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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1 10:3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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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梅森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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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正道

人间正道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人间正道作者:周梅森排版:Lucky Read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7-06-01ISBN:9787559406972本书由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

周梅森,一九五六年出生,江苏徐州人,当过矿工文学编辑,现任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江苏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专业作家。出版有《周梅森文集》《周梅森政治小说读本》及《黑坟》《沉沦的土地》等中长篇小说七十三种;改编并参与制作长篇电视连续剧《人间正道》《中国制造》《绝对权力》《至高利益》《我主沉浮》《国家公诉》《我本英雄》《人民的名义》等十余种;多次获国家图书奖、五个一工程奖、全国优秀畅销书奖、中国电视飞天奖、金鹰奖;其代表作中篇小说《军歌》获第四届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第一章严重的时刻一

平川市委书记郭怀秋的去世很突然,别说省里的头头脑脑们没料到,就是和郭怀秋朝夕相处的平川市委、市府的同僚们也没料到。郭怀秋年富力强,刚刚五十三岁,出任平川市委书记只有两年零七个月,在大家惯常印象中,身体状况一直很不错,他突然倒在平川一把手的工作岗位上,真有点让人难以置信。

出事这天的情形,吴明雄记得很清楚。

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日子,一切看上去都很正常,没有任何迹象显示郭怀秋的生命处在危险之中。早上一上班,郭怀秋召集大家在他办公室开了个简短的书记、市长碰头会。在碰头会上,郭怀秋还像往常一样谈笑风生,对迎接日本大正财团和国际工业园起步区的工作做了一番交待。当时,气氛挺好的,郭怀秋半个胖胖的身子沐浴在窗外射进来的七月的骄艳阳光中,手上夹着的“红塔山”升腾着丝线样的青烟,其间,还和市长束华如开了两句玩笑。吴明雄注意到,郭怀秋看上去有些疲惫,情绪倒还不错,没有多少沮丧的样子。直到散了会,大家各忙各的去了,郭怀秋才叫住吴明雄,要吴明雄特别留心全市下岗、待岗工人的情绪,万不可在大正财团考察平川期间出问题。这时,吴明雄才发现,郭怀秋眼神中透着一丝遮掩不住的忧虑,吴明雄的心禁不住往下沉了一下。

日本人来得真不是时候。平川的经济形势和社会形势都十分严峻。根据上个月的统计数字,市属企业的亏损已接近五个亿,全市待业、下岗、待岗人员达七万多人,大大超过了警戒线。纺织系统、机械系统日子难过,前些日子还有不少工人到市政府门口静坐过。地方煤炭系统情况更糟,胜利矿八千多矿工的吃饭问题已无法解决。这些待业、下岗、待岗工人真要在日本大正财团来平川时闹一下,别说工业园的国际招商了,政治影响也吃不消。正是出于这种忧虑,在上次常委会上郭怀秋才提出让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吴明雄兼管待业工人的安置问题,且直言不讳地说,斩乱麻要用快刀。

吴明雄心里清楚,面前这个一把手的日子不好过,便把本想说的一些话又咽了回去。按吴明雄的想法,日本大正财团赴平川的行期至少应该推迟到明春,下个月就来显然太仓促。从平川面临的困局和国际工业园的基础配套情况看,国际招商都很不现实。

郭怀秋似乎看出吴明雄有话要说,便问:“吴书记,你还有啥事么?”

吴明雄摆了摆手:“算了,不说了,反正你郭书记指向哪里我打向哪里就是。”

郭怀秋苦苦一笑:“其实,我知道你想说啥。可我还是要强调这一点:越是在这种困难的时候,我们越是要有信心,阵脚不能乱。不管咱们国际招商能不能成功,日本财团能来就是一个胜利。你说是不是?”

吴明雄勉强点了点头。

走出郭怀秋的办公室,吴明雄看了一下表,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

乘电梯赶到六楼市委第三会议室,正好是九点。

公安、检察、法院的一把手和政法委的其他同志全到齐了,上周就定下要开的政法汇报会马上开始。开始前,吴明雄先打了个招呼:“各位抓紧时间,十点以后我还有一个会。”

夏季历来是刑事案件发案率的高峰期,汇报上来的几个案子均为社会影响恶劣的重大刑事案。吴明雄针对这几个案子的性质和发案率有所上升的现实情况,再次强调了市委从重从快的精神,特别提到在大正财团到来前后,一定要保持社会政治局面的稳定,治安上决不能出问题,对具体案情却没多说什么。

快谈完了,公安局局长毕长胜又说:“还有个案子,不大,但有些棘手。合田县一个村支书,因挤占道路问题和驻该县的铁路医院发生冲突。村支书带着一村人闹到了院长办公室,冲动之下用玻璃烟灰缸将院长的鼻梁骨砸断了,还伤了几个人。铁路分局找到了我们市局……”

吴明雄没当回事,看了毕长胜一眼,收拾起桌上的文件,起身要走:“这种小事你们处理就是,我就不听了。”

毕长胜提醒说:“吴书记,上次政法工作会议上你不是打过招呼么?凡涉及和铁路局、电业局、矿务局三家的案子,不论大小都要向你汇报……”

吴明雄想了起来,这话他是说过的,便又坐下了:“好,你说,你说。”

毕长胜继续汇报说:“这个村支书是四七年的老党员,以往也没有前科,合田县委还专门派了一个副书记来说过情。为照顾地方情绪,我看就让合田县公安局拘留几天放掉算了。”

合田籍的检察院副检察长赵来学插上来说:“这件事情影响虽然不好,可后果并不太严重,总没死人嘛!再说,铁路方面过去也有不对的地方,我们还是要保护自己的基层同志嘛。四十几年党龄的老同志,目前在村支书这种基层岗位上已没有几个了……”

吴明雄听不下去了,把手上的茶杯往桌上一蹾,黑着脸说:“你们不要说了!这没道理。这个村支书有多少年的党龄与我们执法没关系。我只问你们:他有没有触犯刑法?触犯了刑法哪几条?要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该立案起诉就立案起诉,该判刑就判刑,不要总搞地方保护主义那一套!你们记住了,咱中华人民共和国只有一部刑法!”感觉到自己的火气大了些,吴明雄又叹了口气,“同志们啊,不是我批评你们,过去和铁路局、电业局的很多矛盾,我们都是有责任的。现在要和铁路局、电业局协调关系,地方保护主义就不能再搞了。你们这么搞,人家谁也不会服气,会告到省里,告到中央,要给市委、市政府添麻烦的!你们也不想想,咱现在的麻烦事还少么?郭书记都愁白了头。”

十时整,会议还没结束,吴明雄先走了。

在楼下上车时,正见着郭怀秋的001号奥迪缓缓开过来。郭怀秋也从二楼的办公室下来了,见面就对吴明雄说:“走,走,跟我一起到国际工业园去,看看咱那盘大买卖。”

吴明雄说:“我还有事。”

郭怀秋问:“你到哪去?”

吴明雄叫了起来:“到哪去?郭书记,这还不是你交给我的好差事么?开困难企业的会。我和曹市长约好了,十点一起到机械局,谈问题,做工作,别再让静坐的工人把咱市委、市政府的大门堵了。”

郭怀秋说:“好,好,给机械一厂的邱同知带个话,就讲是我说的,要他这个党委书记兼厂长拿出点党性来,如果在大正财团来平川期间出任何事,我都唯他是问。”

吴明雄说:“人家可能正巴不得你免他的职呢,这种叫花子头谁愿意当呀。”

郭怀秋冲着吴明雄摇摇头,苦着脸说:“你这家伙又发牢骚,又发牢骚。”说罢,有些气恼地夹着一只黑皮包上了001号奥迪。

吴明雄再没想到,在市委主楼前和郭怀秋这匆匆一别竟是永诀,而郭怀秋那句责备他的话竟是最后的遗言。这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吴明雄想起来心里就禁不住有些难过。

赶到机械局是十时十五分,主管工业的副市长曹务平仍没到,主持会议的市政府副秘书长金大华正抽着烟听胜利煤矿、平川机械一厂等十几家困难企业诉苦。一见吴明雄来了,金大华如释重负,要吴明雄代表市委、市政府讲话。

吴明雄说:“不忙,曹市长还没来,还是先听听大家的吧。”说毕,又有些疑惑地问,“曹市长是怎么回事?咋还不来?这一摊子一直都是他分管的,别是给我耍滑头吧?”

金大华说:“不会,曹市长不是这种人,刚才曹市长还从国际工业园来了一个电话,说是正和束市长、郭书记一起开现场办公会,最迟十一点前赶到。”

然而,一直到十一点十五分,曹务平仍不见踪影,吴明雄只好代表市委、市政府讲了话,先讲了平川以及所属八县市整个经济面临的困难,市委关于困难企业安置问题的主要精神,后来就不点名地批评部分困难企业领导:“……你们有你们的难处,市里也有市里的难处。你们把矛盾交给市里,市里交给谁?交给省里?交给中央?我看,重要的问题是,你们这些局长、书记、厂长、经理们都要切实负起责任来。像胜利矿,有些历史遗留问题,市委出面协调,在条件许可的前提下一步步解决。而企业自身内部的问题,经营机制问题,你们还是要在深化改革的过程中立足于自己解决……”

说到这里,副市长曹务平的电话打到会场上来了,点名道姓地要吴明雄接。

吴明雄拿起话筒刚要骂曹务平滑头,电话里却传出曹务平急促的声音:“吴书记,不好了,郭书记在国际工业园听汇报时倒下了,是心肌梗塞,正在市人民医院抢救……”

吴明雄怔了一下,本能地说道:“不可能,一小时前我还在市委门口见到过郭书记嘛!”

曹务平叹着气说:“还有什么可能不可能的?郭书记现在就在医院里,一直处在昏迷中,医生讲情况很危险。你快过来吧,束市长刚给省委挂了长途电话,要你和肖书记、陈书记一起来碰下头……”

放下电话,吴明雄愣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金大华问:“出什么事了?”

吴明雄叹息地说:“郭书记倒下了,正在抢救……”

金大华也呆住了。

吴明雄想了想说:“金秘书长,我马上要去医院,你留一下吧,下午的会我看先不要开了,啥时再开,另行通知。”

说罢,吴明雄没顾得上和与会者打声招呼,匆匆走了。

坐在车上,一路往人民医院赶时,吴明雄已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禁不住在心里默默地对郭怀秋说:郭书记,你老兄可得挺住呀!你可不是一般人物,你是我们平川八县市一千万人的最高党政首长。这种时候你要走了,可就有点赖账的嫌疑了——平川眼下这个烂摊子可是不好收拾哩……二

郭怀秋赶到国际工业园是十时十五分,市长束华如记得真切。当时,束华如带着一帮人刚把工业园的现场情况看了一遍,正往起步区走时,迎到了郭怀秋的001号奥迪。

走到车前,束华如看了一下表说:“大老板,你迟到了十五分钟,得罚款。”

郭怀秋从车里钻出来,笑着说:“今天罚我没多少道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脱了身的,省纪委周书记一帮人还在市委第二会议室里坐着听廉政汇报呢,我先说了几句就溜了。不信,你打电话去问肖书记他们。”

束华如不开玩笑了,正色说:“郭书记,你能来就好,咱开会吧。”

会是在起步区刚装修好的十二层综合大楼开的,由束华如主持。

束华如很讲效率,没啥套话,开宗明义就说:“大家都知道,这个国际工业园是咱平川市改革开放的主要窗口,日本大正财团就是奔这窗口来的。搞得好,大正财团牵头进行国际招商,这盘棋就活起来了,也将带动平川经济走出低谷;搞不好,局面就会很被动。因此,郭书记今天亲自来参加这个会,就是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在日本人到来之前,还有哪些问题要马上解决。”

郭怀秋插话说:“国际工业园从规划开发,搞到今天已是两年多了,市委和市府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在资金十分紧张的情况下,投下去三个亿。现在,人家来相姑娘了,咱这姑娘拿得出手么?今天,我们自己先照照镜子吧。”

工业园开发办主任江伟鸣开始汇报。

这滑头主任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不谈问题,大讲成绩,用教鞭指着沙盘,为国际招商描述了一番美好而诱人的前景;再三称道市委、市府决策的英明和市长束华如亲自抓落实的认真负责。

束华如越听越烦,忍不住打断江伟鸣的话头说:“江主任,我看,咱今天还是成绩少谈,问题多摆。成绩你不讲它跑不了,问题不谈透不得了。要我看,工业园目前的问题还不少。水和电的问题解决没有?起步区空着的这一片标准厂房怎么办呀?还有外面配套的道路问题……”

束华如提到电的问题,电就真的出了问题——突然间停了电,会议室的灯全灭了,空调也停了。

江伟鸣怔了一下,对郭怀秋说:“郭书记,不要紧,我们综合大楼自备了柴油发电机,马上就会送电的。”

郭怀秋挂下了脸:“江主任呀,我提醒你一下:我们国际工业园的规划面积可是有三十五平方公里,将来要有几百座厂房,难道都自己配柴油发电机发电么?”

江伟鸣说:“郭书记,这……这可不是我能解决得了的,和电力系统的关系,一直是市里出面协调的。”

束华如说:“市里协调归市里协调,但问题都得谈透它嘛。”

于是,与会者们开始老老实实谈问题。

首先是配套道路。

工业园内,一条条水泥道路宽阔平坦,工业园门外的两条国道却天天堵车。两年前选址时,大家都认为把工业园摆在两条国道的夹角处省钱省力,现在却发现,这钱和力都省不下来。过境车辆越来越多,不但国际工业园受影响,就是平川市区也受到严重影响,穿越平川市的这两条国道真到了非拓宽不可的地步。而要拓宽这两条国道,初估一下,大约要一个亿。若是想从根本上解决,则需建一条连接国道的环城路,资金起码四个亿。

供电上的麻烦。

和电力部门的矛盾从根本上说,就是限电引起的矛盾。在工业园上马时,省电力局就说过,除非平川市政府出头出资和矿务局联建一个新电厂,并网发电,否则,对这三十五平方公里工业园的电力供应不列入计划。后来,在省府和有关方面的压力下,电力局联建电厂的要求不敢提了,但三天两头拉闸。

工业用水的问题。

这个问题更严重,每逢旱季整个平川市都缺水,百万城市居民的生活用水都不能保证,自来水厂怎能保证这庞大工业园的用水呢?因此,工业园上马时就在大漠河边自建了水厂。可遗憾的是,去年、今年,连着两年大旱,大漠河变成了一条干河沟。

标准厂房的空置问题……

起步区收尾工程的资金问题……

问题越谈越多,郭怀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束华如注意到,怀秋开始还随手在笔记本上记两笔,后来就不记了,身子也渐渐歪到了一边,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去。

直到这时,束华如还没想到郭怀秋会出事。

说心里话,束华如请郭怀秋来参加这个会是有些私心的。

两年前上国际工业园时,束华如就在私下里和郭怀秋交换过意见,认为条件还不太成熟,城市的基础设施太落后,硬上只怕会事与愿违。郭怀秋那时刚上台,又赶上全国的开发热,不听束华如的意见,三天两头往省城和北京跑,硬把工业园区跑了下来,跑下来后,常委班子里仍有不同意见,吴明雄就明确反对过。反对的理由和束华如完全一致。不过,束华如出于对郭怀秋的尊重,也出于利用国家优惠政策的考虑,在几次常委会上都没站出来支持吴明雄的意见,反倒为国际工业园讲了不少好话,这就让大家都以为他是无保留地支持工业园上马的,最后一次拍板的常委会上郭怀秋就分工让他负责。

现在,国际工业园成了平川市人人皆知的市长工程,束华如已没有后退的余地了,加上大正的日本人下个月底又要来,束华如便有些急,想让郭怀秋了解一下工业园面临的真实状况,别到时候一板子打到他屁股上去。

还有一些话,束华如不敢和郭怀秋说。

有些干部已在私下议论了,说是国际工业园要道路没道路,要水电没水电,却两年投下三个亿,实在是打肿脸充胖子。把这三个亿存在银行,光利息每年也能养活两万多号待业待岗的工人了。

郭怀秋死后,束华如才有些内疚——早知郭怀秋会倒在国际工业园的会场上,他真不该让大家说这么多问题。问题已经存在了,说不说都一样。作为一个市委副书记兼市长,他当初既然没站出来反对国际工业园的上马,现在就不该这么患得患失,就得切实负起责任来,千方百计去解决问题。就算要下地狱,也只能自己下,完全没有必要把郭怀秋也架到火上烤。

郭怀秋是在财办刘主任谈资金问题时倒下的。

束华如当时就坐在郭怀秋左边,右边是副市长曹务平。郭怀秋的身子软软地倒在了曹务平的怀里,曹务平失声叫了起来,束华如才发现大事不好:郭怀秋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满头满脸的汗,呼吸困难……

会议被迫中断。

二十多个与会者全吓呆了,扑过来,围着郭怀秋,一声声叫着:“郭书记、郭书记……”

郭怀秋这时尚未失去知觉,看着束华如,还断断续续说了句:“束市长,你……你们接着谈,我……我心慌、胸痛,要……要先去一下医院了……”

财办刘主任最先想到郭怀秋可能是心脏病发作,要找救心药,却没找到。在建的工业园里又没有医生、护士,无法实施临时抢救,束华如只好让001号奥迪亮起警灯,拉起警笛,风风火火地把郭怀秋送往人民医院。

在前往人民医院的路上,郭怀秋先是失去了知觉,后又停止了呼吸,脉搏也几乎摸不到了。束华如守在郭怀秋身边,急出了一头汗,一边不住地叫司机加速,一边笨拙地嘴对嘴给郭怀秋进行人工呼吸,直到001号奥迪冲进医院大门。

到了医院,车未停稳,已在电话里得知消息的医生、护士们就围了上来,用担架抬着郭怀秋进了抢救室。在抢救室门口,束华如对院长和党委书记交待说:“要不惜代价,尽一切力量抢救,我马上向省委汇报,要求把省里最好的心脏科专家派过来,在此之前千万不能出问题!千万!”

医生、护士们紧张抢救时,束华如给省委挂了第一个电话,是省委一个值班副秘书长接的。那位副秘书长要束华如保持和省委的联系,并说自己马上向省委书记钱向辉汇报。

放下电话没多久,院长出来了,对束华如说:“束市长,郭书记是严重的心肌梗塞,情况非常不好,冠状动脉血流受阻,引起了大面积的心肌梗塞,你们要有最坏的思想准备……”

束华如惊问:“郭书记从来没犯过心脏病嘛,怎么会突然大面积心肌梗塞?”

院长说:“正因为从没发过病,所以才更危险。这种病的诱因是情绪骤变,饱餐,或者过度的超强运动——有些运动员就是在事先毫无症状的情况下,于运动之中突然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曹务平说:“郭书记没做任何运动,发病时我们还在开会。”

院长说:“那可能就是情绪骤变的因素了……”

曹务平说:“这也没有呀,大家谈得好好的,郭书记又没生过气……”

束华如心里真难过,只有他最清楚,郭怀秋是为国际工业园和平川市的许多问题忧虑着急——尤其是国际工业园。也许在此之前,郭怀秋听到的好话太多,根本没想到工业园的问题这么多,一下子有点措手不及。自己也真是没数,还火上浇油,尽让大家谈问题,这就把郭怀秋谈倒下了。如若是由着滑头主任江伟鸣唱颂歌,也许就没有这一出了。

束华如禁不住一阵阵头晕目眩,叹息着对曹务平说:“曹市长,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们还说这些没用的话干什么?咱平川这穷地方的一把手好当么?我看郭书记是硬被累倒的。你快给吴书记、肖书记,还有陈书记打电话,让他们都到这里来开个碰头会,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办吧。”三

分管纪委工作的市委副书记肖道清七月十日上午在接待省纪委周书记一行。

早上的碰头会一结束,肖道清就和市纪委金书记一起,到四楼第二会议室向周书记汇报廉政自查的情况。开始时,郭怀秋参加了一下,以示重视,还对第一次到平川来的周书记说了些客气话,后来说还有重要的事得处理,就走了。整个上午都是肖道清和金书记在汇报,一直汇报到中午十一点半。

市委接待处原是按郭怀秋的交待,安排了接风宴会的,肖道清却留了一手,悄悄地让接待处再做便餐准备,一旦周书记虎起脸公事公办,就请周书记一行吃便餐。

省纪委的这位周书记刚上任,是从南方某市调过来的,郭怀秋和肖道清都不太熟,接待上就很难把握。不接风,怕怠慢了周书记,闹下不愉快;接风的话,又怕周书记顶真,指责他们“穷市还穷吃”。想来想去,郭怀秋咬咬牙还是和肖道清说定,宁可吃批评,也不得罪人。

汇报结束后,肖道清试探着问:“周书记,中午吃饭怎么安排?”

周书记把手一摆说:“不要你们管了,我们几个去吃小吃。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很有名的小吃一条街,是不是?”

这可是肖道清没有想到的。

肖道清怔了一下,婉转地说:“周书记,这……这不太好吧?在小吃摊上万一吃坏了肚子,我可担当不起呢,郭书记可要打我的板子了。我看,咱们是不是就在宾馆里做些小吃来吃呢?另外,也尝尝我们平川的原汁狗肉和漠河大曲嘛。”

周书记不同意,笑着对肖道清说:“肖书记,你别剥夺我这点小小的自由好不好?我就喜欢小吃摊上的那份热闹哩!老百姓吃得,我为什么就吃不得?!”

肖道清无法,只得让纪委金书记和接待处处长钱萍陪同周书记一行去汉王街吃小吃,自己准备和统战部张部长一起,与台湾地区来的华义夫老先生见个面,再吃顿饭。

据张部长前几天汇报,这位华义夫老先生不是一般人物,乃是一九四七年至一九四九年国民党政府在平川的最后一任市长。华老先生赴台以后就脱离了政界,几十年一直在台南从事实业经营,颇有建树,其麾下的华氏集团实力雄厚。老人对平川很有感情,这次带着女儿先来看看,据说下一步想在平川定居,并在国际工业园投资办厂。张部长昨晚就说定了,中午,由统战部出面接风宴请,请肖道清代表市委出席。肖道清却因为要接待周书记一行,没敢和张部长说死,只说如能抽出空就一定去。

现在,既然不为周书记接风,统战部那边就得去了。

已走出门时,电话响了。肖道清没想到是曹务平从人民医院打来的电话,更没想到郭怀秋会出事,迟疑了一下,还是没去接电话,门一带,径自出了市委后门,去了平川宾馆。

按事先定下的接待标准,宴席上了“五粮液”。华老先生不要,点名要平川大曲,说是几十年没喝到家乡的酒了。于是,肖道清就由着华老先生的意思,让服务员小姐换了特制的平川大曲,还很细心地问张部长有没有准备狗肉?

张部长说:“狗肉是咱平川一绝,哪能没有?有原汁狗肉。”

华老先生高兴地说:“这就够了,我在台南最忘不了的就是咱平川大曲和原汁狗肉。”

华老先生的女儿华娜娜说:“我父亲现在就像老小孩似的,一到平川就吵着要吃狗肉,昨天刚住下,就要我到街上给他买,说是在张自忠路路口有家叫‘狗肉李’的百年老店哩……”

肖道清对华老先生和华娜娜印象都挺好,尤其是对华老先生那一口纯正的平川话,听得十分入耳,席间便挺感慨地说:“真没想到,几十年了,华老先生的乡音还一点没变呢。”

华老先生呷着平川大曲,笑眯眯地说:“只怕这辈子也变不了喽。”

肖道清问:“这次回来,老先生对平川印象如何?”

华老先生迟疑道:“咋说呢?比起四十二年前,变化不算小,可比起省城和北京、上海这些地方,还是……还是差一些吧?啊?”

华娜娜插上来说:“肖书记、张部长,我父亲这人就是嘴臭,你们别理他。要我看,咱平川也不比别的地方差,将来会更好……”

华老先生笑了:“是的,是的,就因为我爱说,所以,国民党不喜欢我。”

肖道清也笑着说:“华老先生,我们可不是国民党啊——而且也不是过去讲大话、讲空话的共产党。我们现在从中央到地方都讲究实事求是。您说得还是太客气了。今天我们平川不是差一点,而是落后了一大截,不但和省城相比,就是和全国一些同类城市相比,也落后了一大截,经济欠发达。这是事实,不承认不行呀。当然,这里面既有历史的原因,也有现实的原因,您住下来后,张部长会和您细谈,也希望您老为我们振兴平川献计献策哩。”

华老先生似乎被肖道清的真诚打动了,连连点着花白的脑袋说:“肖书记,说到历史的原因,我想起来了,我华某只怕也推脱不了一分责任呢。说来惭愧呀,四十二年前那场大决战以后,我这个国民政府的市长给你们留下了咋样一副烂摊子呀?民国三十八年,哦,就是一九四九年,肖书记,你多大呀?”

肖道清说:“我刚一岁。”

华老先生竖起大拇指赞道:“你年轻有为!”指着华娜娜,又说:“你和我女儿同岁,坐船到台湾那年,她还在吃奶哩。”

肖道清看看华娜娜,有点不太相信:“华小姐也四十三岁了?”

华娜娜笑问道:“怎么?不像呀?”

肖道清说:“我还以为你不到三十岁呢……”

这时,外面进来一位服务员小姐,请肖道清接电话。

肖道清和华老先生、华娜娜打了个招呼,出去了。

是束华如市长的电话。

束华如在电话里郁郁地说,二十分钟前,郭怀秋书记去世了。

事情来得太突然,肖道清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一时间觉得自己是置身在一场大梦之中。听着束华如的情况通报,肖道清眼中的泪不知不觉淌下来了,握着话筒的手也禁不住哆嗦起来。

肖道清可以说是郭怀秋一手提拔上来的,对郭怀秋的感情很深。当年,郭怀秋任合田县委书记时,把他从大漠县调去任县委办公室主任。郭怀秋任平川市委副书记兼市长时,又把他调到平川市府任秘书长。后来,送他到中央党校学习,回来后,郭怀秋主持工作,就推荐他当了市委副书记。平川历史上最年轻的副书记,平川人便议论纷纷,都说肖道清是郭怀秋的接班人。

束华如大约听到了肖道清的饮泣声,在电话里劝说道:“肖书记,你先不要哭啊,郭书记不在了,咱该做的工作还是得做呀。”

肖道清这才木然地问了句:“束市长,这……这个突然的情况,你向省委汇报了没有?”

束华如说:“我刚和省委钱书记通了电话。钱书记指示,在新班子正式确定之前,平川市委、市府的工作,要你我共同负责,一定要保持政治和社会局面的稳定,各方面绝不能出乱子!”

肖道清又是一怔,半天没做声。

束华如在电话里叫:“你听明白没有?快到人民医院会议室来,我等你。”

肖道清说:“那……那好,我马上过去。”

回到宴会厅,肖道清虽强作笑脸,可华老先生还是看出了点名堂,又不好问,便把关于平川历史的话题收住了,还说:“肖书记,你不必陪我——我回到家了嘛,你有公务就去忙吧。”

肖道清向华老先生道了歉,说是临时碰上了急事,要去处理,交待张部长务必陪好华老先生,自己匆匆吃了点东西,起身走了。

在宾馆门口,肖道清临时拦了公安局的一部车,要司机亮起警灯直开人民医院。

在警灯的闪烁中,哀伤一点点逝去,涌往心头的竟是压抑不住的豪情。

肖道清突然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平川市未来历史的入口处,走进这个入口,下一步平川的历史也许就将由他这个四十三岁的年轻市委书记来书写了。

四十三岁,一个多么令人羡慕的年龄。

看这架势,大局已定。省委书记钱向辉“共同负责”的话语里已透出了这层意思。市委班子目前的情况也明摆着,四个市委副书记中,不但他排名最靠前,也只有他最年轻。吴明雄五十六岁,陈忠阳五十八岁,束华如不是帅材,除非外派一个市委书记,省委唯一的选择只有他了。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四

陈忠阳七月十日这天最倒霉,和非党副市长严长琪一起,驱车四百余里,从平川赶到云海市,一下车,就被告知要往回赶。陈忠阳很不高兴,拉下脸来,气呼呼地对云海市委书记米长山说:“怎么?郭书记去世地球就不转了?该干的事就不干了?!”

米长山早年做过陈忠阳的秘书,知道陈忠阳是三届市委班子的老副书记,脾气大,加上这一年多来和郭怀秋又不太和气,便不敢劝,只好赔着笑脸说:“我的老书记哟,这您可别怪我呀。束市长让我传个话,我不敢不传呀。是不是回去,您自己决定就是了,谁敢勉强您呢?”

陈忠阳不耐烦地说:“好,好,我知道了。”

严长琪觉得这种非常时刻陈忠阳不回去总是不太好,就和颜悦色地劝陈忠阳说:“陈书记,郭书记去世是件大事,又这么突然,可能关于班子的安排,省委有什么精神吧?我看,就我留下来参加下午文化节的开幕式吧,你最好还是回去一下。”

陈忠阳想了想,认为严长琪说得有道理。

郭怀秋意外去世,省委对平川市委的班子不能不作安排。是外派一个书记?还是暂时由束华如兼书记?抑或让二梯队的肖道清上?这关乎到平川未来的历史走向,也关乎到自己手下一大帮干部的前途,他不能不予以充分的重视。

细想下来,外派的可能性不大。平川是有名的大市、穷市,所属八个县市中,有三个市县财政倒挂。如今,经济全面滑坡,上了马的国际工业园又面临着一大堆新的难题和矛盾,没有坚强的神经和相当的工作基础,谁也不敢往这火坑里跳。让市长束华如兼市委书记也不太可能。在省委一些领导眼里,束华如是个能忍辱负重的好管家,一把手的好搭档,却不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帅材。

唯一的可能,是肖道清上。

这是陈忠阳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肖道清出任市委书记,和郭怀秋在任不会有什么两样,也许比郭怀秋在任时还坏。肖道清是郭怀秋的亲信,又是大漠人,肖道清上台,各区县和市里各部委局办大漠干部的势力将会进一步加强,这对云海及其他地区干部的提拔则更加不利。而且,想在平川做点大事只怕会更难,水和路都甭指望能尽快解决,改革开放的步伐也快不了,许多在郭怀秋手上办不了的事,在肖道清手上也同样办不了,平川的落后局面根本没法改观。

比如,和美国SAT公司远东部的合作。

这个合作项目已商谈一年多了,迄无进展。SAT远东部总裁郑杰明是云海人,十年前赴美闯荡,混出了模样,去年代表SAT公司到平川寻找投资项目,一眼看中了位于市中心的机械一厂,想全资兼并该厂后,在原址上盖一座二十八层的国际大厦。郭怀秋开始时很有兴趣,还带着分管副市长严长琪和郑杰明见了两次面。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主意变了,宁愿看着机械一厂停产,看着机械一厂的工人发不出工资,也不同意SAT的兼并方案,反倒建议郑杰明把国际大厦盖到兔子不拉屎的工业园去。搞得陈忠阳大丢面子,也没办法向郑杰明交待。

再比如说水和路。

从谢学东到郭怀秋,两届班子喊了多少年,都知道迟早非解决不可,可就是没人动真格的,都说要从长计议。于是便从长计议,计划也计划了,议论也议论了,至今仍是一头雾水。

说心里话,在这种情况下,陈忠阳宁可让有些矛盾的吴明雄上,也不愿看着肖道清上。吴明雄虽说过去得罪过他,也不够理想,但有两点好:其一,不搞帮派;其二,真心想干事。退一步说,就算吴明雄上台后仍和他过不去,也没啥大不了的,吴明雄不是肖道清,五十六了,了不起干一届。

——只是,让吴明雄上只怕也难,中央和省委在年龄上卡得都很死,一般来说,五十六岁已不可能再提一级了……

想来想去,陈忠阳还是决定吃过饭后回平川去,听听省委的口气,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如果可能的话,不妨给省里一些老领导打打电话,为吴明雄做做工作。这样一举两得,既阻止了肖道清大漠势力的上台,又赚个出以公心、不计前嫌的好名声——他前几年和吴明雄的矛盾,省里一些老领导都是知道的。于是,就吩咐米长山给平川回电话,要米长山告诉束华如,自己饭后就回去。

在流花宾馆吃饭时,陈忠阳情绪很好,说是要解解乏,喝了几杯酒,也劝严长琪喝了几杯。后来,就问起文化节的组织安排问题。文化节组委会主任是云海市长尚德全。尚德全是陈忠阳一手提起来的青年干部,一向对陈忠阳唯命是从,便滔滔不绝地汇报起来。汇报时绝口不提郭怀秋,一口一个“根据老书记指示”如何如何。最后还提出:“老书记,您既来了哪能走呀?这文化节可是件大事,又是云海县改市五周年纪念,您走了哪成?当年不是您老书记一次次往省城、往北京跑,咱云海哪有今天呀?”

陈忠阳心里很得意,嘴上却说:“什么老书记呀,如今越老越不值钱,我今年可是五十八了,就等着回家抱孙子喽。”

严长琪笑着说:“您陈书记能回家抱孙子呀?这还在位呢,那么多地方都抢着要您去当顾问,真要退下来,还不把门槛都踏破了。”

陈忠阳也笑了:“这帮家伙别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不就是想借我的余热烧他们的小灶么?我早和他们说过了,我陈忠阳十六岁参加革命,干到今天,也该歇息了。他们的烂事,我才不管呢。”

尚德全说:“老书记,他们的烂事您不管,我们云海的事,您可不能不管呀!我们可都是鞍前马后跟着您许多年的老部下了。”

年轻的市委副书记赵林更露骨地说:“老书记,您可是咱云海干部的当家人呀,现在您在位,市委常委会上有人帮我们讲话,我们啥事好办,就是郭怀秋也拿您这样的三朝元老没办法;您要真不在位了,再不管我们,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陈忠阳觉得非党副市长严长琪在面前,云海的干部这样说话很不得体,便举起杯说:“废话少说,喝酒,喝酒。”

赵林根本没把严长琪看在眼里,喝了杯酒,又说:“真没想到,郭书记说去世就去世了,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哩……”

陈忠阳火了,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骂儿子似的指着赵林的鼻子道:“小赵,你这话是他妈什么意思呀?啊?还人算不如天算!郭书记都倒在工作岗位上了,你还这么胡说,啊,这叫啥?这叫既没党性,也没良心!”

赵林不敢做声了。

陈忠阳叹了口气,又说:“你们胡说八道不要紧,罪名最后还要落到我头上,不知内情的同志,还以为是我支持怂恿你们的呢!今天,我当着严市长的面再重申一遍:今后,不讲原则,不负责任的话,谁都不许乱说。要搞五湖四海,不要搞小圈子,小宗派!”

严长琪心里清楚,陈忠阳的话是说给他听的,便笑道:“陈书记说得不错,外面是有些议论呢,你们可别再害陈书记了。陈书记在云海工作多年,对云海有感情,你们得珍重陈书记这份感情,可不能给陈书记添乱呀。”

陈忠阳注意地看了严长琪一眼,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认定严长琪话里有话。

对严长琪这个从工学院土木工程系上来的党外副市长,陈忠阳一直吃不透。

这位副市长对任何人都笑眯眯的,对市委几个书记、副书记交办的事,嘴里从来不说一个“不”字,似乎是个很好说话的主。可奇怪的是,办的结果却又大不相同,没矛盾的事都办成了,有矛盾的事一样办不成,你细想想,还又怪不得他。

和SAT公司合作的事就是这样。他陈忠阳要办,严长琪不说不办,满口应承,四处跑个不歇,可到底没办成。办不成,这位副市长也不说,见了他仍是笑眯眯的。后来,便要他去找郭怀秋谈,他找郭怀秋一谈就碰了软钉子。

今天这番话说得又很有意思,听上去好像是为他陈忠阳好,可却再三强调他对云海有感情,心里只怕已认定平川市有个云海帮了。那么,严长琪知道不知道,平川还有个以肖道清为后台的大漠帮?没准这滑头滑脑的副市长已通过郭怀秋,贴上肖道清了吧?

陈忠阳呷了口酒,不动声色地问:“严市长啊,这郭书记突然去世了,你老弟估计省委会让谁出任平川市委书记呀?”

严长琪灿烂地笑着:“哎呀,陈书记,你看你这话问得,我老严是民革党员,可不是中共党员,咋会知道中共省委的安排呀?”

陈忠阳说:“我们试着猜猜看嘛。”

严长琪的滑头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摇着秃了大半边的脑袋道:“我可猜不出哩,反正,陈书记,我给你表个态,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我都服从党的领导,谁当市委书记我都听吆喝,都尽心尽力干好我分内的事。”

陈忠阳问:“你看肖道清怎么样?”

严长琪说:“不错,不错,肖书记年轻稳重,政策性强。”

陈忠阳又问:“那么,吴明雄呢?”

严长琪马上说:“也挺好嘛。吴书记有事业心,也有开拓精神,谁不知道吴书记是把快刀呀。”

陈忠阳哭笑不得,指着严长琪直咧嘴:“严市长,我真服了你了——和你交交心还真不容易哩。”

严长琪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陈书记,我说的可都是真心话,肖道清和吴明雄本来就各有各的长处嘛。”

这时,云海市委书记米长山走了进来,先给陈忠阳敬了一杯酒,又给严长琪敬了一杯酒,后来,就把陈忠阳叫到了外面的休息室,悄悄地对陈忠阳说:“老书记,束市长的电话打通了,束市长要您务必于今晚七时参加市委常委扩大会议,传达省委钱书记指示精神……”

陈忠阳懒懒地问:“什么精神呀?”

米长山说:“关于班子的临时安排和稳定平川局面的精神。”

陈忠阳又问了句:“班子怎么个安排法?”

米长山讨好地说:“束市长没和我细说,我就多了个心眼,把电话打到了省委钱书记的秘书家里。钱书记的秘书斯予之您知道的,是我大学的同学。我问了一下情况,据斯予之说,目前暂定由肖道清和束华如负责,下一步可能是肖道清出任市委书记。”

陈忠阳冷冷一笑,点了点花白的脑袋:“果不其然嘛,啊?!”

米长山又说:“不过,斯予之也说了,这事现在还说不定。省委一帮老同志对吴明雄印象很好,说是吴明雄有胆识,有气魄,已有几个老同志提出,在这种特殊情况下,从稳定平川大局考虑,还是应让吴明雄做平川的一把手为宜。”

陈忠阳眼睛一亮:“消息可靠么?”

米长山说:“绝对可靠。斯予之再三和我交待,这件事绝不能在平川透出一点风声来,否则要我负责。”

陈忠阳来了兴致:“好,好,大米,这几天你保持和斯秘书的联系,我今晚也和老省长他们通通电话,谈谈我的看法。吴明雄这人作风正派,有主持全面工作的能力,又愿意干事,如真能让吴明雄出任市委书记,不论对平川的大局,还是对你们这些云海干部都是有好处的。”

米长山点点头:“我明白。”

吃过饭后,陈忠阳掉转车头回了平川。

这时,是下午二时十分,按陈忠阳的估计,最多三个小时后,他就可以回到平川了。不料,半路上堵车,一堵就是两小时,待陈忠阳赶到市委常委会上时,已是晚上七时半了。

陈忠阳十分疲惫,进门就嘶哑着嗓门骂:“真操蛋,咱平川的烂路再不修,我建议把市委的小车都换成直升飞机算了,免得当紧当忙时误事!”

吴明雄接上来说:“我同意陈书记的意见,市委小车班可以考虑解散,商调驻平川空二师派一个中队的飞行员来帮我们驾驶直升飞机,可以在我们市委大楼顶上搞个停机坪嘛!这话两年前我就和郭书记说过……”

束华如打断了吴明雄的话头:“好了,好了,都不要开玩笑了。陈书记总算到了,咱们开会吧。我先通报一个抢救郭书记的有关情况,以及钱向辉书记的电话指示精神。然后,再请组织部孙部长给大家宣读下午五时刚收到的省委发来的电传。”说罢,又看了看肖道清,问,“肖书记,你看是不是就这样?”

肖道清点了点头,补充道:“郭怀秋同志治丧委员会名单和追悼会的规格恐怕也得在会上定下来,尽快报给省委。我还想亲自到省城去一趟,请咱们的老书记谢学东代表省委参加追悼会。郭书记是倒在工作岗位上的,我们把丧事办得好一些,隆重一些,不论对郭怀秋书记的亡灵,还是对郭书记的家属、亲友,都是个安慰嘛。”

陈忠阳见束华如和肖道清摆出的这副架势,心中已有数,看来米长山的情报很可靠,省委确已决定由肖道清暂时出来收拾局面了。

肖道清也实在滑头,年纪轻轻,竟这么世故,省委的电传还没宣布,他就先一步提出要到省城去一趟。真是去请原平川市委书记谢学东参加追悼会么?鬼才相信呢。他不就是去跑官么!谁不知道谢学东现在是省委副书记呀,谁不知道郭怀秋、肖道清和谢学东的热络关系呀。

陈忠阳不动声色地看着肖道清,心里却在说:我的小书记呀,你先别得意,你的两条腿未必就能跑过我陈忠阳的电话!你肖道清得记住,现在的省委书记还不是谢学东,到底谁来做平川的一把手,还说不准呢。

平川政治舞台的巨大帷幕还没拉开。那么,更换主角,改变平川未来历史走向的可能性就还存在。第二章多事之夏五

郭怀秋去世的消息在讣告见报之前是严格保密的,因此,这个市委书记的突然倒下,对平川地区一千万人民的日常工作和正常生活几乎没产生任何影响。七月十日当天,平川地区八县市两万八千平方公里土地上的政治经济秩序,仍按自身的规律和原有惯性自然运行着。本该发生的事情照常发生,本该暴露的问题还在暴露。大漠县、民郊县和半停产的胜利煤矿,在这一天都出了乱子。六

平川地区最贫穷的财政倒挂县——大漠县,发生了一起争夺大漠河水源的流血械斗。械斗的规模很大,超过了往年,上泉旺和下泉旺两个村各出动了几百号人,土枪、炸药包都使上了。更要命的是,双方参加械斗的人员已开着破卡车、手扶拖拉机浩浩荡荡上了阵,大漠县委、县政府竟还一无所知。

七月十日下午五点左右,年轻的女县委书记刘金萍刚主持完全县抗旱工作电话会议,市委副书记肖道清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一反往常的温和,火气很大,开口就说:“刘书记,你们这帮老爷奶奶是怎么搞的?上泉旺和下泉旺又打起来了,你知道不知道?!我和曹市长早就提醒过你们,要你们注意,注意,你们当回事没有?!”

刘金萍被肖道清骂懵了,想都没想就一口否认说:“肖书记,这……这绝不可能!就在前几天,我……我还亲自和泉旺乡的王书记通过电话,要他们接受往年的教训,今年再不能恶打了……”

肖道清情绪烦躁,口气也益发严厉:“还不可能呢,刚才上泉旺村的电话已打到我办公室来了!闹不好已死了人,我的刘姑奶奶!这一来,我和曹市长又难清静了。泉旺乡老家那帮沾亲带故的乡亲能不来告状么?这不又得挤破我们两家的门,挤破我们办公室的门了!你……你说说,我们还要不要办公了!啊?”

刘金萍知道事情的事实性和严重性了,忙说:“肖书记,你别急,我……我和黄县长马上带人带枪过去,马……马上过去。”

肖道清的语气才平缓了些:“还有一点,我现在也和你说清楚,要快刀斩乱麻,该抓的凶手,你们县公安局要马上抓,主动抓,不要再捅到市里,让吴明雄发火造成被动。吴书记这人你是知道的,不好糊弄,也没人敢和他瞎糊弄。你不主动点,到时候,哭鼻子都没用。”

刘金萍说:“好,好,肖书记,我们都按你说的去做。你放心,我不会哭鼻子的。械斗的情况,我们去过现场以后,再向你汇报……”

肖道清一口回绝了:“这事你别找我汇报,也别去找曹市长,我们都是大漠干部,说轻说重了都不好,该汇报,你们就向管政法的吴书记汇报。吴书记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你们就要不折不扣地执行!”

这边刚放下电话,那边的电话又响了。

刘金萍接过电话一听,是上泉旺乡的王书记,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冲着话筒直叫:“王胡子,我问你,你这个乡党委书记是怎么当的?难道每年不死几个人就不好受么?!就算你挡不住下面的械斗,可及时给我们县委报个消息总该做得到吧?这最起码的,你都没做到!你今天是不是又喝多了?醒了酒才想起打电话来?!我告诉你,这事肖书记和曹市长已经知道了,你小心了就是!”“啪”的一声摔下电话,刘金萍风风火火地叫来县长黄建国和县公安局长、武装部长,挎着枪,带着值班民警、民兵,分乘一部桑塔纳和几部破卡车,一路警笛呼啸,直驱泉旺乡境内的大漠河堤。

坐在车里,刘金萍气得脸色发青,对县长黄建国说:“我真受够了,这回得动真格的,该抓几个就抓几个,该重判就重判,再不能姑息下去了。这简直是无法无天嘛,年年打,年年死人,你怎么做工作,他就是不听!”

黄建国没做声。

刘金萍用胳膊肘捅了捅黄建国:“黄县长,你倒说话呀!”

黄建国叹了口气:“我说啥?打来打去还不都是为了水么?这水的问题不从根本上解决,你再发狠也没用!”

这话不错。

水的问题,不但是上泉旺和下泉旺矛盾的根子,也是涉及整个大漠农业的根本性问题。这问题风调雨顺的年头还看不出,一遇上老天爷不给面子,稍稍有点旱情,就马上暴露出来了。

最典型的是泉旺乡的上泉旺和下泉旺。位于大漠河上游的上泉旺村,早在二十年前就开始在大漠河上筑坝截流,搞得下泉旺村的大田干得冒烟,连人畜用水都要到五里路外的上泉旺挑。下泉旺自然不干,一次次全副武装去偷炸,去强扒上泉旺的河坝,就一次次引发死人流血的械斗。为此,乡里、县里年年调解,都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这些年情况益发严重。土地早包到各家各户了,各家各户的庄稼人为了自己土地上的收获,也就更舍得玩命了。

更复杂的是,泉旺乡偏又是市委副书记肖道清和副市长曹务平的老家。曹务平是上泉旺人,肖道清是下泉旺人。两边只要一打起来,双方的农民不找乡里、县里,都直接到市里找市领导。每到这时,不论是肖道清,还是曹务平都很恼火,总是怪大漠县委处理不力。

为了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三年前,刘金萍出任大漠县委书记后,马上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给市里打了个报告,要求根治疏通大漠河,实施“南水北调”工程,将大泽湖水引入大漠河。当时的市委书记还是谢学东。谢学东说,很好嘛,如能把大泽湖水北调过来,沿河其他六县和平川城里的用水也解决了嘛。然而,让水利局的同志沿途一看,再一算账,把谢书记吓了一大跳。需整治的河段长达六百二十余里,工程总资金至少八个亿。谢书记苦苦一笑,只好让大家从长计议了。郭怀秋做了书记,也想解决水的问题,可资金照样无法解决,问题就一直留到了今天。

今天,刘金萍心里真委屈,可该骂谁呢?又说不清,道不明。她刘金萍不是不关心民众的疾苦,而是没有力量解决。此刻,她这个县委书记除了对械斗的农民弟兄发发狠,还能说啥呢?

黄建国做了八年县长,颇有应变经验,每到这种时候总保持着一分难得的清醒,见刘金萍的气小了些,才又不慌不忙地说:“刘书记,你得听我几句话。事情既然已出了,就不要急了。曹市长也好,肖书记也好,谁要发火,就让他发去,咱们心里要有数。不管谁说什么,咱还是得依着往年的法儿,以息事宁人为原则。”

刘金萍没好气地说:“怎么息事宁人?肖书记在电话里可是说清楚了,如今管政法的是吴明雄,这黑脸包公不好糊弄哩。”

黄建国说:“咱又不是糊弄。往年咱糊弄了么?哪回没认真处理?真死了人,就让他们两个村交凶手嘛。凶手自动投案,谁还有什么话说?”

刘金萍苦苦一笑:“黄县长,咱先不说这些。处理善后是以后的事,眼下咱得先把事态平息下去。老天爷保佑,但愿这回别死人……”

然而,还是死了人。

桑塔纳在一片飞扬的尘土中冲上漠河大桥,还没停稳,刘金萍就急急地从车里钻了出来。站在桥上,就能看到,上泉旺和下泉旺两村的械斗农民正在桥上游被炸开了一半的河坝上下、河左岸的堤埂上没命地厮打。夕阳昏黄的光线下,黑压压的人群潮水一般漫过来卷过去。哭声、骂声、吼叫声伴着棍棒、刀枪的碰击声和时而爆响的土枪声,构成了一片不绝于耳的喧嚣。

左岸的大堤上,下泉旺的一些伤员已抬了下来,正向桥上跑。伤员们全没了人样,个个身上糊满泥水、血迹,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一样。伤员们身后,还有上泉旺的人跟着追打、放枪,铁砂霰弹呼啸着,蝗虫般乱飞、乱撞。刘金萍眼见着一个抬伤员的老汉后背中弹,鲜血直流。

情况相当严重。

刘金萍和黄建国顾不得危险,挥着五四式手枪,迎着铁砂霰弹和下泉旺村退下来的伤员,直向河坝方向冲。边冲边叫,要械斗的双方都住手。然而,械斗的人们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打红了眼,就是不睬。刘金萍和黄建国都没有办法,这才扣动枪机,相继对空放了几枪。与此同时,身前身后那些民警、民兵手中的枪也对空放响了。

骤起的枪声压住了面前的喧嚣,也惊醒了械斗双方的人们,大家这才发现,他们的女县委书记刘金萍和老县长黄建国正被一帮民警、民兵簇拥着,手持电喇叭立在高高的大漠河河堤上喊话。

黄昏的河堤上,风很大,刘金萍额前的鬓发被吹向脑后,衣襟和裙摆旗也似的“忽达、忽达”飘,脸色严峻得吓人,加上手里又攥着枪,那模样真不像个和平岁月里的县委书记,倒像个战争年代的女游击队长。

刘金萍的口气极为严厉,完全是命令式的:“都听好了,上、下泉旺两村的人全给我各自后退一百米!马上退,不听招呼的后果自负!村干部们注意了,把你们村的人都给我无条件带回去!我提醒你们,你们现在已经触犯了法律!”

黄建国也一脸怒气地跟着喊:“都听到了没有?上泉旺的退过河,到河对岸去;下泉旺的退到大桥上来。伤员马上送医院,死伤现场保持原状,以便公安司法机关处理。”

河坝上有人大叫:“下泉旺炸坝,炸死了我们一个人!你们县里不马上抓凶手,我们就不退!”

这时,泉旺乡的王书记和几个乡干部露面了,连哄加劝,要河坝上的人撤下去。然而,河坝上的人理都不理,还推推搡搡地和王书记吵,王书记和两个乡干部便向他们打拱作揖。

刘金萍见王书记和两个乡干部这么无能,真是火透了,手中的枪一挥,冲着河坝上的人说:“我代表县委、县政府再重申一遍:不听招呼的,后果自负,一律按流氓斗殴论处,先行拘留!”

话一落音,公安局长和武装部长便带着民警、民兵向河坝上冲。

河坝上的人见政府动了真格的,一下子怕了,这才慌忙往河岸上逃。双方脱离接触,局面总算控制住了。

然而,望着河坝上留下的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和大漠河两岸那一片片干旱龟裂的土地,刘金萍心里泛出一阵无言的苦涩。这哪里是流氓斗殴呀?这都是为了争夺生存之水呀。黄建国说得不错,水的问题不解决,就是多抓几个人,重判几个人,也免不了悲剧的再次发生。

刘金萍长长地叹了口气,对黄建国说:“我们还是再给市委、市府打个报告吧,咋着也得上这个‘南水北调’的工程了。如果再这么拖下去,我看就是对治下百姓的犯罪了!”

黄建国点点头说:“我同意。不过,我也劝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市里的财政情况比三年前还糟,上这么大的水利工程谈何容易呀。”

刘金萍说:“就不能自筹资金来解决么?沿河六县一起筹!咱大漠带个头。”

黄建国眼一睁多大:“我的姑奶奶,你疯了不成?想在平川这穷地方自筹八个亿?!你又不是不知道,中央三令五申不准加重农民负担,市里那帮头头谁敢做主这么干呀?若是闹出了乱子,有人告上去,你不怕丢乌纱帽,人家也不怕丢乌纱帽吗?!”

刘金萍默然了。

黄建国又说:“所以,再打个报告我不反对。可自筹资金的事,我劝你千万别提,提也没用。市里那帮头,谁也不会有好脸色给你的。你不信,我现在就和你打个赌。”

刘金萍心里明白,黄建国说得不错,便没好气地道:“我敢不信么?姜总是老的辣嘛,更何况你这七品县令当到今天都当成精了。”七

大漠县械斗的死伤情况尚未报来,民郊县又出了事。

根据市公安局七月十日晚间的电话记录,民郊变电站在这日下午六时十五分被包围,九时五十三分被冲砸。冲砸造成了民郊县东部两个乡和平川市西部大面积停电。肇事者是民郊镇河东村金龙煤炭集团的几百号农民,为首的是金龙集团副总裁兼矿长田大路。

事件发生以后,省电力局徐局长怒气冲冲地把长途电话挂到了尚未结束的市委常委会上,责问市长束华如和主管政法的市委副书记吴明雄,平川地区还是不是共产党的天下?还有没有法制?

束华如对市电业局三天两头拉闸断电窝了一肚子气,今天省城的这位徐局长又以这么一种口气和他说话,心里益发不满,便不想理睬。吴明雄却很清醒,认为不能意气用事,否则,会更加深地方和电力部门的矛盾,遂打了电话给民郊县委书记程谓奇,要程谓奇立即赶往河东村处理事件。程谓奇刚接完吴明雄的电话,县供电局刘局长也赶到了县委,向程谓奇告状。

这当紧当忙的时候,金龙集团董事长、总裁兼村党支部书记田大道又耍起了滑头。程谓奇让人四处打电话找田大道,河东村的人一概说田大道出差了,不在家。然而,程谓奇在刘局长的陪同下坐着县公安局的警车一进村,田大道却从金龙集团办公大楼里钻出来了,一见程谓奇的面,就做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哟,哟,这不是程书记么?出了啥事呀,害得你半夜三更往我这儿跑?”

娄子一下子捅到了省里、市里,而且又造成了民郊东部两个乡停电,这实在让程谓奇生气。程谓奇站在门厅里,当着供电局刘局长的面,指着田大道的鼻子骂:“田大道,我看你简直他妈的就是田强盗!欠了人家供电局一年多的电费不付,竟还敢砸人家的变电站!真反了你了!”

田大道益发显得惊讶:“什么?什么?砸变电站?谁砸变电站了?这不是无法无天了么?!”遂对身边一个年轻人说,“小四,快给我把大路找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别是河西村庄群义他们惹了事,弄到我们头上了吧?!”

程谓奇说:“错不了,河西村的庄群义没你这么大的胆!”

田大道说:“程书记,这可说不准呀,老话说了,不叫的狗最会咬人哩。”

程谓奇也有点疑惑了,以为原本势不两立的河东、河西村,这回为了共同的用电问题走到了一起,便一边向田大道的办公室门口走,一边说:“就算河西村的人也参与了,你田大道也脱不了干系,我就不信没有你,这事能闹起来。”

刘局长说:“我看没有河西村的事。河西村从来不欠我们的电费,上个月我们已给河西村改了线路,也没停过河西的电。”

到田大道的办公室刚坐下来,被田大道称作“小四”的年轻人,带着为首肇事的田大路来了。

田大路一进门就冲着田大道说:“哦,书记出差回来了?”

田大道应道:“回来了,回来了。”转而便问,“变电站是怎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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