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遍老爷 (日本“直木奖”作家朱川湊人治愈杰作)(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0 06:4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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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川湊人(著),何奕欣(译)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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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遍老爷 (日本“直木奖”作家朱川湊人治愈杰作)

一遍老爷 (日本“直木奖”作家朱川湊人治愈杰作)试读:

一遍老爷

作者:朱川湊人(著),何奕欣(译)排版:蕾蕾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出版时间:2

01

4-06-01ISBN:978755

02

29655本书由上海读客图书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一遍老爷01

如今,它想必早已不在了吧——将近三十年前,跟朋友阿静一道,我蹬着自行车,在山路上颠簸了不知多久才终于寻到的那间小祠堂。

那个比操场一角的百叶箱还小的祠堂,悄然蜷缩在白天都略显阴暗的树林里,大半边都被繁茂的枝叶遮掩住了。倘非阿静眼尖,只怕我们就会一无所获地和它擦身而过。

看来那便是此行要找的祠堂了,我们不禁相视一笑。那个瞬间,拼命蹬车数小时后屁股的酸痛,暴露在寒风中早已冻僵的双手的麻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样一来,阿静的愿望便能实现了,才小学四年级的我如此单纯地相信着。

那个小祠堂所供奉着的,乃是如果只许愿一次便不论什么愿望都能替你实现的“一遍老爷”。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奇妙的神,是某个周六的傍晚,快要开饭之际。“您说,最最灵验的神社在哪里啊?”我一面帮忙叠着准备放进蒸笼的毛巾,一面向奶奶打听道。“你说的灵验,就是能实现愿望的意思喽?”奶奶哄着跟屁虫似的黏过来的弟弟,对我微笑道,“那样的话,就非‘一遍老爷’莫属了。是奶奶从前住的那个村子里头一个很小的神社哦。”

虽说我家在大山脚下的小城镇里经营着一家理发店,奶奶从前却是住在山那边较偏远的袴须村。据说那里过去也曾人丁兴旺,但战后日渐冷清,最终成了片荒无人烟的僻壤。于是,在爷爷去世而我有如新旧交替般出生之际,奶奶离开那座村庄来到城里,和我们一同住了。

所以,我虽然知道村庄的名字,却一次都没去过。“一遍老爷,真是个古怪的名字哎。”

我对这名字萌生了浓厚的兴趣,听上去感觉就挺灵验的。“不管什么愿望,如果只许一次,就一定能够实现。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呢!”“真的不管什么愿望都行?”“只要是袴须的人,他肯定都会保佑的。只是许了个愿,便有人炒股赚了大钱,就连患上了医生都觉得无药可救的重病,都能奇迹般康复……可了不起啦,一遍老爷。嗯,大概只有让人死而复生是办不到的吧。”奶奶用多少有些自豪的口吻说道。

当时我便想,这就是我要找的神社!总之,我觉得,要想实现阿静的愿望,除了求神就再没别的可能了。

紧接着的那个周日,在我们的秘密基地跟阿静碰头后,我立刻向他讲了这件事。

税务局的围墙后面有个大大的净化槽,槽底略有空隙,足够小孩子趴着通行。爬过那块区域后,便是个只要盘膝而坐就不会撞头的空间,那里正是我俩的秘密基地。在那个基地里,我们曾脸贴着脸一同偷偷欣赏捡来的黄色漫画,更曾兴奋不已地点燃从父亲那里昧下的香烟,初次体验了抽烟的滋味——虽然被呛得死去活来,以至于再也没敢尝试。“骗人的吧。真能什么愿望都满足?我可不信。”听了我的话,阿静眨巴着他那双渗着眼屎的眼睛说道。已然折去半截的门牙从他咧着的嘴里露了出来,让那张绝对谈不上机灵的脸越发显得傻里傻气。“因为啊,你想嘛,如果什么愿望都能帮着实现的话,那个村子就不会萧条到变成荒村了呀。肯定会有谁去祈求让村子重新热闹起来的吧。”

阿静这家伙,功课差得可以,挑刺的本领倒是一流。实际上,我听奶奶讲述之时亦曾有过这个疑问,所以现下只要照搬奶奶的话来解答就行了。“那是因为,能实现愿望的次数只有一次呀。大家都把这唯一的机会用在了自己身上。而且,许愿通常都是在年轻的时候嘛。”“呼,是这样啊。我果然还是……不太能相信。”

秘密基地里有个捡来作为摆设的破闹钟,阿静一面刷刷转着它的指针,一面笑了起来。的确,我能理解他的感受。能且仅能实现一个任意愿望的神仙——就算是只有十岁的孩子,也不会立刻相信这种好事的吧。事实上,如果有人问我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也会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如果真的不信,那就算了呗。我可是专程为了阿静才去打听来的。”

我一做出恼火的样子,阿静就慌忙圆场道:“对不起,对不起……我那个事,除了求神,确实是没有别的法子了。谢谢你,小宇!”

阿静像往常那样伸出手来,向上摊开手掌;而我则握起拳头,“砰”一下击中他的掌心。接着,我又伸出手去,让阿静用拳头捶在我摊开的手掌上。这是我俩惯用的招呼方式,用来代替握手。“所以嘛,等放了寒假,我们去那里求一次试试如何?反正就算不灵,也没什么损失;但万一灵验的话,就是意外收获了哦!”“可是袴须这个地方,到底要怎么去哟。现在肯定连经过那里的巴士线路都没有了吧?”“你傻啊,这还用问!当然是骑自行车喽!”“骑自行车……那得骑好远吧?”“有什么嘛,要是花这点力气就能实现愿望,不是很值吗?”

如今回想起来,确实蛮不靠谱的。

然而,所谓少年便是如此,总觉得只要有一辆自行车,就能走遍天涯海角,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何况我在差不多一个月前,才刚得到了一辆新车。那是一辆配备十挡变速齿轮和山地车把手的越野自行车。我向父母软磨硬泡数月之久,才终于在生日那天得到了它。说真的,当时在我心里,想要借此机会测试爱车性能的想法反而占了更大的比重。

阿静却不知道我的那点心思,听罢已满怀感激地眨起了眼睛。没想到外表看来粗枝大叶的他,竟是那样一个容易感动的人。“谢谢你,小宇!果然有朋友就是幸福啊!”

虽然这话着实让我有些愧疚,不过,期盼阿静梦想成真的想法,在我的内心深处毕竟还是存在着的。

一言以蔽之,阿静就是个笨蛋。

这样评价倒不是说他学习有多差劲(好吧,确实也蛮差劲的),而是因为他的所作所为实在傻得可以。他不但是班上的落东西大王,还是个在留校反省名单上天天留名的问题学生。不说别的,安分对他而言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他总喜欢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或是开些极端无聊的玩笑,闹得四周不得安宁,更有一项独门“绝活”——将竖笛吹孔插进门牙缺口,再将它垂挂下来——使他荣膺包揽全班笑料的小丑。如此一来,“静夫”这名字自是显得格外讽刺,时常成为遭人揶揄的对象。

而我,虽然并不冒尖,却也算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也不知怎的,我同阿静特别投缘。从小学入学被分在同一个班开始至今,我俩几乎每天都泡在一起。身材高瘦的我和略显矮胖的他,甚至被冠上了“铅笔杆与橡皮擦”组合的称号,我却一点不觉厌恶。

话说回来,对我和阿静的这份“兄弟情深”,家里人其实并不乐意。

阿静的父亲是镇上有名的惹是生非之徒,闹起来无法无天,暴躁易怒的性情远近闻名。阿静那颗只剩半截的门牙正是这位父亲的杰作。会使那么大的劲打一个才十岁孩子的脸——仅凭这点,就能看出那是个怎样的人吧。

我也曾在车站附近的商业街上,撞见过阿静的父亲与人斗殴的场面。他明明算不上人高马大,可就算两名巡警合力摁压,也难以将其制伏。他简直就像一头狰狞的野兽,确实,让人只想敬而远之。

即便在家,情况仍是如此。阿静时常抱怨说,老爸每周至少撒疯一次。由于丈夫不务正业,他母亲只好天天在烤肉店摸黑打工,以此维持家计。而这一点,有时竟也会成为他们夫妻争吵的起因。虽曾听他讲起过这些,当时的我却说什么也无法理解为何会变成那样。总之,他家与我家相比,便是一个暗无天日、令人极其厌恶的地方。“昨天晚上,我爸又打我妈了……弟弟妹妹都哇哇大哭,想看的电视也没看成呢。”

我记不得有多少次从阿静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每次听他倒苦水,我都会对自己家庭的普通满怀感激,说来着实有些可悲。

然而,那样的阿静真正开始苦恼,却是那年秋天的事。“小宇,等你长大了,打算当什么?”【1】

当时,我们好像是玩了一整天的三角垒吧,正走在回家的路上。

山那边的太阳正渐渐下沉,天空被染上一层淡淡的朱红。“我嘛,要是能当上职业棒球运动员就好了。唉,不过应该没戏吧。”虽然没太当真,但也没有别的什么想做的,所以我给出了那样的回答。“才不会呢,小宇,你棒球不是打得蛮好嘛。”

阿静这么说着,声音竟一反常态地有些消沉。于是我意识到了,他有心事。“小宇,这事你绝不能跟任何人说哦。”当走到能望见我家理发店的那条街的街口时,阿静忽然停下了脚步,郑重其事地说道。面对这不同寻常的氛围,我也做出格外认真的表情向他点了点头。“你说……父母里有人坐过牢的话,孩子就不能当警察,这是真的吗?”“哎?没那回事吧?”“可是,前不久我看了一部电视剧,里面就那么说的!”【2】

我知道,阿静向往成为一名骑着白摩托的警察。从很小那会儿起,我就一直听他反复诉说着这个理想。“你爸他,进过监狱吗?”

只见阿静以强忍腹痛般的艰难神色,微微点头道:“说是年轻的时候捅了人,蹲过几年牢房。”

要说他那个父亲,确实像有前科的样子。“果然还是……没戏了吧?”

我无言以对。

如果电视剧里都那么说了,可信度应该是很高的,但这样的话又怎么可能说得出口。“那又有什么关系嘛!前阵子,老师不是说过吗?在日本,不论是谁,都可以从事喜爱的工作。”我忽然想起某日班主任老师为我们讲解《日本宪法》时说的话,“像那样带有歧视的做法是违背宪法精神的。”“可是……现实中,不是都会有那种警员资格考试的吗?到时候,肯定会对我的家庭出身作调查的吧……”

确实是那么回事。父亲曾经坐牢的事实,很可能会成为一项重大的不利因素。“我……是不是成不了骑白摩托的巡警了……”“不是说了没那回事嘛。没关系的啦,绝对!”

我看着阿静一脸颓丧的模样,万般无奈地丢出了那样不负责任的话。

事后,我装作不经意地向父母打听了那个说法。结果是,虽然他们都不清楚确切规定,但“应该很难吧……”的回答却如出一辙。

那样的话,阿静就太可怜了。

当老子的过去坐过牢也好,没坐过牢也好,那跟阿静有什么关系!阿静是无辜的!父母归父母,子女归子女啊!

然而与此同时,哪怕是年仅十岁的我也多少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其实并不像理想中那样平等和公平。也许,就算没有明文规定,那种家庭的孩子,果然还是会被警界拒之门外吧。

我开始思考,要怎样才能让阿静实现梦想。这便是为什么我要从奶奶那里打听一遍老爷的事。02

实际出发的日子,大约是在寒假的第三天。

我跟家里人说要去钓鱼,一大早就出了门。阿静骑来了一辆又大又破、锈迹斑斑的老式自行车,像是面店伙计或是送报纸的人才骑的那种。踏脚每次上下都伴随着老牛喘气般的响声,看来非常不适宜长途跋涉。“小宇,那个一遍老爷到底在什么地方,你晓得吗?”

临出发前我被问了这样的问题。由于根本没去过,我只能含糊其辞地应对过去。虽然向奶奶问到了大致方位,可也谈不上有确切把握。反正我认为,只要到了袴须就能找到那里。“总之,出发、出发!”

我伸手握住阿静的拳头,继而握拳捶在他摊开的手掌上。就这样,迎着腊月的寒风,我们开始了小小的远行。

多年后的今天,在记忆中的那次探险之旅,仍然闪烁着美丽而温暖的光。

我们不知疲倦地踩着踏脚,也不知道前面究竟还有多少路要赶,或许从地图上查到的直线距离并没有想象中漫长,也是让我们感到轻松的原因之一吧。

然而实际上,那却是一段堪称艰辛的旅程。因为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行进在陡峭的山路上。要是换作现在,身为成年人的我,决不会尝试骑车挑战相同的线路。那实在是一项只有小孩才能完成的行为艺术。

在镇上的那段路,可说是畅快淋漓。虽然身后不时传来阿静那辆破自行车的声音,很有些刺耳,但我听着听着,便开始和着那个节奏踩起了踏脚,仿佛正在跟阿静骑着同一辆车,不由得乐在其中。

一进到山里,可就够呛了。那边的温度比镇上低了许多,阵阵寒风刮过没有遮掩的皮肤,感觉就像是空气里混杂着无数细小的玻璃碴子。我和阿静都只穿着薄薄的夹克外套,自然在寒气中饱受了磨难。

途中,我们在一个带顶的小型公交车站稍事停顿,坐在长凳上吃了从家里带来的食物。经过那个站的线路早已废止,公交站牌上锈迹斑斑,就连有些什么站也看不清了。“出门在外,真是吃什么都香啊!”阿静一面这么说着,一面吃着铝制饭盒里只裹了一层海苔、浇了点酱油的白米饭团。他说因为不好意思叫醒工作到深夜的母亲,就自己做了那些饭团。“对了……我打算许愿当上骑白摩托的警察。小宇呢?打算许什么愿呀?”

姑且就许愿当上职业棒球运动员吧,不过说实在的,我始终没有下定决心。要是许愿当奥特曼又会怎样——甚至连这一类的念头我都动过。事实上,当时的我,既没有清晰的理想也没有明确的希望。

于是,我再次给出了含糊其辞的答案。阿静一听,脸上却现出了颇为伤感的神色。“小宇就好了……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求神呢。”“嘁,真贪心啊。什么愿望哪?”“告诉你也没关系,不准笑噢。”见我点了头,阿静便一脸害羞地小声说道,“我想,早点长大成人。”“为什么?”“你想嘛,如果成了大人的话,老爸乱发脾气的时候,我不就能保护老妈和弟弟妹妹了吗?所以,我想早点长大。”

我本已准备好了,要是个奇怪的愿望,就毫不留情地笑话他一番。可是听了他的话,我唯有沉默。他一定是痛入骨髓地体会到了作为一个孩子的无力,那是像我这样平平常常地生活着的孩子无法与之相比的。

愣愣地望着母亲为我做的午饭,我陷入了思考。“那样的话,把这两个愿望合成一句说出来,怎么样?也就是——请让我早点长大,成为一名骑白摩托的警察。这样一来,不就正好只是一遍吗?”“原来如此!小宇,你真聪明!”

阿静当时那神采奕奕的面孔,我至今记忆犹新。

到达目的地袴须时,下午两点都过了。正如之前听说的那样,村落早已荒无人烟,若非恰巧看见一间屋子挂有袴须的住址标志,我们险些就骑过头了。

犹记得那时我俩都冻得浑身冰凉,双腿如同要抽搐般瑟瑟发抖。由于长时间坐鞍蹬车,屁股疼痛不已,就连保持直立都变得异常艰辛。“会在哪里呢?那个一遍老爷……”“我奶奶说,好像是在村西外围的林子里头来着。”

两人在村里缓缓兜着,却根本搞不清从哪里到哪里算是村庄,而哪边又是西面。想要找人问路,却不见行人踪影,四周一片寂静,只有阵阵风声凄清的回响。田间小道上早已是野草丛生,仿佛山林正从人类手中回收着土地。

我们的心中荡起了深深的不安,虽然一鼓作气来到了这里,却对接下去该如何行动毫无头绪。

就在这时,一位老人从远处沿路走来的身影,进入了我们的视线。于是我们心领神会地相互点了点头,立刻蹬起车子向老人那边冲去。“哟,我可有好一阵子没见着小孩了呢。”老人见了我们,笑眯眯地说道。他那本已布满皱纹的脸显得更皱了,“再怎么说,这一带就只剩下些老头儿老太太了。”

如今想起来,那位老人的装束还真有些古怪。远远看去,像是穿着一件长长的棉大袍,细看之下才发现,那是他把一床又薄又脏的棉被像披斗篷似的披在了身上。用现在的话说,他看上去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阿静瞅了我一眼,见我只是默默打量着老人的古怪行头,便自行打听起一遍老爷的所在。“你们两个,是来拜访一遍老爷的啊。远道而来,辛苦喽。”老人听罢,犹如偶闻某个十分怀念的话题般,反复点头道,“不过现在,那里不灵啦。可惜哪!”“哎?为什么呀?”此前一直任由阿静与老人对话的我,忍不住插嘴问道。“要说为什么嘛,你看哪,都没人来这里拜啦。没人参拜的神仙,也就什么神力都没有啦。”

这么说着,也不知有什么特别开心的,老人像个孩子似的出声笑了起来。

我总感觉,那老人古怪得有些可怕。也许是我有些神经过敏了吧……“哎,不过嘛,难为你们怀着迫切的愿望,大老远地赶了过来。那就抱着只为参拜的觉悟拜一下也无妨。随我来便是了。”

于是,我和阿静推着自行车,惴惴不安地跟在老人身后。“我说……你们两个,不知道是怎么听说的这位神仙哪,对于许愿的方法,都清楚吗?”

老人一面带路,一面频频回头搭话。似乎对他而言,跟我们聊天是一种莫大的享受,他那皱巴巴的脸上始终带着笑容。“光是砰砰击掌后许愿,肯定没效果的,要带着石头才行。”“石头?”“对喽。首先呢,到了祠堂,要拜过一遍老爷,那个时候啊,就要顺便祈求神明实现愿望。至于是什么愿望,可以先不说。然后呢,就在祠堂的周围啊,随便哪里都行,掘开土地找石头。如果一遍老爷肯听你们的愿望,就能找到漂亮的白石头。把石头带回家里,不要给任何人看见,藏进小袋子里,一直放在身边。然后,就把这块石头当作神明,每天向它祈求实现愿望。只要坚持这样做,有一天你肯定会如愿以偿……只不过,这样许愿的机会仅有一次哦。”

听了这话,我不禁有些失望。我本以为,一遍老爷嘛,既然名字那么直白,就应该是只需求上一回便能实现任何愿望了。没想到还挺费事的。“老爷爷,那要是……找不到石头,怎么办呢?”

跟我不同的是,阿静全未扫兴。他似乎觉得恰恰因为费事才更显真实。“那就说明,唉,你现在还没有这个缘分哪。”

老人这样说着,用总感觉是有些不怀好意的眼神瞅着我,笑了起来。

不多久,我们便来到了一片与山坡相接的茶色树林前。“你们看,那里有一条细细的小路是吧?沿着路笔直走,就能看见一间小小的祠堂。唉,这路也差不多快没了,你们可得小心着点哪。”

老人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指向了林子里的路。

那是一条极窄的林间小道,看来都无法骑车进入。

我们向老人道了谢,又在路口停好自行车,准备钻进小路。就在这时,老人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叫住了阿静。“你啊,最好还是去看一下医生噢。”

阿静转过身,目瞪口呆地看着老人,但很快就“嗯”地答应了回去。看他的表情,就像是终于意识到了那位老人的古怪。

就这样,我俩一前一后地走进了那条林中小道。深邃的林子里,阳光难以照进,感觉着实有些阴森。若是稀里糊涂地迷失了方向,准会落得个一去不回的下场。“小宇你看,就是那间祠堂吧?”就在我开始变得极度心神不宁的时候,走在前头的阿静这样说道。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浓密的树荫下,幽幽地坐落着那间祠堂。

03

那天晚上,我被老爸狠狠地扇了一巴掌,痛得我几乎以为脸都被打歪了。

我们到家时是晚上九点前后了。

话说回来,我顶多是被扇了巴掌,倒不算惨。第二天见到阿静,只见他的右眼正下方就像是被马蜂蛰过似的肿了起来。他挨了他爸的重拳。“还不是因为引发超级骚动了嘛。”

引发骚动的是我的父母。由于我和阿静迟迟不归,他们开始担心是不是在钓鱼的地方出了意外,于是手忙脚乱地到处找,不光问了学校的老师,甚至还报了警。

我的父母和阿静的母亲,还有我们的班主任老师,郑重其事地跟警官谈了问题的严重性。一些住在附近的人也纷纷加入,一支浩浩荡荡的搜索队伍眼看着就要向河岸出发。

就在那个当口,我们像没事人似的晃了回去,自然没有不吃苦头的道理。我和阿静都被各自的家长痛扁了一顿。事已至此,那么多外人都被卷了进来,做父母的在人前也只能这样做了。

我俩一致说是回家时迷了路,由此逃避了大人们的追问。

去找一遍老爷这件事,是决不能说出来的。

尽管如此,我们却很满足。凭借自己的力量,做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那种充实感让我们自豪不已。“谢谢啦,真是多亏了小宇啊。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许愿了哟——早日长大,成为一名骑白摩托的警察。”第二天,在校长、老师亲自监督我俩回家的路上,阿静露出他那缺了半截的门牙笑着说道,“可惜啊,就我一个人,不好意思哈。”“都说了没关系啦。本来就是为了阿静才去那里的嘛。”

那天我们找到祠堂以后,就按照古怪老人说的那样先拜了神,然后在附近的地里仔细挖掘了一番。因为说是不能被别人看见石头的,所以保险起见,我们背对着背,挑了各自喜欢的区域开始搜索。阳光微弱的森林里,泥土湿度很大,用树枝稍稍一铲就轻松翻开了。“有啦!肯定就是这个了!”

不到十分钟工夫,阿静就把石头找到了。他的那股高兴劲,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说着就在林子里莫名其妙地上蹿下跳起来,同时一次又一次地呼喊着“万岁”。

如今,每次回想起他当时的身影,心中总有些隐隐作痛。总是显得满不在乎、看似与烦恼无缘的他,实际上,却为当不成白骑巡警的事,受尽了煎熬。“小宇也快些找到噢!”阿静颇为兴奋地说道。

可是,我怎么也找不着。到处都翻遍了,但掘出来的不是树根残片,就是凹凸不平的茶色石头。“要找的石头,是什么样子的啊?阿静,给我看一下嘛。”“这可不行。那位爷爷不是说过,不能让别人看见的。嗯……就像是新橡皮擦那样大小、光溜溜的薄荷糖那样的。”

尽管阿静对石头的样子作了详细说明,但我到底是没找到。神仙老爷一定是看穿我其实没有切实的愿望了吧。

于是,我早早就放弃了寻找石头。虽然阿静劝我再找找,我却没了那份热情。反正祠堂的位置也清楚了,等真有了什么切实愿望的时候,再赶过来便是了。“话说回来,还好我们遇见了那位爷爷。要是没有他,我们连一遍老爷在哪里都不知道呢。”“不过,有点奇怪……总感觉,是不太正常还是什么来着……”

我们一边走着,一边回味着昨日的冒险。“这么说起来,那位爷爷,好像让阿静去看医生来着。”“大概是因为我这门牙的缘故吧……我妈也经常提起这事呢。说是这样下去的话,肯定会有细菌跑进去,绝对会变成蛀牙的。”

阿静说着笑了起来。

他被父亲打折的门牙,是刚换好的簇新恒牙。医治他的牙齿,无疑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所以,尽管他的母亲一直都很在意,却迟迟下不了决心带他去看牙医。

我本想许愿让阿静的牙齿得到医治,但到底还是没说出口。门牙的缺陷,可以等到长大以后花钱医好,不能用人生理想来跟这事做交换。

阿静的身体突发状况,是差不多两个月以后的事。

从那天早上开始,他的脸色就很差,但跟他说话时,他还和往常一样开着玩笑,看上去倒也精神。可是在听课的时候(我记得好像是语文课吧),他突然就昏倒了。在那之前,他还举手说,天花板在咕噜噜地转,话音刚落,他就倒在桌上不省人事了。

任课老师见状,慌忙叫来了保健室老师,而赶来的保健室老师又急忙叫了救护车。在包括其他班学生在内的众人喧闹围观中,昏迷不醒的阿静被送进了医院。谁也搞不清楚,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事后听说,阿静当时被送进了镇上最大的急救中心。他在那里稍微接受检查之后,当天又被转移到了邻市一家大得多的大学附属医院。

阿静的身体,已在他本人以及家人都没有察觉的情况下,遭到了病魔的深度侵蚀。

然而,我知道这一切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我总以为就算生病,也不会是什么大不了的病,而且天真地以为只要住院治疗就能马上康复。再说,笨头笨脑又总那么精神的阿静,已经遭遇了足够多的不幸,竟会有更坏的事发生在他身上,我真是说什么也没想到。

昏迷住院的大约两周之后,阿静给我打了电话。“小宇,还好吗?”

听筒那头的声音,精神抖擞得出乎意料。“阿静!你小子,没事吧?”

听到阔别多日的好友的声音,让我不禁心花怒放。那是从医院打来的电话,我能听见他身后广播喊人的声音。“精神着哪。就是每天都无聊透了。”他的声音里没有一丝阴霾,跟他平时的口吻如出一辙。“不好意思啦,有件事情要拜托小宇来着。”疯疯癫癫地扯了一阵之后,阿静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总之什么时候都行,能不能把那块石头,给我带过来?”“石头……你是说一遍老爷的那块石头吗?”“嗯。其实呢,我把它藏在我们那个老地方了。”“老地方……你是说,秘密基地?”“对。就藏在水槽背面的管道之间那个乱糟糟的容器里边。因为家里实在没有能藏东西的地方啊。”

阿静一家五口,住在一个两居室的小公寓里,不像我,拥有属于自己的书桌。比起把东西放在还有年幼弟妹的家里,确实不如放在秘密基地里来得安全。不管怎么说,一遍老爷的石头,是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看见的。“虽然用纸包严实了,不过你还是别打开那个容器哟。”“没问题!包在我身上啦。”

我向阿静许下了承诺,一定会尽早把那东西送到他手里。

实际上我再去医院看望阿静,已是差不多两周后的事了。因为离家实在有点远,我是拜托母亲开车送我过去的。作为探病的礼物,母亲还替我买了些橘子和菠萝的水果罐头。

隔了这么久再见到的阿静,竟已瘦得像是另一个人了。原本肥嘟嘟的面颊仿佛枯萎的果实般瘪了下去,一张脸像个骷髅。“多谢啦,小宇。”

唯有那个让人怀念的笑容依然如旧。他咧开的嘴里,那缺了半截的门牙,看起来大得有些突兀。“阿静,当白摩托巡警的事,以后再想别的办法吧。你应该祈祷身体早日康复才是哦。”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阿静那么衰弱的模样,不由得恐惧起来,意识到事态远比我想的更严重。“但是,我都许过愿了啊。”“没关系的啦,神仙老爷会理解你的。”“但是……”“明白了!这样吧,我再去一次那里,去把石头找出来。这次一定能找到的!然后我就用那块石头,为阿静祈祷,让你当上白摩托巡警。所以呢,阿静的这块石头,就用来祈祷早日康复。听我的绝对没错!”“那……小宇,你要当职业棒球运动员的愿望……怎么办呢?”“那种事怎样都行啦。说实话,我连自己到底想不想当职业棒球运动员都没弄清楚呢。要是等我长大了,觉得果然还是想当,再努力去做就是了。”“小宇……”

阿静看着我,一副感动得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所以说,绝对要祈祷自己的病能好起来噢!”“我明白了。就这么办!”

阿静一面用拳头敲着我伸出的手掌,一面微微笑了。

我永远无法忘记挚友那时的笑脸。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的,阿静的笑脸。

几天以后的一个夜里,阿静突然病情恶化,离开了人世。

04

阿静的脑袋里,长了一颗肿瘤。肿瘤逐渐变大,夺走了他的生命。

在肿瘤形成乃至扩大之前,阿静应该就感到过剧烈的疼痛和身体的异常,但他没对任何人说。也许他觉得,面对连折了门牙都不会带他去看医生的家长,那种事就算说了也没用。

葬礼上,阿静的父亲全然不顾颜面地放声大哭起来。粗暴之徒的形象早已不复存在,反倒让人觉得像个很小的小孩。他的母亲抱着留下来的弟弟和妹妹,一刻不离地紧靠着阿静的棺木,痛哭失声。两人的眼泪都吧嗒吧嗒地掉个不停,犹如岩石中不断渗出的水滴。“等孩子夭折了才意识到他的重要,就太晚了。”我的母亲望着这对家长痛苦的身影,低声说道。

她说得一点没错。既然孩子死了会那样悲伤,为什么在他活着的时候,不能多为他考虑考虑呢?我难以遏制心中的愤怒。

阿静啊……好想再见你一面呀。

每次想起这位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便告别了人世的朋友,我便痛入骨髓地体会到了世事无常。就在不久前,阿静的生命之焰还在熊熊燃烧着,如今就像是被打上了死神的印记一般,顷刻间灰飞烟灭了。

我想再见一次阿静!

我终于定下了愿望。

虽然祖母跟我说过,一遍老爷唯独做不到的,就是让死者复生,但那个时候的我,心里就只有这一个愿望。

阿静去世后几天,我再次踏上小小的旅途,一个人骑车去了袴须。明明是相同的距离,我却丝毫不觉得远。虽然听不到阿静的破自行车跟在后面的声音,让我着实有些寂寞。我独自飞驰在那条密林小道上,感觉自己成了世界上唯一的人。

一回生二回熟,我没费什么周折就找到了祠堂。

像之前一样,在祠堂前双手合十拜过之后,我便在周围的地里翻找起来。不可思议的是,这次我很快就找到了白色的石头。就像阿静说的那样,它跟新的橡皮擦一般大小,明明是从泥土里挖出来的,却光滑圆润得像是河滩上的卵石。也不知道石头里是不是混进了玻璃的成分,拿它对着亮处,就能看见许多砂糖似的细小颗粒在闪闪发光。阿静将它比作薄荷糖的那份感性,着实让我心里隐隐作痛。“请让我再见阿静一面!”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会对着石头讲述愿望。我求奶奶为我做了一个可以挂在脖子上的小布袋,把石头藏在里面贴身保管起来。即便明知这个愿望违反了规则,我还是一丝不苟地坚持着许愿。

然而——

我到底是放弃了那个愿望。如果让阿静知道了这事,我会内疚得没脸见他,但我相信他一定会理解我。

那次变卦,事关我年幼弟弟的性命。

那年夏天,我们全家决定去一座山上露营。那是阿静死后,爸妈为了让整天闷闷不乐的我重振精神而特地策划的旅行。

除去年事已高的奶奶留下看家,我和爸妈、小学二年级的妹妹、还在上幼儿园的弟弟,一共五个人,都参与了旅行。说真的,我对那次露营实在是兴致缺缺,但毕竟到了懂事的年纪,能体会父母的良苦用心,所以决定一同出发。

我们去的那座山上有好几块露营用地,而父亲选择的是最接近山顶、人烟最为稀少的一块场地。这样便不用担心时常胡闹的弟弟会给其他露营的人们带来困扰。

露营确实是一件有趣的事。生平第一次搭帐篷的弟弟妹妹兴致勃勃地当着帮手,他们的喜悦也感染了我。我的心情有如经历了一次久违的深呼吸,开始忘我地享受起了大自然的新鲜空气。

然而,第二天上午,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

弟弟因为高兴得忘乎所以,在到处乱跑的时候发生意外,受了重伤。

为了区分内外场,那块露营地周围筑有一道以水泥加固天然石块连成的隔离带。隔离带高度只及大人的腰,所以弟弟就把它当成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路,爬到上边快跑着玩起了电车游戏。那会儿正是准备午饭的时候,就连妹妹也在忙着给母亲当帮手,弟弟才得以不受管束地一个人玩得起劲。

可是弟弟跑着跑着,忽然一不小心,从隔离带上摔了下去。这要是脚底打滑摔倒,可能还没什么大碍,但他偏偏正快速奔跑着,结果就以一个怪异的跳跃姿态飞了出去。

咕咚——一个令人不安的声音随之响起。听到响声的瞬间,家里人同时抬起头交换了眼色。

爸妈慌忙赶过去看时,弟弟并没有哭。他坐在地上,像在拼命思考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似的,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没事吧?”

被父亲这么一问,弟弟慢慢转过头来。我们才刚觉得他那迷离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就突然身子一斜,向前倒在了地上。

弟弟失足坠落的那一带,有很多石头耸在地面上。他的头部,不幸撞上了其中的某块石头。

任凭爸妈再怎么轮番呼唤他的名字,弟弟都没有一丝回应。“赶紧带他去看医生!”

终于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母亲喊了起来。

然而,在那个手机尚未普及的年代,就连赶到有电话的地方去呼叫急救车,也得要花不少时间,还不如直接开车,把弟弟送去医院来得快。

来不及收拾,我们决定把露营用具全部留在原地,然后全员坐车开下山去。起初父亲曾说,要我和妹妹留在露营地,也不知怎的又改了主意,让我们一同跟去。也许他是不放心留着孩子在山上吧,又或许是,他在心中隐隐地预感到了,眼下的情况可能会发展为最坏的事态。

车子开出不久,弟弟就完全陷入了昏迷。微弱的呻吟从他的咽喉深处不停传出,他被母亲抱着,就像一摊软泥。照那样下去,演变为最坏情况的可能性绝对存在。

就像阿静抱病时一样,我无力给予帮助。除了心如刀绞地看着弟弟痛苦不堪的样子,我什么也做不了。

对了!还有这个!

我取出了挂在脖子上的小布袋。

可是——我已经向一遍老爷诉说过愿望了。我已求他让我再见不幸夭折的挚友一面。

阿静,对不起了!

我硬生生挥散了心中浮现的挚友面孔,紧握着装有石头的袋子,开始了祈祷。

请将我之前的许愿统统撤销!但是作为交换,请救救我的弟弟!

车子沿着蜿蜒曲折的山路,有如爬行般向着山脚开去。

开了大约二十分钟之后,弟弟开始呕吐。母亲一面用手接着呕吐物,一面低声祈求着“老天保佑”。妹妹什么忙也帮不上,只能一味地掉着眼泪。

请救救我的弟弟……只要弟弟得救,我就不会再有别的要求了!

我一遍又一遍暗暗地呼喊着。

我们的车终于走完山路,驶近了市区。一旦进入市区,到医院就应该用不了多长时间了。“我的天哪!”

紧握着方向盘的父亲,绝望地叫了起来。放眼望去,市区的公路上挤满了车辆,几乎是水泄不通。

时值暑期又逢周末,偏偏还是临近正午的时候,交通状况之差可想而知。再加上对当地路段缺乏了解,父亲对是否存在近道可抄或是能否绕行等事一无所知。

当时要是像现在这样,有GPS导航系统呀手机呀之类的设备,可供采取的手段还是存在的。然而在将近三十年前的过去,我们所能做的,便只剩下全力祈祷,让我们的车子快快通过了。“请让一让!孩子快不行了!”

父亲从车窗探出身去,一次又一次地大声呼喊着,却没有任何效果。不仅如此,就像在故意使坏似的,周围的车辆一律慢吞吞地向前挪动着,没挪几步便又停下不动了。在这期间,弟弟又反复呕吐了好几回。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身体也开始瑟瑟发抖。

救救他!请救救我的弟弟!

一直紧握着石头的我,不知不觉间竟已潸然泪下。倘若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发挥作用,所谓的神仙,便都是骗人的了。

就是在这时候。

透过后视镜,我看见一辆白色的摩托,在停滞不前的车流中灵巧地穿梭着,渐渐向我们驶来,看上去就像是知道我们身陷困境,特地赶来相助。“爸,你看,骑白摩托的巡警!”

我这一叫,父亲赶忙推开车门,向那位骑着白摩托的巡警招起手来。父亲迫切的样子立刻引起了巡警的注意,于是他轻轻一踩油门,伴着引擎轰轰作响的声音,飞鱼般地向着我们的车靠了过来。“出什么事了?”

白摩托上的警察似乎只是个年轻小伙。他戴着黑色的墨镜,看不清容貌,但说话简洁有力,让人觉得相当可靠。

听过父亲的解释,年轻的警察立刻深深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头部遭受撞击,那就应该去大一点的医院。离这里五六分钟车程的地方,正好有一家设有脑外科的急救中心。我来为你们带路吧。”

话音刚落,白摩托上的警报器突然就开始了鸣响。“正在运送需要抢救的病人。请大家让行。劳驾合作!”

年轻的警察拿着白摩托上配备的喇叭,对周围的车辆喊起了话。此前无论如何都不肯退让的那些大大小小的车,终于勉勉强强开始靠向两边。不一会儿,道路中线便清晰可见,一条窄窄的通道出现在我们面前。作为我们的开路先锋,白色摩托在通道上缓缓开动起来。随着他的前进,仿佛圣者分开海面一般,前方的车辆也纷纷靠边让出了中道。

那个身影,简直就像一位英雄。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阿静对此满怀憧憬的原因。

没多久,一家颇具规模的医院进入了视线。身穿白衣的大夫和护士们准备好医用担架,等候在急诊运送入口前。

是那位年轻的警察用无线电事先通知了医院。

车刚在医院门口停下,弟弟立刻就被抬上担架送进了急诊室,爸妈和妹妹也都跟着跑了进去。我本也准备跟上前去,但又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转过身去,看着那名年轻的警察,低下头深深地行了一礼。虽然弟弟能否获救还是个未知数,但是至少,通过这位警官的帮助,事态确已有所好转。

年轻的警察跨坐在白摩托上,静静地凝视着我。然后,他微笑着说了这样的话。“没事的,小宇。”

虽然声音截然不同,但是那个语气,我决不会忘记。我不禁怀疑起耳朵,下一瞬间则又怀疑起眼睛。

那位警官微笑时露出的门牙,分明缺了半截。“一定能治好的。一遍老爷会帮助你们的。”

这么说着,骑在白摩托上的他摘下了墨镜。

那是我所不曾见过的一张面孔。但是,如果我所熟悉的那张脸的主人,没有在十岁那年不幸夭折,而是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的话,确实有可能蜕变出那样的相貌。“你是……阿静吗?”

年轻警察听完我的问题,脸上浮现出一抹令人怀念的笑容。“这……怎么会……”

我不觉低下头去,狠狠拧了一把脸颊,清晰的钝痛随即传来。我不得不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现实,便再次抬起脸来。

我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掌。警察却毫不迟疑地用他那戴着手套的拳头,敲击了我的掌心,然后像我一样地伸出了手掌。一股汹涌的情感顿时将我席卷。我握起拳头,向着那个手掌,缓缓地放了下去。

我的拳头只是穿过了一片虚无。就在它即将触碰到那个戴着手套的手掌之际,年轻警察的身影悄然消失了。

弟弟的头盖骨撞裂了,脑内因此出现了血块。幸好抢救及时,没有导致危及性命的后果。经过两个月左右的住院治疗,他便彻底康复了,并且没有留下任何的后遗症。

这次事件成了亲友间的一个热门话题,也许是因为从小反复聆听“英雄事迹”的缘故吧,弟弟长大以后,成了一名警察。

而我,虽然没有成为职业棒球运动员,但心怀愿望,想要尽一己之力拯救像阿静那样因病夭折的孩子,在奋斗数载几经周折之后,终于成为一名儿科大夫。现在的每一天,都过得忙碌而充实。

时过境迁,有时我甚至觉得,那位骑白摩托的警察,只是我看岔了眼。也许,他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警察,之所以会感觉他像阿静,是因为陷入混乱的我产生了错觉。

然而,如果那个人真就是阿静的话——那位一遍老爷,岂不是把欲念深重的我们许下的所有愿望,尽数实现了吗……

早点长大,成为一名骑白摩托的警察——这是阿静的梦想。

希望能与死去的阿静再见一面的我的愿望,还有,希望弟弟得救的这另一个愿望。

想来,我们的贪得无厌,实在是让神仙老爷头痛到极点了吧。所以——虽然说不上是什么特别优惠——他就把这许多愿望连成“一遍”为我们实现了。若真是如此,真该说这位神仙老爷干得漂亮。

不过,在逐渐接受这种想法的过程中,我也不是全然没有疑问的。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为何唯独阿静的病没被治好?按照那天的约定,阿静应该放弃了当警察的愿望,转而祈求早日康复了呀。对于最最重要的请求,反而不予理睬,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不,事实一定并非如此——只要看一看如今阿静的家人,就会很快明白过来了。

阿静的父亲在他死后,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和气、沉稳,开始脚踏实地地工作,再也不会乱发脾气了。阿静的母亲终于辞掉了夜里的工作,专心致志地照顾起了他的弟弟妹妹。多年后的今天,二老在满堂儿孙的陪伴下,享受着幸福的晚年。

我想,一定是这样的吧——对于自己的病痛,阿静根本没有祈求神明庇佑。他最后的愿望,既不是成为白骑巡警,也不是早日长大成人,而是“希望家人幸福生活下去”这样一个将自身舍弃了的愿望。一定是这样,没错。

不论什么愿望,倘若连命都丢了,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因为阿静他,是个心肠柔软的笨蛋。

孩子们的国度

这些,都是很早以前的故事……第一话  冬·雪女

雪国的大山脚下,一座小村庄里,女孩和子与父亲、哥哥一同生活着。这个家,没有母亲。

没有母亲,对孩子来说往往是很艰辛的。和子也不例外,她从小就不得不对许多事情默默忍耐。

到了小学二年级,和子已变得相当能吃苦了。纵然如此,她有时仍不免羡慕身边的朋友。

比如说,她的父亲和哥哥都不知道怎样梳出漂亮的发型,也不会把丝带扎出各种花样。从小到大一直顶着童花头的和子,只要看见朋友们梳着俏丽的麻花辫,就会羡慕得泪眼汪汪。

每当那样的时候,她总是神情落寞地问着兄长同一个问题。“哥哥……为什么我们家没有妈妈呢?”“不晓得。”

即将升入中学的哥哥,却总是一脸不耐烦地这样答道。而且说完这句便没了后话,对话就此宣告结束。

但有那么一次,哥哥给出了不一样的答案。“我们的妈妈,在生下你之后不久,就离开这里了。”“为什么呀?”“不晓得……不过,据说现在是在东京。”哥哥轻轻抚摸着和子的头,嘱咐道,“和子乖,记得在爸爸面前别提妈妈的事噢。”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但既然哥哥说了,就一定是那样比较好。和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东京——那个地方距离家乡到底有多远,和子无从想象。她曾听住在附近的一位去东京打工的大哥哥说,他坐了一整晚的电车才到那里。那一定是个非常非常遥远的地方吧。

在电视里看见的东京,是一个高楼大厦到处耸立的地方,那里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打扮时髦的女人随处可见。妈妈一定也穿着漂亮的时装,蹬着细细的高跟鞋,烫着迷人的卷发吧。

话说回来,妈妈在那么远的地方做什么呢?

学校里的老师都说,对父母来说无论什么都没有孩子重要……

所以,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孩子们千万不要跑到河边或进山玩耍。

既然如此,妈妈又为何丢下最最重要的她和哥哥,非跑去东京不可呢?

起初,和子怎么也想不明白。可是有一天,她终于找到了答案。因为她在学校的阅读课上,读到了《雪女》的故事。

雪女化作人间女子,与一位青年樵夫结成了夫妻。可是,樵夫违背了他们的约定,雪女只好回归山林。他们生下的子女,从此失去母亲。结局虽然悲伤,但那是雪女的宿命。

读完这个故事,和子有些懵懂地想——妈妈一定也是雪女吧。因为爸爸违背了某个约定,妈妈才丢下哥哥和自己,一个人去了东京。对了,从前的雪女是要归隐山林的,而现代的雪女则会藏身在大东京。说不定她在东京,还有很多雪女的同伴呢。

啊,一定是这样的——和子心里怦怦直跳,为自己的想法激动不已。要不是那样,妈妈是绝不可能丢下最最重要的孩子一去不回的。因为,妈妈她必须遵循作为一个雪女的宿命。

这下,和子好像全明白过来了。不仅如此,她甚至开始自豪自己拥有一个雪女母亲。

到了天际浸透茶色、冷风开始肆虐的时节,那一天,从早晨开始天空就云层密布,仿佛整个村庄乃至上空都被一块白布包裹着。和子背着红色的双肩书包,独自走在黄昏时分的田埂上。这是她放学回家的路。

忽然,一个白乎乎的东西,轻飘飘地从天而降,抚过了她的脸颊。

是雪花!

和子住的这个村庄,一年中有大半年都被积雪覆盖。

有时候,积雪没过了膝盖,让行走变得举步维艰;有时候鹅毛大雪扑面而来,人虽睁着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雪天的生活充满了艰辛。即便如此,时隔数月又见雪花,仍会让人暗自觉得欣喜,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和子抬起头仰望天空,飘飘荡荡的雪花落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上,冰凉冰凉的感觉。天空是昏暗的,然而定睛看去,却还泛着些若有似无的红。

雪花静静飘落只在最初的一瞬,没过多久,便以铺天盖地之势飞舞起来,仿佛夏日的骤雨,转眼便化作了鹅毛大雪。光秃秃的田埂上,顷刻间覆上了一层白霜,就像是撒着砂糖的黑面包。

和子时而用手接着雪花,时而仰望苍穹,着迷般地转着圈。照这势头下去的话,夜晚来临之前,积雪就会很厚了。明早睁开眼睛,看见的将是无边无际的雪白。

就在这样想着的时候,和子嗅到了一股不可思议的气味,像是花香,又像是圣诞蛋糕甜甜的奶油香味。

那股香味是从哪里来的呢?和子使劲吸着鼻子,想要找到气味的源头。可是,四周除了田地,什么也看不到。和子把手放在额头上,像警察叔叔敬礼似的,四下里张望着。

片刻之后,她那左顾右盼的小眼睛,突然停止了搜寻。

和子所在的田埂前方,有一个极缓的坡。坡的那边,是成片的民居,这边则是田地。小坡就像是一道分界线。

就在那小坡附近,某个三角形状的东西慢慢地移动着。细看之下,她发现那似乎是一名身着白色大衣的女子。之所以会觉得头发也是白【3】的,应该是她用白色披肩包成“真知子卷”的缘故吧。

不知怎么的,和子开始在意起那个人来。

那女人走路的姿势,跟村里的女人们很不一样。她始终笔挺着腰板,看起来似乎有些高傲。一定是穿着高跟鞋的缘故吧……和子想。

和子开始快步走起来。可当她走到小坡上时,女人的身影却不见了。刚才的甜香气味,又在四周蔓延开来。那气味,就像在朋友小美家里恶作剧时涂过的小美姐姐的口红。

是妈妈!和子冷不丁地想道。

一定是因为当雪女的母亲翩然造访,才会忽然下起雪来的。

环顾四周,那个女人的背影又出现在了远处。她并没有往民宅的方向去,而是漫步在田边的小路上。

妈妈只见过婴儿时期的和子。

若不主动打招呼,只怕她不会想到我就是和子吧……

这样想着,和子向着那个雪白的背影追赶起来。书包里的课本和笔记本激烈地跳动着,铅笔盒里的橡皮擦也在不安分地蹦个不停。她瘦小的背脊清楚地感觉到了这一切。

不一会儿,纷飞的大雪中,女人的身影便清晰可见了。跟想象中一样,她穿着茶色的高跟鞋,提着白色的手提袋。打扮得那么时髦,一定就是从东京赶来的妈妈了,绝对没错。

那样想着的瞬间,和子忽然脚底一滑,扑在了地上。书包里的东西,也稀里哗啦地顺势撒了一地。她下意识地想要哭泣,却只是噙着眼泪拾起那些东西,赶紧塞回了包里。

雪,越下越大。密密麻麻的雪片犹如一道道轻薄的帷幕,将和子层层围困,无情地遮去了女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妈妈!”

和子忍不住大声呼喊起来。远远地,那个女人应声停下脚步,缓缓回过了头。

那张洁白的面孔,在飞雪的帷幕中依然清晰可见。涂着口红的嘴唇扬起了温柔的笑,即便离得那么远,也看得清清楚楚。

转过身来的女人,向着和子伸出了手。

果然是妈妈!

和子抽泣着,向那女人奋力跑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她再怎么追逐,却始终无法靠近那个女人。更糟糕的是,一旦稍稍放慢脚步,那个身影便会有如被风吹走似的飘然远去。

和子不顾一切地奔跑着,奔跑着。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女人的身影,像燃着的火柴被吹灭一般,倏地消失了。“妈妈……”

晃过神来的时候,周围已是一片雪白。

回头望去,来时的路早已消失在白色的帷幕中,左右上下,到处都是白雪皑皑。

村里那座不管站在哪儿都能一眼望见的高压线铁塔,已然无处寻觅。就连本该是近在咫尺的田地,也完全看不见了。“妈妈!”

即便声嘶力竭地呐喊,映入眼帘的却只有雪、雪、雪。

不知不觉间,和子踏进了雪白如昼的黑夜。然而女孩心中,却丝毫没有折回的念头。“妈妈,是和子啊。”

和子不知疲倦地呼唤着母亲,狂奔在漫天飞雪中。第二话  春·一寸法师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飞奔回家的路上,隆志的脑海里始终盘旋着这个问题。

到底是怎么了,竟会做出那种事来?隆志拼命寻思着,可是,就连他本人都想不明白。钱,明明是带着的。

早就想要了,间谍笔记——那种文具超帅气的,把能溶解在水里的纸张、箭头信封和让文字隐现的神奇钢笔凑成了一套。当初看见祐司带着这套笔记,隆志心中实在羡慕,于是下定决心攒起了零用钱。

他花了一个多星期时间,才攒下这一百八十日元。等买到了笔记,就跟祐司一起玩间谍游戏,这是他俩的约定。

可是,为什么竟会做出那样的事来呢?

在学校附近的文具店买间谍笔记的时候,趁着店里的大叔背过身去的间隙,隆志把笔记偷偷藏到了衬衣底下。“小弟弟,这样可不行噢。”

隆志忐忑不安地向外走去,正要跨出店门,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肩膀。原来店里的大叔早就看穿了隆志的小动作。隆志手一松,藏在衬衣下的间谍笔记就落到了脚边。“没有钱的话,是买不了这个的噢。”

隆志都上小学三年级了,对这点当然十分清楚。可是那位大叔,就像在对很小的小朋友说教似的这样说着。“对不起!”

隆志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一百八十日元,往身边的柜台上一放,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身后明明传来了那位大叔喊他的声音,他却浑然忘我,只是拼命跑着。

究竟是为什么,居然做出了那种事呀——隆志一面奔跑,一面苦苦思索着。

那个文具店就在学校附近,所以伙伴们都去那里买文具。隆志六年级的姐姐,也经常去那里买本子和自动铅笔芯。大叔肯定会把隆志做的事情告诉他们的。

这么说起来,大叔还经常会去学校,隔三差五就要去校务办送绘画纸呀万能笔呀之类的文具,他都见过不知多少回了。那么,班主任青山老师也会很快知道这事。老师一定会对他大失所望吧。

跑着跑着,隆志哭了。

一百八十日元对他来说确实数目不小。那是他攒下每天二十日元的零花钱,又把家里的空可乐瓶全部送去小酒馆卖掉,才终于凑齐的钱。

所以,要把这钱花掉,真的有点舍不得。

可是,那样想根本就是个错误。早知如此,一开始就应该老实把钱付掉。为这区区一百八十日元,他居然做了那样要命的事。如果可以的话,真想回到十分钟以前,从他走进文具店的那一刻开始,重来一遍。“隆志。”

跑到离家很近的地方,他撞见了骑着自行车的妈妈。看来她正要去买东西。“瞧我这记性!本来还想拜托隆志,要是去小山的话,顺便把姐姐的胸牌也买了……这都去过了吧?”“小山”是刚才那家文具店的名字。除了文具,那里还出售学校指定的体育用帽、别在胸口的姓名牌之类的东西。

隆志小声答道:“嗯,去过了。”“那就没办法了,待会儿从超市回来的路上,妈妈自己去买吧。”妈妈一无所知地说着。

屋漏偏逢连夜雨!妈妈曾跟他一起去过文具店购买作为生日礼物的玩具模型,所以大叔认得她。“令郎啊,偷了东西呢……”

他一定会跟妈妈告状!

完了,彻底完了……

自己的所作所为很快就会被妈妈知道,还会被青山老师知道……会在朋友中间传得人尽皆知。“隆志,你怎么了?好像脸色不太对嘛。”妈妈有些担心地问道。“没什么啦。就是有点累了。因为今天好像有点热……那我回家去了。”“没事就好。钥匙就放在花盆底下哟。”

隆志跟母亲别过,往家的方向跑去。

怎么办!怎么办!

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隆志径直走进了自己和姐姐的房间。他一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

隆志一头趴在书桌上,开始啜泣,一遍又一遍反省着一时冲动犯下的错误。可是,无法补救了。

覆水难收的道理,他懂。

找个地方躲起来吧。

哭得倦了的脑海里,恍惚间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隆志起初是想躲进这屋子的壁橱里。但是,若不把玩具箱和姐姐的衣物箱拿出来,那里面就根本没有足以藏身的空间。最重要的是,如果看不到自己,妈妈肯定会直接来这屋里找的,那就只有被抓到的份了。

第二个想到的,是爸妈屋里那个洋装衣橱。打开橱门,只见爸爸的西装和妈妈的大衣整整齐齐地垂挂着。隆志拨开这些衣服,钻进了衣橱里。尽管防虫剂的气味熏得他晕头转向,但这里的确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处。

可是,还有个很头疼的问题。衣橱的门,必须从外侧用力推按才能合紧。要是像现在这样微微敞开不关严实,很快就会被发现的。没办法,躲进衣橱的打算也只能放弃了。

这可真是棘手。

到底藏在哪里才好呢?隆志家的房子,是那种再平常不过的商品住宅,绝不宽敞。要说有什么藏身之所的话,也就是小院子里的置物箱、房间里的壁橱之类的地方了。但那些地方都太过明显,肯定没两下就会被揪出来的。

怎么办!怎么办!

隆志在爸妈屋里一面焦躁地来回踱着步,一面绞尽脑汁思考着。这时,玄关的门打开了。妈妈回来了。她喊了自己的名字,声音听来有些不太高兴。“隆志,你过来一下。”

一定是在文具店干的事被她知道了。隆志慌不择路地钻进了面前的壁橱。

在爸妈平时盖的被子那一侧,那个红黑色的被套后边,有道很小的空隙。要是那里的话,貌似能勉强供他藏身。“隆志,我说隆志哎!”

妈妈的声音从厨房方向传了过来。隆志死命地挤着,试图把身体塞进被套和墙壁中间去。

可是那空隙毕竟太小。脑袋和肩膀勉强挤了进去,腰部以下却暴露在外。“藏头露尾”这词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的确,这是从漫画里学到的。

啊,要是身体能缩小就好了……变得比小狗、比茶杯还要小很多就好了。

——神啊,求求你了!

这样祈求的瞬间,勉强塞进缝隙里的身体,忽然变得轻松起来。

哎?

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原本无法进入的那道缝隙,竟轻而易举钻了进去。不仅如此,就连露在外面的腰部以下的身体都轻轻松松躲了进来。

成功了……钻进去了!

就在隆志这样庆幸着的时候,他看见了——

眼前的被套正在一个劲地越变越大。

壁板上的纹理,也噌噌地向上爬着。

从微敞的门缝里看见的事物,都在飞速远去。

自己的身体真的缩小了。发现这个事实,着实费了他一番工夫。隆志想起了赛文奥特曼为了进入人类的身体变得比豆子还小的故事。现在的自己也跟他一样,越变越小了。

成了!谁也不会找到我了!

隆志不禁有些得意忘形。

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挨妈妈的骂了,不用看见青山老师大失所望的表情,也不会被伙伴们嘲笑自己是小偷了。“隆志,是在家里吧?”

不一会儿,他察觉妈妈走进屋里来了。一定是为了找到自己,在家里到处转吧。

隆志以小虫子般的身躯,在宽敞如同学校游泳池般的壁橱缝隙里来回跳动着。妈妈丝毫没有察觉。“隆志,你是不是只付了钱,把要买的东西落在店里了?妈妈都替你拿回来了。隆志,到底上哪儿去了?……奇怪了,鞋子明明在的。”

妈妈的声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第三话  夏·水母使者“我去阿英那里,跟他告个别。”

纯一说着,独自一人从外公家里走了出来。

时间快到五点了。西边的天空已然泛起了微红。刚来这个镇上那会儿,即便是在相同的时段,天色也还跟白昼一样明亮。看来夏天真的结束了。“啊,纯娃子。”纯一来到时常经过的面包店附近,碰上了拿着扫帚正在店门口清扫的阿婆,阿婆问道,“明天就回去了?”“嗯,跟妈妈一起。”“那我又有得寂寞喽。”

纯一称之为面包店的小店其实什么都卖。除了面包和各式各样的糖果点心,还有面条和咖喱饭,甚至连洗涤剂和卫生纸之类的东西都出售,简直可以算是个百货店了。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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