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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09: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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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周健良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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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命3

抗命3试读:

第一章 政工干部(上)

大雪飞扬,又是一夜。当天色渐渐明亮起来时,何家大集外的阵地,已经被大雪覆盖起来。哪怕是端着望远镜仔细观察,也只能看出来些大致的沟壑轮廓。就连那些用粗笨家具装上土石构筑的低矮地堡,瞧上去也都像是一个个被大雪覆盖的土堆子,压根看不出那地堡中藏着枕戈待旦的八路军战士。

披着一条白绸子的披风、趴在阵地最前沿壕沟中的栗子群端着望远镜,看着大路上逐渐稀疏起来的逃难乡亲,哆嗦着朝趴在自己身边的李家顺低声说道:“李司令,瞧着这架势,怕是要不了几个时辰,就能见着殿后的宫南县武工队了吧?打接应的人马够不够啊?要不……还是我带人上去吧。反正支援严大河的人马,原本也是我清乐县武工队的同志。我去接应,应当应分啊!”

同样抓着个望远镜看着大路上渐渐稀疏的逃难乡亲,冻得面色青紫的李家顺也是颤抖着嗓门应道:“离了你个老栗子,老子这冀南军分区独立团就打不成仗、开不了张了?打接应的人马昨天半夜就派出去了,带队的也是老部队里排得上号的人物!”“老部队里排得上号的人物?是敌工科的那几个老油子,还是你警卫排的那几头下山虎?”“都不是!我这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呢——上级给咱们敌后作战的各个部队都派了一批政工干部过来,个顶个的可都是好手啊!”“政工干部?那不是做思想宣传工作的吗?打仗也能成?”“还真叫你说着了!上级派下来的这批政工干部,差不多都是各地自动奔赴延安的学生训练出来的,不但有学问、有见识,打仗的本事也都是磨炼过的!我没见过的且不说,就咱们冀南军分区派过来的这几个,拼刺刀能跟我警卫排里的好手斗个旗鼓相当,枪法也不比敌工科那几个老油子差!”“有这样的宝贝人物?那你还舍得派出去带队打接应?咱们老部队里会打仗的人不缺,可识文断字有学问的是真少啊!这样的宝贝……我说李司令,等打完了这一仗,你给我清乐县武工队也派几个过来吧?帮着我调教调教手底下那些皮猴子。”“做梦娶媳妇——你尽想好事!上级一共就给咱们冀南军分区派了五个政工干部,你倒好,张嘴就要几个?还说要调教你手底下那些个皮猴子……就你手底下那花样折腾得最多的莫天留,那不就是你生生惯出来的?把天捅个窟窿,你都拿着黏土帮忙遮补。怎么着?这时候想起来要调教了?早干吗去了?”“也不能老让天留由着性子来啊!现在他就是一个人,最多领着个沙邦粹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瞎胡闹。可往后他要是到了挑大梁的时候,再这么着可不成了啊!李司令,甭管怎么说,这一仗打完了,你得给我清乐县武工队派个政工干部来!莫天留是一匹好马,野性、斗性也都被发掘出来了,是该到了给这匹好马上笼头的时候了……”

话说半截,从远处的大路方向,已经隐隐约约地传来了凌乱的枪声。眼看着大路上逃难的乡亲跌撞着加快了奔跑的步伐,李家顺翻手抽出了挎在腰间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用力掰开了冻得有些滞涩的击锤,亮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鬼子来了,准备战斗!接应组的赶紧上,帮着大路上的乡亲尽快撤进何家大集!”

伴随着李家顺一声令下,穿着各色棉袍,却都在脑袋上绑了个红布条的二三百名壮棒汉子,从被积雪覆盖的壕沟中一跃而出,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到了大路上,几乎是连背带扛地帮衬着那些跑得精疲力竭的逃难乡亲朝着何家大集方向跑去,口中兀自胡乱叫嚷着:“都甭害怕!我们是牛角村的,帮着八路打鬼子呢!”“进了何家大集,找小豆岭主事的贵老叔,他会领着你们去领粮食、衣裳、铺盖!”“进了何家大集就踏实了,前头有八路军帮咱们挡着鬼子呢——好几千八路军!小鬼子把咱乡亲祸害到这儿,也就算是到了头儿啦……”

眼瞅着大路上逃难的乡亲几乎是在眨眼间便被扶持着送进了何家大集,李家顺再次扬声叫道:“掩蔽组,上啊!”

依旧是伴随着李家顺的一声号令,同样是在脑袋上绑了个红布条的百十名壮棒汉子从被积雪覆盖的壕沟中一跃而起,手中或是端着装满了松散积雪的大簸箕,或是舞动着枝丫横生的树杈子,倒退着将方才那些接应组的壮棒汉子在阵地附近留下的脚印遮掩起来,这才顺着大路退回了何家大集。

满意地看着看不出一点脚印痕迹的雪地,李家顺笑着朝栗子群点了点头:“还是你个老栗子有办法!昨天好几千壮棒汉子都不乐意走,非得留下来跟咱们一块儿打鬼子。要不是你想出来的这分组甄选、各司其职、各负其责的路数,怕是这好几千乡亲就能把咱们的阵地给暴露个精光!”

同样从腰间抽出了一直捂在衣裳里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栗子群一边使劲掰开了击锤,一边低声朝李家顺应道:“乡亲们是叫鬼子给祸害苦了,实在是咽不下这口恶气,这才豁出去了要跟咱们一块儿打鬼子!这股心气咱们不能叫乡亲们泄了,可也不能叫这些个没打过仗的乡亲刚一上手就跟鬼子硬碰硬!能用这种法子让乡亲参与战斗,又能尽量保证乡亲的安全……这路数,当年可是在老根据地的培训班里学来的,你当年不也学过吗?咋,忘了?”

很有些戏谑地看着栗子群,李家顺低声笑道:“忘啥呀?这还不是你老栗子在清乐县地面上名声大、威望高,连宫南、遂平两县的乡亲,都知道清乐县有个栗队长火烧鬼子粮库、大战泉子沟口,手底下有莫天留、沙邦粹这哼哈二将,还有钟有田、孟满仓这俩护法金刚……当时那场面,你吆喝一声,比我管用!”

还没等栗子群再次开口说话,远处传来的枪声骤然密集起来,间或夹杂着几乎听不出停顿的机枪扫射声。侧耳聆听着那骤然变得密集的枪声,尤其是在几声手榴弹爆炸的动静之后,李家顺顿时变了脸色:“怕是严大河叫鬼子的追兵给黏上了!这撤退时候的三板斧打得这么凶,怕是……”

话没说完,方才还响成一片的枪声骤然稀疏起来。侧耳细听之下,几乎全都是三八大盖在不紧不慢地射击,还夹杂着日式掷弹筒发射的手榴弹爆炸声,像是定音锤般地响起。

猛地一拍身前冻得铁硬的雪壳子,栗子群急声低叫起来:“坏了!怕是严大河压根都没子弹了,连苟大却和万一响的机枪也都打空膛了!要是方才严大河那撤退之前的三板斧没能给韦正光争取到埋地雷和炸药的时间,就算他们能撤下来,怕是也得伤筋动骨!李司令,我带几个人去接应……”

李家顺一把抓住了想要跃出战壕的栗子群,伸手用枪管朝着大路尽头一指:“不用了!严大河他们撤下来了……”

忙不迭地将望远镜举到了眼前,栗子群看着顺着大路亡命狂奔的十几名武工队员,难以置信地惊叫起来:“就剩下这十几个人了?我看见严大河了……怕是挂彩了,苟大却正背着他跑呢!万一响还在……他娘的,宫南县武工队啊……我就看见三个宫南县武工队的同志!宫南县武工队,这一把算是拼光了!连我派出去接应的人马,都只剩下一半了啊……”

几乎是紧随着那些顺着大路亡命狂奔的武工队员,背上背着个竹筐的韦正光却是一副闲庭信步、不急不缓的从容模样。左手中握着的一支短柄铁铲,更是时不时地在大路上胡乱挖几下,再用脚将刚刚挖好的雪坑胡乱填上,叫人一眼就能看出雪地上留下的挖掘痕迹,显然是作为疑兵之用。

而在一些被狂奔着的武工队员重重踩下脚印的地方,韦正光却是小心翼翼地蹲下了身子,用手中短柄铁铲横着在脚印旁掏出个小洞,再从竹筐里取出一枚地雷,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那个刚挖好的坑洞中。

虽说韦正光埋雷的手艺熟练,动作也飞快,但毕竟耽误了些时间。几乎就在韦正光在大路上埋下了三枚地雷之后,大路的尽头就出现了几名列成了倒三角阵势的日军士兵,端枪直朝着韦正光猛打起来。

看也不看自己身边被子弹打得四处飞溅的冰雪碎屑,韦正光佝偻着朝前跨了一大步,堪堪让开了自己刚刚埋好的一枚地雷,这才继续猫着腰顺着大路小跑起来。而在韦正光前方的大路上,肩膀上扛着两挺机枪的万一响猛地朝路边一块巨石后一蹿,劈手从一名抓着步枪跑得精疲力竭的武工队员手中夺过了一支三八大盖,端枪与那几名几乎快要追上了韦正光的日军尖兵对射起来!

尖厉的枪声之中,一名冲在了最前方的日军尖兵仰天便倒,而另外的两名日军士兵则是忙不迭地朝着路边一闪,依托着路边能够遮掩身形的掩蔽物,半跪着端枪扣动了扳机。

也许是知道藏在路边石块后的万一响难以被击中,两名蹲踞在路边隐蔽物后的日军士兵,几乎全都在第一时间,将枪口对准了在大路上佝偻着小跑的韦正光……

第二章 政工干部(下)

仿佛是身后也多了双眼睛,韦正光几乎是在两名瞄准了自己的日军尖兵扣动扳机的瞬间,猛地朝着侧前方一个虎扑,就势干脆利落地滚到了路边的一处凹地中。

压根都没站起身子,韦正光趴在地上用短柄铁铲飞快地挖掘着,不一会儿便在那临近大路的凹地中刨出了个鸡窝大的窟窿。摇晃着肩膀,韦正光从背上背着的竹筐中倒出了一个只有两块豆腐大小的炸药包,小心翼翼地将那个炸药包放进了刚刚挖好的窟窿里、仔细地盖上了刚挖出来的碎石与浮土,这才将一根长长的引线捏在了手中,猛地翻身蹿出了藏身的凹地,横穿过宽阔的大路,再次蹿到了路基下一棵冻得枯死的小树旁……

接连开了三枪,端枪为韦正光提供掩护火力的万一响显然是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急得连连朝着离自己不远的韦正光吼叫起来。

依旧是一副不急不慢的架势,韦正光仔细地将手中紧握着的引线拴在了身边的小树上,这才解下了背在背后的竹筐,将竹筐中垫底搁着的一个粗布口袋摸了出来,划了根洋火点燃之后,顺手将那明显抹过了火药粉末的粗布口袋扔到了大路上。

虽然风狂雪骤,但那冒着暗黄色火苗的粗布口袋上却始终执拗地翻卷着火焰。不过是一锅烟的工夫过后,被烧得散开了的粗布口袋里冒出了一股股焦黄色的浓烟,让凛冽的寒风吹着,直朝着那两名日军尖兵隐藏着的方向卷了过去。

不知道韦正光最后扔出去的那粗布口袋里包着的到底是什么玩意儿,虽然那焦黄色的烟雾被凛冽的寒风吹得极其稀薄,但那两名身处下风位置上的日军尖兵才刚一闻到那股焦黄颜色的烟雾,顿时便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忙不迭地用袖子掩住了口鼻,直朝着来路狂奔而去。

伸手提起了空荡荡的竹筐,韦正光小跑着凑到了万一响的身边,帮着万一响扛起了一挺机枪,默不作声地跟在万一响身后,顺着大路朝何家大集方向跑去。

长长地舒了口气,栗子群无力地松开了举在眼前的望远镜,近乎呻吟地朝同样一脸紧张神色的李家顺叹道:“好悬哪……韦正光连最后那点保命的黄皮子烟都扔出去了。这要是再撤不下来,怕是他就得交待在那儿了……”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李家顺涩声应道:“韦正光手里三样宝贝,地雷、炸药、黄皮子烟,以往撤退殿后,撑死了把他用炸药布置的天女散花拿出来,也就能挡住鬼子追兵了,今天……压箱底的玩意儿都豁出去了,估摸着他们身后追过来的鬼子应该是不少吧?”

几乎就在李家顺话音刚落时,从大路尽头的方向,一大群戴上了防毒面具的日军士兵,犹如被捅开了马蜂窝的马蜂一般,猛地涌了出来。冲在最前面的七八名日军士兵一边用小碎步朝前奔跑着,一边端枪朝着正在亡命狂奔的韦正光与万一响打了个排子枪。伴随着那尖锐的枪声响起,与万一响跑了个并肩的韦正光猛地打了个趔趄,狠狠地摔在了地上,连扛在肩头的机枪都甩出去老远!

急匆匆地刹住了脚步,背着一支步枪、肩头还扛着一挺机枪的万一响忙不迭地弯腰搀扶起了韦正光,想要扶着韦正光继续朝前奔跑,但韦正光身上显然不止挨了一发子弹,刚被万一响搀扶着勉强站直了身子,却又再次瘫软到了地上……

万一响急得连连跳脚,一边半跪在地上躲避着雨点般飞来的子弹,一边玩命地拖曳着韦正光朝路边一处洼地方向挪了过去。

从望远镜中看着这令人心急如焚的一幕,李家顺急得连声厉吼:“这他娘的……都到了家门口了,还他娘的要伤我一员大将!司号员,给老子吹冲锋号,全体上刺刀,把鬼子给我压下去!”

栗子群一把按住了紧随在李家顺身边的司号员抬起的胳膊,急声朝李家顺吼道:“司令员,大部队不能动!你仔细看看那些鬼子后边!”

只是挪动着望远镜看了一眼,李家顺顿时一拳砸在了堑壕前冻得很是结实的冰壳子上:“操他娘的小鬼子!我说严大河怎么被打得这么惨……小鬼子都他娘的用上装甲车了!”

从望远镜里看着两辆并排行驶,几乎要将整个路面都遮盖住的轮式装甲车,栗子群也是急得两眼冒火:“打接应的人马呢?在什么位置?这时候可千万不能再撞出去打接应了!要不然那两辆装甲车上的机枪一响,有多少人冲上去都是白白送死啊!”

话音刚落,距离万一响与韦正光足有四五百米的路边荒地之中,却是猛地蹿出了一个人,抱着一挺机枪直冲着大路上狂奔而去。人离着万一响与韦正光还有老远,手中的机枪却已经响起了那能叫老兵听了都腿软的长点射声音!

从望远镜里看着那边跑边抱着机枪、接连不断地打着长点射的人影,李家顺急声大叫起来:“是新来的政工干部!这他娘的……瞧着他是那几个政工干部里性子最沉稳的一个,咋听见枪响就玩命啊?这他娘的还是学生出身?”

同样用望远镜观察着大路上的动静,栗子群眼看着那名抱着机枪的政工干部用长点射打翻了好几个鬼子,也是讶然惊叫起来:“这还是个耍弄机枪的积年好手?抱着歪把子机枪边跑边打,还能有这样的准头?你看他这几个长点射出去,鬼子趴下四五个……这他娘的真是政工干部?”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李家顺紧盯着已经冲到了万一响身边的那个人影,大声回应着栗子群的问话:“没错!这政工干部还是正经的北平燕京大学出身,叫……杨超!”

在李家顺与栗子群惊异的目光注视之下,抱着一挺机枪的杨超已经冲到了万一响与韦正光身边。猛地朝着路边一趴,杨超从身上挎着的挎包里摸出了几个弹匣扔给了万一响,再回手朝着何家大集的方向一指,这才稳稳地将枪托顶在了肩膀上,瞄准大路上冲过来的那些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在无依托跑动射击中都能有一定的准头,改换成了卧姿射击之后,杨超手中的那挺歪把子机枪打得更是有如神助。伴随着一个又一个短点射,七八个戴着防毒面具、挺着步枪冲在最前面的日军士兵顿时被打得人仰马翻。其他那些原本聚集在大路上,压根都没想过要进行战术规避的日军士兵,也全都飞快地散了开来,为身后两辆并排行驶在大路上的轮式装甲车让开了道路。

杨超压根儿也不恋战,在打完了一个弹匣之后,抱着枪管还在冒烟的歪把子机枪扭头就跑。而在杨超身后,已经拖曳着韦正光挪出了一段距离的万一响也停下了脚步,咬着牙架起了原本扛在肩头的歪把子机枪,瞄准大路上缓缓驶来的日军轮式装甲车上圆形的机枪塔,狠狠地扣动了扳机。

虽说杨超递给万一响的弹匣中装着的并不是机枪专用的重弹,但在万一响操控着机枪、几乎让弹着点集中在巴掌大的一块地方之后,日军轮式装甲车上的圆弧形机枪塔顿时被打得凹陷了一大块,被弹开的跳弹更是将一名依傍着轮式装甲车前进的日军士兵打得脑浆迸裂。

狠狠地喘了口粗气,万一响一边换上了另一个弹匣,一边看着迂回包抄着钻到了自己身边的杨超叫道:“兄弟,你是老部队里的吧?赶紧帮忙把正光哥拖回去,他身上挨了好几枪、血都快流干了,可再耽误不得了!”

只一看趴在地上、几乎连呼吸都变得细不可察的韦正光,生得眉清目秀、看上去颇有些白面书生模样的杨超顿时变了脸色。一把撩起了韦正光腰后的衣服,杨超只是看了一眼韦正光腰背上的几个窟窿,顿时便涩声低叫起来:“怕是麻烦了!子弹从肝部打进去的,就算是立刻手术,怕也是……”

像是压根儿没听见杨超在说些什么,万一响深深吸了口气,稳稳当当地扣动了扳机,再次将另一辆日军轮式装甲车的圆弧形机枪塔打得火花四溅。几乎就在同时,两辆并排行驶的日军轮式装甲车也都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原本就指向了大路方向的机枪塔微微转动了些方向,两挺车载机枪顿时喷射出了两道长长的火舌。

一把抓住了万一响的腰带,杨超玩命地将咬着牙与日军机枪对射的万一响拽进了路边的凹地中,瞪圆了眼睛朝兀自要翻身继续与日军机枪对射的万一响吼道:“别犯傻!咱们手里没机枪专用的重弹,拿鬼子的轮式装甲车压根儿没办法!我看见你们方才在路上埋地雷了,一会儿地雷一响,咱们赶紧交替掩护着撤退!”

倔强地摇了摇头,已经杀得红了眼的万一响嘶哑着嗓子怒吼道:“要走你走!你把正光哥也带走,我跟鬼子拼了!”“你一个人能拼几个鬼子?白白送死谁不会!你就是不可惜你自己这条命,也可惜下咱们好不容易才得着的机枪吧?听我的命令,地雷一响,你和我带上伤员、机枪,一起朝何家大集里边撤!”

话音刚落,并排行驶在大路上的日军轮式装甲车,已经轧上了一枚韦正光埋下的地雷。虽说日式反步兵地雷对机械装备的杀伤力并不算太大,但日军原本就极其脆弱、只能在没有远程反装甲武器的中国耀武扬威的轮式装甲车,顿时便被炸爆了两个轮胎,一头扎进了路边的洼地中。

借助着地雷爆炸时升腾而起的烟雾作为掩护,杨超一把将已经全然没了声息的韦正光扛在了肩膀上,再用力一拽万一响的衣裳:“别傻愣着了,跟着我,赶紧撤!”

第三章 敌前论战

赤红着眼睛,回到了栗子群身边的老武工队员猴子哑着嗓门,几乎是从喉咙眼里挤压出了一番话:“宫南县武工队叫打散花了!严队长身上挨了三枪,又叫鬼子的掷弹筒给狠狠震了一下。在何家大集里寻了个大夫包扎了一下,已经朝着涂家村送过去了,就看韩老先生能不能保住严队长一条命!”“咱们清乐县武工队过去支援的同志也牺牲了好几个,两个抢回来的老武工队员都被炸成重伤,炕上躺半年,能不能下地还两说。韦正光……没抢救过来,进了何家大集没多久就断了气。何家大集里的大夫给他灌了几口参汤吊住命,让他能留下几句话,可老韦说……”

同样赤红着眼睛,栗子群低声应道:“老韦留下啥话?”“没说旁的!就说茶碗寨里给他单独安顿的小库房里,还存了他自己琢磨出来的一些炸药和打仗用得上的玩意儿。从大武村里加入咱们武工队的新同志里,有个姓韩的后生,家里原本就是造爆竹的,算是得了他几分真传,让咱们以后多照应着点……”“就没有……没有说说他自个儿还有啥事?”“我也问了,老韦……就说家里人都死了,没啥要惦记的了,就琢磨着咱们武工队往后打仗那点事……”

狠狠地咬了咬牙,栗子群伸手拍了拍猴子那消瘦的肩膀:“寻个地方去闭会儿眼睛。鬼子叫咱们迎头抽打了一下,这就缩起来不动弹了,估摸着是想等大队人马到齐了,狠狠一家伙拿下了咱们。往后的几天,怕是咱们压根都得不着休息的时候了!”

左右看了看战壕中的情形,猴子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裹紧了身上那件脏兮兮的棉袄,一头钻进了紧邻着战壕的地堡中。不过是眨眼的工夫,沉重的鼾声就从那被白雪掩盖起来的地堡中传来……

扭脸看了看满脸憔悴的栗子群,李家顺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了一块麦麸饼子,撕了一半朝栗子群递了过去:“也甭光顾着说别人。这几天工夫,你也都没咋正经吃东西,更没睡过个囫囵觉!眼瞅着就要打大仗了,你这时候可得给我扛住了,甭想着半道儿上撤下去吃病号饭!”

接过李家顺递过来的那块麦麸饼子,栗子群顺手在堑壕前抓了把积雪,一口积雪、一口饼子地将那不大的半块麦麸饼子硬吞了下去,这才艰难地涩声应道:“都打了这好些年的仗了,你啥时候见过我在节骨眼上拉过稀?我就是有点担心……”

同样就着积雪吞咽着粗糙的麦麸饼子,李家顺活像是一只想要打鸣的公鸡一般,使劲伸着脖子:“你……担心个啥?”

扭头看了看何家大集方向,栗子群涩声应道:“涂家村里的涂扣儿从清乐县城冒死闯出来,把山里骆驼行秘道的歌诀告诉了咱们。可咱们派出去照着那歌诀探路的小分队,到现在也都没传回消息来。这骆驼行秘道的歌诀到底对不对……我这心里是当真没底!”

用力吞咽着粗糙的麦麸饼子,李家顺思忖片刻,方才应声答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真要是探路的小分队走不通山里的骆驼行秘道,恐怕是老早就回来传信了。到现在还没传信回来,那肯定是还没把秘道走到头儿!”“还有天留和棒槌,也叫鬼子封城给堵在清乐县城里出不来。这要是有个万一……”“这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就莫天留那机灵鬼投胎似的人物,你就是把他扔进太上老君的炼丹炉里,他也能给你寻个空儿钻出来。再加上他身边还带着个立地金刚似的沙邦粹,真要是有个危急的时候,硬闯也该能闯出来一条路!再者说了,城里不还有百味鲜饭馆那位余锁柱吗?上回你们大闹清乐县城,不也是亏得余锁柱帮着你们藏了好几天?”“话说到这儿……我倒是还琢磨出个事儿来,你说这清乐县城里的鬼子到底打的是个什么主意?眼下咱们得到的情报,都只说临近几个县的鬼子,把各县的乡亲朝清乐县里逼,反倒是清乐县的鬼子没有啥动静。要说最后鬼子打的主意就是一勺烩了咱们……那清乐县的鬼子也早该有动静了吧?”“你说的是啥动静?”“最少也得封锁清乐县里的大小路径,把咱们八路军和逃难乡亲能活动的空间压到最小。”

话音刚落,从蜿蜒的战壕一端,抱着一支三八大盖的杨超却是猛地钻了过来,迎着李家顺低声道:“李司令,何家大集寨墙上的防御工事,已经全部完成了,火力配置也都是按照计划安顿的。可方才在寨墙上转悠了半天……我倒是还有些其他的想法,这就跑过来,想跟你商量商量。”

朝着一副白面书生模样的杨超点了点头,李家顺低声朝趴在了自己身边的杨超说道:“方才我和栗队长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杨超利落地点了点头,低声应道:“都听见了!我倒是觉着,这才是鬼子狠毒的地方!这古兵法上有围三阙一的说法,说白了就是要让被围住的对手觉着自己还有机可乘、有路可走,抵抗的时候也就不会拼死扛到底!眼下鬼子还不知道咱们有进山撤离的路径,这就是指望着被围困的乡亲人心惶惶,顺着他们留出来的路径四处乱逃呢!等乡亲们都扎堆顺着路径跑出去一段路程,清乐县的鬼子再兜头一堵,又能利用乡亲们冲垮咱们设置的防线!”

赞许地点了点头,李家顺不无炫耀地看向了趴在自己另外一边的栗子群:“瞧见没有?这喝过墨水的后生就是不一样!咱们打了多少年的仗才攒下的一点经验,人家早从书本里边学着了!”

都还没等栗子群开口说话,趴在战壕上的杨超已经朝着栗子群点头笑道:“栗队长,我可早听李司令提过您——这在前沿阵地上,我就不给您敬礼了,也免得叫小鬼子瞧明白了谁是咱们的指挥官,偷偷朝着咱们指挥官打黑枪!”

朝下缩了缩身子,栗子群饶有兴趣地看向了抱着三八大盖的杨超:“瞧着你耍弄机枪的架势,也该是拿子弹喂出来的本事?你一个学生娃出身的人物,哪儿学来的这身本事?”

同样朝下一缩身子,杨超抱着怀中那支三八大盖蹲坐到了战壕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从小就练过家里长辈传下来的强身健体的功夫,身子骨倒是比寻常人稍微强点。等到了延安之后,手朝着枪上面一摸,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眼里就能有准儿。”“那你拼刺的功夫呢?也是因为你家传的本事?”“听家里长辈说过,家传的功夫带着几分岳家大枪的意思。拼刺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用上了……”

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栗子群伸手一拍同样蹲在战壕里的李家顺:“等这一仗打完了,把这后生派去我清乐县武工队吧?”

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李家顺应声答道:“做什么好梦呢?能动脑子打仗、还识文断字的主儿,我留在身边当参谋不成?”“不白要你手里的好角儿——拿机枪跟你换!”“机枪老子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才可是紧缺着哪……”“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老部队里那点机枪、迫击炮和弹药,还不是我清乐县武工队一点点攒下来接济去的?你咋吃饱了就打骂厨子、洞房了就不理媒人呢?你这可也太……”

话还没说完,天空中已经骤然响起了炮弹撕裂空气时的尖啸声。两人几乎同时变了脸色,李家顺与栗子群异口同声地大吼起来:“鬼子打炮了!防炮啊……留下两个观察哨,其他人防炮啊……”

敏捷地一个翻滚,李家顺等人喊声未落,已经飞快地蹿到了堑壕胸墙上挖掘出来的单兵防炮洞中。伸着双手捂住了耳朵,蹲在了防炮洞中的栗子群兀自不死心地朝蹲在自己斜侧方防炮洞中的李家顺大叫道:“那就这么说定了!等这一仗打完了,这人我清乐县武工队要了!”

尽管压根都听不清栗子群在说些什么,但看着栗子群脸上的神色,李家顺却是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扯开了嗓门大吼道:“门儿都没有!你清乐县武工队的架子已经搭起来了,这些政工干部,可都得紧着那些斗争情况复杂的地方派……”

同样捂着耳朵、大张着嘴巴蹲在胸墙上挖出来的防炮洞中,杨超却是微闭着眼睛,像是自言自语般地嚷嚷起来:“九四式九十毫米迫击炮……九六式一百五十毫米中迫击炮……明治四十一年式七十五毫米山炮……九一式一百零五毫米野炮……小鬼子这是要疯了啊……家底子全都搬出来了!”

如同狂风暴雨般的炮击之中,几乎所有身处战壕中的八路军战士,都觉得像是身处惊涛骇浪之中的小船上一般,根本就没法稳住身形。有不少躲进了防炮洞中的八路军战士迫不得已之下,只能手脚并用地趴在了地上,靠着双膝与双手撑住了身子不去接触地面。更有不少八路军战士,生生叫炮弹爆炸的威力震得从防炮洞中跳了出来……

不知这疯狂的炮击进行了多久,当所有被震得两耳嗡嗡作响的八路军战士好不容易觉得地面不再颤抖时,阵地上的观察哨哨兵已经吹响了刺耳的铜号!

跌撞着从防炮洞中钻了出来,被震得头晕眼花的李家顺一边猛地扑到了堑壕胸墙上,一边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做好战斗准备,鬼子要上来了!”

第四章 书中道理

寒风凛冽,几乎是在一眨眼间便将炮击引起的硝烟吹得朝日军发起冲击的方向翻卷而去。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在宽阔的阵地前沿,一百多名日军士兵端着三八大盖,猫着腰列成了散兵线,像是鬼魅般地从黑漆漆的硝烟中钻了出来,朝着八路军预设的阵地方向发起了第一波冲击。

摇晃着脑袋,李家顺一边尽量让自己从头昏眼花的状态中恢复过来,一边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都别开枪!机枪一挺都不许动,全给我撤后边去!神枪手……神枪手做好准备,听我指挥!”

伴随着李家顺那粗门大嗓的吼叫声,趴在战壕中的八路军战士,顿时一个接一个地将李家顺的命令传了下去。几十个在冀南军分区独立团中算得上神枪手的八路军战士,更是端稳了手中至少有八成新的三八大盖,飞快地拉动着枪栓、退出了步枪里由冀南军分区军械处二次装填后制造的子弹,换上了从日军手中缴获的三八大盖子弹!

扭头看了看身边战壕中抱着机枪快速后撤的机枪射手,李家顺满意地喘了口粗气,再次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土机枪……土机枪做好准备!预备……放!”

几乎就是在李家顺话音落地时,战壕里的至少几十个预设机枪工事中,几乎同时响起了机枪的轰鸣声。尽管那机枪射击的声音很有些不伦不类,而且根本听不出有任何的射击间隙,但在机枪响起的瞬间,阵地前猫着腰发起冲击的日军士兵,却全都飞快地趴在了地上,纷纷端枪瞄准了枪声爆响的机枪巢位置,直打得那些预设的机枪阵地雪泥四溅。

枪声起处,日军发起冲击时的预设阵地位置,也猛地传来了一连串隐约可闻的叫嚷声。伴随着那叫嚷声纷乱响起,天空中也再次响起了迫击炮炮弹撕裂空气时的尖啸。一颗颗黑老鸹似的迫击炮弹就像是长了眼睛一般,准确地砸到了那些发出枪声的预设机枪阵地上,一眨眼工夫便将二十几个预设机枪工事炸得坍塌下去……

缩着脖子,李家顺一边盯着那些趴在雪地上交替掩护着匍匐前进的日军士兵,一边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呸!小鬼子打仗的路数是万年不变——先派步兵朝前佯攻,吸引着防御阵地上的机枪暴露了位置,立马就是拿炮砸过来……”

同样借着吐唾沫清理口中飞溅进去的泥沙,栗子群也是赞同地说道:“鬼子也就是欺负咱们没炮!要是咱们也能有那么多炮,鬼子哪儿还敢拿着炮火来压咱们?”

心有戚戚地点了点头,用胳膊肘撑着身子趴在战壕里的杨超应声答道:“都不说咱们八路军,就算是国民党的嫡系部队,在炮火上也没优势!我在延安培训的时候听过一些战例,都说国民党部队有实在气不过的,跟日本人打开了炮战,可最后也都吃了亏……李司令,幸亏你战场经验丰富,拿着爆竹扔铁皮筒子里折腾出来这么个土机枪的动静,要不然……”

很是不以为然地朝着杨超摆了摆手,李家顺随口说道:“这都是吃亏吃多了,才琢磨出来的路数!咱们八路军家底子薄,我手底下这独立团,名头听着倒是响亮,可一共才几挺机枪、几门小炮,这都还是老栗子从牙缝里挤出来送过来的。跟小鬼子硬拼家当……老子没那么傻!神枪手准备,听我枪响为号,一起动手!一定要一枪一个,不许放空枪!”

摘下了腰间挎着的木制枪匣,李家顺一边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接驳到了枪匣上,一边扭头朝着趴在自己身边的栗子群与杨超笑道:“怎么着?比试比试?”

同样将自己的德造二十响手枪接驳到了木制枪匣上,栗子群一边将枪匣顶在了自己肩窝上,一边瞄准了个正在慢慢朝前爬行的日军士兵:“差不多五十米的远近,瞪眼打都能一枪一个准,这还比较个什么?我打那个学王八爬的……”

微微吸了口气,杨超只是据枪略微瞄准了一下,顿时便低笑起来:“我这三八大盖,打近处的没意思,一百米外有俩小鬼子正在扎堆,估摸着是想架掷弹筒了吧?这俩交给我。”

同样瞄准了个正趴在地上据枪乱瞄的日军士兵,李家顺偷空朝着杨超瞄准的方向看了看,顿时便好奇地开口说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那俩想要架掷弹筒的鬼子身边都有能藏人的地方,你干掉一个,等你蜕壳上膛的工夫,另一个鬼子肯定就藏起来了,你还怎么打?”

缓缓地呼吸了几口冰冷的空气,再抬头看了看天空中几乎是倾斜成了夹角飘落的雪花,杨超再次据枪瞄准了那两个几乎要爬到一块儿的日军士兵:“我试试……叫鬼子帮着我打!司令员,我等你命令!”

好奇地看了看一本正经据枪瞄准了日军士兵的杨超,李家顺毫不迟疑地将枪匣抵在了肩窝上,稳稳当当地朝早已经看准的那名日军士兵扣动了扳机。

德造二十响手枪那独有的脆亮枪声响起处,隐蔽在战壕中的几十名八路军神枪手几乎在同一时刻扣动了扳机。而趴在李家顺身边的栗子群更是不甘人后,接二连三地扣动着扳机,将三四名日军士兵打得脑浆迸裂!

几乎是在骤然而起的枪声迅速平息的瞬间,已经据枪瞄准了好一会儿的杨超手指轻轻一扣,端在了手中的三八大盖微微一个上跳,被杨超瞄准了的那两名日军士兵身前,顿时炸起了一大片血红的火光!伴随着那片鲜红的火光升腾而起,接二连三的爆炸声,更是将那两名日军士兵身侧周遭炸成了一片火海。

讶然看着百米开外那明显就是弹药殉爆引起的连环爆炸,再瞧瞧几个被弹药殉爆波及的日军士兵被炸得惨叫着在雪地里翻滚,李家顺不禁惊喜地叫道:“杨超,你这打的是啥玩意儿?三八大盖的子弹……你打的是那俩鬼子身上背着的榴弹?鬼子的榴弹都背在身后啊,你咋算计出来那些榴弹的位置的?”

飞快地拉动着枪栓蜕壳上膛,杨超稳稳当当地瞄准了另一名从雪地上跳起来、扭头逃走的日军士兵:“我打的是那鬼子拿在手里的榴弹……估摸着也是凑巧了……那鬼子身上还带着……纵火手榴弹!”

一语三停,杨超几乎是在每次话音停顿的瞬间扣动扳机。一句话说完,雪地上已经倒下了四名日军士兵,而杨超也抱着打空了弹仓的三八大盖蹲在了战壕里,从腰间的牛皮子弹盒里摸出了个桥夹,重新装填起了子弹。

微微伸头看了看倒在雪地上挣扎呼号的几名日军士兵,栗子群若有所思地蹲下了身子,上下打量着正在重新装填子弹的杨超说道:“小杨,你方才打的这几枪……你是怎么寻思的?”

同样伸头看了看在雪地上哀号呻吟,并且被同伴拖曳着撤离了战场前沿的日军士兵,李家顺也是猛地蹲到了战壕里,朝着杨超挑了挑眉毛:“小杨,我方才大概瞧着……你这几枪打的可全是那些小鬼子的后腰和大腿根啊?照着你的枪法算计,你不该有这走空枪、漏活口的事儿!给我和老栗子说说看,你这又是琢磨的啥主意?”

麻利地推弹上膛,蹲在战壕中的杨超紧握着手中的三八大盖,朝着李家顺与栗子群应道:“这也是我瞎琢磨出来的路数,可也不知道对不对……司令员、栗队长,你说咱们要是打死了一个鬼子,那鬼子会是咋样?我是说——鬼子要怎么对待那个被咱们打死的鬼子?”

二人满面疑惑地对望一眼,李家顺应声说道:“那还能怎么着啊?我见过的鬼子路数,也就是把被打死的鬼子尸首带回去,架在柴火上一把火烧了,然后把烧完了的骨头搁在一块儿,攒多了再运回日本鬼子那地界去!哦……有时候还会找几个日本和尚给念念经,估摸着就是个超度的意思。”“那要是叫咱们打伤了的鬼子呢?”

眼睛骤然一亮,栗子群若有所思地沉声应道:“被咱们打伤了的鬼子,那就得拉去鬼子的医院里诊治。有伤好了之后又来祸害中国人的——就像是叫咱们收拾了的那个歪脖子鬼子岛前半兵卫!还有一些……小杨,你是故意把那几个鬼子给打成了重伤,叫他们再也没法祸害咱中国人?”

利落地点了点头,杨超低声说道:“我就是自个儿看书瞎琢磨啊……这打仗主要打的就是后勤,也就是打的粮食、弹药。虽说勇猛顽强也是很重要的决定因素,可是再勇猛顽强,咱们也不能赤手空拳去闯鬼子的机枪阵地吧?”“而鬼子自己的地盘是个岛国,是个几乎什么都缺的地方,还常年闹地震、海啸什么的。鬼子侵略咱们中国,主要就是看中了咱们中国地大物博,几乎是要啥有啥,打的就是用咱们中国出产的各样物资支撑他们侵略作战的主意,也就是以战养战!”“可即使是以战养战,鬼子的物资也因为长期作战变得比较匮乏!咱们每制造一个鬼子伤兵,鬼子的负担也就更重一点!这治疗伤病的药物,后续的生计安抚,都得鬼子掏了家底子来应付。假以时日,鬼子肯定就扛不住这沉重的负担,鬼子自个儿都能把自个儿拖垮……”“话是这么说……可是小杨,我可是见过鬼子逼着重伤的伤兵自杀的呀!就是拿着刺刀,在肚子上横着来那么一下,还有让几个伤兵扎堆,脑袋顶着脑袋拉手榴弹的……”“鬼子这么干,肯定就是因为负担不起救治重伤员的代价了啊!越是逼着伤兵自杀,他们的士气也就越低落,对咱们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啊……”

彼此对望一眼,李家顺与栗子群几乎是异口同声地低叫起来:“这他娘的……读过书的人,脑子就是好使!可这读过书的人……心思还真毒!”

第五章 短兵相接

顶多隔了有一碗茶的工夫,天空中便再次响起了炮弹撕裂空气时的尖啸声。一边熟门熟路地钻进了战壕中的防炮洞中躲避着炮弹,李家顺一边扯开了嗓门吆喝起来:“观察哨顶上去!可千万盯死了小鬼子……”

话音刚落,离李家顺并不算太远的一处观察哨哨位上,已经传来了哨兵那撕裂了喉咙的叫喊声:“鬼子踩着炸点朝上冲哪……最少有二百鬼子,全都……”

喊声未落,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方才还在声嘶力竭叫喊的观察哨顿时没了动静。而在另一处稍远些的观察哨哨位上,急促的小喇叭声也骤然响了起来。

抹了一把脑袋上被炮弹震落下来的雪泥,李家顺蹲在防炮洞中大吼起来:“谁都别露头!通信员……通信员……”

顶着密集的炮火,两名通信员飞快地钻出了各自藏身的防炮洞,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朝着近在咫尺的李家顺叫道:“司令员,啥命令?”

伸出双手将两名通信员拽进了自己藏身的防炮洞中,李家顺几乎是贴着两名通信员的耳朵叫道:“叫大家伙儿谁都别露头,千万别上小鬼子的当!拿着步枪的全都上好刺刀,让二道防线上机枪准备,等鬼子扑到第一道防线前边的时候,先给鬼子劈头盖脸来上一家伙,然后咱们反冲锋!只要跟鬼子搅和到一块儿,鬼子的炮就没用了!记住了,号响七遍再冲锋,冲之前先来一排手榴弹!重复一遍!”

飞快地重复了一遍李家顺的命令,两名通信员敏捷地蹿出了李家顺藏身的那个狭窄的防炮洞,分头顺着战壕两边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每当经过一个藏着八路军班长、排长的防炮洞时,通信员都会挤进狭窄的防炮洞中,向那些躲避着炮火的八路军班长、排长传达着命令,再由那些八路军班长、排长将命令扩散着传播开去……

从防炮洞中伸头看了看已经消失在战壕两端的两名通信员,李家顺刚要给打了个半空的德造二十响手枪弹匣补充子弹,却是猛地发现杨超蹿出了离自己不远的防炮洞,佝偻着飞快地朝着两道战壕之前的闪电形交通壕冲了过去。

大张着嘴巴,李家顺很是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起来:“这他娘的……方才还打得好好的,怎么这一眨眼的工夫就……了?”

同样看见了杨超钻进了两道战壕之间的闪电形交通壕,栗子群也是莫名其妙地瞪大了眼睛,一边往打空的弹匣内装填着子弹,一边扯开了嗓门朝离自己不远的李家顺吆喝起来:“这是闹的啥花样?刚开始打得有板有眼,这会儿怎么扭头就跑啊?”

狠狠地将装满了子弹的弹匣塞进了德造二十响手枪的装弹口,李家顺破口叫道:“我他娘的哪儿知道……头回上战场的时候了的不稀奇,可刚还打得挺勇猛、眨眼过后就了的……真不多见!行了,这时候也顾不得他了,老栗子,准备好了吗?”

翻手从腰后抽出了一把雪亮的长匕首,栗子群朝着李家顺亮了亮双手抓着的家伙什,信心满满地应道:“干了多年的活儿了,还准备个啥呀?到时候了就铆着劲儿上吧!”

同样从腰后摸出了一把带着牛皮护手的宽刃短刀,李家顺一边将那带着牛皮护手的宽刃短刀绑在了左手上,一边侧耳聆听着炮弹落点的远近。当炮弹落点渐渐开始朝着第二道战壕方向延伸时,李家顺猛地从防炮洞里钻了出来,翻身趴到了身侧的战壕上:“司号员,吹冲锋号!”

嘹亮的冲锋号声,几乎像是闪电穿透乌云般地撕裂开隆隆炮声,在宽阔的战线上响了起来。伴随着冲锋号那嘹亮的铜质号音响起,从第二道战壕上预设的一些机枪阵位中,猛地响起了一连串机枪长点射的枪声。或许是知道日军炮兵会在第一时间里对暴露的机枪阵位发起袭击,几乎每个机枪阵位中都只会响起两三次长点射的枪声,而后便换成了土机枪那听起来没完没了的炸响。

几乎是踩着炮弹的炸点朝八路军的阵地发起冲击,猫着腰不断跃进的日军士兵起初还防备着越来越接近的战壕中会出现反击火力,行动之间很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但一直等到炮火开始延伸,八路军设置的第一道战壕里却依旧没有丝毫的动静,这自然让不少日军士兵稍稍放松了警惕,连冲击的步伐也逐渐加快起来。

可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地面上覆盖着厚厚一层积雪,积雪下却总能踩上些冻得铁硬的冰面。尤其是日军配发的翻毛皮鞋,在防滑方面更是乏善可陈。越是靠近八路军预设的阵地,想要朝前冲击的日军就越是一步一滑。当近在咫尺的战壕中骤然响起了冲锋号、第二道战壕也响起了机枪的长点射枪声时,压根都站不稳的日军士兵猝不及防之下,根本都来不及做出准确的战术规避动作便被打倒了一大片,剩下的日军士兵也都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顿时一片人仰马翻的景象。

都还没等摔倒的日军士兵站起身子,天空中已经像是倦鸟归巢般地飞来了一大片手榴弹。虽然大部分的手榴弹都是晋造货色,甚至有急就章做出来的马尾手榴弹,但那些投弹的八路军士兵显然都是饱经战阵的老手,几乎每颗手榴弹出手的时间都拿捏得恰到好处,所有的手榴弹都是在半空中炸响!

半空中骤然爆响的手榴弹洒下的弹片,让卧倒在地的日军士兵口中发出的惨叫、哀号响成了一片。几乎在半空中手榴弹炸出来的硝烟还没被风吹散时,原本看上去已经空无一人的战壕之中,一群八路军战士已经挺着刺刀跳出了战壕,吼叫着朝冲到了战壕前沿的日军士兵冲了过来。

在脚上穿着的布鞋上绑了稻草,甚至干脆就穿上了一双用新麦草打好的草鞋,每一个跳出了战壕的八路军战士在光溜溜的冰面上跑得飞快,却没有一个人脚下打滑。才刚一个照面的工夫,好几个勉强端着枪站起了身子、压根都站不稳身形、更摆不出标准拼刺架势的日军士兵,已经被急冲而至的八路军战士捅翻在地。

乍然间吃了个大亏,至少被干掉了三分之一的日军士兵倒也并不慌乱,在几个日军老兵的吼叫声中,侥幸没有受伤的日军士兵迅速在雪地上翻滚着聚拢起来,形成了一个个三五成群的拼刺阵势,吼叫着朝靠近的八路军战士发起了攻击。

显然是受过专门的联合拼刺训练,处于拼刺阵形中正对着八路军战士的一名日军士兵猛地发出了一声怪叫,手中加装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几乎全然不留丝毫余力,不管不顾地朝着自己正前方的八路军战士捅了过去。

下意识地一个拨挡,面对着被自己尽力格挡开来的刺刀,那名八路军战士甚至都没来得及再次将自己手中加装了刺刀的步枪重新对准目标,另外两名日军士兵已经猛地一个箭步前冲,两把刺刀闪电般地捅进了那名八路军战士的两肋。

狞笑着转动手中的三八大盖、扩大着刺刀攻击造成的创口面积,两名一击得手的日军士兵残忍地看着那名紧咬牙关、颓然倒下的八路军士兵痛苦地蜷曲了身子在雪地上挣扎,这才猛地拔出了刺刀,转而朝着另一名红着眼大吼着冲过来的八路军战士扑了过去……

只是短短一碗茶的工夫,原本打了日军个冷不防、多少还算是占了些便宜的八路军战士,接二连三地被日军士兵刺翻在地。有几伙接连刺杀得手的日军士兵,更是相互招呼着连成了个松散的网兜阵势,慢慢地将一些还没来得及看清战场情形的八路军战士兜在了阵势当中,亮出了一副结阵绞杀的模样!

抬手一枪打翻了一名号叫着朝自己冲过来的日军士兵,李家顺心惊胆战地看着从那名日军士兵身后穿透而出的流弹飞得不知去向,这才重重地喘了口气,转身急冲几步,挥动左手上戴着的宽刃短刀,狠狠劈开了一名想要在背后偷袭栗子群的日军士兵的后颈。

也顾不得擦擦喷了自己一脸的黑血,李家顺眯着眼睛看着栗子群让开了正对着的一名日军士兵捅过来的刺刀,一头撞到了那名日军士兵身侧,顺势将长匕首从那名日军士兵的腰侧捅了进去,这才朝着栗子群急声叫道:“这么打怕是不成啊……这批小鬼子拼刺刀都是硬茬,再这么拼下去,咱们可得吃亏啊!”

抬手一枪打得远处一名日军脑浆迸裂,栗子群也是急声应道:“这他娘的是不对劲哪……咱们老部队里都是打老了仗的人物,一般的鬼子不说轻松应付,可只要仔细点,也不至于……躲开!”

猛地一脚把李家顺踹得摔到了一旁,栗子群抬手横过了手中的德造二十响手枪,直朝着四五个闷声不吭朝自己扑过来的日军士兵扫出了个扇面。眼见着那几名日军士兵仰天便倒,栗子群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眼角余光却已经看见了有一名八路军战士被自己打出去的、穿透了日军士兵身体的流弹击中了肩膀,顿时急得连连跳脚:“这他娘的没法打了……好容易折腾这么大个场面,叫鬼子一个照面就拿下来了……他娘的丢人丢到祖宗牌位前面了哇……”

狠狠一咬牙,李家顺厉声吼道:“共产党员、共青团员跟我上,拼死也要挡住鬼子!老栗子,你带其他同志撤,把伤员拖回去……”

眼睛一瞪,栗子群毫不客气地朝着李家顺吼了回去:“老子也他娘的是共产党员!”

第六章 幻不厌深

战阵之中,几乎容不得片刻迟疑犹豫。只是在栗子群与李家顺说了短短几句话的工夫,又有几名八路军战士惨叫着被结成了拼刺阵势的日军士兵捅翻在地。尤其是那几十名结成了稀疏网状阵势绞杀八路军战士的日军士兵,更是连连得手,此起彼伏地吆喝着慢慢收紧了绞杀阵形!

眼瞅着那些组成了绞杀阵形的日军士兵连连得手,一名身上已经被捅了一刀、刚刚被战友从日军刺刀下抢了回来的八路军战士瞪圆了眼睛,猛地松开了捂在肚子伤口处的巴掌,翻手从腰后摸出了两枚晋造手榴弹,狠狠地用牙咬着拽开了拉火绳,一口川音喊得惊天动地:“龟儿子的,老子整死你!”

赤红着眼睛,也都不顾肚子上被日军刺刀捅开的伤口处涌出了花花绿绿的肠子,那名身形很是瘦小的八路军士兵高举着两枚冒烟的晋造手榴弹,跌跌撞撞地朝着身前左边日军士兵扎堆的地方撞了过去。而在那名身形矮小的八路军战士身后,刚刚把他从日军刺刀下抢了出来的两名八路军战士,痛苦地吼叫着朝后一个纵跃翻滚,趴在了一处勉强可以藏身的雪堆后……

轰然而起的爆炸声中,两名刚刚藏在了雪堆后的八路军战士摇晃着脑袋,努力驱散着近距离爆炸给自己带来的晕眩感觉,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吼出了一口川音:“格老子的……二娃子哟……他屋头算是死绝咯……”

虽然从彼此颤抖的话音里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心头的哀痛,但两名川籍的八路军战士却丝毫都没犹豫地跳起了身子,借助着战友用生命为他们打开的一条通道,迅速地与其他几名被日军绞杀阵势分隔开来的八路军战士靠拢到了一起。

同时从腰间拔出了一枚晋造手榴弹,另外两名川籍八路军战士重重地喘着粗气,赤红着眼睛将另一只手中握着的步枪交给了身边其他的八路军战士,瞪着再次组成了绞杀阵势的日军士兵嘶吼道:“格老子的,刺刀拼不过日本鬼子,老子死也不吃亏——袍哥人家雄得起,老子一个换他先人板板的一堆!”

同样沉重地喘着粗气,一个身上也带了伤的八路军战士也伸手将手中的步枪递给了身边的战友,一边大口大口地咳着鲜血,一边把一口晦涩难懂的湘音吼得如同砺铁磨铜:“猪嬲的日本鬼子……老子被捅穿了肺子了,活不得好久了……老子先来!”

抢过了一名川籍八路军战士抓在手中的手榴弹,那名肋骨部位不断涌出鲜血的八路军战士将手榴弹拉火绳紧握在了另一只手中,一边剧烈地咳嗽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叫骂着朝几名日军士兵扑了过去:“我嬲你的娘……我嬲你一屋……”

再次响起的手榴弹爆炸声中,一些身上带了伤的八路军战士也全都有样学样地将手中的步枪交给了身边战友,抓着手榴弹朝离自己最近的日军士兵扑了过去,山南海北口音的诅咒喝骂声与手榴弹爆响的声音融成了一片……

虽说作为第一冲击波朝八路军阵地进攻的日军士兵颇为凶悍,在战场技术方面也的确有过人之处,甚至也的确有几个日军士兵敢于迎着冒烟的手榴弹冲撞上来,与高举着手榴弹的八路军战士同归于尽。但在接二连三的爆炸声中,日军的进攻势头却是不可避免地被遏制下来。尤其是那张由日军士兵组成的绞杀网,更是被撕扯个七零八落!

瞪圆了眼睛,李家顺与栗子群眼睁睁看着那些受伤的八路军战士以命搏命地高举着冒烟的手榴弹冲向了日军士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哑着嗓门嘶吼起来:“压下去啊……把鬼子压下去……”

嘶哑着嗓门的吼叫声中,或许是日军指挥官不甘眼睁睁看着即将成功的冲击势头被八路军战士用那亡命的打法遏制,几乎在李家顺与栗子群吼叫出声之时,同时派出了第二冲击梯队。

面对着已经打成了一锅粥的阵地前沿,日军派出的第二梯队几乎都没有列成足够疏松的散兵线来规避八路军阵地上的机枪火力压制,只是像一群恶狼般地号叫着冲了上来。

大口喘息着,跃出了战壕的八路军战士面对着日军迎面扑过来的第二冲击波,已经来不及返回战壕中,依托着战壕进行抵抗。狠狠地朝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一个站到了栗子群与李家顺身边,脸上从嘴角到腮边被豁开了条大口子的八路军战士含混不清地叫道:“司令员,栗队长,你们回去……我们顶住,你们回去……”

横了那脸上挂彩的八路军战士一眼,李家顺狠狠地紧了紧绑在左手上的宽刃短刀:“我姓李的身上几十道伤,就没一块在背后的!拿屁股打鬼子的活儿,老子还没学会!”

强忍着伤口钻心的疼痛,那名脸上挂彩的八路军战士含混不清地叫道:“可你……你是司令员!你要……要指挥……”“老子现在不就是在指挥!老子从参加革命到现在,从当班长那天起,从来都是站在最前边指挥的!通信员……通信员?”

伸着胳膊肘轻轻在李家顺身侧一撞,栗子群低声应道:“老李,别叫了……”

微微一个愣怔,李家顺朝着栗子群目光望去的方向一看,顿时便黯淡了脸色:“他娘的……一个十四、一个十六……毛都没长齐全的人芽子……司号员,司号员呢?”

黯然摇了摇头,另一名站在李家顺身后的八路军战士低声应道:“也没了……咱们冲上来的时候……他们三个没白死,也豁出去弄死了个小鬼子……”

蓦地转过了身子,李家顺几乎要挣裂了眼眶地瞪着站在自己身后的那名八路军战士:“三个换一个?值吗?老子手底下人都死光了吗?要这三个毛都没长齐全的人芽子上来拼命?”

耷拉着脑袋,站在李家顺身后的那名八路军战士根本都不敢去看李家顺那充满了愤怒与哀伤的目光:“通信员必须在你身边三米之内,司号员也是……司令员,哪个部队都是这规矩……”

重重地喘了口粗气,李家顺一边瞪着重新组织起了攻击阵形、越冲越近的日军士兵,一边厉声大吼道:“回去一个传我的命令,不许派援兵!等老子们跟鬼子搅和到了一起,机枪全部开火!往后……不管他们怎么打,三天之内,不能叫鬼子踏进何家大集一步!”

眉头一皱,栗子群顿时低声叫道:“老李,你这不是撂挑子吗?你回去组织其他同志准备阻击鬼子,我带人留下先挡一阵……”“老子是司令还是你老栗子是司令?行了,就是你了!你给老子回去传令……”“老李,你怎么不讲道理呢?这时候了你还这么蛮横,这简直是军阀作风……”“老子今天就蛮横、就军阀了!老栗子……栗子群同志,我以八路军冀南军分区司令员的名义命令你,返回阵地,组织其他同志阻击鬼子!执行吧!”

都没等栗子群再次开口说话,一名八路军战士却是猛地朝李家顺惊叫起来:“李司令,后边……咱们的援兵上来了!”

猛地转过了身子,李家顺眼睁睁地看着几百名八路军战士从极其狭窄的一段战壕中涌了出来,几乎是人挤人地扎堆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

只是看了一眼那些大吼着朝自己这边冲了过来的八路军战士,李家顺顿时急得破口大骂:“这他娘的……谁他娘的发了疯了?把老子的预备队给拉出来了……”

眼瞅着那些从战壕中涌出来的八路军战士都已经扎了堆,站在李家顺身边的栗子群也是急得连连叫喊:“散开!都快点散开啊……别扎堆!”

似乎是听见了栗子群那焦急的叫喊声,从那段极其狭窄的战壕中涌出来的八路军战士,总算是在奔跑中渐渐散开了,每个人都平端着手中上好了刺刀的步枪,摆出了一副集群冲锋、打算与攻过来的日军拼刺刀的架势。

密集的拼刺突击阵形之中,也不知道是谁,亮开了嗓门用日语大吼起来:“癔病者たちは、必死に銃剣よ!”

吼声起处,已经列成了冲锋阵势的八路军战士之中,也有人逐渐加入了用日语发出吼叫的行列。虽然那吼叫声,连栗子群与李家顺都能听出来明显的荒腔走板,但对面那些同样挺着刺刀冲过来的日军士兵,听见那吼声之后,却像是见了红布的公牛一般,怪叫着加快了冲击的速度!

瞠目结舌地看着从战壕中涌出来的八路军战士从自己身边狂风一般冲过,李家顺暴跳如雷地大吼起来:“这他娘的是去送死不是?哪个王八蛋下的命令啊……”

话音刚落,已经冲得极其靠近日军进攻人马的八路军士兵当中,猛地响起了一声嘹亮的铜号声,虽然号音极其短促,甚至都完全不符合号令指挥中的任何一种标准,但冲在了第一排的八路军战士却是随着号音猛地扑到了地上,端着手中的步枪不管不顾地抬高枪口扣动了扳机!

打成了一片炸响的排子枪枪声之中,冲得有些忘乎所以的日军士兵顿时被打翻了一大片。都还没等那些根本停不下脚步的日军士兵反应过来,伴随着两声连续不断的短促铜号,已经放缓了脚步的八路军战士之中,齐刷刷地单膝跪下了一大片,端在手中的步枪只是略一瞄准,又是一片排子枪的炸响轰然而起。

号音三响,再次响起的排子枪枪声未落,一片手榴弹已经黑压压地朝着那些已经完全被打蒙了的日军士兵飞了过去。不等那片在半空中哧哧冒烟的手榴弹落地,投掷出手榴弹的八路军士兵当中,已经响起了杨超那几乎扯裂了嗓子的吼叫声:“撤退!带上伤员撤退!”

第七章 进退有度

目送着最后一个被简单包扎过伤口的伤员被抬着去了阵地后方,累得连喘气都带着一股血腥气的李家顺总算是逮了个空当,一把拽住了在自己身边、同样忙得车轱辘般转悠不休的杨超,狠狠把杨超按在了战壕胸墙上:“你……你懂鬼子话?”

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杨超同样大口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朝李家顺应道:“在学校的时候,学过……英语和德语,日语也……大概能懂点!”“那你方才喊了个啥?怎么小鬼子一听你那吆喝,就跟发了疯似的要跟咱们拼刺刀?”“我就是喊了一句……胆小鬼们,拼刺刀吧!”“就凭你吆喝这么一句话,小鬼子还就真上当了?你……刚才打起来的时候,我可瞧见你扭头朝阵地后面溜了,你那时候就能猜出来咱们跟鬼子拼刺刀要吃亏?”“敌工科的同志们不是侦察出来说附近好几个县的鬼子都已经换防,换上了一些从南边前线抽调回来的老鬼子吗?在延安的时候,我就听跟那些老鬼子打过仗的老同志说过,这些老鬼子都是从东北一路打到南边去的,战场经验非常丰富,战斗技能也很说得过去。尤其是拼刺刀……那就是拿着咱们中国人的命练出来的,真不好对付啊!”“不好对付?那还能因为你吼了一嗓子日本话就上当?”“这些老鬼子都在战场上打得很是骄狂,尤其是在炮火压制之后,挺着刺刀集群冲锋,几乎每回都能把国民党正规军的阵地给抢下来。所以……这些鬼子,一直都拿着咱们八路军当了土匪,压根都不把咱们八路军瞧在眼里。乍然间听见咱们用日语骂他们胆小鬼,还要跟他们在拼刺刀上见个高低,他们自然会上当!”“这道理倒是……也说得过去。可谁他娘的给你的权力,让你跑阵地后边调预备队上来的?都像是你这么瞎胡闹,这战场纪律还要不要了?”“司令员,咱们眼瞅着吃了大亏,不少同志都已经牺牲了,要是再把带头打冲锋的领导干部也全都折进去……后边这仗还怎么打?我承认我擅自调动预备队是严重违反战场纪律的行为!我接受组织处分,等打完了这一仗,我……检讨,我接受组织处理!”

很有些悻悻地松开了揪住杨超衣领的手,李家顺冷声哼道:“这回……这回就算了!好歹你收拾鬼子的法子还管用,干掉了不少鬼子,还让大家伙护着伤员全撤回来了,就当是……功过相抵了!下回再敢这么瞎胡闹,老子可当真要执行战场纪律了!”

一把拉住了转身要走的李家顺,杨超左右看了看并没人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这才朝着李家顺低声说道:“司令员,我还有几个想法……”

很是意外地看了杨超一眼,李家顺索性一屁股坐到了战壕里,伸手从自己衣兜里摸出了一盒几乎要被汗水浸透的日本烟卷儿:“还有想法?你这念过书的,脑袋瓜子里的弯弯就是多!老栗子……栗子群,过来一下……”

看着栗子群一路小跑到了自己身边,李家顺一边把烟盒中勉强还能抽的香烟分给了栗子群一支,这才仰头看了看背靠着战壕胸墙站在自己面前的杨超:“说说看,啥想法?”

扭头看了看勉强算是平静下来的战壕前沿,杨超也背靠着战壕胸墙蹲了下来:“李司令,栗队长,我是觉得……咱们这么跟鬼子打,实在是吃亏呀!这阵地战原本拼的就是火力强度和密度,这两样咱们都不如鬼子,原本就吃了三分亏。再加上咱们拼刺刀的功夫,也都不如这些老鬼子熟练,这又亏了三分。如果我们真要依托着现有的阵地跟鬼子硬拼,别说是顶住鬼子三天,就是……”

再次左右看了看战壕两端并没人注意到自己,杨超这才压低了嗓门接着说道:“这才一个照面的工夫,咱们至少就牺牲了百十号同志,还都是老部队里从长征时期一路打下来的老同志。都不说李司令和栗队长你们心里有多难受,那就是我心里……都心疼得厉害啊!”

哆嗦着划着一根洋火,栗子群用手拢着那微弱的火苗点燃了皱巴巴的烟卷,狠狠地抽了一大口:“干革命,那就不能怕流血牺牲!眼下咱们身后就是那些还没来得及撤退的乡亲,不在阵地上死死顶住鬼子,乡亲们咋办?扔给鬼子祸害去?”

杨超用力摇了摇头答道:“这肯定不行!不过……我是觉着咱们不能就这么硬戳在阵地上跟鬼子厮拼,咱们得活动着打!”

眼睛一瞪,同样点着了香烟猛抽的李家顺应声说道:“活动着打?除了咱们背后的何家大集,其他能活动开的道路都叫鬼子给封死了,想要活动着打,哪儿来的能叫咱们活动的地盘哪?”

朝着战壕后方一指,杨超低声应道:“咱们进何家大集,再跟鬼子打!”

险些被一口浓厚的烟雾呛到,李家顺瞪圆了眼睛低叫起来:“放着好不容易挖出来的工事不用,退回何家大集跟鬼子厮拼?这都不说旁的——咱们朝着何家大集一退,在何家大集里还没走的乡亲们怎么办?”“没说现在就掉头扎进何家大集!我是想着……咱们白天一步步朝后退,晚上再想法子朝前拱!让鬼子觉着咱们已经越来越顶不住了,同时让乡亲们加快后撤的速度。等咱们退进了何家大集,那可就是鬼子倒霉的时候到了!”“啥意思?为啥鬼子进了何家大集就得倒霉?”

伸手朝着李家顺膝头一拍,栗子群倒是抢在杨超开口之前说道:“老李,我倒是大概琢磨出小杨话里的意思了!”

乜斜着眼睛看了看若有所思的栗子群,李家顺只是稍稍一个愣怔,顿时也讶然低叫起来:“好像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大白天的摆开兵马跟鬼子厮拼,老子是吃亏。倒还不如白天慢慢朝后缩,到了晚上再朝前拱!老子手底下的独立团里,一多半都是打夜战的好手,我就还真不信了!”

飞快地点了点头,栗子群接口说道:“鬼子的家伙什也就是火炮和机枪厉害,可步枪在打夜战、近战的时候,肯定拼不过咱们手里的短枪!老李,到时候咱们精挑细选找出来些擅长打夜战、打近战的,清一色配备大刀、短枪,尤其是德造二十响!我还就不信了……”

看着李家顺与栗子群那眉飞色舞的模样,杨超再次接口说道:“除了短枪和大刀,我觉着咱们是不是还能……尽量多地给参加夜间突袭的同志们配备些手榴弹和炸药包?”

赞同地朝着杨超比画了个大拇指,李家顺低笑着应道:“好主意!黑灯瞎火的,鬼子根本就看不清楚咱们到底有多少人马在跟他们厮拼。到时候手榴弹、炸药包四处乱响,都不必咱们费太大的劲儿,鬼子自个儿就能乱了套!白天扔给鬼子的阵地,晚上咱就能再夺回来!照着这样的打法,别说是三天,只要弹药充足,我看打个六七天都没大问题!”

略一犹豫,杨超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司令员,我倒是觉着……咱们不能把白天扔给鬼子的阵地抢回来,至少……不能全部抢回来。”

疑惑地皱起了眉头,李家顺再次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支香烟:“不把阵地抢回来?还抢一半留一半?这又是个啥路数?”“阵地全都抢回来的话,先不说咱们有没有时间修复被鬼子占领后破坏甚至是改造过的阵地,至少咱们得防备着已经摸清了咱们阵地情况的鬼子,有针对性地朝咱们阵地的薄弱点发起攻击。要是这样的话,晚上咱们好不容易占了点便宜,白天可又得吃亏!”“我的建议是咱们只抢回来一部分阵地,比如说相对独立、比较坚固的半环形火力支撑点,一些没有被鬼子破坏的地堡,在鬼子的身边钉上一些钉子。一来可以叫鬼子没法放心利用咱们的阵地作为攻击前的准备阵位,二来……咱们都跟鬼子搅和到了贴身的地步,鬼子的刺刀在工事前面也派不上用场,火炮更不能发挥威力,也不能调集火炮前移,对咱们的第二道防线进行火力压制……”

狠狠一拍大腿,李家顺兴奋地叫嚷起来:“老虎啃刺猬,没法下口!他娘的……老子倒看鬼子这回怎么跟老子斗!传我的命令,等鬼子再攻上来的时候,大家……”

不等李家顺把话说完,杨超却又再次摇了摇头:“司令员,咱们朝后撤离,也得讲究个时间上的拿捏吧?我觉着……最好是趁着天色擦黑之前,鬼子进攻的时候,咱们虚晃一枪之后再朝后撤。这样的话,就算是鬼子占领了咱们第一道防线的阵地,一来天黑了,鬼子瞧不清楚阵地上的具体情况,二来也没时间对阵地进行改造和破坏。”“道理是不错,可咱们这一个白天怎么熬下来呀?鬼子现在是缩回去了,可要不了多久又得朝上冲,咱们火力不如鬼子强,拼刺刀也差点火候。方才你用过的那法子,下回再用肯定就不灵了……”“司令员,这也是我想要向你请示的事情——咱们能不能把所有的机枪,包括在茶碗寨寨墙上藏着的那两挺重机枪,全部调到最前面来?”“重火力全都搬到一防?那后边的二防、三防,还有寨墙上的制高点火力压制,全都不要了?鬼子一排炮弹下来,咱们这点家底子不就……”“勤换射击阵位、等鬼子抵近了再开火,打了就走,应该能尽量避免咱们的重火力遭受损失!要不然,咱们怕是真熬不到天黑……”“咱们熬到了天黑,那占了咱们工事的鬼子,就不能点上篝火,干那些改建、破坏工事的活儿?”“鬼子点篝火,那咱们就照着篝火的位置打呀!咱们手里的迫击炮和掷弹筒是比较少,尤其是弹药,更是异常金贵。可只要咱们炸灭了鬼子几堆火……我就不信鬼子还有那胆子再点火招咱们的炮弹。而且……我还有个主意,肯定能叫鬼子狠狠吃个大亏!只是……风险挺大的……”“咱们八路军打鬼子,命都不要了,还怕个啥风险?说,啥法子?”

第八章 凶残暴戾

举着望远镜,站在日军出发准备阵地上的雪隐太郎盯着再一次溃退下来的日军士兵,喃喃自语:“第五次攻击,又是这样被击溃了啊……这些八路军究竟拥有多少重火力呢?”

同样举着望远镜观察着战场情况,一名脑袋上挂了彩的日军尉官很是凶狠地一把撕下了脑袋上包着的绷带,任凭从伤口涌出的鲜血糊了半边面孔,很是不甘心地吼叫起来:“实在是太丢脸了!即使是面对支那人的正规军,这样的攻击也足以达到作战目的!可是现在……阁下,请允许我再率领我的部队,进行下一波突击吧!”

扭头看了看那名半边脸都被鲜血糊满的日军尉官,浑身上下收拾得干脆利索、甚至连靴子都擦得锃亮的雪隐太郎微笑着摇了摇头:“寅次郎,还是那样的倔脾气吗?卫生兵刚刚为你包扎好的伤口,就这样被你撕扯开来,即使是不担心自己的身体,也要珍惜得来不易的药品和绷带啊……卫生兵!”

耳听着雪隐太郎的召唤,守候在日军出发阵地上、正在照料着日军伤兵的卫生兵立刻冲到了半边脸都糊满了鲜血的寅次郎身边,抓着一卷绷带便朝寅次郎头部的伤口包裹起来。

狠狠一脚将卫生兵踢了个趔趄,脑袋上的伤口不断冒出鲜血的寅次郎暴跳如雷地叫道:“已经把这些支那人围堵到了一起,难道就因为进攻不力,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支那人钻进深山里逃遁吗?如果是这样的话,皇军的勇士们岂不是白白牺牲!”

轻轻叹了口气,雪隐太郎伸手将从地上刚刚爬起来的卫生兵手中那卷纱布接过,亲手为站在自己身边的寅次郎包扎起来:“即使是能消灭掉一百个支那人的性命,也不值得付出一名皇军勇士的牺牲啊!寅次郎君,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将近两万名支那平民,再加上一两千人的武装人员,他们每天要喝掉多少水?吃掉多少粮食?睡觉的时候,需要多少房屋来安置?又需要多少衣物和被子来御寒?”

尽管依旧狂躁不安,但面对着雪隐太郎慢条斯理、亲自为自己包扎伤口的动作,寅次郎也只能从鼻孔里喷出了一股闷气:“这些……那些像是蟑螂一样的支那人,哪怕是吃泥土,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只有皇军的武士刀,才能真正消灭他们……”

微笑着点了点头,雪隐太郎低声应道:“除了皇军的武士刀,就连这样寒冷的天气,也会帮助皇军消灭支那人呢!寅次郎君,皇军的作战目的,并不只是占领支那的一城、一县、一地,而是要占领整个支那,整个大东亚,这才能够真正实现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的战略目标啊!为了要实现这样的目标,作为一名真正的武士,请您务必要忍耐啊!”

焦躁地握紧了拳头,寅次郎低声闷吼道:“即使是为了占领整个支那而奋斗,也必须把每一次作战都完成得干脆利落吧?!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把这么多支那人和武装人员挤压到何家大集一带,却在面临最后一击的时刻松懈下来,这简直是……”

嚅动了半天嘴唇,寅次郎总算还记得雪隐太郎是自己的上官,这才没把最后那个骂人的字眼从口中吐出,只是喘着粗气,任由雪隐太郎包扎好了自己头上的伤口。

小心地将剩下的一些纱布交还给了站在一旁的卫生兵,雪隐太郎轻轻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纱布碎屑,这才朝着卫生兵低声说道:“辛苦了!去照顾刚刚撤退下来的伤员吧!这场战斗,恐怕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在这样严寒的环境中作战,一定要注意,不能让武士们因为冻伤而被迫退出战斗啊!”

重重地一点头,接过了那一小团纱布的卫生兵大声应道:“已经做好了一切防御冻伤的措施!即使是临时构建的宿营地,也都铺设了足够厚的毛毯和烘干的麦草!对于要在战壕中驻守的士兵,也都配发了双份的袜子!食物方面,也已经考虑到了寒冷天气中身体的需要,为士兵们准备足够的牛肉罐头和甜食……”

满意地点了点头,雪隐太郎挥手让一名日军士兵搬过来一个马扎,稳稳当当地坐在了日军出发准备阵地最前方,指点着再次沉寂下来的战场前沿说道:“寅次郎君,通过五次几乎接连不断的攻击,你发现了什么吗?”

微微一个愣怔,寅次郎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阁下,只是发现那些支那武装人员在拼命抵抗,而且使用的手段极其卑劣!他们甚至在拼刺的时候开枪……这简直是……”

终于忍不住心头怒意,在第二次进攻时,被八路军骤然扔出的手榴弹炸伤了脑袋的寅次郎终于破口大骂起来……

压根都不去制止寅次郎歇斯底里的叫骂声,雪隐太郎只是眯着眼睛,看着远处战场前沿被手榴弹或是炮弹炸出来的弹坑,还有那些在八路军阵地上隐隐约约晃动着的人影,好半天方才轻轻地叹了口气:“第一波次和第二波次的进攻,那些家伙能够与皇军的精锐武士拼得两败俱伤,这已经很让人吃惊了……”“而在紧接着进行的第三次进攻时……他们的重武器骤然增多了三倍以上,甚至出现了重机枪和掷弹筒这样的压制火力!即使皇军士兵已经冲到了离他们战壕前沿不到三十米的位置,双方投掷的手榴弹都可以轻易杀伤对方,那些家伙也没有冲出战壕,反倒是靠着大量消耗手榴弹来击退了皇军的进攻。”“虽然在我军炮火的压制之下,对面的重武器不能肆无忌惮地发挥威力,但从总的数量和射击的密集程度上来观察,他们的重武器并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而第五次的进攻,更是证明了这一点……即使是那些连识字都无法做到的支那指挥官,也是在战场上不断地学习啊!”

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雪隐太郎慢条斯理地从马扎上站起了身子,回头朝着站在自己身后的副官说道:“我们的炮弹,已经不多了吧?在刚刚进行的第五次攻击发起时,我已经明显地感觉到了炮火力量在减弱。”

重重地一点头,始终都紧随在雪隐太郎身边的副官立刻恭声应道:“重炮的炮弹本来就不多,大口径迫击炮的炮弹也消耗得很快。因为持续的大雪天气,补给的炮弹实在是没有办法及时跟上来,所以……”

微微皱起了眉头,雪隐太郎沉声问道:“也就是说,我们很快就要失去大口径火炮的支援了?在出发之前,不是一再叮嘱过你,一定要想尽办法,保证皇军士兵在进攻时能够得到足够的火力支援吗?”

下意识地一点头,副官的话音里明显带上了几分慌乱的意味:“阁下,这也实在是不得已,才会……为了维持追击支那人各部的步兵弹药补给和生活方面的后勤补给,不得已缩减了炮兵的需求!原本认为,即使皇军要进行攻坚作战,那么哪怕是半个基数的弹药,也足以……”

脸上还带着几分微笑的模样,雪隐太郎却是猛地一挥手,重重一耳光抽在了副官的脸上:“半个基数的弹药,就足以应付皇军将要进行的任何攻坚作战吗?保定驻军司令部里派出的参谋们,全都是像你这样的浑蛋吗?面对着你眼前这样坚固的防御工事,面对着你面前英勇玉碎的皇军武士们,你还能说得出这样的话吗?”

被雪隐太郎一个接一个的耳光抽得连连打着趔趄、已经完全被打蒙了的副官除了一个劲儿地勉强站稳了身子,口中大声答应着雪隐太郎的喝问,几乎再做不出其他的任何反应。

而在雪隐太郎身侧,其他日军军官看着雪隐太郎面带微笑地亡命抽着副官的耳光,心中却都泛起了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在冀南地区实施治安战计划之初,被派驻到宫南县任职的雪隐太郎,见了谁都是一团和气的模样。即使是日军保定驻军司令部的那些办事人员在调拨物资、配送给养、兵员和弹药方面颇有掣肘,雪隐太郎也从来都是谦恭异常地将电话打到日军保定驻军司令部,几乎是卑躬屈膝地向那些职位和军衔远远不如他的日军办事人员恳求着,哪怕是被一再搪塞、拒绝,甚至是言辞上遭受羞辱,也从没人见过雪隐太郎发脾气。

或许也是因为雪隐太郎表现得太过谦恭顺从,原本对雪隐太郎执行冀南治安战计划申领物资颇有些吝啬的日军保定驻军司令部,总算是网开一面地调拨了足额物资发往宫南县。但作为一个说不出口的交换条件,几名保定驻军司令部中新来的参谋军官,也被派驻到了雪隐太郎麾下的部队中。名为战场观摩考察,实则为了镀金之后好早日升迁!

寻常日军基层军事主官,在自己麾下被塞进了这样一批参谋军官时,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几乎是放任那些参谋军官胡作非为、厮混时日,最终送瘟神般地将那些混够了资历的参谋军官送走了事——毕竟日军军事架构之中,参谋军官从来都是个庞大的利益群体,成事不足,坏事有余,任谁也都得罪不起!

而雪隐太郎却与那些不敢得罪参谋军官的日军指挥官相反,七八名参谋军官才刚刚到任,甚至没来得及放下行李,就被雪隐太郎塞进了各处步兵班中,任由他们被那些早就对参谋军官充满了怨气的二次征召老兵收拾。如果有外出清剿八路军武装的作战计划,更是让这些参谋军官充当马前卒。

不过是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被派驻到了宫南县的参谋军官,就只剩下了作为雪隐太郎副官的唯一一个人。而这名参谋军官能够充任雪隐太郎的副官,还是由于保定驻军司令部中的某位高级军官直接下达命令的缘故……

可就算是面带微笑地接受了这样的命令,从雪隐太郎对待这名副官的手段看来,恐怕这名副官也活不过今天了吧……

或许是为了证明在场的日军军官所料不差,在将那名副官打得满嘴鲜血、几乎站立不稳之后,像是发够了怨气的雪隐太郎总算是停下手来,微笑着朝那名摇摇晃晃站在自己面前的副官说道:“既然是因为你的疏忽,造成了这么多的皇军将士无谓玉碎,那么下一波攻击,就由你亲自率领勇士们上阵吧!请务必攻下对面的阵地,否则的话……就玉碎了吧!”

也许是实在觉得心中不忍,又或许是觉得雪隐太郎不该将派驻到宫南县的参谋军官赶尽杀绝,一名日军尉官犹豫再三之后,方才小心翼翼地凑到了雪隐太郎的身边,低声在雪隐太郎耳边说道:“阁下,虽然您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但是考虑到保定驻军司令部中上官的颜面,也许可以将命令稍作一些调整?而且现在天色也要黑了,这个时候进攻,即使疲惫的皇军将士依旧英勇、保持着高昂的斗志,恐怕在进攻时也难以做到快速有效。哪怕攻下了阵地,在巩固阵地时,也会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吧?”

微笑着看向了那名在自己耳边低声劝诫的日军军官,雪隐太郎和声道:“经历了一整天的作战,皇军的将士的确是非常疲惫了。可是对面那些支那军人,不是更加疲惫吗?战场上的胜负,往往就是取决于谁能在极端疲惫的时候再多坚持一会儿啊……这个道理,想来你也是能够明白的吧?”“的确是这样!属下明白了!”“既然你完全明白了,那么你也加入攻击梯队吧!不能达成作战目标的话,就像我对副官的要求那样——在阵前,玉碎吧!”

第九章 借刀杀人

脱掉了身上沾染鲜血的军装,在脑门上绑了一条三指宽窄、中间还戳了个红日标记的白布条,被雪隐太郎打得鼻青脸肿的副官一手握着一把远超制式配备的、刀柄上镶嵌着银质樱花装饰的指挥刀,一手紧握着一把子弹已经上膛的南部式手枪,铁青着面孔站在了日军出发准备阵地最前沿。

而在满脸铁青的副官身边,同样脱掉了上身军装,在脑门上绑了个写着“必胜”字样布条的日军尉官一边将一个南部式手枪的备用弹匣插在了腰带上,一边低声朝着鼻青脸肿的副官说道:“阁下,请一定保护好自己!在这样不值一提的战斗中丧身,根本就是无谓的犬死啊!哪怕是有再大的愤怒之情,也请想一想远在保定驻军司令部的猿兵卫阁下!”

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鼻青脸肿的副官低声应道:“十分感谢!在宫南县的这段日子,承蒙关照!如果能够在这次战斗中侥幸活下来,在叔父猿太郎面前,一定会郑重提到您对我的照顾的!”

微微扭头看了看重新坐在了马扎上、老是在举着望远镜观察八路军阵地的雪隐太郎,那名因为多嘴而被雪隐太郎派出参加第六次突击的日军尉官小心翼翼地压低了嗓门:“在发起进攻的时候,还请阁下不要太过英勇!这一次派出的进攻部队中,有一半是有幸参加了皇军的高丽人。统率这些高丽人的,是在下多年的部下了,会让这些高丽人冲在最前面的!”

眼中骤然闪过了一丝嫌恶的神色,鼻青脸肿的副官禁不住冷声哼道:“为什么不能早些让这些高丽人上阵呢?一定要将夺取敌军阵地的荣誉,让这些脏兮兮的高丽人取得吗?”

张了张嘴巴,站在副官身边的那名日军尉官却是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原本以为可以一鼓而下的八路军防御阵地,却让一群几乎武装到牙齿的日军士兵足足啃了一天,师老兵疲之后,却还是只能望洋兴叹、徒呼奈何。早知道要面对的是这样的硬骨头,恐怕雪隐太郎老早就将那些高丽籍士兵派上了战场。

深深地吸了口冰冷的空气,再次检查过手中的南部式手枪已经上膛,而弹匣也像是紧紧地卡在了弹匣卡笋上(日军南部式手枪的设计存在重大缺陷,经常出现因为弹匣卡笋失灵而导致弹匣滑落的现象。再加上撞针容易断裂、子弹容易卡壳、容易走火等原因,被美军士兵称为‘连自杀都不能保证成功’的手枪),鼻青脸肿的副官猛地一挥手枪:“突击!”

喊声落处,紧握在副官手中的南部式手枪便不负众望地走了火,连弹匣都被震得脱出了卡笋,干脆利落地掉在了雪地上。

冷眼看着鼻青脸肿的副官手忙脚乱地捡起掉落的弹匣,重新塞进了手枪枪柄,坐在马扎上观察着战场的雪隐太郎禁不住冷笑着扬声叫道:“真是什么用场都派不上的家伙,也难怪只能当个参谋军官了啊……”

话音落处,一些站在雪隐太郎身后的日军基层军官,顿时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就连几个二次征召入伍的日军老兵,也全都不加掩饰地放声笑着说道:“只会在假想的地图上和假想的敌人作战的家伙,在面临真正的战斗时,流露出来的这傻乎乎的模样,真是可笑啊……”“不会是尿裤子了吧?发出了突击的命令之后,阵前指挥官不是要率先出击的吗?这么傻乎乎地站着不动,是想要违背上官的命令、擅自取消这次攻击吗?”“天都要黑了呢……不管能不能攻下对面的阵地,拖到天黑之后,很多事情都不会再被人看见呢!我可是听说过,有些家伙趁着天黑的时候逃离战场的……”

狠狠地咬了咬牙,在所有人面前出尽了洋相的副官几乎像是狼嚎般地吼叫着,高举着手中的指挥刀朝八路军阵地方向冲了过去:“突击!决死突击!”

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多嘴而被塞进了攻击阵营中的日军尉官也只能高高举起了手中的日军指挥刀,遥遥指向了一片寂静的八路军阵地方向:“帝国的勇士们,彰显你们的勇武吧!突击!”

一片轰然而起的号叫声中,上百名同样只穿着白色上衣、在脑门上绑着个布条的高丽籍日军士兵,端着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刚刚踏出出发前准备阵地,就已经开始了全速冲击。

而在这些一开始就发起了全速冲击的日军士兵身后,一些看上去年龄略大些,眼神中也大多带着几分清明之色的日军老兵,也默不作声地加入了突击行列。

与那些豁出了全部气力发起冲击的高丽籍日军士兵不同,这些目光中始终都带着几分清明之色的日军老兵在刚刚加入突击行列时,奔跑的速度并不算快,还有些拖拖拉拉的犹豫模样。但在冲进了八路军战壕前二百米距离之内后,那些日军老兵便开始逐渐加快了步伐,甚至在全无枪声响起的时候,也都像是出自本能般地闪避着一些有可能冒出机枪拦阻射击的地段……

也许是因为一整天几乎没有太多休止的激战,已经让把守在战壕中的八路军战士疲惫不堪,甚至连派出的观察哨的哨兵警惕性也下降了许多,直到冲在最前面的几十名日军闯到了离战壕只有四五十米远近时,始终都保持着安静的战壕中,才猛地响起了一连串短促的铜号音,像是在催促着那些疲惫的八路军战士再次打起精神,来应对即将闯进战壕中的敌人!

几乎是有气无力地,几颗马尾手榴弹从战壕中扔了出来,摇摇摆摆地在半空中炸出了一团团硝烟,却并没有当真杀伤几名冲在前面的日军士兵。但随之而来的一个齐整的排子枪,却是让冲在最前面的那些高丽籍日军士兵趴下了十好几个。

下意识地做出了闪避的动作,冲在了最前面的那些高丽籍日军士兵几乎在同一时间朝身侧的掩蔽物后趴了过去。反倒是那些起初跑得拖拖拉拉、磨磨蹭蹭的日军老兵,在第一阵排子枪响过之后,猛地加快了冲击速度,一个个狂吼怒骂着朝八路军阵地方向冲击起来:“不要迟疑,冲过去!”“趴在这里等死吗?”“该死的高丽人,简直是混账!”

吼叫喝骂声中,那些原本想要就地卧倒的高丽籍日军士兵也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全都跳起了身子,不管不顾地冲着八路军把守的堑壕方向冲了过去。有少数几个冲进了堑壕前方五十米距离内的高丽籍日军士兵,更是摸出了腰后挂着的手榴弹,在枪托上磕开引信后,直朝着堑壕方向投掷过去。

接二连三响起的手榴弹爆炸声中,堑壕中把守的八路军士兵倒像是压根都不为所动,只是自顾自地一个接一个地打着整齐的排子枪,将那些号叫着冲到离战壕只有二三十米的高丽籍日军士兵打翻在地。而在靠后些的二防工事之中,几个刚刚修复的机枪阵地上,也开始断断续续地响起了机枪长点射的枪声。

没了火炮支援,甚至连跟进支援、压制敌方火力的机枪射手都没有,冲在最前面的一百多名高丽籍日军士兵几乎在短短的时间之内,便被堑壕中不紧不慢射出的排子枪打翻了一大半。猛地一个纵身,好容易在战场上冲到了副官身边的日军尉官,使劲将身上已经挂彩的副官按在了地上,喘息着在已经打红了眼的副官耳边大吼起来:“再也不能朝上冲了!没有炮火掩护,连跟进的机枪手都没有配备,雪隐太郎就是让我们来送死的!那些高丽人就是我们的殉葬品!雪隐太郎……是想要借支那人的手,来杀掉我们啊!”

同样大口喘着粗气,副官使劲摇了摇头:“不冲上去的话,回去也是会被勒令切腹的!身为武士家族的后代,哪怕是不名誉的犬死,也要在敌人的战刀下丧命才是啊!阁下,还请多多保重!”

眼看着副官还要起身继续冲击,将巴掌按在了副官身上的日军尉官猛地加了几分力气,使劲将一心求死的副官按在了地上:“即使是要英勇不屈地战死,那也要在该使用谋略的时候缜密地思考啊!天色已经黯淡下来了,我们只要等一等,再等一等!”“等什么?难道我们还能等到雪隐太郎大发慈悲地给我们炮火支援吗?!”“等天黑!天黑之后,集中兵力突击一点,用大量的手榴弹开路,冲进支那人的战壕中展开白刃战!阁下,我们已经冲到了支那人的战壕前不到五十米的位置!只要召集那些高丽人就地开挖单兵掩体,再加上后续的那些征战多年的老兵……阁下,我们有机会成功的!”

趴在冰冷的雪地上转动着脑袋环顾周遭情形,被一股怒气充塞了心头的副官总算是慢慢恢复了些神志,悻悻地点了点头:“阁下,还请命令那些高丽籍士兵就地开挖单兵掩体吧!我们……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第十章 莫名侥幸

天色渐暗,寒风骤紧,不但天空中飘洒着的雪花叫寒风裹挟着打得人面孔生疼,就连已经落地的雪花,也都叫越来越紧的寒风席卷起来,在天地间张盖了一张银白色的大幕!

没有携带任何的挖掘工具,只是凭着手中的刺刀胡乱挖掘,散布在八路军阵地前的日军士兵总算是依托着一些弹坑和略有些起伏的地势,构筑起了一条弯弯曲曲还有着好几处断裂的浅浅壕沟。

为了在出发时彰显自己一往无前、不胜则死的决心,参与第六次攻击的日军士兵,全都是脱光了上衣、只穿着一件单薄衬衫上阵。在雪地里被迟滞了进攻步伐、又生生地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挖了差不多半个时辰的壕沟之后,挤进了壕沟中的所有日军士兵都冻得瑟瑟发抖。

在短暂的犹豫之后,第一个从战死的高丽籍日军士兵尸体上扒衣服的人,总算是在自己身上多裹了一层带着血冰的布片。而在有了第一个做出榜样的人物出现后,越来越多的日军士兵就像是在夜晚出现在墓地里的食尸鬼一般,趁着大风大雪的掩护,寻找着那些几乎要被大雪遮盖起来的高丽籍日军士兵尸体,再从那些尸体上扒拉下冻得硬邦邦的衣服披挂在自己身上……

蛮横地从一名高丽籍日军士兵身上扒拉下来一件带着血冰与弹孔的衬衣,日军尉官跌撞着摸索到了冻得牙齿咯咯作响的参谋军官身边,将那件带着血冰与弹孔的衬衣递给了参谋军官:“尽管肮脏得不成样子,还是请您勉强披上,抵御一下寒冷吧。”

努力摇了摇头,已经冻得连手指都完全僵硬的参谋军官哆嗦着说道:“没有这个必要了!士兵们已经无法忍受这样的严寒,如果再这样僵持下去的话,恐怕连发起突击的力气都没有了!阁下……下达突击的命令吧!”

抬头看了看漫天飞扬、正前方能见度不足五米的天空,日军尉官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也只能发起突击了!在战场安静了这么久之后,我们的身后已然没有一点动静……阁下,请允许我率领那些高丽人,进行第一波突击吧!”

艰难地苦笑着摇了摇头,参谋军官抬手指了指不远处趴在浅浅壕沟中的那些日军老兵:“除了那些高丽人,帝国的武士也实在不能再继续等待下去了!没有波次、也不分先后了吧……请下达突击的命令吧!”

略一犹豫,日军尉官却是坚决地摇了摇头:“这样的能见度,突击只会给那些同样看不了太远的支那人指出目标!阁下,我们悄悄地潜伏过去吧!哪怕是能多抵近战壕一步,都可以增加不少胜算呢!”

眼看着已经快被冻得昏厥的参谋军官再也无力提出异议,同样冻得浑身僵硬的日军尉官用力搓了搓冻僵的巴掌,一把抓过了趴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日军士兵:“静默突击!尽量隐秘地接近敌军战壕,在敌军没有开枪之前,不许主动开枪!”

只是片刻的工夫之后,已经冻得半死的日军士兵便在那名日军尉官的带领下,沉默着朝八路军战壕方向爬了过去。虽然在漫天风雪之中,有不少日军士兵迷失了方向,渐渐与大队人马分散开来,但大多数的日军士兵,却还是朝着一个大致准确的方向爬行着,就像是一条想在冻僵之前找到过冬巢穴的毒蛇一般。

或许是凑巧,又或许是运气使然,爬在最前面的几名日军士兵在肆虐的风雪之中,隐隐约约地听见了几声细微的咳嗽声音。侧耳聆听之下,还能隐约听见前方传来些在积雪中走动时踩踏积雪的声音。

强忍着雪地中的刺骨冰寒,几个爬在最前面的高丽籍日军士兵彼此打了几个手势之后,不约而同地轻轻取下了装在枪管下的刺刀,将步枪扔在了雪地中,加快了速度朝前方发出声音的方向爬了过去——在狭窄的堑壕中进行肉搏,三八大盖加上刺刀的长度,会因为活动范围的掣肘变得不那么灵活。

与其这样,倒还不如只用刺刀进行无声的刺杀!

如同闻到了鲜血味道的蚂蟥一般,虽然能见度极差,但在几名爬在最前面的高丽籍日军士兵发现了目标之后,后方不远处那些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日军老兵也全都默不作声地尾随而至,全都朝着那隐约传来人声的堑壕方向扑了过去。

像是在无意中发现了堑壕外有异样的动静,守卫在堑壕中的八路军士兵有些慌乱地扣动了扳机,朝着堑壕前方打出了一发子弹,那明显带着几分惊慌的叫喊声,也从堑壕中骤然响了起来:“鬼子没冻死啊……鬼子摸上来了啊……”

喊叫声起处,从八路军据守的堑壕之中,顿时响起了一大片杂乱的枪声。几颗制作粗劣的马尾手榴弹也胡乱扔了出来,在厚厚的积雪上炸出了好几声闷响,却连一名与爆炸点近在咫尺的日军士兵也没有伤到,反倒是为在风雪中摸索爬行的其他日军士兵指出了进攻的目标。

显然是慌乱的缘故,像是压根都没预料到日军会冒着大雪、只凭着阵地前沿被压得抬不起头来的这点兵力就发动夜袭,八路军二防阵地上的机枪也开始疯狂地响了起来,尽管在那密集的机枪扫射之下,连一个被机枪打倒的日军士兵都没有,但那在黑夜中爆响的机枪声却始终执拗地保持着扫射的模式,仿佛要将这连威吓都无法保证的扫射进行到地老天荒。

顶着那铺天盖地响起的机枪扫射声,几个冲在了最前面的高丽籍日军士兵几乎是一头摔进了根本看不清轮廓的堑壕中。都还没等几名高丽籍日军士兵重新站稳身形,几把锋利的大砍刀,已经狠狠地劈砍在了那些摔得人仰马翻的高丽籍士兵身上。

撕心裂肺的惨号声中,抡着大砍刀劈翻了一名高丽籍日军士兵的栗子群甩了甩刀身上瞬间便有些凝固模样的血迹,戴着厚厚棉手套的巴掌用力一拽,生生将刚刚劈翻了两名高丽籍日军士兵、正打算跃出战壕杀个痛快的孟满仓拖回了战壕中:“见血就红眼?边打边撤!”

紧握着手中锋利的两柄长刀,才刚刚让刀刃饮血的孟满仓很是不甘地看着被自己砍翻的目标,始终揣在怀里暖着的双手转动之下,两柄长刀几乎是贴着堑壕边缘的地皮一扫,又将一名冲到了堑壕前的高丽籍日军士兵双腿齐膝砍成了四截:“这才刚开始打,就撤了?”

抓起了一个搁在身边的扁圆型日式地雷,栗子群小心地拔下了地雷上的保险栓,再将那日式地雷塞到了一名日军士兵尸体下方:“再打就叫鬼子黏住了,好好的一仗就得打成夹生!撤!”

无奈地吐了口闷气,孟满仓不得不听从栗子群的号令,与几名手持大砍刀的八路军战士一起,顺着两道战线之间的闪电形交通壕,朝二防的方向撤去。也就在栗子群等人刚刚撤离后的片刻,一群群日军老兵已经先后跃进了被八路军放弃的战壕中。

双脚才刚在战壕中站稳,那些日军老兵便背靠背地组成了一个个在战壕中常用的近身搏斗组合。其中一些日军老兵看着还在交通壕方向晃动的八路军士兵背影,据枪瞄准了片刻之后,却又颓然垂下了枪口——即使是枪法再好,在这样的大风雪天气和如此低劣的能见度之下,谁也不敢保证一枪命中。对这些饱经战阵的日军老兵来说,更是不会盲目开枪去射击没有把握命中的目标。

伴随着越来越多的日军士兵或是跃进或是摔落在堑壕中,已经冻得全然迷糊了的参谋军官总算是在两名日军老兵的拉扯之下跳进了战壕。眼看着那些作战经验丰富的日军老兵,已经开始朝着战壕两头搜索,还有些日军士兵也已经开始摆出了建立防线、固守待遇的架势,在战壕中蜷曲着身子的参谋军官艰难地张嘴叫道:“突……突击!继续……突击!杀光……那些支那人!”

跌跌撞撞地凑到了参谋军官身边,同样冻得脸色青紫的日军尉官毫不迟疑地拽住了参谋军官的胳膊:“阁下,不能进行突击了!能够占领第一道战壕,已经是非常侥幸的事情!凭着仅存的兵力,如果不能稳固刚刚占领的防线,恐怕这次已经取胜的突击,都会要白白地丢弃掉战果啊!”“难道……只能到这里了吗?”

重重地点了点头,日军尉官低声在冻得浑身僵直的参谋军官耳边说道:“必须尽快返回本阵,让……本阵的指挥官调集增援人马,协助我们稳固住刚刚到手的防线,还要想办法运输一些衣物来给武士们御寒!”“不能升起篝火吗?实在是……太寒冷了……即使是在家乡的冬天,也从没有感觉到……”

话说半截,参谋军官的脑袋已经猛地耷拉了下去。伸手在参谋军官冻得冰凉的心口处一摸,那名日军尉官禁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才朝着蹲在自己身边的一名日军老兵叫道:“返回本阵,报告雪隐太郎阁下,我们已经占领了支那人的第一道防线,恳请即刻派出援军巩固防线!再……禀告雪隐太郎阁下,他的副官已经……玉碎了!”

第十一章 各有谋划

不得不点燃了火把照明,从日军出发前准备的阵地上,向刚被占领的堑壕前行的日军士兵们,几乎全都是一副紧张的模样,眼神里也都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意味。

且不论那些日军中战斗经验丰富的基层军官与二次征召的老兵,就连这些日军士兵中为数不多的新兵,也都觉得不可思议——整整一个白天、付出数百人伤亡的代价都没拿下来的敌方阵地,居然就在临近傍晚时的一次近乎送死的攻击之中被拿下?

按照返回传讯的日军老兵所说,除了一些高丽籍日军士兵在冲击时被射杀,攻入堑壕时几乎就没有太大的伤亡。当然,那个倒霉的参谋军官被活活冻死,自然是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了……

但是这一切的确令人匪夷所思!

白天时还打得那么顽强,甚至能以命搏命的那支部队去哪儿了?

被拼光了吗?

为什么天一黑,敌方阵地上的那些武装人员,就变得那样不堪一击?

会不会是……陷阱?

在谨慎地派出了一支二十人的小部队,携带着两挺机枪与掷弹筒前往仔细侦搜过之后,再次传回的消息让不少日军士兵心中都有了些了然之后的松懈感觉……

严寒的天气,不仅仅对那些发起决死冲击的日军士兵造成了致命的威胁,对把守在堑壕中的那些家伙也同样严苛无情。点燃篝火取暖自然是不行的,在黑夜中亮起的火光,足以让日军炮兵准确地远距离射杀围拢在篝火边的任何人。

而那些物资匮乏的武装人员,显然也缺乏御寒的衣物——为了抵御寒冷,那些把守在堑壕中的家伙甚至掘松了泥土,像是老鼠一般地钻进土堆,借此保持体温。

这也就能说明为什么到了晚上,那些家伙的抵抗力显得如此孱弱。

从战壕中收拣来的子弹壳,也相对说明了一些问题——几乎所有的子弹底火部位都有二次组装的痕迹,而残留颇多的火药渣滓,更是说明这些二次装填后使用的子弹并不能保证足够的有效射程,但在近距离上对有生目标的杀伤力却有可能超过三八大盖射出的子弹!

由于有着不少的证据证明把守着堑壕的那些武装人员的确已经朝后溃退,而那名参谋军官也已经冻死在战场上,雪隐太郎倒也并没有迟疑太久,第二波次增援的人马立刻被派出。如果不是因为风雪实在太大,火炮几乎无法移动,雪隐太郎甚至都打算连夜将火炮射击阵位前移,一举摧垮那些反日武装的第二道防线!

眼看着第二波增援部队明目张胆地打着火把前行,被雪隐太郎新选中的副官寅次郎摸了摸脑袋上包着的纱布,很有些按捺不住地朝挺直了腰板站在风雪中的雪隐太郎说道:“阁下,就这样毫不遮掩地点燃了火把在黑夜中行军,真的不怕会引来那些武装人员的袭击吗?”

毫不在意地看着在雪夜中蜿蜒蠕动着的火把长龙,雪隐太郎低声应道:“寅次郎君,知道为什么你会成为我的副官吗?”

愣怔着摇了摇头,寅次郎莫名其妙地叫道:“阁下,怎么会突然……属下也不明白……”

深吸了一口冰冷得刺骨的空气,雪隐太郎感慨地叹道:“是因为服从啊……寅次郎君,你已经被好几位上官斥责过,并且被强制调离原有的职位了吧?”

尴尬地低下了头,寅次郎应声答道:“实在是因为属下的无能,这才会让上官斥责……”

看也不看满脸尴尬神色的寅次郎,雪隐太郎低沉着嗓门轻笑起来:“呵呵呵呵……是这样的吗?或许在其他的上官眼里,只看到你因为征集粮秣时焚烧支那人的村庄,引起的大火点燃了进攻路线上可以提供掩蔽的树丛;还有收集渡船时,让被杀掉的支那人尸体掉进了河里漂走,从而引起了河流下游支那军的警惕……”“可是我看到的,却是寅次郎你的服从啊!哪怕你并不喜欢做那些征集粮秣、渡船之类的杂活,可你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了上官的指令。而我需要的,也就是这个……只是这个……”

很有些犹疑地看着雪隐太郎的背影,寅次郎低声应道:“阁下,您说的是……”“服从啊……一个对上官的命令永远忠实执行,而不会去多嘴多舌的副官,简直就是武士手中的一柄雷切宝刀啊!所以,不要对上官的命令提出任何问题,只需要忠实地去执行就好!”“完全明白了!阁下,按照您下达的命令,第二波增援部队已经全部出发!”“前方占领堑壕的部队,有没有传回新的消息?有线电话的铺设情况呢?”“已经铺设了有线电话,并且成功地进行了通话!从前方占领堑壕的部队传回来的消息说,那些溃退到了第二防线的支那武装人员,一直不停地在用冷枪袭扰。在清理战壕的时候,还出现了被支那反日武装人员埋设的地雷炸死、炸伤的现象!”“命令通信兵,向据守在堑壕中的我军指挥人员传达命令——待第二批次增援部队抵达他们占领的战壕之后,立刻熄灭火把。除了留下所有高丽籍士兵担任堑壕内据守、警戒任务之外,其他人全部返回本阵阵地。返回途中,务必保持静默,尤其是不许使用任何的照明工具!”

大张着嘴巴,寅次郎瞪圆了眼睛看着雪隐太郎的背影,老半天方才大声应道:“遵命!”

满意地点了点头,雪隐太郎微微扭脸看了看直奔通信兵而去的寅次郎,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从白天战斗的激烈程度来判断,这些挡在了何家大集前的武装力量不但有抵抗到底的决心,在战斗技能上也表现得可圈可点。虽然与日军老兵的战斗技术相比,还存在着明显的差距,但只要假以时日、多经历些战斗,甚至是让他们吃上几顿饱饭、好好休整训练一段时间,或许他们的战斗技能便会飞速地提高。

像是这样的一支部队,绝不会像是那些只能打顺风仗的土匪一样,稍微遇到点麻烦就溃不成军!让一些已经被打残了的部队毫不费力地占领了防线,更是天方夜谭!

唯一合理的解释,只能是这些人忌惮己方的炮火力量,所以才刻意放开了自己的第一道防线,想要尽量将双方的战斗人员搅在一起,让己方的炮火失去作用!

甚至是……

猛地连打了几个寒噤,雪隐太郎飞快地转过了身子,朝着还没来得及跑远的寅次郎叫道:“补充命令——在撤离人员全部离开被占领的战壕之前,一定要尽量在战壕内布雷、埋设绊发炸药!尤其是那些可能被用作屯兵处和重火力掩体的地方,更是要重点关注!”

再次愣怔之后,寅次郎大声答应着雪隐太郎补充的命令,直冲着通信兵蹲踞的位置狂奔而去……

几乎是在寅次郎狂奔着传令的同时,钟有田压根都不抬头,举着手中一杆晋造三八式步枪,朝着第一道堑壕方向放了一枪,很是心疼肉疼地拉动着枪栓退出了弹壳,再忙不迭地将在雪地上冒着微微热气的弹壳捡了起来,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同样举枪朝着第一道堑壕的方向扣动了扳机,孟满仓一边看着钟有田将弹壳塞进自己怀里的举动,一边低声朝钟有田说道:“这弹壳还能用吗?都已经叫军械处拿去重新装过一回底火和火药了,再来第三回……怕是不保险了吧?”

伸手在揣了好几枚弹壳的胸口轻轻一拍,钟有田低声应道:“甭管能用不能用,先拿回去给军械处了再说!最近跟鬼子拼得实在是太凶,子弹肯定缺得厉害!甭管啥家什,能劈柴的就能当了斧子——我说,差不多火候了吧?加上从何家大集里搜罗来的,咱们那当土机枪使唤的鞭炮可都用得差不多了,有一枪、没一枪地逗引鬼子,也耗了怕有百八十发子弹了,下本下得算狠了……”

拉动枪栓退出了弹壳,孟满仓略一犹豫,同样将那已经经过了二次装填的弹壳捡起来揣进自己怀里,这才从腰间的牛皮子弹盒里摸出了个新的子弹桥夹,将五发崭新锃亮的子弹装进了弹仓:“怕是还没到时候?要不然……苟大却和万一响那一对抠门鬼,早就过来攥着咱们的手、求咱们少打几发子弹了。”

大概估摸着时辰,钟有田也在自己握着的步枪里装填上了五发崭新锃亮的子弹:“队长说了,今晚上咱们俩的任务,就是帮着苟大却和万一响抢下来那个被咱们伪装起来的地堡。我撤退之前看过了,那地堡的位置不错,开俩射口,一左一右就能封死好长一截战壕。再加上咱们俩防住后路想摸过来的鬼子……撑到明天天黑,应该没啥大事儿。”

抬手指了指堆在身边不远处的几个弹药箱,孟满仓低声应道:“那就得看能不能把这些子弹和手榴弹搬运到那地堡里边了!晚上都好说,大白天的时候,咱们能用机枪火力封死好长一截战壕,可鬼子也能用机枪挡住咱们撤退的后路!要是打一半没了子弹……”

眼瞅着孟满仓下意识地伸手摸着背后背着的两柄长刀,钟有田不禁打趣般地笑道:“这怕个啥?真要是打得没了子弹了,那咱们不还有秦凤路孟家刀客坐镇吗?到时候你就舞弄着你那两把长刀……”

都没等钟有田把揶揄孟满仓的笑话说完,披着一条白布披风的栗子群已经顺着蜿蜒的战壕摸了过来,迎着坐在战壕中的钟有田与孟满仓低声说道:“时候差不多了!苟大却和万一响都在做准备,你们俩准备好了没有?”

伸手从怀里摸出一把弹壳,钟有田珍而重之地将弹壳捧到了栗子群面前:“逗引了鬼子一晚上了,白白打了这好些子弹……队长,这子弹壳你可千万帮我收好了。等打完了这一仗,说不定能上军械处换来不少好子弹呢。”

同样伸手从怀中抓出了一把子弹壳递给了栗子群,孟满仓脸上全是一副郑重其事的模样:“队长,咱们用上这招黑虎掏心,倒是应该能把鬼子在何家大集黏住了。可何家大集里撤出去的乡亲,到底能不能有退路啊?咱们大部队派出去寻山里那条路径的人回来没有?咱们在这儿豁出命去跟鬼子厮拼,为的可就是能让乡亲们安全转移呀……”

微微点了点头,却又飞快地摇了摇头,栗子群皱着眉头,低声说道:“山里能让乡亲们撤退的路径倒是找着了,派出去找路的同志回来汇报,说那条骆驼帮的秘道倒是真能让乡亲们从山里钻出去,绕到遂平县与其他县交界的地方。那儿有好几个大集镇,鬼子的防备也比较松懈,能让乡亲们寻着吃食,然后再做其他打算。可是……骆驼帮的那条秘道根本就是条小路,窄的地方也就三五个人并肩能过,宽的地方也不过三丈。天气好的时候都不好走,这大雪天……根本走不快啊!”

讶然瞪大了眼睛,钟有田顿时急声低叫道:“那得走多少天,才能让这小两万乡亲全部撤完?”

紧锁着眉头,栗子群犹豫片刻,方才朝着钟有田与孟满仓比画了个手势:“朝着紧里面算计,也得八天朝上,闹不好还得折腾到第九、第十天!咱们怕是得做好跟鬼子死缠下去的准备!”

瞠目结舌地看着眉头紧锁的栗子群,孟满仓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背在背后的两把长刀:“跟鬼子死缠十天?队长,咱们都不说手里的家伙什能不能撑住十天,就是咱们这点人马全都豁上去,怕也是……”

猛地一挥手,栗子群斩钉截铁般地低声喝道:“能救一个乡亲就算一个,其他的……顾不得那么多了!方才在后边,李司令召集了连以上干部会议,大家的意见也比较统一……”

眨巴着眼睛,孟满仓讶异地问道:“大家的意见……比较统一?那就是说有人提了别的意见?谁呀?”“杨超!”“白天自作主张调了预备队杀上去的那个政工干部?那人瞧着倒是个有心眼子的……他说啥了?”“跟你琢磨的差不多,都是怕咱们就算是拼光了,也不能护着乡亲们安全转移。行了……先打完了今晚上这一仗再说,做好战斗准备之后,马上出发!”

抬眼看着苟大却与万一响各自抱着一挺机枪顺着战壕钻了过来,身后还各自跟着两名弹药手,孟满仓利落地抽出了背后背着的两柄长刀,再朝着搁在自己身边的三八大盖一努嘴:“都交给你们了,我和有田先上!见着我们摸进了那地堡,数十个数没动静,你们再过来!”

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长匕首,钟有田与孟满仓敏捷地翻身蹿出了战壕,猫着腰朝前方第一道战壕方向摸了过去。而在钟有田与孟满仓跃出战壕后的片刻工夫,抱着机枪的苟大却与万一响也先后跳出了战壕,顺着钟有田与孟满仓留下的脚印痕迹,匍匐着朝前方爬去。

抓着两个用树枝编织出来的雪爬犁,四名弹药手飞快地将堆积在战壕中的弹药箱搬到了雪爬犁上,这才悄悄地跃出了战壕,将雪爬犁上的绳子套在肩头,四肢着地顺着雪地上钟有田等人留下的脚印挪动起来……

第十二章 雪夜双雄(上)

风雪暗夜之中,哪怕是穿着寻常衣裳在雪地上爬行,不留神观察也都发现不了。披着两条白布披风的钟有田与孟满仓直到接近了被日军占领的第一道战壕后几十米的地方,方才隐约瞧见了一些在风雪中隐隐闪现的火光,瞧着像是有人在生火取暖的模样。

斜侧着眼睛看了看那微弱的火光映照出来的堑壕轮廓,钟有田凑在孟满仓身边低声说道:“瞧着占了堑壕的鬼子是冻得急眼了,这大晚上的点着火烤火……一个手榴弹过去,一圈挤着烤火的估摸着就一个不剩下了。”

同样斜着眼睛观察着堑壕附近的情况,孟满仓却是微微朝钟有田摆了摆手:“不对劲!这烤火的地方是个堑壕拐弯的夹角,压根就挤不下几个人!在这样的地方生火,真要是有人想钻过去撂手榴弹,那倒是……”

看了看那“八”字形走向的战壕,再瞧瞧堑壕后地平线上突兀隆起的几个不算太大的雪堆,钟有田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鬼子给咱们下套呢!瞧见那几个雪堆子没?这地方的地形我记得,咱们修战壕的时候,战壕后边的土都是推平了的,压根就没有土堆子,可现在一家伙多了三四个,刚好能封住点着火的那夹角!怎么着?分头办了?”

看了看钟有田背上背着的弩弓,孟满仓活动着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指头,低声朝钟有田说道:“你那家伙什还能使唤吗?”

小心地从背上取下了背着的弩弓,钟有田从怀里摸出了一直捂在怀里,用兽筋、人发绞成的弓弦,仔细地挂在了冻得有些发脆的弩弓弓臂上:“估摸着有点玄乎。这天气实在是太冷了,弓臂都冻得有点发脆,不敢开十分力,最多用上七分的劲道!”“那能成不能成?”“再摸近点,该是能成!可就是不知道这些目标的真假。既然都能想着用火光来打咱们埋伏了,那估摸着弄俩假目标……”“这个好办,你瞧我的——你先回头告诉苟大却和万一响他们,叫他们别靠得太近,捎带手地把咱们俩留下的脚印也给抹了去,我一会儿回去找你!”

点头答应了孟满仓,钟有田扭过了身子解下了披在身上的白布披风,稍稍捧了几把雪扔在披风里,把披风做成了个带有配重的大墩布模样,这才拖曳着那块白披风朝后方一路摸了过去,恰到好处地将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抹了个干净。

眼瞅着天空中落下的雪花飞快地掩盖住了披风拂过雪地后留下的人为痕迹,自己身上也已经覆盖上了薄薄的一层雪花,孟满仓张大了嘴巴,从喉咙眼里憋出了一声凄厉的狼嗥。让凛冽的寒风一吹,那狼嗥声才刚出口,就已经被寒风吹得飘散开去,叫人听着就像是从远处传来的声音,甚至根本都听不清楚狼嗥声传来的方向。

狼嗥声刚起,赶忙伏下了身子、只在雪地上露出了一只眼睛的孟满仓已经看到了那几个可疑的雪堆中,有两个微微晃悠了一下,而另外的两个雪堆却是没有丝毫动静。

慢慢伸手把自己嘴巴面前的积雪拨开了个小洞,孟满仓张大嘴巴,又是一声惟妙惟肖的狼嗥声叫了出去,立时便眼瞅着那两个有过动作的雪堆子再次摇晃了一下,而几乎要被积雪完全覆盖起来的堑壕中,也传来了低微的说话声音。

虽然根本听不懂、也听不清那说话的声音,但在那被寒风吹得凌乱不堪的话语声响起之后,两个有些晃动的土堆便再没了丝毫的动静,反倒是那在战壕夹角位置被燃起的篝火,火光变得更大了些,哪怕再隔远些,也能叫人一眼瞧见。

慢慢地朝后倒退着爬行了十几米远,孟满仓这才轻轻蜷曲了身子蹲踞起来,扭头朝着方才来时的方向摸了过去。才走了不到二三十米,孟满仓已经看见了蹲踞在雪地中、看上去几乎就是几个雪人的钟有田等人。

大口喘着粗气,孟满仓朝着钟有田连连摆手:“这条路走不成了!鬼子有防备,不但在战壕外面搁了至少两个潜伏哨,就连战壕里头都有人盯着。哪怕咱们能悄悄地把潜伏哨给办了,战壕里头的鬼子也能瞧见咱们的动静,到时候鬼子一醒盹儿,咱们这偷袭就得打成攻坚战了!”

抱着一挺歪把子机枪,同样披着个白布披风的万一响很是纳闷地低声应道:“咋回事?鬼子怎么会一下子变得这么精了?里外两层哨?要不……咱们绕路?”

左右看了看满是积雪的地面,苟大却沉声说道:“绕不成!大白天看过的路径,现在走都有些不把稳。尤其是这大雪一下,闹得周遭全是一模一样的地势、形状。稍有个不留神,没准咱们就一头扎进鬼子怀里去了!”

像是骤然间想起了什么事情一般,钟有田猛地瞪大了眼睛:“坏了!趁夜摸回去的可不止咱们一路!咱们是瞧出来鬼子埋伏了暗哨,其他几路……”

话没说完,斜侧方已经猛地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伴随着爆炸时腾空而起的火焰,孟满仓禁不住大惊失色:“是咱们藏起来的一处暗堡!这是咋回事?”

只是略一琢磨,钟有田便反应过来:“咱们给鬼子下套,鬼子也给咱们下套了!那些暗堡周遭肯定都被鬼子埋了炸药、地雷,要不就是埋伏了兵马,就等着咱们趁黑摸上去送死呢!咱们快撤,回去找队长想法子……”

抬手指着方才响起爆炸声的方位,万一响直愣愣地盯着那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火光,低沉着嗓门说道:“那他们……咋办?”

扭头看了看爆炸声响起的地方,孟满仓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这么大的爆炸,那几个兄弟就是铁打的,怕也给……撤!”

才刚顺着来路摸回去十几米远,走在最前面的钟有田却是猛地站住了脚步,扭头狐疑地看向了紧随在自己身后的苟大却与万一响:“你们俩身后的弹药手呢?隔着你们有多远?”

微微一个愣怔,苟大却顿时变了脸色:“最多隔着我们五十米,是跟着我们脚步过来的!方才我们停了有一会儿工夫,再又回头走了这些路,早该遇见了!赶紧看看,雪地上有没有留下他们的脚印?他们拖着的雪爬犁痕迹也成……”

着急得狠狠一挥抓在手中的长刀,孟满仓急声应道:“这还看个屁!他们俩拖着雪爬犁走,原本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都叫雪爬犁给弄没了!这又下这么大的雪,雪爬犁留下的痕迹怕也……”

嘴里急声叫嚷,孟满仓动作倒也不慢,飞快地趴在了雪地上,将侧脸虚虚贴在了雪地上,仔细朝着雪地上看去。足足看了有一锅烟的工夫之后,孟满仓总算是抬起了头,再用手指头轻轻戳了戳满地松软的积雪,方才朝着满脸期待地看着自己的苟大却说道:“他们走岔了!这地上积雪冻出来的冰壳子都是匀称的,一层套着一层,压根都没叫人踩过……你们跟在我身后朝回走,我慢慢寻……”

依言跟在了孟满仓的身后,苟大却与万一响抱着机枪亦步亦趋,而钟有田则是端着已经上好了弓弦的弩弓,警惕地警戒着周遭……

早在孟满仓参加革命初期,在寻迹觅踪上的本事,已经让不少八路军中的老兵拍手叫绝——看一眼马蹄印就知道是什么马、走了多久,尝一口道心土就能知道是不是过了汽车、啥时候过的,从不出错。仔细问起孟满仓这手本事是从哪儿学会的,孟满仓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是家里从小就有大人领着教,自然而然也就会了。当真要拿话交代清楚,却是万万说不明白。

眼瞅着孟满仓半跪在雪地中、边走边借助着雪地上反射的些微光线察看,时不时地还伸着手指头在雪地上戳个几下,紧随在孟满仓身后的苟大却与万一响大气都不敢出,甚至连脚下也只敢踩踏孟满仓走过的地方,生怕孟满仓一个不把稳、要回头再次查探时,自己踩坏了雪地上原有的些微痕迹。

足足在雪地上慢慢寻找了一壶茶的工夫,身后再次传来了一阵阵爆炸声和断断续续的枪声,在这支小小队伍后边走得一步三回头的钟有田禁不住急声朝着孟满仓叫道:“满仓,你倒是找着没有?听身后的动静,怕是不少趁黑摸过去的兄弟都遭了埋伏了,咱们得赶紧回去寻队长拿个主意……”

话音落处,半跪在雪地中的孟满仓已经猛地伸手从雪地里拽起了一截冻得硬邦邦的树根,狠狠地将那截树根朝远处扔了过去:“找着了!就是他娘的这截树根坏的事儿——他们肯定是走到这儿,雪爬犁被树根一挂,前边走着的人歪斜了一下子,这就一步错、步步错,越岔越远了!”

紧走几步蹿到了孟满仓身边,钟有田急声问道:“那现在他们朝哪儿去了,你知道不?”

伸手在周遭雪地上戳了几下。孟满仓很是自信地朝着另一个方向指了指:“去那边了!你领着大却和一响,带着机枪赶紧回去寻队长,把这边的情况跟队长说明白了,让队长赶紧拿个主意,我去寻他们!”

一晃手中的弩弓,钟有田毫不迟疑地应道:“让大却和一响回去就成,我陪着你去寻那俩弹药手!”“我一个人利索,你跟着反倒累赘了!”“放屁!平日里你一个人也就罢了,这大雪天的,说不定还有鬼子在雪地里打着埋伏,我不跟着你,你叫人抄了后路咋办?就这么定了——咱们赶紧走,那俩弹药手带着的弹药,可够大却和一响打一夜硬仗的,咱们可赔不起这本儿!”

第十三章 雪夜双雄(中)

依旧是孟满仓在前面寻觅两名弹药手在雪地上留下的踪迹,钟有田抱着装好了弩箭的弩弓紧随其后警戒,两人在漫天风雪中走了才有一眨眼的工夫,身后已然看不见急匆匆朝第二道防线冲回去的苟大却与万一响。

也顾不得手指头在雪地中冻得刺痛,孟满仓几乎是匍匐在雪地上,一边用脸贴着雪地观察着积雪上几乎细不可察的起伏,一边不断地用手指在积雪上轻轻戳着探查。凭借着手指头上传来的那一丝丝寻常人根本感觉不到的雪壳坚硬程度,孟满仓在雪地上爬行的速度也渐渐加快起来。但在接近一株在风雪中孤零零摇摆着的小槐树时,孟满仓却是猛地停下了动作,半蹲着身子将一双手揣进了自己怀中。

一双眼睛流星般扫视着风雪中的各样动静,抱着弩弓的钟有田看也不看半蹲在小槐树下休息的孟满仓,只是低声说道:“咋了?这时候停下干啥?”

很是焦急地紧锁着眉头,孟满仓一边在相对温暖的怀中慢慢活动着冻僵的手指头,一边朝钟有田应道:“手指头冻僵了,摸索不出雪壳子到底是啥时候冻上的。容我暖暖手,咱们再接着寻那俩弹药手!”

双手抱着弩弓,同样冻得一双手冰冷麻木的钟有田换着手甩了甩巴掌:“这俩弹药手也真是……比沙邦粹还死心眼!瞎胡闹地朝前摸索了这么远,都还见不着前头的苟大却和万一响,那咋也该知道自己走错路了啊!咋还一个劲朝前拱呢?”

慢慢蜷曲、伸展着手指,孟满仓却是毫不迟疑地摇了摇头:“我倒是觉着这俩弹药手挺机灵!这大风雪的天气,又是大晚上的,发觉走错了路之后冒冒失失回头,十有八九就得越错越远。左右是寻不着苟大却和万一响了,索性朝着前面战壕一个劲地拱,到时候听见哪儿响机枪就奔哪儿去!甭管那子弹是给谁预备的,好歹都是打鬼子,谁用不是用啊……”

话音未落,从远处的黑暗中,猛然传来了一阵激烈的机枪射击声。只是听那挺机枪打了几次相互交替的长、短点射之后,孟满仓顿时跳起了身子:“是老部队里的机枪排长老豆汤!他怎么也摸上去了……”

同样侧耳聆听着远处传来的枪声,钟有田也讶然叫道:“肯定是他!老部队里的机枪手,能把机枪的长、短点射打得跟锣鼓点似的有门有道,那就只有老豆汤和苟大却!大却回去寻队长去了……没错,就是老豆汤!”

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孟满仓与钟有田齐齐叫道:“那俩弹药手也肯定朝那边摸过去了!”

撒开了脚步,孟满仓与钟有田毫不迟疑地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冲了过去。虽说齐膝深的积雪让寻常人根本就跑不快,但耳听着枪声一阵紧似一阵的孟满仓与钟有田急得跑发了性子,踢腾得地上积雪翻飞,速度倒也跟平日里在山路上狂奔时相差无几。

在黑暗中狂奔了一碗茶的工夫,就连平日里方向感极强的孟满仓都跑得有些迷糊——两道防线之间的直线距离并不算太远,可方才这一路狂奔,少说也冲出去二里地去,怎么还是看不到第一道战壕的踪影,甚至连机枪的枪口焰都看不到?

在心中大致估算着奔跑的速度与方向,孟满仓禁不住边跑边朝着钟有田叫道:“这是跑岔路了!咱们是在两道战壕之间横着跑,啥时候才是个头啊?”

同样脚下不停,钟有田大口喘息着断续应道:“估摸着差不离了……机枪声……越来越近了……”

话音落处,前方的风雪中已经出现了两团不断移动的影子。脚下加紧、弯着腰身,孟满仓在紧跑了几步之后,顿时便看着那两团不断移动的影子舒了口气:“是那俩弹药手!他们也是听着枪声去的……”

刚要张嘴吆喝那两名拖着雪爬犁玩命狂奔的弹药手停下脚步,钟有田却又猛地闭上了嘴巴!

机枪射击声已经近在咫尺,这也就说明自己和孟满仓还有那两名弹药手已经身处日军附近。这时候开口胡乱叫嚷,怕是前面两名弹药手才刚刚停下脚步,黑暗中已经飞来了日军射出的子弹。

玩命地挪动着已经快不能打弯的腿脚,钟有田一边追赶着那两名弹药手,一边朝着同样玩命提速奔跑的孟满仓低叫道:“追上之后就叫他俩回去,指个方向直走就成!咱们去接应老豆汤!”

狂奔之中,孟满仓手中长刀猛地朝着前方一指:“来不及了!老豆汤就在那儿……”

瞪圆了眼睛,钟有田看着一处被炸塌了半截的地堡中不断喷吐的火舌,顿时惊讶地低叫起来:“老豆汤这是……中了埋伏了?”“估摸着就是!有田,你看……”

顺着孟满仓指点的方向看去,钟有田赫然瞧见十几名日军士兵呈环形朝那半塌的地堡围拢过去。而在那地堡当中,也不知是老豆汤已经打光了随身携带的所有子弹,抑或是负伤的缘故,方才还打得有板有眼的机枪声竟骤然停止下来!

眼见着方才打得有声有色的机枪骤然安静下来,渐渐朝着那半塌的地堡围拢的日军第一反应反倒是就地卧倒,顺势几个翻滚,脱离了原来所处的位置。

战场上的机变诡诈之术实在太多,有时候眼瞅着机枪射孔中不再喷出火舌,还以为机枪手已经被友军击毙。可刚刚才跳起来朝着那哑了火的机枪工事冲击,或是机枪工事前的诡雷,或是骤然间冒出来的侧射,甚至是倒打火力,总能叫那些冒冒失失的家伙用生命换来惨痛的教训!

而与那些忙不迭做出战术规避动作的日军士兵不同,眼见着老豆汤手里的机枪哑了火,两名弹药手几乎像是被鞭打着的老牛一般,玩命地拖着雪爬犁上的弹药朝半塌的暗堡冲去,甚至全然不遮掩自己的身形。其中一名弹药手一边朝前玩命地挪动腿脚,一边扯开了嗓门大吼起来:“老豆汤,我们来给你送子弹啦……”

仿佛是听到了那弹药手的叫喊声,从那半塌的地堡中,猛地钻出了个半老头子,一手拖着一挺枪管还在冒烟的歪把子机枪,一手还拽着个昏迷不醒的小伙子,沙哑着嗓门将一口川音吼得穿云裂帛:“机枪打坏咯……格老子的小鬼子有埋伏……走啊……”

耳听着老豆汤吆喝着机枪已经被打坏了的话语,两名豁出了性命朝那半塌地堡靠近的弹药手中,有一个当时便是一口鲜血喷在了雪地上……

雪夜跋涉,原本就极其消耗体力。尤其是在大雪天、连气都喘不过来的时候玩命狂奔,肺里早已经瘀了一口闷气。再听见老豆汤喊叫着机枪已经打坏了,哪怕是有再多的子弹也无用处,一口冷气倒抽下去,顿时便将肺里的鲜血呛出来了!

拖曳着那明显是受了伤的小伙子,自己也是满脸鲜血的老豆汤一边朝着另一个方向撞了过去,一边扯开了嗓门吼道:“鬼子有埋伏啊……你们走啊……拖着子弹走啊!”

如同一头眼见着自己族群中的同类被鬣狗侵害的雄狮,已经把奔跑速度提到了极限的孟满仓挥动着手中两柄长刀,脚下猛地一个寸劲、胸口顶着一股硬气,整个人旋风般怒吼着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日军士兵扑了过去:“你们都走!这里我挡着!”

如影随形,钟有田也猛地转换了奔跑的方向,脚步疾奔之下,双手端着的弩弓却是平稳异常,一支漆黑的弩箭划破了漫天风雪,猛地钉在了一名日军士兵的大腿上,口中兀自大声叫道:“辨着风向走,左脸迎着风,就能摸回阵地上去!告诉队长和李司令,鬼子有埋伏,千万别派人给咱们俩打接应,咱们能拾掇得下……”

乍然间见着来了援军,原本已经抱定以身做饵、将包围过来的日军引开,好让两名弹药手撤离的老豆汤顿时大喜过望,猛地将机枪朝地上一扔,翻手便从腰后摸出了一柄匕首:“来得好啊!你们两个带伤员走,我再打一阵……”

飞快地边跑便给弩弓上弦,钟有田急声叫道:“老豆汤,你就别添乱了!你个机枪排的打个什么肉搏战啊?抱着机枪、带着伤员赶紧走,你不要命,机枪还值钱哪!”

敏捷地在风雪中奔跑着,凭着心头一股硬气顶着的孟满仓手中长刀过处,顿时便将那离他最近的日军士兵开了膛。看也不看那扔掉了枪、哀号着捂住肚子上的伤口、徒劳地想要将流出的肠子塞回肚子的日军士兵,孟满仓的吼叫声也坚硬如铁:“都走!机枪、弹药都拖回去,咱们今晚已经吃了亏了,再蚀不了这本钱!”

眼见着孟满仓与钟有田如同鬼魅般从风雪中冒了出来,一个照面便叫己方士兵一死一伤,原本围拢到了那半塌暗堡周围的日军士兵顿时转移了视线,全都将手中上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对准了孟满仓与钟有田……

第十四章 雪夜双雄(下)

朝着另一名日军士兵再次射出了一支弩箭,钟有田眼看着那支弩箭被猛烈的风雪打得全没了准头,气得顺手便将弩弓背在了背后,翻手从腰后抽出了一柄长匕首,飞快地朝着一名离自己最近的日军士兵扑了过去。

眼睁睁看着手握长匕首的钟有田裹挟着风雪朝自己扑了过来,那名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士兵下意识地摆出了个拼刺的架势,装好了刺刀的三八大盖微微一摆,脚下猛地一个跨步,使出了一个标准的突刺招式,大吼着朝几乎直撞过来的钟有田捅了过去!

就像是脚下打滑一般,眼瞅着就要收不住前冲的势头、一头撞到那名日军士兵刺刀上的钟有田身子骤然一歪,险而又险地避开了力道十足的一刀,手中紧握着的长匕首却是斜斜朝着侧上方迎了过去。

一枪刺空,更兼得脚下雪地根本叫人无法像是平日里练习刺杀时那样做到脚下扎稳、落地生根,骤然间失去了重心的日军士兵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钟有田手中的长匕首离自己的脖颈越来越近,顿时绝望地惨叫起来……

一刀划开了那名失去了重心的日军士兵的脖子,钟有田脚步硬生生在雪地里一顿,看也不看那名扔开步枪、双手紧紧捂住脖子上冒血伤口的日军士兵,只是飞快地弯腰从步枪上卸下了长长的日军制式刺刀,反手握在了另一只手中,直冲着下一个被自己看在眼中的日军士兵冲了上去!

与钟有田那近乎鬼魅般近身猎杀的模样全然不同,仗着心头顶着的一股硬气扑到了日军面前的孟满仓只是一个照面,手中两把长刀大开大合交错之下,已经将一名根本都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日军士兵的脑袋绞了下来。一脚踹开了兀自站立不倒、脖子上碗大的伤口还在不断喷血的日军士兵尸体,孟满仓如同炸雷般地怒吼道:“都冲我来啊!”

眼见着孟满仓如此张扬地挑衅,好几名日军士兵顿时怪叫着朝孟满仓冲了过来,其中两名日军士兵几乎是同时冲到了拼刺战斗的范围之内,两柄刺刀一左一右地直朝着孟满仓的两肋刺来。其中一名日军士兵更是大声吼道:“死吧……”

脚下落地生根,身子纹丝不动,孟满仓手中两柄已经凝上了血冰的长刀轻轻一摆,借着转动手腕时的那股子旋转之力,轻而易举地便将两柄力道十足刺来的锋利刺刀荡得没了准头。也不等那两名气势汹汹的日军士兵再有其他动作,孟满仓就像是在演武场上练习刀术时一般,双手灵巧地耍了个刀花,两柄长刀的刀尖如同掠过水面的蜻蜓一般,轻轻点在了那两名日军士兵的心口。

又朝前冲了半步,两名刺刀走空的日军士兵压根都没觉出来自己身上已经挨了孟满仓一刀,只是忙不迭地收回了加装了刺刀的步枪,正要再发力刺出时,却猛地觉得心口发冷,整个人也软绵绵地朝着雪地上瘫软下去。

冷哼一声,孟满仓双手长刀一晃,再次指向了其他几名朝着自己扑过来的日军士兵:“小鬼子,孟爷今天叫你们见识见识,啥才是当真能要人命的刀法!”

话音落处,孟满仓面对着几名面带杀气冲撞过来的日军士兵,身子不退反进,手中两柄长刀搅动风雪,在暗夜中耍出了一团斗大的刀花,劈头盖脸地朝着一名日军士兵卷了过去。清脆而又细微的金铁交鸣声中,那名日军士兵手中的刺刀顿时被荡了开去,脑袋上戴着的钢盔也叫劈砍得飞到了一旁,脸上和脖子上眨眼的工夫便多了七八条深可见骨的刀痕!

闪身避开了那名差点被自己剁成了饺子馅的日军士兵头脸、脖颈上喷溅而出的鲜血,孟满仓双手反撩,从下而上地格挡开了一柄几乎就要刺进自己腰肋的刺刀。借着双刀上扬的势头,孟满仓拧身跨步,口中吐气开声,双刀力劈之下,顿时便将那名想要抽冷子偷袭的日军士兵半边身子劈砍开来。

脚踩九宫步,手走连环式,孟满仓压根都不在乎自己已经身处几名日军士兵的包围当中,反倒是越战越勇。几个回合下来,围拢在孟满仓身边的日军士兵之中,又有两人被孟满仓手中长刀砍翻在地。其中一名日军士兵一时间还没死透,捂着胸前长长的刀口惨号不已,从伤口中涌出的鲜血,更是将被踩得一片狼藉的雪地染红了一大块。

用手中的长匕首再次捅翻了一名日军,钟有田喘息着将长匕首从那名日军士兵的心窝拔了出来,这才扭头朝着高呼酣斗、显得很是畅快淋漓的孟满仓叫道:“满仓,别见血就红眼!边打边撤……”

猛地连环砍出几刀,孟满仓再次将一名日军士兵砍翻在地,这才抽空答应着钟有田的吆喝:“一共就这几个鬼子了,全都砍翻了再走不迟……”“鬼子肯定不止这几个人,要小心……”

话没说完,地上那名被砍翻后一时没死的鬼子挣扎着从腰后摸出了一颗手榴弹,磕开手榴弹引信之后,猛地朝着离自己不远的孟满仓扔了过去,口中兀自嘶声怪叫着:“炸死……炸死你!”

眼见着孟满仓的注意力全都在围拢在身侧周遭的那几名日军士兵身上,对几乎扔到了自己脚下的手榴弹一无所察,大惊失色的钟有田禁不住狂吼着朝孟满仓扑了过去:“满仓,脚下有手榴弹啊……”

喊声刚起,以容易提早爆炸闻名的日式手榴弹已经在孟满仓脚下轰然炸开。虽说孟满仓在听到了钟有田的警告声之后,已经下意识地脚下发力、纵跃开来,但日式手榴弹中的那些独有的凤梨状弹片,却还是伴随着剧烈的爆炸镶嵌到了孟满仓的小半个身子上。

也顾不得去查看那些同样被手榴弹炸伤、正倒在地上嘶号翻滚的日军士兵是不是还有力气反击,直朝着孟满仓扑了过去的钟有田看也不看自己身上骤然间觉得灼痛的几处伤口,只顾着扑到了翻倒在雪地中的孟满仓身边,半跪在地上一把拉起了孟满仓的身子:“满仓,你……你没事吧?”

满脸都是包裹着细碎血冰的伤痕,被钟有田半搂着躺在地上的孟满仓像是被炸蒙了一般,直到钟有田连着喊了好几嗓子,这才有些懵懂地闷着嗓子开了口:“他娘的……小鬼子耍阴招……连他娘的自己人都裹进去炸……”

又急又怒,钟有田看着满脸都是弹片溅射伤痕的孟满仓叫道:“赶紧活动活动手脚,看看都还能动弹不?”

很是听话地照着钟有田的吆喝活动着手脚,孟满仓很有些懊恼地闷声叫道:“手没事,脚不能动了……怕是伤着筋了……这天咋这么黑?我咋连你都看不见了……”

伸着巴掌在孟满仓眼前摇晃了几下,钟有田看着孟满仓一双眼睛丝毫都没动静,再看看孟满仓眼眶处的溅射伤痕,顿时心头一凉,强撑着朝孟满仓说道:“叫血给糊住了……满仓,鬼子也都趴窝了,我背你回去!”

下意识地伸手朝着自己脸上摸去,孟满仓低声叫道:“糊住了擦了不就……啊呀……”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痛吼,孟满仓原本被血冰糊住的眼眶内,猛地涌出了一股晶状物,而孟满仓摸在眼眶处的一只手,也疼得死死地握成了拳头!

忙不迭地抓住了孟满仓的手腕,钟有田连声叫道:“满仓,你别乱动!你眼睛……眼睛怕是受伤了,我背你回去,咱们回涂家村,找韩老先生给你治去!韩老先生是治红伤的一把好手,肯定能……”

话说半截,钟有田猛地闭上了嘴巴,拖曳着孟满仓朝附近那半塌的地堡挪了过去。而在不远处的战壕中,被手榴弹爆炸声吸引而来的十几个鬼子,也飞快地朝着孟满仓与钟有田所在的位置扑了过来……

丝毫也不挣扎地任由钟有田将自己拖进了那半塌的地堡中,已经知道自己眼睛保不住了的孟满仓反倒显得异常平静。伸着还在痉挛的手掌四下摸了摸,孟满仓低声朝蹲在自己身边喘着粗气的钟有田强笑着说道:“有田,是不是……咱们叫鬼子给围了?你是把我拖到地堡里面了吧?我手摸不着雪花了……”

大口喘着粗气,钟有田伸手按着自己脖子上出血量越来越大的伤口,低声朝半躺在地上的孟满仓应道:“是叫鬼子给围了……满仓,咱们这回,怕是……就到这儿了!”

使劲摇了摇头,孟满仓低声叫道:“不是咱们,是我……估摸着就到这儿了,可你还得回去寻队长!咱们干革命还没干完呢……”

抓着孟满仓的巴掌,钟有田轻轻将孟满仓的巴掌按在了自己脖子上出血量越来越大的伤口上:“我也挨了一家伙……血流得停不下来!就是想走,怕是雪地里走不出二百步,就得……满仓,咱们就到这儿了!”

懊恼地将巴掌死死地按在了钟有田的伤口上,孟满仓的声音里充满了悔恨与不甘:“我为啥没早听你的……我要是……你也就不会……”

任由孟满仓按住了自己脖子上的伤口,钟有田伸手从自己腰后摸出了两枚晋造手榴弹:“不都是为了多杀几个鬼子?要不是小鬼子耍阴招、连他们自己人都朝着里边坑,谁能想到拼刺的时候,脚底下能扔过来个手榴弹哪?”“他娘的……阴沟里翻船!多少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倒是今天……这要是传出去,我秦凤路孟家的名头,可就叫我给丢尽了……”“丢啥丢啊?秦凤路孟家的刀客,两把刀上从来都不输人!要不然,平日里我咋老喜欢跟你比较着来?那就是眼红你那两把刀的本事呢!”“眼红个啥?你那弩弓上的准头也不差,隔着老远、悄没声地就能把鬼子给办了……比枪都好使!”“满仓,你说咱们俩革命到底了,那队长以后身边用人的时候……可咋办呢?”“不是有莫天留和沙邦粹他们吗?这清乐县的革命火头,已经叫咱们给点起来了,那就肯定有人不断参加革命!这些人里头,说不定就能有用刀、用弩弓的好手呢……可惜我家里头的壮丁都没了,要不然……家里头知道我革命到底了,肯定还能把家里壮丁派出来,继续参加革命!到那时候,家里一定要开祠堂、摆香案,祭告祖先,还要照着送家里男丁出门闯荡时候的老规矩,请了十里八乡有名唱秦腔的师傅来,唱一段《侠客行》呢!”“你出门的时候,你家也请了师傅来唱过?”“咋没唱过?从小到大,我孟家刀客出门时请师傅唱的《侠客行》,我都听得会了……”

耳听着半塌的地堡外传来轻微的踩踏积雪的脚步声,钟有田将两枚手榴弹上的拉火绳紧紧地捏在了手中:“咋唱的?给来一段?”

像是也听到了半塌的地堡外传来了日军围拢时的动静,孟满仓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那你听好了啊……”前面是高山后面是黄河冷冷的北风迎面吹过来不能够向前不能向后走让冷风吹心头让冷风吹心头是谁曾经握着谁的手是谁曾经为谁把泪流无助的双手端起一碗酒让烈酒浇心头让烈酒浇心头阵阵狂风笑看黄沙走想要怒吼黄沙塞满口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飘飘悠悠一去不回头阵阵狂风笑看黄沙走想要怒吼黄沙塞满口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飘飘悠悠一去不回头目空心空端起一碗酒飘飘悠悠一去不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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