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 彩云散(典藏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12-04 20: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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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乐小米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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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 彩云散(典藏版)

凉生,我们可不可以不忧伤4 彩云散(典藏版)试读:

CHAPTER 01

姜生,你放心,你放心,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01

程先生他很好。

窗外月光,是情人眼里碎掉的泪。

这是我苏醒后的第二个夜晚。这两日,断断续续地清醒和昏睡间,大脑仿佛凝滞在一片混沌之中。

虚弱间,睁开眼,医院天花板处明亮到刺眼的灯光,如同匕首一般,刺疼眼睛。

发丝间是海水浸染过的腥甜,我闭上眼睛,一时之间,整个人像游离在时空之外一般。

迟钝,而又茫然。

这劫后余生。

钱助理进来的时候,秦医生在一旁,姓刘的护士正在给我换药。

我却仿佛什么也看不到,就仿佛这个世界已与我无关。

秦医生转头,看到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说,两天了,她醒来后,就这么躺着,一句话不说,一口水也不喝,也不吃饭,就这么一直躺着。

他会意,上前将手里一束盛放的粉红蔷薇搁在床头,冲我笑笑,说,你放心,程先生他很好。

程先生?

我茫然。

突然之间,仿佛一道光,我已麻木混沌的大脑,被劈开了一条罅隙,凋亡的记忆迅速复活,呼啸而来,如同电影的闪放——

像是经历了一场噩梦,濒溺死亡海洋。

窒息。挣扎。

我以为纵身而下,这个世界将从此安静剧终。再无纷扰。可程天佑却像一道巨大的伤口,豁开在我眼前,天崩地裂一般决绝——

他俯身而落,如影随形。我的瞳孔迅速放大,极度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个纵身而下的男子。

就是这么一个人,你空有万丈赴死决心,他自有此身九死不悔!

急速下落中,被他紧紧卷入怀里,抵死相拥是他所能给的最后的保护。

耳边,是风,是自由,是死亡,更仿佛是他眼睛里的不可抗拒——我不要你死。

……

黑色的大海翻涌着深深的绝望,瞬间,吞噬了我和他。身体落入海水中时发出了巨大的撞击声,那一刻,我几乎能感觉到他僵直的身体传来的疼痛。

可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藏蓝色的汪洋中,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我却无法救他,甚至来不及呼喊他的名字。

随后,我整个人也被卷入波涛之中。

窒息。挣扎。

沉溺于死亡的海洋……

片片画面,如同鲜活的空气,将我整个人从浑噩中惊醒!

我一身冷汗,突然感知到了身体四分五裂一样的疼痛,像是终于从一场噩梦里惊起,我惊悸地抓住钱助理的手,救命稻草一般求救,我说,天佑——他——

声音却虚弱得几乎只余口形。

秦医生见我对外界刺激终于有了反应,忙上前,检查了一下,看了钱助理一眼,说,她需要好好休息。言语间,甚是相熟。

钱助理忙安抚我道,程先生他很好。嗯,比你醒得早,只是身体受了些外伤,身体不便,暂时不能下床。还是他不放心,叮嘱了我,让我过来看你的。嗯。你放心。他很好。

钱助理的说辞,让我从极端的惊恐之中放松了下来,随后而来的是无与伦比的疲惫。

原来,他没事。

真好,他没事。

可是,我这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陷在床上,身心疲乏,大脑再也无力面对这些沉重的思考,只觉得眼前世界一片静寂。

——程先生很好?!谁告诉你的,他很好?!

病房门口,传来的是一个男子恨极、怒极的声音,似是寒冬腊月里的冰晶一样,簇着尖锐的棱,冷冷的,直插人心。

02

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程天恩推门而入。

秦医生回头,一看来人这阵势,黑压压一帮人装黑社会,大墨镜,黑西服,就差手持尖刀了,便连忙走上前,试图平息这场不知因财还是因情而起的纠纷,说,哎哎,病人现在很虚弱,需要好好休息。

程天恩那俊美的脸上,往日里一贯优游自持的表情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毫无掩饰的乌云密布。

他斜了一眼,他身边的人忙把秦医生拉开。

刘护士太年轻,未经世事,被吓得躲到一旁,小脸煞白,桃花眼却不住地往程天恩脸上瞟。

钱助理一看,忙上前赔笑,含混着不愿说破一样,姜小姐这些天不吃不喝不睡,心灰意冷的……这刚刚才好一些……二少爷您就别再刺激她了……

程天恩一把推开他,你算什么东西!这里轮不到你怜香惜玉!滚!

说完,他转动轮椅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腕,那种力度,似乎恨不能将我整个人生生捏碎一般。

若是以前,见他这般,我肯定会惊恐无比,只是现在,死都死过了,还有什么可恐惧,不过,厌恶的情绪还是蒙头而来,我无比虚弱,说,你要干什么?

此时的程天恩是暴怒的。

这种疲惫中的暴怒,是我从来没在他身上见到过的。

他是个内心无比骄傲的人,一贯是云淡风轻、运筹帷幄的表情,他这种失控感让我不免心慌。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冲我吼,装什么心灰意冷?!好高端哈!你不是想知道我哥好不好吗?我这就带你去见他!我让你好好地见见他!

我说,你放开我!

钱助理不甘心地在一旁喊,二少爷,您别伤着她!她身体虚弱……

程天恩理都不理,一把将我拖下床。

我手臂上的针头与挂水瓶分离,鲜血密密地沁出来,后背上的伤隐隐作痛,就被他从病房拖出来。

长长的头发,带着海水亲吻过的咸涩气息,散乱在我的颈项间,宽大的病号服,苍白的脸,病中模样。

他这异常的暴怒,让我突然变得不安。我望着他,眸光开始抖动,我问,他是不是出事了?!

他沉默下来,恨意却不减分毫。

他越沉默,我越恐惧。

我说,程、程天佑是不是出事了?

轮椅转动间,程天恩依旧紧紧抿着他的唇,眼尾的余光斜向我都是深深的恨,似乎同我多说一句,都让他厌恶至极。

我的声音几乎抖了起来,我说,你告诉我……

重症监护室前,程天恩一把将我扔进去,说,滚进去!自己看!

值班护士忙上前,说,先生,先生,没有医生准许,家人也不能进。您就是要进也要穿上隔离服啊!否则对病人不好啊。啊!闪开!不要碰我!我要喊保安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天恩的手下给拉到一边去了。

我呆坐在地上,抬头望着病床,乱七八糟的管子插在那个一动不动的人身上。床旁多功能监护仪上明明灭灭的灯,无声无息的光,如他往日间沉默的温柔。

所恐惧的,在这一刻,变成了现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爬起来,赤脚缓缓走过去,摇摇晃晃,一时间,心颤和悲伤全堆积在嗓子里,轻轻颤颤只喊了一句:天佑——

便再也说不出任何话语。

程天恩在一旁,暗黑的眼眸中如同囚禁着一头饥饿的猛兽,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无比平静,却依旧挡不住那滔天的愤怒。

他说,什么程先生不能下床?!什么程先生身体不便?!他是我哥!他是程天佑!瞎了眼爱上你的程天佑!但凡他有一口气,但凡他有半点力气,整整两天时间,他怎么能放下心不去看你一眼?!他就是爬也会爬到你床边!他不去看你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根本没醒来!或者……再也不会醒来……

他说,你若爱他半分,了解他半分,就该知道,他一定是出事了!他怎么会爱上你这么个冷血的女人?!

说到这里,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却难掩悲伤,说,我哥……已经昏迷三天两夜了,医生说如果七十二小时内他醒不来,这辈子就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他颤抖着抬手,看了看腕表,声音无比绝望,说,还有两个小时,如果他再不醒来……

我只觉大脑里“轰——”的一下,刹那间,全世界的时钟都在我耳边嘀嗒作响,我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眼眶通红,停顿了一下,止住了悲伤,冷笑道,不过,姜生,你放心,你放心,如果他死掉,我一定要你陪葬。

03

天佑,该起床了。

重症监护病房里,我静静地守在他的身旁,旁若无人的模样。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有这么多时间,如此仔细地端量这个男人。

他的双目紧闭,我再也看不到那双温柔而深情的眼眸。他被海水浸泡过的发,粗糙而干涩,不复往日光泽。

吸氧面罩下,他的脸色灰白,整个人已经孱弱得宛若刚刚离开母体的婴儿,无人知晓,下一秒是嘹亮的啼哭,还是寂静无声地失去呼吸。

我轻轻去拉他的手,居然还是那么温热。

我声音很轻,仿佛还不肯接受这个现实一样,我试图唤醒他,说,天佑——

钱助理追过来的时候,我依然安静地望着病床上的他,我从不敢相信,有一天,他会这样躺在我眼前。

钱助理看了程天恩一眼,将一条轻薄柔软的羊绒披肩披在我身上,他说,姜小姐……我怕你受不住这个消息……所以……

程天恩冷笑道,受不住?!我觉得姜小姐会开心得很!再也没有人能阻碍她和她那苦命的情郎在一起了噢。

我仿佛听不见他们说话一样,只是看着程天佑,觉得自己像个闯了大祸的小孩,却找不到任何地方躲避。

我摩挲着他的手,梦呓一样,我说,天佑,该起床了。

钱助理看看我,说,姜小姐,你没事吧?

我看看钱助理,茫然摇头,我说,我没事啊。

突然,我又焦躁起来,拉住他,说,钱助理,你快叫醒程总,让他起床。只剩下两个小时了,再不起来,会议要迟了!

钱助理有些骇然,在我眼前晃晃手,说,姜小姐……你别吓我。

我没理他,专心地看着程天佑,轻轻地摇了摇他,说,天佑,天佑,你快起床吧,都这么晚了。

我转头努力冲钱助理笑笑,说,他……是不是昨晚应酬喝多了?

然后,我又低下头,轻轻呼唤他,天佑,你快起床,真的要迟到了啊!你起床!我以后再也不跟你吵架了!你快起床啊……

我的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仿佛一生再也无法断掉的牵挂。

钱助理一把将我拉起,冲着门外大喊,医生!护士!快来啊!

程天恩在轮椅上,冷眼看着这一切。

当一群医生、护士七手八脚想将我拉走的时候,我仍不肯离开,我说,我没事,你们放开我,我得叫他起床,不然就迟了。求求你们!不能迟啊!

可他们却不肯放开我,任凭我如何挣扎。

仿佛这个世界都不能理解我,我没有办法,只好咬了那个牵制着我的手的胖大夫,他吃疼地大叫了一声。

我挣扎开,再扑到天佑身边。

我焦急极了,我说,天佑,你怎么这么讨厌啊!你快起床啊!

我突然捉起他的手,试图咬下去。

直到那针剂注入我的体内,我才冷静下来,昏昏然倒在地上。

地面那么冰冷,如同我渐渐绝望的心。

04

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

我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正午的阳光正盛,光亮尖锐得刺目。

我乏力地闭上眼睛,微微皱着眉头,冲刘护士怒吼,把灯关上!刘护士无限委屈。

钱助理在我身边,说,你醒了?

我依然不肯睁开眼,只说,把灯给关上!

钱助理顿了顿,说,那不是灯,是天亮了。

天亮了?

我怔怔地,一把扯过被子,蒙住头,蜷缩着,像把自己埋葬了一样,我说,明明是灯!明明没有天亮……

钱助理见我如此,忙解释,姜小姐,你不要害怕,程总不会有事的。二少爷那是唬你的。

我拉下被子,歪着头,突然,冲他笑了,我说,那天佑起床了?嗯,太好了,会议没迟到吧?

然后,我就一直在笑,不停地笑,扯着被角笑。

钱助理一愣,慌忙扯过旁边的秦医生,说,她、她不会有事吧?

秦医生认真地看了看我,对钱助理说,身体各项指标正常,除了背伤和轻微的脏内出血,只是……遭遇这种大事……可能一时承受不住。对了,她之前是不是受过什么精神重创?

钱助理如实说,她……抑郁症。

秦医生说,怪不得。

钱助理问,她不会出什么大事吧?

秦医生沉吟了一下,说,一般来说,病人恢复会经历五个阶段,否定期、愤怒期、挣扎期、抑郁期,以及最后的接受期。她现在,正处在否定期。

说到这里,见钱助理满脸迷茫,他忙解释,否定期呢,就是否定灾难所带来的结果。她认定我们医院能补救她自杀行为所造成的可怕后果,但是现实却没有,程先生还是生死难卜,所以,她内心一直在否认这个现实。

钱助理问,那……现在该怎么办?

秦医生说,你也不必太担心。

他说,任何病人,或多或少都要经历这五个阶段。

钱助理叹气道,辛苦你了。

秦医生笑笑,说,都是老同学,别这么见外了!当然,鉴于病人有抑郁症,我建议,在她身体康复后,找一个好的心理医生看看。

他转身叮嘱刘护士说,病人你多多照顾,注意病人情绪。

然后,他又转头对钱助理说,还有,让你们家那个什么二少爷,少来折腾病人。

钱助理苦笑道,唉……这大家族里的恩恩怨怨……唉……算了,老父亲说,慎言,慎言。

秦医生也没多追问,说,我看,这二少爷很坚信他哥一定能醒吧,要不也不会三天三夜衣不解带地守在ICU外。

说到这里,他看了我一眼,小声问钱助理,怎么着,俩兄弟同时爱上了一妞?

刘护士在一旁,立刻默默飘过来。

秦医生忙恢复了一本正经的模样,看了刘护士一眼,双手插兜,很专业地对钱助理说,病人颅内出血造成淤堵。这里医院设施再先进也不如北京、上海,不如联系一下家人转院,或许醒来的机会更大……

家人?钱助理沉吟了一下,如热锅上的蚂蚁,一叹,说,唉唉!可……二少爷不让走漏任何消息啊……

秦医生闻言身体微微后倾,显然有些吃惊。

钱助理自觉失言,忙掩饰说,可能是怕老爷子担心?

秦医生也不点破,只两个字,呵呵。

然后,他转头吩咐刘护士给我注射镇静剂。

最后对钱助理说,让她多休息吧。

然后,他离开前,习惯性地指了指床边的蔷薇,对钱助理说,病房最好不要摆鲜花。

当他的目光落定在蔷薇花上,他愣了愣,竟露出片刻走神的恍惚。

钱助理送走秦医生,刚转身,却直接撞见我一张大脸糊在他眼前,幽灵一样瞪着他,吓得他差点蹦起来。

他哆嗦了一下,姜小姐,你……

刘护士忙上前来拖我回床,对钱助理说,我、我刚给她注射了镇静剂,大概是、是镇静剂起作用前的……不应期。

憋了半天,她憋出了“不应期”。

我不理她,看着钱助理,似是魔怔,又像是溺水的人望着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很迫切的神情,我说,程天恩是骗人的对不对?!天佑一定会醒来的对不对?!

钱助理看看我,又看看床边那束粉红蔷薇,点点头,说,我相信,程先生一定会醒来,因为……他得亲自给你送这花……

他的尾音里,是低到尘埃里的温柔。

我并不知道,三天前,亚龙湾酒店的那一夜错误的缠绵之后,天佑吩咐了他,去买一束盛开的粉红蔷薇。

他特意叮嘱,蔷薇,粉红色的。

我梦游一般的目光却透着无比笃定的神情,望着钱助理,说,你一定要告诉程老爷子天佑病危住院的事情。

他愣了一下,啊?

我看了看窗外,像窥破了一个巨大阴谋似的,诡异一笑,说,程天恩那么恨天佑,巴不得他死!现在不正是他下手的最佳时机吗?

钱助理一把捂住我的嘴,看了看病床,说,您还是休息吧。

那表情就是,我的姑奶奶!还嫌二少爷对付你对付得不够啊!

05

算是,替他保重。

她怎么样了?

我刚躺下,昏昏沉沉间,听到程天恩走了进来。

钱助理一惊,起身,说,二少爷?

他看了看床上的我,慢慢回答程天恩的问询,说,她醒来后,不肯承认天亮了,非说是灯,要我们关灯。医生刚刚又给注射了镇静剂,希望再睡一觉会好点儿。

程天恩没说话。

钱助理叹了一口气,说,我以为她醒来会大哭大闹,可她却只是不停地笑。唉,怕是吓坏了……二少爷,姜小姐她心里并不好过,就是为了大少爷,您也别……

程天恩冷哼了一声,半是讥讽,半是挖苦,说,钱至,你可真真儿得了钱老爷子的真传,怜香惜玉的事儿都替主子做圆满了。话说,钱老爷子退下去也好些日子了,最近忙什么呢?遛鸟儿,还是养鱼?

然后,他瞟了一眼床上的我,话锋一转,仿佛刚才闲话家常的那个不是他,冷冷地说,怎么可能,我哥受尽千般折磨,生死难卜,她却被百般呵护,不受半点惩罚?天下间哪有这么好的事儿?!

钱助理不想触怒程天恩,只能小声婉转求情,二少爷,我只是觉得,如果是大少爷,也不会舍得自己心爱的人……

程天恩鄙夷地看了钱助理一眼,恨道,程天佑就是个是蠢货,被这女人搞坏了脑子!怎么,你也被搞坏了吗?哎,我说钱至,你跟了一情种老板,就以为自己也是情圣了?

说完,他转眼看了看病床上的我,冷笑道,她害得我哥落到这般田地,我吓她一下又怎样?我,恨不得她死!

钱助理见程天恩怒气渐盛,便不再多言。

突然,程天恩扶了一下额头,似乎是无限疲惫,轻咳了几声。

一个稍微年长一些的人忙上前,他膀大腰圆,屠夫一般,声音却极特别,说,二少爷,你已经快三天三夜没合眼了,还是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这么多人照顾,大少爷肯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你一觉醒来,大少爷也就醒来了……

程天恩摆摆手,那人便也不再多言,只是叹气。

程天恩离开前,推动轮椅,在床前看了我半天,用手帕轻遮了一下嘴巴,美目一斜,清清嗓子,对钱助理说,好好照顾吧。

钱助理一愣,半天没回过神,待回过味来,忙应声说,二少爷放心。

程天恩依旧没好话,说,别以为我会放过她,我是怕我哥死了我找不到人报仇!然后他就走了,只冲我扔了一句,妖精!我哥死不了的!

我紧绷了那么久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笑容凝滞在我的脸上,几经忍耐后,我终于抱着被子放声大哭。

像是放了心,又像是失了魂。

刘护士在一旁大气不敢喘,目送程天恩离开后,却又忍不住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小心脏,瞪着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上前问钱助理,声音极小,唔,这……这人家里……是什么来头啊,怎么跟拍电视剧似的呀?

钱助理笑笑,没说话。

他坐在我身边,看着失声痛哭的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哭吧,哭吧,总压在心里,多难受。

刘护士自觉无趣,便悄然离开,指了指床头的按铃对钱助理说,唔,有事按铃,喊我就是。

钱助理点点头。

窗外花枝好,天空碧如海。

药效渐起,我挣扎了几次,却还是在眼泪中昏昏睡去。

睡前,我反反复复呓语,追问,为什么程天恩不告诉程老爷子啊?……他不告诉你为什么也不告诉啊?他平日待你不薄……

钱助理无言。

直到我闭上眼,他在我身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姜小姐,你好好睡吧。

他还说,姜小姐,退一万步讲,就算是……程总……真醒不来……你也好好保重自己,算是,替他保重吧。

CHAPTER 02

他是我青春盛年的一场烟火,纵然繁华落尽,也声势浩大后胜过这万千星辉。

06

应是我,贪求太多。

当天夜里,我醒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挣扎着起来,执意要去ICU,执意要去看他。

刘护士忙不迭拦下我,她说,唔,你就是要去看他,也得先吃药啊。说完,她帮我拿来口服的药。

然后,她就用一种懵懂而又艳羡的眼光打量着我,许是还沉浸在“兄弟反目,夺爱伊人”的伦理剧里不能自拔。

她幽幽地对我说,哎,那个什么“二少爷”来看了你几次呢。

我跟她说,给我手机,用一下。

刘护士像被叮嘱过一般往后退,讪笑,没、没带手机。

呵呵,我早该知道啊。

可是,我还是不肯死心,我说,求你了!我得救他!

刘护士看着我,也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求你了!没用的!

说着,她的眼睛瞟了瞟房外守着的人,似乎是在警示我,不要想跑出去怎样怎样,有人盯着你呢。

我不再看她,望着窗外。

夜那么黑,心那么静,静到冷掉。

仿佛这场生命旅程中,自己不再是参与者,而只能是旁观者,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结局,却无能为力。

我低头,看着自己苍白的手腕,上面是几丝淡淡的割伤的疤痕,那些往事留下的痕迹,那些执念带来的伤害……

突然觉得,这些年来,自己是如此可笑;而这世间,似乎人人也都可笑,事事也都可笑。

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他,现在怎样了。

嗯。这不好笑。

我默默起身,脚尖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试探着穿上绵软的拖鞋,如在云端。这个不带寒意的夜里,我害怕任何关于他的不好的消息,让我从这云端跌落。

我问刘护士,钱助理呢?

刘护士端过热粥,说,唔,那个,你睡着的时候,警察来问询,他去配合调查了。

我愣了愣,警察?

刘护士点点头,说,对啊,警察。从你被送到医院那天,警察就一直有过来找你,钱助理说,等你身体好些再让你配合调查。嗯……好像是……好像是,有个模特出事了呢……而她身上带的身份证件是你的……反正我也不是很清楚呢。

我茫然地问道,我的?!

模特?兀地,脑子又是一激灵,我说,该不会是……欧阳娇娇?

刘护士连忙点点头,说,唔,对对对,是她!最近那么红,宅男女神呢,好可惜啊。

我问,她怎么了?

刘护士说,死了,淹死了呢。

我又愣了。

没等我回过神来,刘护士就被人喊走了。她离开前,叮嘱我不要乱动,就是要去ICU,也要等她回来陪我一起去。

我愣愣地,努力拼凑那些凌乱不堪的记忆,那些仿佛是发生在另一个世界的记忆,迅速堆积,冲撞着我的神经——

酒店。欧阳娇娇。她的男朋友。

碰撞。房卡、证件、包包散落一地。

程天佑。那一夜。早餐。ROOMSERVICE。凉生……

凉生。

原以为不会再有的痛苦感,一瞬间,汹涌袭来。我摇了摇头。如何摆脱?

这世间,情缘本无孽。

应是我,贪求太多。

07

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不知平静了多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摸索着,一步一步,忍着身体的不适,摸去了ICU。

在ICU病房外见到程天恩,我愣了一下。

他形容略憔悴,似乎是一直守在病房外,并没去休息。他隔着玻璃窗,一直沉默地望着躺在病床上的天佑。

程天恩身边的人先看到了我,依旧是那个雄壮威武的亲信,他上前俯身在程天恩耳边耳语了几句。

程天恩转脸,转动轮椅,看着我,脸上的表情,不知是恨,还是不屑。

我看着他,面无表情。

然后,他又转动轮椅,让开位置。

走廊尽头窗外,夜色无尽隆重,点点星光莹亮,他如黑暗之子。

我缓缓走过去,隔着玻璃,再次看到了那个男人,他就这么苍白着脸,躺在床上。

玻璃那侧,一切都那么静默,那个叫程天佑的男子安静地阖着双目,吝啬得不肯张开,给这世界一道温柔的目光。

整个房间里,只有呼吸机、多参数监护仪等冰冷的机械的光忽闪着,告诉我们,里面的那个他,一息尚存。

一场灾难,因我而起。

我全身而退,他飞蛾扑火。

这一刻,我心下不知是何种滋味。

中心监护站护士大抵怕再生事端,连忙走来,看了看我,问,你也是……他的家人吧?

家人?我沉吟了一下。

护士见我一身病号服,连忙扶住我,又见我满脸悲切之色,于是安慰我说,他一定会醒来的。你是……他太太?

太太?我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在一旁的程天恩竟笑了,他斜眼看了我一下,说,她配吗?!

我看着程天恩,懒得争辩。

那个护士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对我说,生病多休息,早些康复。

我点头谢过,护士跟我普及了一下ICU病房的知识,告诉我,如果是探视,需要得到医生的批准。

说到“批准”俩字时,她特意看了天恩一眼,大抵是程二爷昨日“闯宫”的英雄事迹,在护士站里广为“传颂”。

程天恩面无表情。

为我们普及完知识,护士就走了。

就这样,我守在玻璃窗前,静静地看着病床上那个和我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男子。

纵然心急如焚,却也只能静静地等。

等他醒来,就像是从一场睡梦中,起床,伸个懒腰,微笑着,走过来,说一声——早啊。

那么有力量的模样。

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碰着微微冰凉的玻璃,像是触碰着他的脸。

刘护士不知何时赶了过来,瞟了一眼程天恩,细声细气地对我说,姜小姐,你自己身体!还是赶紧回去休息吧。

我摇摇头,我想在这里陪陪他。

天恩在一旁冷笑,陪他?这可真好笑!他健健康康的时候,怎么就没见你要陪他?

我没应声,内心却已翻江倒海。

刘护士劝说无用,因有其他工作要忙,就匆匆离开了。

深夜里,她的脚步声那么清晰,渐渐地消失在走廊深处,让我想起小鱼山的很多个夜晚。

那些个夜晚,在偌大的房子里,他的脚步声伴着我醒来,亦伴着我入眠。这个叫程天佑的男子,他是我心底深处,一方不可触摸的柔软。

他是我青春盛年的一场烟火,纵然繁华落尽,也声势浩大到胜过这万千星辉。

他赠了我一场此生再也无法复制的盛大爱情,此后,无论我同谁过完这一生,他都会张狂地存在于我记忆深处,狂妄地撒野。

我怎会不知道?

他拿命为爱祭旗,我成了败军的将,溃不成军后,终这一生,再也无法回防。

不知过了多久,程天恩转脸看着我,有些嘲弄的意味,说,看样子,你还是很关心我哥嘛。

我没回答。

程天恩低头,一笑,说,我还以为我哥死了你会很开心,你就可以和我那亲爱的凉生表弟,双宿双飞了。看样子,我错了?

然后,他又说,其实也不怪你,一个是青梅竹马,一个是命里劫数,要我选,我也左右为难。

他故作欷歔,却掩不住奚落的语气。

我转脸,盯着他。

那么难过的情绪中,我的心里居然蹦过一丝邪恶之念:你选?俩公的你怎么选?

可我不能这么说,我要这么说就不符合我苦命女主人设了。作者也不会给我这么拉风的台词的。

我平静地说,谁心里有鬼,谁自个儿知道!程天佑他要是真的出事了,谁受益最多谁心里清楚。

你什么意思?!一瞬间,程天恩黝黑的眼睛里隐藏着腾腾的火苗。

我转身,看着他,一副豁出去的表情。

我说,是!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孩儿,不清楚你们大家族里面的事,但我脑子再蠢我也知道,程家的继承人只有你和程天佑。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恨他吗?恨他毁了你。你恨他幸福你却不能,恨他完整你却不能,恨他成功你却不能!呵呵,就连我和他之间,走到今天这步田地……说到伤心处,我顿住了,嗓子被硬生生地卡住了一般。

我不知用了多少力气,才得以言语完整地说出来,好吧,我和他走到这步田地,是我自作自受!是我不配!是我罪有应得!可程天恩,你敢说这里面没有你半分功劳吗?要我说,你居功至伟!这一次,程天佑要是死了,你可就是得偿所愿了,对不对?!

程天恩转脸盯着我,目眦欲裂,那表情,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了,他说,你!再说一遍!

我迎着他的目光,毫不退缩,冷笑,我说您得偿所愿了!

我说,难道不对吗?你为什么封锁他昏迷不醒的消息?!你为什么不告诉程家长辈他危在旦夕?!你为什么不把他送往北京、上海更好的医院……你就是想他不治而亡!

说到这里,我望了病床上的天佑一眼,竟再也忍不住,悲泣起来,我说,他是你的亲哥哥啊……你怎么……怎么可以将他囚禁在这里等死?!

我说,天恩,你放过他吧。

如果说,此刻,我豁出去了,这个世界我都不在乎了,任何事情我都不在乎了,但这个男人的生死,却还是我在乎的。

这是我欠下的。

你这个蠢……他嘶吼着,话没说完,就已紧紧捂住胸口,仿佛不知道被多大的怒意给冲撞了心肺一般,又仿佛自己一片苦心被错看,艰难地喘息着。

他清俊绝美的脸上是痛苦无比的表情。

就在这时,恼人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依旧是他那屠夫一般的亲信,迅速上前,将手机递给他,声音有些抖动,说,二少爷,是……老爷子香港那边的电话……

程天恩呆了一下,似乎毫无准备。

08

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程天恩接过电话,一面小心应付,一面不动声色地环视着他的手下,颇有审视的味道。

电话那头不知道是说了些什么,只听到程天恩最后微笑着说了句,好的,钱伯,您放心,也让爷爷放心。

电话收线那一刻,程天恩怔在那里,握着手机的手却一寸寸地收紧,指节泛着骇人的白。他的亲信一看,连忙上前,问,二少爷?

程天恩回过神来,缓缓抬头,看着他的亲信,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告诉对方,说,钱伯要来。

他的亲信立刻吃惊起来,说,钱伯?他不是养老了吗?难道是大少爷昏迷的事情……老爷子知道了?

程天恩点点头,瞬间,他的脸色变得凝重,目光凛冽,颇有嗜血的味道,狠狠地将手机摔在他那帮手下的脚边!

砰——

是手机四分五裂的声音。

他抬起头,压不住那气到极点的喘息,哆哆嗦嗦地指着一众手下的鼻子,说,你们!你们!谁告的密?!

一时间,他的下属们纷纷噤若寒蝉,相互不安地窥视,却不敢发出一丝一毫的声息。

最后,他们却又纷纷低下头,仿佛为自己开脱一般,说,二少爷,我们也不是有意的,只是大少爷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我们怕有个万一……

然后有人说,二少爷,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您啊。您对老爷子隐瞒消息,是怕他老人家担心,那是您的孝心。可万一……大少爷真的出了什么差池……最后老爷子还是会怪您的……我们做下属的,是为了您着想的啊,二少爷。

然后,一众人纷纷应和,说,是啊,是啊,二少爷。

哈哈哈哈——

程天恩仰天苦笑起来,声音无比的悲凉。

他本以为是钱至走漏了风声,刚刚不过是作势试探,没想到却真的是自己的手下,而且还是一群手下。

我在一旁,看着这突来的变故,竟替天佑松了口气。再看天恩愤怒如此,我冷笑,心想,难道是因为瞒不住程老爷子程天佑昏迷的消息,独吞不了家产了?

笑声过后,程天恩大口地喘息不止,他苦苦一笑,用手直戳自己胸口,问他们,二少爷?!我?!二少爷?!

他的那个亲信见他如此,连忙上前,不停地安抚他的后背,试图减缓他的痛苦,他说,二少爷,二少爷,您别动怒,别动怒。

程天恩一面喘息,一面甩开他,大吼了一声,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重复地喃喃着,我不是你们的二少爷!我不是!

呵呵——

哈哈哈哈——

他苦笑,尽是苦不堪言的味道,喃喃道,二少爷?!程家从来就只有一个大少爷,哪里有什么二少爷?!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个可怜的瘸子!一个一辈子都站不起来、掌不了事的瘸子!

你们眼里哪里是什么二少爷!你们平日里面上口口声声喊我二少爷,尊我二少爷,可私底下,我在你们心里就是一可怜的瘸子!一死残废!一废物!我怎么敢是你们的二少爷!!

最后一句话,程天恩是嘶吼出来的。那一刻,他面对这“众叛亲离”,耻辱感和挫败感让他整个人崩溃了,仿佛陷入了魔障一般。

抑或,这种耻辱感和挫败感,并不是一朝一夕之势,而是日积月累的累积,只是,这种情感压抑在程天恩自己的心里,只有他自己明白。

无人能感知,也无人能领会。

我和他虽然在前一刻剑拔弩张,但此时,看着他受伤的样子,我竟觉不到快乐,更多的是怜悯。

他那群属下一个个冷汗直流,却也不敢再为自己分辩。

你们!都给我滚!!

程天恩一口气上不来,一头栽下去,直直地从轮椅上扑倒在地。

我吓了一跳。

一时间,只见他的手下们乱作一团,纷纷喊护士、医生前来照顾程天恩这只昏迷的小狼崽,平日里那个和程天恩最为亲近的亲信,已经是涕泗横流。

后来,我才知道,那个人姓汪,叫汪四平。

程天恩的手下私下一般称呼他为汪总管,贱一点儿就称呼他汪公公,他算是看着程天恩从小长大的。

在程家,钱伯是笑面虎,他是青面兽。

他之于程天恩,就像是钱伯之于程天佑,即是特殊的心腹之人,也是亦师亦父的人物。

至于钱伯,他是钱助理钱至的父亲,一个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了我的命运的人。

人生有很多决定,都在一念之间。

一念之间的选择,注定了你的人生,走向了哪条路,读了哪所学校,牵了谁的手,成了谁的新娘。

09

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

程天恩醒来的时候,汪公公……哦不,汪四平守在他身边,当然,我也在。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

很多事情很难解释。

其实,我只是在他昏倒的那一刻,回眸看了眼ICU病床上昏迷着的程天佑。我想,这一刻,如果他在的话,一定会守在天恩身边。无论天恩是张牙舞爪的魔鬼,还是坠落人间的天使。

这个原因,大概已经足够。

欠得太多,总急于还。

程天恩看到我,没说话。

盛怒之后,他整个人反倒平静了下来。

他躺在床上,明亮的灯光下,他的脸上凝敛着一种安静和完美。我觉得他很好地演绎出了什么叫作“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一刻,我都很后悔自己当时没有把他拍下来发微信朋友圈,就配上这两句解读,然后我自己给自己点个赞。

汪公公说,二少爷,医生让您多休息。说完,他看了我一眼,那意思就是,好走不送,别影响我家天恩睡觉。

我自觉无趣,想要离开时,程天恩却喊住了我,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对汪四平说,给她买机票,让她离开。

我愣了一下,猛转身,我说,我是病号……

他抬头,一眼看穿般的冷静,说,你不过是不放心他。

默然片刻,他叹了口气,说,钱伯都来了,你还有什么可不放心的?我爷爷失去谁,都不可能失去大哥的。

我没说话,那是我不愿被说破的心事。

我看着天恩,低头说,他不醒,我怎么能安心离开?

程天恩看着我,语气淡淡,言语还是挖人心疼,他说,你是因为爱他,还是因为爱自己,不愿背负良心债?其实不过就是为了自己心安。

我低头说,随便你怎么想吧。

程天恩声音很淡,像是经历了一场大病。

他说,我哥拿你当心头好,可是我们家老爷子却绝容不下你。

他不无嘲讽地说,当初,只一个凉生,他老人家便对你有诸多不满。今天,你“哐当”一个晴天霹雳劈在他老人家眼前,你和他的心头肉、他的长孙、他的所有心血所托的程家大公子竟然也有染!你不会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有多想你被雷劈死吧!

说到这里,天恩戏谑着冷笑道,左手勾搭人家外孙,右手勾搭人家长孙,换成谁,谁都劈你。你还真当自己“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啊?

我沉默不言。

他炫耀他是诗人,我只好炫耀我是哑巴。

程天恩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汪四平,示意他出去。

汪四平离开后,程天恩看着我,说,你……刚刚不是质问我有多恨他吗?

说到这里,他苦笑了一下。

一个平日里那么骄傲的男子,居然满脸镌刻着那么清晰的痛苦。这种痛苦沿着他的每一个表情纹,每一根脉络,雕刻成他那精美如玉般的面容。

他说,那么我就告诉你。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这些年……这些年……我也一直以为自己恨他,恨不得他死!可就在前天,当医生告诉我……他这辈子可能永远醒不来的时候……我宁可会死掉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他!我恨不能替他啊!姜生!

说到这里,他摇摇头,轻轻一句,他是我哥。

小孩一般的声息,甚是黏腻。

他说,姜生,他是我哥啊。

从小到大,我跟在他屁股后面长大,我喜欢着他喜欢过的东西,看他看过的动画片,吃他爱吃的糖果,玩他玩过的游戏……他给了我父兄般的宠……这种宠,血化不开。姜生,你不会不清楚,因为你也有一个哥哥,从小万般宠你爱你,视你如珍宝的哥哥……

可正因为这些宠爱,才让我在……后来……那么恨他……我想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人可能都会伤害到我,但是我从来都不会想到,我最爱的哥哥,最爱我的哥哥……会让我失去了双腿……让我失去了站在这个世界上的机会……我甚至再也不能去摸一下我喜欢的篮球……

说到这里,他的眼泪静静地滑落,仿佛是从骨头里面渗出的血一样凝重。

他没有看我,望向窗外。那么倔强、妖孽的一个人,此刻,居然对一个和他关系复杂微妙的类似于敌人一般的女人,倾吐他那些苦到心肺、苦不堪言的心事。

这些见不得光的、爱恨交加的复杂情感,长期以来,都这样狂暴无拦地在他心里发酵着。

谁也拯救不了他。

他笑了笑,说,在我失去双腿、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还没有消退,我就看到哭得不成样子的他……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平日里被我视为英雄的他哭得那么狼狈。姜生,从小到大,他都是我心里最了不起的人……我就安慰他,我笑着说,哥,不疼……真不疼,你别哭……姜生,那一年,我才十几岁……被截去了双腿,我却安慰他,别哭……我还努力地对他笑,逗他笑……

因为他是我最亲爱的大哥……

因为我知道,他不是故意推倒梯子的。他是不小心。因为我知道,他不知道我在上面……

这些年,我一遍一遍说服我自己。

可是,我却做不到不恨他。

姜生,我恨死了这个“恨他”的我自己,我恨我自己怎么可以去“恨他”。

可是,姜生……我失去了双腿……每一个长夜里我在黑暗中惊醒,空空荡荡的被子里,是那么的冷啊……

然而更冷的是,当你看到程家那么大的一个家庭里面,所有人在你面前毕恭毕敬地喊二少爷长、二少爷短,却在你的背后,阳奉阴违、万分恶毒地诅咒你是个死瘸子、死残废的时候……你的心没法不失衡。

你看着你心目中的大英雄,越加被人尊重,成为他们心中的程家希望、唯一继承人,而你,却永远成不了他那样的英雄。你只能是个二少爷……不!你不是二少爷,你就是个“二”!可怜虫!废人……

那群人拥护在你身边,不是因为他们尊重你、倚望你,而是因为他们要照顾你、监护你……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姜生……

他几乎是说不下去了。

瞬间,他又笑了,说,我也曾可以拥有他拥有的一切,声望、拥护、财富、权力……可是,我却什么都不能有……上至我的祖父,下至我的手下……

呵呵,为我好?

不!他们是为自己好!

如果……现在那个躺在重症监护病房里的人是我,如果是他们的大少爷一声令下,不准将我受伤的消息告诉老爷子,那么,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去告密,就是我病死在他们眼前,他们都不敢告密到爷爷面前……而我的爷爷……一定也不会因为失去我,而责罚他眼里完美的家族继承人……

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无用的二少爷,一个死瘸子,一个烂废物……

我愣愣地站在他对面,却不知道怎样去安慰他。

我对他从来只有厌恶和恨,这些年来,我和他之间,是不断的冲突与构陷,可当有一天,他将他的伤口、他的内心毫无遮拦地暴露在我眼前,我的内心居然复杂起来。

像是站在十字路口,茫然不辨方向。

这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程天恩,是内心充满挣扎的柔软的男青年,不再只是那个心中充满了恨与报复的魔鬼般的少年。

他的声音越是平静,我就越觉得害怕,不是害怕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伤害我,而是害怕他伤害他自己。

他抬眼看着我,停止了倾诉,他说,姜生,如果我跟你说,我一直对程家封锁消息……也是在为了替大哥保护你,你信不信?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保护我?我愣愣地看着他。

程天恩笑了,摇头说,我知道你不相信,甭说你不相信,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哈哈哈——

他看着前方,良久,叹息道,我虽然恨你害得他生死未卜,可却也知道你是他的心头好。他的命都拿给你了,我再讨厌你、再恨你,却也得为他保住你。

他顿了顿,说,所以,我一直不敢跟爷爷说三亚这里的消息,我就是怕爷爷知道大哥出事,派人过来,就必然会知道你这祸害般的存在。大哥昏迷着,谁能保护你?

他叹息,我爷爷不是我……“心慈手软”这个词就不存在在他的字典里。在他眼里,你是毁灭他程家完美继承人的灾星……所以,姜生,听我的,坐最早一班离开三亚的飞机走吧。不管去哪里,不要和程家有联系了。

他说,如果我哥醒了……他找你也罢,放弃你也罢,那是他的事。但是,我想对你说,天涯海角,小心程家那只……老狐狸……

我看着他,有些懵。

他苦笑,说,钱伯。

10

我更走不出的是,

那一夜,我曾愿意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那天夜里,我和天恩之间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仿佛是更深刻地了解了某个人,又仿佛是更加读不懂某个人。

这世界上,大概很难有完全的爱,或者完全的恨。感情永远都是复杂的,难以用一个词来完全描述它。

这么多年,与其说他“恨”程天佑,倒不如说,他是“怨”他更合适一些。

天恩是一只小狼崽,即使是此刻,他收敛了利爪,温顺地待在你面前,却依然消弭不了他骨子里的狼性。

当然,我也不是什么良善少女,做不到因为他一番内心痛苦深刻的剖白,就原谅了他在过去的时光之中奉送给我的伤害。

相安于无事,便已是我和他之间最安全的相处模式。

天渐黎明。

汪公公拿着一张机票宛如奉着圣旨一样捧给我的时候,我对天恩说,我不能走。

当时,我感觉程天恩的眼睛里来来回回蹦着十二只神兽——不能走?不是说好了的吗?!

他看着我,良久,说,姜生,有句话,我必须说给你。

我望着他,淡淡地说,你说。

他一字一顿,告诫一般地说,你是进不了程家门的!无论是我哥还是我弟。无论他们当你如命还是如宝。

我低下头,说,他现在因我生死难卜,我就这么离开……我做不到。也烦劳你告诉什么钱伯,我不会和他们的大少爷再有任何牵扯,但是我想看到他醒来……否则,这辈子我都不能活得安心。

说到这里,我叹了口气,笑笑,说,你们放心,他醒来,我一定不会和他再有任何联系了。我知道,我……不配。

早在小鱼山那一夜,我就已不配。

我目光飘向窗外,漆黑的夜,曾有他温柔相对的每个夜。

那些他予我的所有好。我曾以为,这辈子,我不能给他一颗完整的心,总可以给他我完整的身体。

却最终,没有任何是完整。

这是我心里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一场永远走不出的劫。

我也不想这样。

可是,我却永远走不出小鱼山的那一夜。那一夜那个人,像噩梦一样,追着我,缠着我,此生不能解脱。

我更走不出的是,那一夜,我曾愿意试图交付我的心的男人,目睹了这一切。

属于他的我,属于我的他。

此后,无论我如何开解我自己,那不是我的错误——

可这世界就是这样,别人做的恶、犯的错,遭惩罚的却永远是最无辜的我们!

这一刻,说出“不配”两个字,心虽然痛了,却也释然了。

说实话,需要勇气;面对自己的心,也需要勇气。

程天恩没说话,盯着我,半天,他才躺回枕头上,斜靠着床头,无奈叹气,说,好吧,好吧。

他说,你要是被我爷爷弄死了……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说,我就索性好人做到底,亲手给你收尸,把你烧掉,拿你的骨灰,找手艺好的师傅烧两个大茶杯,送给我哥,也算给他做个念想。等他洞房花烛夜,拿出“你”来,和新娘子喝个合卺酒,三个人,团团圆圆的。

他的话,听得我满头蹿黑线。能让一个心灰意冷的人抓狂,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我问他,一定要把你爷爷说得这么恐怖吗?

程天恩鼻子微微一皱,眉毛微微一挑,说,嗯,不然呢?

然后,他不知从哪里掏出一盒糖,随意吃了一颗,然后扔我一颗。

然后,我就接过,看了看,跟着他吃掉了。

钱助理扑进来的时候,我正细细地嚼着糖,程天恩斜卧着看着我吃糖,慵懒得不得了,一副“本少体弱多病”的姿态。

钱助理真的是“扑”进来的,他看到我还存活在程天恩的狼爪之下,很是不可思议,微微带着尴尬,他对程天恩解释说,我……我以为……

程天恩慵懒地躺下,一脸傲娇的小表情,仿佛是酒足饭饱后的小狼崽,舔着小狼爪子,说,你以为我把她吃了?

钱助理尴尬地笑笑,嘴上却说,呵呵,哪能!

程天恩直接把糖盒扔到他脸上,二少爷傲娇属性爆发了,他说,闭嘴!别对我说什么“呵呵”!

突然,我感到一丝眩晕,整个人微微一晃。

程天恩见我如此,微微侧了侧身子,胳膊斜撑着脑袋,一副修成正果的表情。

他冲钱助理摆摆他的小狼爪子,说,赶紧把她打包送走!你爹要来了,是我们家老爷子派他来的。我怕啊,我保不住我哥的这个宝儿了!

钱助理忙扶住我,转头看着天恩,焦急地问,二少爷,她这是、这是?

程天恩伸了伸他的小狼腰,一副老谋深算的小模样,说,糖丸里有药,够她睡的,赶紧地,给我送走!

钱助理一急,口不择言,竟然是质问的语气,你怎么能把泡别的女人的烂招儿用在你哥的女人身上?

程天恩毫不忌讳,冷笑道,烂招儿?怎么能说是烂招儿?!爷这么荤素不忌,要真用了烂招儿,她现在指不定是谁的女人了。知足吧!

我听得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啊,程天恩,我差点要“洗心革面”对你有新的认识,你却又趁我不注意拿糖丸算计我,早该知道的,狼崽子怎么可以轻信?!

程天恩抛给我一媚眼,那表情就是——小样儿,少跟我玩灰姑娘的倔强!你以为我是程天佑啊。老子是狼!惹怒了老子,老子拿你骨灰搅着海底泥做面膜,专涂猪脸上。

至于后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但是我知道,我浪费了程天狼……哦不,程天恩的一番苦心——就在钱助理拖着我或者抱着我,想要把我打包隐匿的时候,那个被称作“钱伯”的神秘人物已悄无声息地抵达了程天恩的病房前。

电话里他笑吟吟说他明天中午到,结果黎明时就已空降,让人毫无准备。

钱助理抬头一看,呵呵,一爹从天而降,瞬间就觉两眼一黑,“吧唧”把我搁在地上。

我尚未完全昏迷,吃疼地闷闷地“哎哟”了一声。

他觉得不妥,连忙扶了我一把,然后哆哆嗦嗦地,对着那个衣衫朴素、年逾六旬的老人喊了一声,爸——

我昏昏然,应了一声,哎——

钱助理的脸直接绿了,小情绪一别扭,小手一松,我“吧唧”一声又被扔到地上。

这下,我没有“哎哟”出声,倒是程天恩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在汪公公的搀扶下起身,堆着笑,将我挡在身后,似是决心守护一般。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为自己在意的人。

这时,一个护士匆匆地从外面走进来,问道,程天佑的家属?谁是姜生啊?病人……

我想说我是。

可程天恩那颗泡妞用的大糖丸实在太歹毒了,我已迷糊得只剩下一丝意识,而这一丝微弱的意识,都不足以让我辨认出会把我变成海底泥、大茶杯的钱伯,就已稍纵即逝。

这药力好奇怪,让人总想发笑,感觉像是含笑九泉了。

CHAPTER 03

你是否曾爱一个人,爱到生死相随?

11

最不可追忆的,就是往事。

当我从那颗糖丸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

头疼得像要爆炸了一样,我扶着脑袋起身,上下摸索,确定自己尚未变成大茶杯,也没变成海底泥面膜。

抬头,不见刘护士,也不见钱助理,只见一个面容和善的老人坐在椅子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津津有味地读着。

他戴着老花镜,衣衫虽旧,却极其干净整洁,与程家上下一片光鲜的打扮不甚一样。此时,他的身体微微后倾,仿佛在仔细辨识着书上的字,看得极其入迷,都没觉察到我醒来。

钱伯?

我的大脑在瞬间短路后,又瞬间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他抬头,透过老花镜,看到我端坐在床上,一愣,像是怠慢了我一般,忙说,姜小姐,您醒了。

不是言情小说里那种掌事人装腔作势地拿捏作态,更不是电视剧里面终极BOSS高高在上的傲慢疏离,却像是一位年长的亲人。

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我以为他会挑着眉毛,斜着眼睛,严肃地用鼻孔喷我,说,姜小姐,你该走了。或者是拿出大家族的旧做派,拿捏着指桑骂槐,故作高深地说一通,比如,姜小姐,这豪门的日子,是你能想,可不是你能过的……巴拉巴拉巴拉……

可,全然没有。

他竟然是恭敬谨慎的态度。

我冲他点点头,因觉被尊重,人也自矜。

突然,我发现,这竟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不是医院。我不由将被子拉紧,有些紧张地问,这是哪儿?

钱伯说,哦,这是程家度假的宅子,我已叫人打扫过。

我吃惊,说,我怎么会在这里?

钱伯笑笑,说,在医院总不如在家里调养身体方便。

我说,可是……

钱伯笑笑,说,你放心,医生、护士一切照旧。

说完,他将书放下,摘下老花镜,帮我按了床头铃,不久,便有了回应。他说,病人醒了。

我眼尾暗低,思量自己的处境。

他也不絮叨,恍如无事一般,又重新细细看着手中的书。

兀地,我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他,我记得,有护士……说天佑他……

话一出口,我才意识到自己对程天佑的担心,如此袒露在他面前很不妥。

钱伯似乎并不在意,说,昨晚,大少爷昏迷着,突然有了意识,喊过您的名字,可惜等我们过去时,他又昏迷了。

我顿觉心灰。

我有些尴尬地看着钱伯,像是为刚才的过度关心辩解一样,说,等他醒了,我就走。

钱伯扶扶眼镜,说,哦?哦。不过,姜小姐,等你身体好一些就多陪陪大少爷,他很需要你。

啊?我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你以为他是带着王母娘娘的簪子来划银河的,却没想到,他却是温言好语、慈眉善目一月老。

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阮姐手艺很不错,做得一手很好的湖南菜,很得老爷心。听说姜小姐是湘乡里的,我也将她一并带了过来,照顾你饮食。

啊??我又愣了愣。

这态势,哪像是灭我,简直是渡我。

不过,我还是摇摇头,郁郁地看了看窗外,低头说,不打扰了。

我心意已定,天佑只要能醒来,我就离开这里。至于去哪里,干什么,我都没想过。我只知道,我想离开!

这纷扰!这旋涡!这一切!

钱伯好像并不以为意,半是探询地说,我听钱至说了,发生意外之前,您和大少爷在酒店吵架了。

他这么一说,我更觉满心负疚,眼泪在一瞬间冲出眼眶,怕他看到,我就将脑袋别向一边。

他却笑笑,说,夫妻年轻时哪有不争吵的?我看不管您怎么生他的气,他也为此付出代价了,您就别再跟他怄气了。

啊??我彻底摸不着北了。

钱伯将那卷书搁在手边,递给我一杯水,闲聊家常一般,说,姜小姐和大少爷也是旧相识了,姜小姐……高中时就和大少爷认识了?

我不知他什么意思,却还是点点头,侧过脸,偷偷擦干眼角的泪。

第一次见到程天佑的时候,我刚十六岁,说起来,还是一不知天高地厚的萝莉。

他那时,风华正茂,年岁正好。不苟言笑时,是拒人千里之姿态;笑起来是春风十里,致命的魅惑。

不必颠倒众生,颠倒一个十六岁的萝莉还是足够的。

那一只十六岁的萝莉,有着海一样的心事,禁忌般不能触碰的人和爱恋,却都能在他那里得以放任和实现。

他不是禁忌!

他是爱情。

他美轮美奂却触手可及。

他仿佛是上天对一个有着秘密心事的女孩的特殊赐予。

那时,每次他出现,我都感觉到心里揣着一只小鹿,它扑通扑通地在我的心里乱撞。那只小鹿啊,它长着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

唉。

往事……

最不可追忆的,就是往事。

它缓缓地走过,轻轻地走远,淡出时光的轴线;可念及时,却又呼啸着扑面而来,逼得人不能喘息。

钱伯也不再多问,只是笑吟吟地念叨了句,好啊好啊,少年夫妻老来伴。

我听得懵懵的,眼前这老人,一时间,真不知是敌是友。

我一面喝水一面偷瞧他,心里也默默念着“少年?夫妻?老来伴?”,突然一激灵,不对,我少年时……根本就没、没做夫妻啊!

钱伯问,怎么了?

我一脱口,说,我们没做夫妻!说完,又觉得心虚,尴尬地小声补了三个字,少年……

我挺怕钱伯想多了的,关于我和天佑相识的十六岁。

那段再也追不回的纯白少年时光,大约会是我此生再也不会经历的绚烂与生动,我不希望它在别人的心中被演绎成一个拜金少女如何心机深沉攀高枝的故事。

12

这和程天恩说的“钱伯是只老狐狸”完全不搭啊。

钱伯离开前告诉我,天佑已经转出了重症监护室,现在在普通的特护病房,我当下还吃了一惊,只是没做多想。

他说,你多去陪陪他,希望他早日醒来。

我低头,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伤得这么厉害,我却可以安然无恙。

钱伯说,听说小姐的背伤得也很厉害……您身体弱,也就别多想伤心事。唉,从那么高的地方摔到海面上,和摔到水泥地上是没太大区别的。大少爷颅内出血,医生说,是否能醒来……说到这里,他停住了,说,我相信他吉人自有天相。

我猛然抬头,说,转院会不会希望更大一些?

钱伯看着我,似乎想到了些什么,他缓缓地说,我这次来,也带来了两位这方面的专家。

然后,他轻轻笑笑,很和蔼的表情,似乎是很想结束这方面的谈话,说,姜小姐,您休息吧,不必挂劳。

刘护士进来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不过想起钱伯说的医生、护士一切照旧也就了然了,心里竟觉得他对自己周到尽心。

刘护士给我检查了一下,又测量了血压,详细记录了一下,然后嘱咐我饮食尽量清淡,有助于恢复,就走了。

走的时候,她偷眼看了一下钱伯,然后冲我撇嘴,轻声说,好凶啊。

我没听清,瞪大眼,啊?

刘护士没再敢细看我,一溜烟走了。

钱伯目送她走后,转身对我说,姜小姐,您这里没事,我就先离开了。您好好休息,一会儿我让他们给您送粥过来。

我茫然地点点头。

他微微点头,以示道别,然后,踱着步子离开了。

钱伯前脚离开,刘护士后脚蹦进来,说,唔,那老头昨晚一个大耳光差点把钱助理给抽死,骂他骂得好凶哦。

啊?我看着刘护士。

刘护士耸耸肩,说,可惜啊我听不懂广东话,港剧直播啊。

刘护士一走,钱助理就给我带来了熬制的小米粥,放到简餐桌上,说,医生嘱咐了阮姐,这三五天都清淡为宜,否则容易补伤。

我偷偷看看他的脸,似乎真有些浮肿,我忙低头装作没看到,说,我也没胃口,这样就很好。

我看着眼前的热粥,默默地吃了几口,心有所虑,食之无味。

钱助理似乎有些紧张,他看着我,忍了又忍,才缓缓开口,问,我父亲……他没怎样吧?

我摇摇头,说,他人很好。

钱助理一脸不可思议,但也没多说什么,他问,不知道我父亲跟你说了没,程总他,昏迷着,喊你的名字。

我点点头。

热粥荡起的雾气绕了眼,眼底是湿湿的感觉。

13

你都死了几次了,还有命死吗?

钱助理离开前,叮嘱我多照顾自己身体,别总这么闷闷不乐。我没说话,他便转身离开,刚到门前,他就愣了,喃喃道,二少爷。

我抬头,只见程天恩就在门前,似乎来了许久的样子。汪四平在他身后,铜墙铁壁、金刚护体一般。

程天恩冲钱助理点点头,说,我听说钱伯把我们姜生接出院了,料想是来了这里。

他仰着头,一看我,故作惊讶的表情,说,哎哟,你还没死啊?我这正准备给你收尸呢,这烧茶杯的师傅都联系好了。

我不理他。

昨夜,他刚刚说了一番掏心掏肺的话;今天,他却依旧不改毒舌本色。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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