,我能打听到的暂时就这么多了。

费尔法克斯太太提议带我去房子的各处看看,我欣然同意了。我看到了许多空着的房间,里面有古老的家具、华丽而巨大的四柱床、颜色已经陈旧的绣花幔帐。这些陈设,不禁让我觉得有些阴森。

我问:“这些房间平时给谁住?仆人吗?”“不,”她说,“平时都空着。仆人们住在屋子后面的一排小屋里。这些是桑菲尔德的祖先们曾经生活的房间,说不定他们的灵魂还在这里游荡。”“这儿闹鬼吗?”我有些好奇,“或者有鬼怪的传说吗?”“没有,至少我从没听说过。”她微笑着回答。

我们最后来到顶层的阁楼,从那里的天窗眺望了附近田野中的景色。

离开时,费尔法克斯太太比落在了后面,她要闩上活动天窗。我爬下狭窄的顶楼楼梯,经过三楼的走道。走道里非常阴暗,两边是两排关得紧紧的黑色小门。

我正往前走时,在这个静悄悄的地方,突然响起了一阵笑声。我吓得呆立在走道上,四下张望,连血液也凝固了。接着,笑声又响了起来,充满了疯狂又悲哀的情绪。我的目光看向其中一扇门,我听出来了,发出笑声的人就在那扇门后面。“格雷斯!”费尔法克斯太太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格雷斯!太闹了!”她大声喊道。

那扇门打开了,出来了一个大约三十几岁的虎背熊腰的女人,一头红发,脸长得冷酷而丑陋。“格雷斯,记住对你的吩咐!”费尔法克斯太太板着脸说。

那女人僵硬地点点头,又进去了,把门砰地关紧了。

费尔法克斯太太向我解释:“她是我们雇来做针线活儿的,她常常和女佣莉娅待在这里。虽然人有点粗鲁,但活儿干得不错,所以就留下了。”

然后,我们就下楼吃午餐了。12

在桑菲尔德府的最初几个月,一切都很平静。

费尔法克斯太太性格温和,心地善良;阿黛尔生性活泼,虽然有点被宠坏了了,但也被我纠正了许多坏习惯,并且对我十分依赖;其他的仆人们也都为人正派。

只是,我这颗年轻的心还是不能满足于这样波澜不起的生活,我常常独自漫步在花园里、小径上,还常常走上三层楼梯,来到阁楼上打开窗户极目远眺,想象着原野与山峦的那边是一个怎样的繁华世界。

我在阁楼上流连时,常常听到格雷斯那诡异的大笑,有时还听见她用奇怪语气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还有几次,我看见她走出房间,去楼下的厨房拿黑啤酒喝。

转眼之间,我在这里已经过了第一个圣诞节。

一月的一个下午,阿黛尔伤风了,我就放了她半天假。正好费尔法克斯太太写了一封信,我自告奋替她拿到不远的海村去邮寄。于是,我就有正当理由在这晴朗的冬日午后去山路上散散步了。

我在附近的山林里闲逛了一会儿,欣赏深灰色的树杈印在清澈的蓝天上,眺望结着薄冰的原野,回忆着盛夏时节这里开满野蔷薇的景象。直到红日西坠,一弯新月遥遥挂在天际,我才快步向海村走去。

走到半路,我在路边的一处土坎上坐下来歇歇脚。

这时,一片粗重的“嗒嗒嗒”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小路十分狭窄,并且弯弯曲曲,两边长着灌木。虽然听着马蹄声正在飞快地迫近,却看不见那匹马。我决定继续坐在土坎上,把马让过去再走。

灌木突然左右摇摆起来,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条黑白相间的大狗。它贴着路边呼哧呼哧地跑着,我正担心它会不会咬我,它已经擦过我身旁跑了过去。紧接着,马出现了,这是一匹高头大马,马背上坐着一个男人。他迅速地掠过了我。

我站起身,拍拍外衣上的草屑准备继续赶路。就在这时,身后突然砰的一声,是什么沉重的东西摔在了地上。接着便响起了低沉的诅咒,“该死的!”

回头一看,男人和马都摔倒在地,大概是被路中间结的冰滑倒的。那条大狗正围着主人转悠,狂吠。四下里没有别人,而那个男人看起来是没有办法自己爬起来了。

我惴惴不安地问:“先生,你受伤了吗?需要帮忙吗?”“请你给我搭把手。”他说。

他的身躯十分结实而沉重,我好不容易搀扶他站了起来。万幸的是,马自己站了起来。他一瘸一拐地慢慢挪到我刚才休息的土坎上坐下,摸了一番自己的腿脚,最后说:“还好,骨头没有断,只是脚踝扭伤了。”

在星光下,我渐渐看清楚了他的样子:大约三十五岁,中等身材,胸膛宽阔,脸庞黝黑,浓密的双眉紧锁着,紧紧抿成一条线的嘴唇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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