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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4 14:4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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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麋鹿美丽

出版社:上海市华文创意写作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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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洲Ⅱ

天鹅洲Ⅱ试读:

作者简介

麋鹿美丽,原名陈世平。1972年生,湖北省石首市调关镇人,老家在湖北石首天鹅洲,曾在洲上开过米厂酒厂,现在和丈夫在小镇经营一家小加工厂。出版了小说集《麋鹿美丽》,可爱的坏孩子传《怎样获得成功·卡耐基传》。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

内容简介

《天鹅洲物语》是续《故河口物语》后的一部小说。故河口奔岸后,形成了新的村庄天鹅洲。

鹿女作为那群拓荒者的后代,源乘了她的父辈们的品质,继续奋战在那座村庄上。在天鹅洲开了米厂,酒厂,养猪厂,发展拥有中国农村现代一体化生产线。历尽了无论身体还是心理的艰辛与磨难。最终在此家大业大,辉煌腾达。

然而现实的压迫,时代的挟裹,洪水的袭击,给人身体与精神造成了永久的伤痛。他们被迫失却家园,失却健康,离开了天鹅洲,寻找不同于天鹅洲人、不同于他们父辈的另一种生存方式,另一个家。

当鹿女等走出天鹅洲后,那种乡镇两歇的候鸟生活,那种心理不能承受的挣扎,那种天鹅洲男人不能离去,如隔奶一样隔不断的隐痛,天鹅洲无论外去或留守的男人女人们的性饥渴,都血淋淋的展示在那里。

它不仅是一座村庄的变迁史,更是一部中国农民的心理变迁史。

黑鱼浃畔

冬去了春来。鹿女幸福或忧伤的乡村生活在延续。死去的人死了,活着的人照常活。

一下雨,金木就和陆仔去黑鱼浃畔捕鱼。小乌龟在浃边慢慢爬,慢慢透过水草,爬到岸边的田野。棉花长得青菲,开着花,结着铃,成为落日最美的地方。每天,黑鱼浃畔的人担着水桶,吆喝着歌,穿走在棉地中的小路上,看落日掉进黑鱼浃。

黑鱼浃畔的一切宁静旷阔。堤上堤下,堤里堤外,农家庄稼树林,沟渠河流草滩都静静的。人行走其间着,无不在一幅丰满无收的美卷中。时有黄昏,陆仔与金木到浃里起鱼,扑通一声,扎进了浃里,向岸边的鹿女惊呼,他们骑在黑鱼精的背上了。

黑鱼浃不大。在天鹅村七队与三队的交界处。陆仔与金木是黑鱼浃畔的老住户。鹿女嫁给陆仔,也成了黑鱼浃畔的媳妇儿。

鹿女喜欢到黑鱼浃畔,看他们游泳捕鱼。小小的回笼,小小的水沟,把黑鱼浃的水引向沟渠田野,滋润村人与庄稼。小沟路过一片墓地,一片草地,一片树林。黑鱼浃的水在欢呼,黑鱼浃的鱼虾在欢呼,一路的鸟儿也在欢呼,随着黑鱼浃的水一同涌入田间。

它们楞小楞小,藏在茂密的青草间,钻进农人的脚丫,是些没睁眼的小鱼虾,不谙世事。农人感觉脚丫奇痒,忙将脚抬起,将鞋子脱去,将脚丫扮开,小鱼虾就伏在脚丫里。农人将它摘下来,甩在湿润的地上,它还翻着鱼肚白,打了一个潜艇,原落进水中。农人望着它无不哈哈大笑,边干活边嚷:“真是不要命,钻进俺脚丫里,可惜你太小了,不能吃。”更有大些的鱼在田沟飞跃,引得农人跑来围观。有勤快的,忙回家搬来竿筝子,把那田沟的水串得清响,将那青草地踏平了,大鱼儿却不知踪影。将那一竿筝子的螺丝蚌壳筐在路边。天一晴,晒得如刀片一样,静悄悄的躺着,冷不丁就刺着农人的脚,鲜血直流,被刺着的人无不将那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骂高了。刺着的脚并没好点,血照样流。

黑鱼浃畔的路东一条西一条,水沟多,庄稼厚,树木茂盛。青草原野一样,农舍农人一样,炊烟饭香也一样,落日夕阳一样。乡村气息如此类似,一排排人家也类似,迷魂阵一般。不是长久居住的,怎分得清。土生土长的天鹅洲人也有迷失在天鹅洲的,说出去真是被人笑掉大牙。有次鹿女到对岸横市镇买东西回家。竟摸不着家。在堤内寻了好半天,后只有按原路回到长堤上,沿着堤道跑回来的。

鹿女很奇怪,自己在天鹅洲生长了几十年,还不知黑鱼浃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而天鹅洲这样的地方可多。不是身临其境,又怎得知其中的深奥!

黑鱼浃翻过堤去是万亩湿地与天鹅洲故道。故道边的林间有好多干枯幼小的河床。故道储水闸底的水在奔腾流淌。故道边青草地上褐色的马,膘肥体壮。草滩的草连绵起伏,丰满流连的吸收你。故道两岸更是树木清幽,有细沙纹理,有人家村庄,有文明文化,有生息不息的天鹅洲儿女……

总之天鹅洲的一切是迤逦温馨的。故道,水浃,树林,田野,河滩,农人,棉花都浸着一股蛋青般的清冽,清冽中透着水一样的柔丽。黑鱼浃只是它的一个小角落而已。它们综合起来的气质,便是“绿”。天鹅洲充满了绿,绿到了人心间,绿到了田间,绿到了人呼吸里。鹿女就生活在这绿色怀抱,许多年都不老。唯一让她感觉老的,是不能融入陆仔的大家庭。

吴汰总一副沉默寡言而劳苦深重的模样。这模样鹿女一触及便感压迫。更加以家里没米吃了,陆仔总跑到周一家去借米,〈周一的父亲在村庄外滩精养鱼池种了些谷子。〉贼一样的偷跑回来。边下米边对鹿女笑说:“真怕母亲瞧见,自己的女儿嫁到人家还要借米吃,不知心里有多疼。”金木便在旁取闹:“那未叫我去帮你借,她母亲见着我了不担心,我又不是她的女婿。”

这样的玩笑总在开,真真假假没人去深究。每当这时,吴汰总会从房间出来,不说话,只做叹息,那神情仿佛鹿女才是陆仔贫穷的根源。鹿女不明白吴汰为何望着她叹息。这叹息压得她心上沉重,令她呼吸困难。仿佛未来的生活,阳光永远都不会洒照,将永远黑暗下去。每听到吴汰这样的叹息,鹿女就想:有天我肯定会离开这个老妇人,这个村庄的一切,跟陆仔一边过。可这个一边是个啥地方呢?她并不知道。

陆仔的二嫂三嫂每来总往她房间瞄。窗户挨近厨房的地方有个洗脸架,她们干活回来在那洗手,用的是陆仔担的水,品的是吴汰种的瓜,吃的是陆仔从周一家借来的米。不几日,那借来的米就吃完了!吃完了,就在她房门口议论。

那时队里正重分田,她们每日分田回来,就往她房间瞄,边瞄边说:“陆仔的手性今天该痞,不晓得今早我看见啥了?”“你今早看见啥了?”“我今早看见陆仔骑在鹿女身上,你说一大早就干那事儿,手性能好吗?”

鹿女听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慢后又听见她们说:“看她斯文的样子,却那样骚……”“不骚又怎会未婚先孕呢?现在的人真越来越不怕羞,都兴那样呢……”“啧啧啧……”

听得鹿女是面红耳赤,心惊肉跳,羞愧难当。感觉自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他们不在一个世界里。

还有大月姐,也是她们的谈资。一次雨后,她们慎重的找到鹿女,告知了大月姐在城里的那个男人,如何如何,怎样怎样,无非有着妻室儿女,还霸占着大月姐多年,而吴汰与郭大根本不管,都因为啥,就因为一件青色的毛呢子大衣。“你看见老头子身上穿的那件大衣了么?就是他的宝贝大女婿送的……”当然大女婿这三个字要打双引号。如此等等,不堪入耳。言下之意,是否叫鹿女管管呢?就这事儿,鹿女有天还真跟陆仔说起过,陆仔却将她骂了一顿。自此,鹿女就不敢再提了。

更有陆仔的大嫂,每次来,就围着陆仔的壁子屋看,说那些长在屋前屋后的大树挖了,该卖多少钱,卖了的话,她要分。边说边就跑到菜园,将吴汰种的辣椒茄子全摘回去了。说是给自家备着过冬。

吴汰便藏在门弯里哭,边哭边对鹿女说:“我是想给你们过冬的,没想全部被她摘走了,一个也没留,就那样狠心,就她过冬,人家不过冬吗?”鹿女听了,还道出了啥大事,原是为那些辣椒茄子。于是笑说:“摘去了,便罢,您老哭什么呢?过冬也不一定硬要吃坛子里的辣椒茄子吧?”陆仔的大嫂听了却不领情,再一来,就站在她房门口大声嚷嚷:“我看老幺娶了个知识分子,不食人间烟火,想从这壁子屋里搬出去,难,做蓝砖红瓦房,难,三五年都不得撑皮……”说着说着,便去壁子屋里寻东寻西,门前葡萄架上的葡萄还未等成熟,就摘走了。少不了吴汰又气得哭一场,又向鹿女申诉。无非前世今生她的儿媳妇对她如何不孝不堪,给她气受,这样那样的……起初鹿女还有些义愤,次数多了,便觉无限的烦恼。

还有陆仔的二哥,背着喷雾器就到她家来提药,陆仔才买回的新药,自己还没用,就被他提去了。他还道是提父母的,与陆仔无关。陆仔钓了条鱼,吴汰得剁一半给二嫂家送去,然后吃饭,郭大还叫上二哥来喝酒。一个鱼脑壳,鹿女根本没动筷子就没了……这些琐事,鹿女真不在乎,只是痛惜陆仔。但想陆仔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竟与她们是不同的,而又感到荣幸与惊讶。

有次,大月姐的男人来了,金木的鱼池被药了。于是杨梅跑过了对鹿女说:“大月姐的男人每次来这里,就偷鸡摸狗,闹鱼药虾的,村人都怕他了……”言下之意,似乎是大月姐的男人药了她坑里的鱼?

鹿女说:“俺不知道,但昨天我们是吃过鱼的,碗柜里还有一碗存放着,兴许他们是在河滩上弄的吧,我看见他们有去过河滩。”

天鹅洲只要下雨,雨歇后,总有人去河滩水坑里闹鱼。堤外面的河滩青草茂密,水坑里的鱼极多。边弑鱼边看牛,是很美好而实惠的享受。青天白日的,青草绿地的,青白河面的,鸟儿飞翔,阳光普照,真是包容万象,美不胜收。

大月姐每次回来都跟她男人去野外摸鱼捉虾,这在鹿女心中也正常。没料话儿传到他们耳朵里,就不一个样了。待到傍晚,鹿女洗了上床休息,大月姐便在她房门前哭诉,说鹿女冤枉了她的男人,他没有闹金木家的鱼……

鹿女听了,吓坏了,忙解释说,不是说他偷了金木家的鱼,而是说自个家吃了鱼……不料大月姐更是哭得不可开交:“你这样说,不就是说他偷了么?自家的人乍不象自家的人,扮着指头往外拐……”

说实话,鹿女还从未当大月姐的男人为自家人,就他一个有家室儿女的男人,赖骗着一个未出嫁十八岁就跟了他的农村女子,至今也不给个说法,品德不说败坏,也够无耻。这样的人怎算是自家人呢?

面对大月姐满心委屈的哭诉,鹿女再也忍不住:“谁是自家人啊,他是你家的人吗?”陆仔见鹿女与大月姐要吵起来,也对着门前放骗哭喊的大月姐吼道:“别在房门前哭,哭哭哭,你只晓得哭,哭个屁啊,偷没偷,他自个心里清楚。”大月姐听了就走了,跑到吴汰房间,母女抱头痛哭。

第二日一大早,便有二嫂在她房门前,边洗手边指桑骂槐:“谁个现在腰板硬了,当家主事了,就不认姑爷舅爷老爷子了,这个家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人家姑爷姑爷的都叫了八年,没人敢说个啥,她这一来,就将着姑爷赶走了……”

鹿女还不知道一大早,大月姐与她的男人走了?忙起床出来看,只见吴汰躺在堂屋中间拜神拜佛的哭着:“我作业的女儿,作业的命,亲子有了老婆,不认姊不认娘啊……”一声长一声短的,哭得是有滋有味。

这是不同金木给她的世间,亦不是从小小童年到少小少年,父亲给她的那个世间。难怪陆仔背她回家的那天,父亲会对他说:“陆娃,你这一背,便将我的四女儿背到你家去了,我们不要形式,也不讲形式,我相信你会对她好,只是你的那些兄嫂,往后鹿女还得跟他们相处的……”父亲的意思是叫陆仔忍一忍,忍到结婚那天……陆仔答:“鹿女与我是我们两过,不会同兄嫂一起过,能处就处,不能就不处,我会用我的生命保护她。”父亲听了陆仔这番表白,才肯将鹿女交给他。想来,父亲的担虑一点也没错,可欣的是鹿女不光只有他们,还有金木杨梅他们一家子。

金木的父母都对她赞叹不绝。鹿女在堤套种了块棉,夏伯每次路过都会夸赞:“这堤套的棉都种了几十年,才见到今儿种得这样好的。”

的确,那儿地势低,在堤下,素日人叫这地儿为堤套,就似河套。下雨积水,出太阳积温,无论晴天下雨,都热得要命,似乎缺氧。那地儿的棉当然更要命。鹿女却将那地儿的棉种的那样好。怎不叫人佩服呢。

鹿女喜欢种棉,更喜欢摘棉,它予她财富与幸福。棉儿喜欢她,棉农也喜欢她,陆仔喜欢她,金木也喜欢她,唯有陆仔大家庭里的人不喜欢她。这是她不能料想的,也不大在意的。说实话,她不是与他们过日子,而是与陆仔。后搬到天鹅村部开了米厂做了生意,与他们还真少在一起了。这些影响也不在她心上。但金木却一日日在她心上了。

某夜,天鹅洲的堤道上,树木清幽,人清幽,洒照路上的月光更清幽。清幽的不只是物景而是气息。鹿女与陆仔回娘家,路遇金木,同了路。她久不同金木说话了,故意与他疏远。夜晚星空下,万物聊赖生息,窍窍私语,它们知鹿女内心的密语。夜晚星空下,树木田野落寞的,它们亦知道这天地下落寞人。就在这落寞而清寂的夜空下,那条幽静的堤道路,月儿俯视抚摸他们脸容的时刻。金木对她讲起了一个女子老追求他的事。此女子叫秀儿。金木认识秀儿,还是个朋友介绍的。

金木说,秀儿老到他家去,他对她没有任何意思,却不好意思跟她讲。鹿女知道他说的秀儿,长着一副瓜子脸,身材极好,脾气亦温和,配金木还行。但脸上长了雀斑,这点却是不配。第一次,鹿女发现金木身材匀称,皮肤白皙,不似个农人,倒似王子一般。而陆仔却又黑又瘦。这几欲让她怀疑,陆仔是否隐藏着什么大疾?但结婚后,陆仔干活力气大,一个人拉得起一辆板车,打得死一头牛,不象有疾的样子。才释然些。第一次在月光下,她将陆仔与金木比较得仔细。才发信自己爱上了金木,跟那时爱上陆仔一样。“不喜欢,就不要见嘛,用得着如此伤感吗。”鹿女这样劝说金木。没想,金木倒真听了她的话。后秀儿来,他便走。再不,知道她要来或看见她在路上,就跑到鹿女家来躲。躲得鹿女就说:“你躲到我家来干吗?人家还说我坏了你们好事呢?”金木听了,就不到她家躲,躲到黑鱼浃畔去了。这样过了好些日子,秀儿就不来了。

原来他不爱我

鸟儿一大早在屋前鸣叫:哟……哟……哟……仿佛询问做错啥事了,哟哟哟的,让人心慌。太阳一出,屋前的药柑树就格外的香。在这等天香美景中吃罢早饭,鹿女照例抱着儿子去金木家玩一会。沈伯母(既金木的母亲)望着她,久久不语。望得鹿女的脸都红了,不好意思的问:“沈伯母,您有话要说吗?”“唉,不知该怎么说,金木该结婚了,可他总往你家跑,有个女子挺喜欢他,他原也是有意思的,这不又没音讯了,真把人急死了,你帮我劝劝他?”“您说金木有了意中人?他会跟她结婚?”鹿女听了,倒吃了惊。“就是,可金木不表态,要么就结了算了,他的婚姻大事,我怎敢作主啊。”沈伯母一说又哭。“这是喜事,您老哭什么呀,我问问就是。”

鹿女不明白,金木是个有主见的男人,婚姻大事,用得着别人去影响吗?再说我为什么要去影响他与别的女人相好呢?躺在床上,小家伙又开始闹腾。喂,小家伙不能安静些啊。但不知哪女子是谁?

还是与陆仔恋爱时,沈伯母也曾这样望过鹿女一回。鹿女去陆仔家玩,路过金木家大声嚷嚷:“金木,准备下,我们来吃晚饭啊……”一般这样的天,阳光都很好,近黄昏,小路上尽是夕阳照射的树木的影子。鸟儿也不鸣叫,被静谧的影子封住了喉咙。沈伯母听到鹿女的声音,走出门,对路上的她叫:“鹿女来了,上来坐。”于是鹿女就上去了。

金木屋门口栽着一板凳高的雨汁树,在阳光下闪青光。沈伯母就在那青光下收拾晒好的鞋子,包果。搬椅子给她坐,然后自己也坐下。就那刻,沈伯母望着她,久久不语。望得鹿女脸都红了,不好意思的问:“沈伯母,您有话要说吗?”沈伯母这才收回目光,长叹了声:“你个女子如此的清秀眉目,比过去的书生都好看,难怪,难怪……”一连说了几声难怪。鹿女奇怪了:“沈伯母,您到底想说啥?”沈伯母就说:“金木年纪比陆仔大三四岁,看,陆仔都有你这么漂亮的媳妇儿,你有没有相好的女孩子,跟金木介绍个?”

后鹿女还真把这事跟陆仔说了,陆仔说:“你不是有个同学肖班长,哪去了?”鹿女这时才想起初中同学肖班长,只是肖班长粗嗓门,黝黑的,金木会喜欢吗?肖班长早不读书了,在市一家馆子学厨子,鹿女与美加还去玩过一次。长得比从前好看多了,也白净了许多,特别是一双手,可是好看,细皮柔嫩的。手艺也学得不错,什么馒头包子,红案白案都会。只是人家学了厨子,会回乡下种地么?

后鹿女结婚,肖班长来了。鹿女出门前,肖班长还拉着她的手,塞给她三十块钱,边塞边哭,边哭边说:“去那边了,要记得照顾好自己,把这些钱卖点水果吃吃,补补……”鹿女也哭了,拽着肖班长的手不肯放。

同学时,肖班长常到我们家来,一住就是两个星期。因为肖班长的母亲给她弄了个后爸,她不喜欢后爸,她没有家,无家可回。冬天下雪,母亲在厨房边剁猪菜边骂人,说鹿女没将衣服拿到大河里去清洗。于是肖班长就冒着大雪挑着两水桶衣服,叫鹿女担板凳一起去大河里清。大河边北风刮得哇哇叫,鹿女站在河边也哇哇叫:“怎么洗啊,多冷清啊……”边叫边搓手,不敢把手放进水里。只见肖班裤腿子一卷,袖子一唰,就淌到河里去了,一会就把衣服清干净了。鹿女直问:“不冷吗,不冷吗?”她直答:“不冷,不冷,不冷,谁叫你是我的妹妹呢?”鹿女便哈哈笑:“是啊,鬼叫你认这个妹妹的,该地,该地。”说着笑着,两个人就从大雪里回了家。

鹿女就想,肖班长若当邻居多好,于是还真把肖班长介绍给金木,叫肖班长在金木家吃了顿饭。沈伯母不知多高兴。只是一顿饭后,肖班长回去了,也没说什么。再后就好些时候没消息。有天,肖班长突然来了,说要结婚,叫鹿女过去吃酒。可当哪天还没到,肖班长又说不结了。然后没几个月,又说要结婚,来接同学们去吃酒,只是那次肖班长没见到几个同学,因为九月了,同学们大多去外面读书或工作了。就在鹿女家过了一夜。可后来又没结成。鹿女将这都跟金木讲了。金木就说:“为了你,我倒愿意。”可人家肖班长死活不肯。从此别后,不再现面。

金木条件不错,肖班长勤奋,结婚了肯定是个好家庭。陆仔常这样对鹿女说。鹿女也觉得好,只是肖班长怎么就不同意呢?她不是想结婚想发狂了吗?

后来,木鱼从市绣花厂回来,鹿女就将木鱼介绍给金木。这次她学乖了,没跟木鱼说明白,只是给金木说明白。也带木鱼去金木家吃了顿饭。天下着雨,木鱼穿着鹿女的蓝绿色夹衣,与她共打着把黄碎花雨伞,从陆仔的大台阶下往金木家去。金木在门口,神情默然。吃罢饭,木鱼回去了。鹿女满怀希望的问金木:感觉怎样?就她心中,这回,金木肯定满意。因木鱼不仅白皮嫩肉,晒都晒不黑。还在绣花厂做过工,什么针线活都会,往后新婚家居的枕头被子都会绣花的,多好。可金木却很漠然:“不乍地,就那样。”这话可把鹿女噎住了,真不知他要什么样的?从此也懒得管金木的事了!

今天,沈伯母又将这个问题提出来,不知道那女子是谁?鹿女在门前想起这些往事发呆。金木也在门前发呆,要是往日他会洗了,去鹿女家玩。她身上总有种嫩草味道,清新迷人。还有她鼻尖怎么老挂着一串晶莹的汗珠儿呢,那可真让人把控不住。只是她已是陆仔的妻子,我的邻居,永远的朋友。唉,他深叹了口气,进了房间。此刻,黄昏也降临,远处近处一片夕阳的温暖与惆怅。天空大地开始渐而灰暗。

堂屋里传出沈伯母的声音:“都准备好了么?”“都准备好了。”金木提着包裹,最后望了眼那灰暗而惆怅的天空,深吸了口气,走了。写字台上放着一张纸条,上门歪扭的写着几句诗:你的心是我的岸我的岸千古不变你的心可否是岸千古不变……

今后的黄昏再也没有那个冒着青草味道,鼻尖上冒着晶莹汗珠儿的鹿女了……想到此,金木不仅加快了脚步……

金木订婚那天,鹿女才知道那女子是谁。这叫她心上比任何时候都受打击。她不知道金木与她每天在一起,几时有的小秋?为何从来没对她提起过。或不是他不想提,而是怕提得……

小秋穿着金黄色连衣裙,走在黑鱼浃畔的小路上,浃里便倒出她丰满秀美的身影。鹿女真不知道金木是什么时候同小秋好上的?小秋是周一的妹子,鹿女娘家的人。家境不比她差,气质也还显清纯。真是让鹿女想起就纠结。鹿女记得金木曾带他们去看过一个女子,正是小秋的妹子小冬!金木怎会在两姐妹中盘旋呢,鹿女怎么也想不明白。

金木订婚后,也没象一般乡村男子,每天往媳妇子家跑。还如以前一样每天来鹿女家,与陆仔下围棋,唱歌儿,讲童年趣事。鹿女还照常在一边看他们玩,忙活儿。

金木订婚后,小秋常来他家玩,鹿女时有过去陪她。一次走到门前,只听见金木与小秋在吵架。门前的雨汁树青枝绿叶也被他们吵得直摇晃,金木家的大黄狗摇头摆尾的来迎接鹿女。金木与小秋的声音才没了。鹿女很尴尬的,只见墙壁立着一个红色脚盆,禾场地面还有一滩水。小秋刚洗完衣服,叫金木去倒水,金木就把水倒在禾场里了。小秋叫金木把刚洗了衣服的脚盆清一下,金木不肯,两个人就吵起来。吵得不耐烦了,金木就对小秋说:“几天不成为你家的东西呢?”那是因为小秋说:“管你清不清,烂掉了又不是我家的东西。”本来很平常的回话,没料小秋听了,竟竭斯底里的嚷道:“你什么态度,什么态度,是隐射我总来你家吗?是嫌我住你家吗?是觉得我怀了你孩子,不光彩吗?”

鹿女才知小秋怀孕了,真是五雷轰顶。见鹿女来了,小秋就凭鹿女说。只见金木听过小秋的话,扑的就跑。鹿女见状,不知如何是好?自从与金木相识以来,她还从未考虑过与金木谈这样的问题?这一切对鹿女来说,太突然了。鹿女觉得金木进入了一个女人,知道了女人,且要做这个女人的男人,与那个女人孩子的父亲,这都叫她感到震惊而难为情。

黑鱼浃如往一样宁静安逸,黑鱼浃的水清冽的,如一个远古的传说。据说黑鱼浃有一脚盆大的黑鱼精。黑鱼浃畔的人家之所以兴旺发达,都因这黑鱼精的存在。只是如今这个黑鱼浃畔的儿子,却无限伤怀。黑鱼浃的水随风轻轻荡漾,他耳边另一种声音也随风荡漾而来……

那时期,鹿女怀孕了,尿特别多,厕所就在房间旁,只隔一堵墙。乡村的夜极静,乡村的冬夜更是静得一颗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更何况一葩尿?金木与陆仔在房间下棋,鹿女拉尿的声音,很清晰的传到他耳朵里,这个时候,他总会心慌意乱,心事繁琐,哪里还下得好棋!回家当是一夜未眠。

小秋第一晚在他家过夜,他忍不住干了。干过之后,又后悔,他不爱小秋,可小秋却怀孕了……或许将来他会爱小秋,只是现在…

他想起遇见小秋的那个夜晚,不知是上天赐予还是鬼使神差……金木想一盆水仙花,周一有,去了两回没偷到。水仙花被周一藏在房间的阳台上,不好偷。一次他冒险爬到阳台,却被周一捉住了。水仙花亦被摔乱了。周一就要金木陪。说起这花,也是周一从金山花园偷来的,说出去都不光彩。金木跟周一切磋了。准备走时,房间走出一妙龄女子,瞪着如墨的眼:“哥,叫他立个字据,若走出这房屋,他不认了,怎么办?”金木闻声一望,只见灯下的女子精灵古怪,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那一路的月光真是亮堂啊,直照得他心花怒放……

这个故事还是小秋跟鹿女讲的,每讲起,总是满脸的幸福甜蜜。那时她还在沙市纺织厂上班,那次是休假回家。与金木好后,她就辞职在家,等着与金木结婚。

没想金木迟迟不提婚事,去过小秋家几次就不去了。

小秋有次来他家,在那雨汁树下问他:“这些天你乍不去我家了?”说实话,金木挺矛盾,又不敢跟鹿女讨主意。因还有另外的一个女子,每次提到那个女子,鹿女都反应激烈……

那个女子叫秋意,瓜子脸,细眉细脸的很好看,家里祖辈老实的种地人,很小就不读书,在家干家务。家养了头非常凶猛的乌麻狗,金木每次路过,乌麻狗都要汪汪汪的直往追,不汪汪汪时,更要小心,它会猛扑上来,咬得你个措手不及。不知因为狗凶猛,还是女子好看,金木常去那地方。每次回来就将自己与狗较量的故事讲给鹿女听。鹿女听着直问:“果真乌麻狗很吸引人吗?”鹿女想起了那头乌麻狗,就是小时候我害病要死了,母亲背我去医院,常碰见的那头?狗的寿命可真长,十几年了,还没死,还那么凶猛?或是它的后代?那随乌麻狗目送我与母亲的小女子,现今肯定长大了……

还当真如此。金木说,有次,他被乌麻狗追的魂不附体,拼命奔跑。突然一个轻柔的声音在呼唤:“乌仔,乌仔,来,来,来……”乌麻狗当真安静了。回头一看,只见一个女子的小脸蛋,清秀活泼的在竹林间闪呼,狐媚一般。的确,乌麻狗家屋后有块竹园。鹿女就问:“你去过她家吗?”金木说:“去过。”鹿女问:“你在她家吃过饭吗?”金木答:“吃过……”

没想鹿女听到这话,就地夺过金木的饭碗,说:“去你乌麻狗家吃去,去,不要再在我这里蹭饭吃……”说着说着,又将碗递过去,笑将起来。金木往后就不敢在她面前提乌麻狗家的女子,更不敢提小秋了。

想起这些,金木觉得心疼。

晴天光天的在房间睡,也不出去干活。小秋来他家,他才起床。当小秋又问他,为何不去她家了,她都辞职了……他才说,乌麻狗家的女子也来过,也问过他为什么不去她家了,他不知道该怎办?小秋听过也不惊讶,只是淡然的说:“你考虑清楚,考虑清楚了,再回我。”说完,就回去了。

三天后,金木就去了小秋家。后乌麻狗家的女子就没希望了,寻了另一户人家,匆忙嫁了。以后就不知道了。

鹿女听小秋说这些时,暗自吃惊,都不知金木为何瞒着她。直问小秋:“你还有个妹子小冬,她呢?”小秋说:“小冬去烟台了。”鹿女问:“多久的事儿了?”“前不久的事儿,我姑妈在烟台开了网吧,叫小冬去看网吧。往后她就在那边安家,不回来了。我本也要同去的,只是遇见了金木,不去了。”听口气,小秋并不知道金木追求小冬的事,也难怪金木舍弃了小冬。原是人家不在家了。唉。

94年腊月间,小秋与金木结婚了。那是鹿女与陆仔婚后第三年。

金木结婚那天,鹿女在菜园栽莴笋,栽了拔,拔了又栽,直到太阳西下。金木过来叫她去吃饭,她不去。金木打发他的侄儿来叫,她也不去;后金木再亲自过来叫,她才去,勉强吃了点。

天鹅洲的小桥流水人家都好好的在,只是那小桥流水人家的女人,心怀中多了点什么。渐渐的,鹿女习惯了这种鲜为人知沉寂没落的乡村生活;渐渐的,合适于做个普通的农家主妇。自从有了儿子,一切都在悄然改变,自从金木与小秋结婚后,她对金木的感情也在改变。所有单纯不被人意识的情感一点一滴的流露,苦涩的味儿。

天空仍旧高远辽阔,田野的棉花仍旧安然生长充满生机。天鹅洲的农舍烟囱仍旧冒出阵阵炊烟,天鹅洲上空仍旧鸟儿阵阵北方飞来。鹿女平和的农家生活因着金木,儿子,显得格外开阔,也格外寂寞。她再也不会如少时,望着天空阵阵飞来的鸟儿呼喊:“鹌哥哥,鹌哥哥,飞个人字看看哆。”她是想喊的,只是怎么也喊不出。

小秋嫁给金木后,也不再是那个在黑鱼浃畔飘然若仙的女子了。沉闷忧郁的,头发烫了发着黄。一双大眼睛也不再墨黑发亮,而是一片茫然。鹿女不知道小秋为何变成那样?但知她体内有着深重的爱。只有爱过于深重,才会有那种悲愁之状。鹿女欣赏小秋心怀中深重的爱。

金木还是一天到晚往她家跑。鹿女的田园生活过的好极了,早辣椒苗培育的越来越好,二月里扯出来卖钱。二月的人间如水洗过一般的柔丽。鹿女穿着白色西装红色衬衣,在绿荫盎然的大朔料棚里扯草。不像个农民,倒像个小资分子。小秋拖着大肚子,头一次来鹿女家,钻进朔料棚里跟鹿女说话。

小秋说:“金木总跑到你家来,我过的好辛苦。”鹿女说:“习惯吧,从前与陆仔称兄道弟的,等不了多久,就会好的。”小秋说:“也许吧,等有孩子了,会好些的吧?”鹿女望着小秋温和的脸容有些感动。

小秋说:“你知道吗?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是我坚持留下的,他原是要打掉的。当他对我说时,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冷了半截腰。”

鹿女听罢,亦冷了半截腰:“他不当真的吧?怎能打掉自己的亲骨肉呢?”鹿女不知该怎样安慰小秋,但觉得小秋内心底好宽厚,更为喜欢她。小秋最后沉默了会说:“想了很久,伤心了很久,才知他原来不爱我?”说完,小秋幽怨的望了鹿女一眼,说:“你好幸福,陆仔多看重你,把你当宝贝。”鹿女觉得奇怪,小秋一往也不出门,怎么知道陆仔把我当宝贝呢?

小秋说:“你觉得奇怪吧,我怎地知道陆仔当你宝贝?你们一起走在沙苞子上时,那情形被我看出来了。”鹿女说:“你不知道,沙苞子上住的哪个七疯子婆的小儿子伥鬼,吞药死了。陆仔心底是害怕,走到那里才与我挨的紧了。”小秋说:“反正见着你们那样挨着,就知道陆仔离不开你。我家金木一天上头就知往你家跑,都不管我作什么,也是没多话与我说。”

说完,小秋回去了。望着小秋渐去的背影,想起她刚才的话,鹿女直觉得心口压迫得紧。好在翻过年来的春天,鹿女就搬离了古屋,在天鹅村部砌了新房子,正经八儿的做米生意去了。不常与小秋一起说话了。

青色的相思

早春的阳光和暖清凉,早春的大地一片空旷,早春的空中迷漫着潮湿的希望,早春的古屋却充满了毁灭的气息。春节刚过,陆仔就将千年“古屋”一把火烧掉了,似要烧掉从前的一切。烧起的浓烟,一卷一卷的升上天空。

古屋台阶高耸的桑树孤独哀伤的为它的主人送行。鹿女心中多少有些惜别的痛楚,但亦被新居的吸引淹没了。她想住在宽畅的青砖大瓦房,过那种称心如意的日子。

可新屋刚好,便迎来了播种季节。农人的所有快乐都在三月,就那一层土,盛着农人的艰辛与希望。就那一层土,盛着农人的眼泪与汗滴,就那一层土,那一层土,农人千年百年子子孙孙在此耕耘。鹿女亦被农人对土地饱含的虔诚感染了,没日没夜的田间劳作。来不及体味那份惜别的痛楚,也来不及与小秋告别。

三间一心讨得主子欢喜的新房子,就此被冷落。夜晚休息时,也来不及多看它一眼。鹿女多想躺在舒适的床上,仔细看,看那宽敞的门窗与光洁的地板,一小步一小步踩上。可等到春播下去,心中这份渴望早已消淡,新居的喜悦化作慵懒的疲倦。她有些气恼坐在门前,象是坐在别人家不自在。天鹅村部住了十多户人家,买小菜的,小经销的,炸油的,扎花的,五花八门。

新家与古屋不同的是,整天有人来去。村部居家也都是年轻人,男的在外小打小闹,女的在家守门面,大钱赚不到,小钱倒不缺。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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