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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5 00:2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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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米切尔

出版社:大众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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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上)(经典世界名著)

飘(上)(经典世界名著)试读:

前言

《飘》是美国著名女作家玛格丽特·米切尔创作的一部具有浪漫主义色彩、反映南北战争题材的小说。主人公斯佳丽身上表现出来的叛逆精神和艰苦创业、自强不息的精神,一直令读者为之倾心。

有人这样评价思佳丽:一个猫一样的女人。有着猫一样的目光,猫一样的微笑,猫一样的步伐和猫一样的敏捷。那么,这个猫一样的女人提供给我们是怎样的一些对待生活、对待爱情、对待困难和挫折的态度和经验呢?

第一,她在困难的时候敢于承担责任,虽然也有动摇,但最后仍然承担责任,比如她救了玫兰妮,她重振塔拉庄园,后来长期扶助阿希礼一家等等。

第二,她敢于去爱、无怨无悔,她的整个青春都在爱着阿希礼,没有回报但她仍没有放弃努力,直到能力的极限为止。

第三,知错能改,当她最后明白她之前所为是错误时,她马上向瑞特道歉,请求原谅。

斯佳丽无论是面对战争的废墟和硝烟、母亲和父亲的去世、生活的贫穷艰难还是女儿的夭折,在和她承受同样的痛苦和艰难的人们当中,她都是最刚强、最坚韧的一个和最先从痛苦和艰难中走出来的一个。当斯佳丽面对着已是满目伤痕的泰勒庄园时,她的坚韧和刚强令她这个家中的长女担起家长的重担。

总的来说,斯佳丽堪称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人中龙凤,难怪瑞特这样的牛人也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第1章

一般人看来,像思嘉·奥哈拉那样的女孩长得不好看,仔细看她脸上有着两种特征,一是她母亲的娇柔,来自法兰西血统的海滨贵族。一是她父亲的粗犷,来自浮华俗气的爱尔兰人。这样并不相称,但她尖尖的下巴以及四方的牙床骨,很吸引人。她那双淡绿色的眼睛显得天真纯洁,乌黑的睫毛以及微微翘起的眼角,显得韵味十足。那两条墨黑的眉,给她白皙的肌肤画上非常分明的斜线。她常常用帽子、面纱和手套将身体全副武装起来,以免受暴晒。总之,她的美貌最终捕获了塔尔顿家那对孪生兄弟的心。

1861年4月一个晴朗的下午,思嘉同塔尔顿家的孪生兄弟斯图尔特和布伦特坐在凉爽的走廊里,她显得更美丽更动人了。她穿绿花布衣裳,漂亮的裙子在裙箍上舒展着,配上她父亲从亚特兰大给她带来的新绿羊皮便鞋,看上去漂亮而迷人。她的腰围不过17英寸,是附近最苗条的了,而这身衣裳使她看上去更为迷人,里面紧绷的小马甲,使只有16岁但已发育得很好的乳房越发明显了。不过,尽管她散开的长裙,梳在后面的发髻,那双交叠在膝头上的小手洁白而细嫩,她的本来面目却是藏不住的。那双绿色的眼睛生在她脸上,却仍然是任性的,充满活力的,与她的装束不配。她的行为举止是由她母亲和嬷嬷强加在她身上的,但是她的眼睛却释放出发自她内心的纯真光芒。

身旁,孪生兄弟斜靠在椅子上。他们全身被阳光照着,两个人因经常骑马而鼓胀的高统靴交叠在那里。他们刚刚19岁,身高6英尺2英寸,黝黑结实,深褐色的头发,看上去十分快乐。他们穿着同样的蓝上衣和深黄色裤子,长相也像两个棉桃似的。

外面阳光灿烂,花朵在绿色的笼罩下显得格外漂亮。孪生兄弟带来的马就拴在车道上。那是两匹十分健壮的大马,毛色红得像主人的头发。马腿旁边有猎犬。稍微远一点有一条随车大狗,它把鼻子贴在前爪上,耐心等待着两个小伙子回家去吃晚饭。

在他们所有人之间,有着特殊亲近关系。他们都是年轻、健康而毫无思想的动物,也同样圆滑、优雅,小伙子和他们的马一样精神,虽有冒险性,可同时对于那些清楚怎样驾驭他们的人又是可爱的。

他们都生在优裕的庄园主家庭,有人服侍着,但他们并不懒散。他们更像乡巴佬。他们生活在北佐治亚的克莱顿县,与奥古斯塔、萨凡纳和查尔斯顿比较起来更粗犷。南部开化早的文静居民不亚于内地佐治亚人,可在这儿,不管接受教育与否,只要在重要的事情上学得精明就行了。他们所要考虑的无非是棉花种得好,马骑得好,枪打得准,舞跳得轻快,喜欢体面地追逐女人,像个正在喝酒的温文尔雅的绅士。

这对孪生兄弟对这都很熟悉,但他们对于书上教的东西却是一窍不通。他们家拥有的财富在全县可以说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两兄弟的文化水平低得实在可怜。

这会儿,斯图尔特和布伦特在塔拉农场走廊里闲聊,消磨这4月傍晚的大好时光。他们刚被佐治亚大学开除,这已经是他们被开除的第四所大学了。他们的两个哥哥,汤姆和博伊德,也不去了,因为这所学校不欢迎这对孪生兄弟,哥哥也就不想待下去了。兄弟俩把这当做一个有趣的玩笑。而思嘉呢,从去年离开费耶特维尔女子学校以后,也不愿意去摸书本,她觉得像现在这样多好啊。“你们俩一点也不在乎被除名,汤姆也是,”她说:“博伊德一直想受教育,而你们把他从弗吉尼亚大学、亚拉巴马大学、南卡罗来纳大学拖了出来,如今又从佐治亚大学回来了。不能够再这样下去了!”“唔,他可以到费耶特维尔那边的帕马利法官事务所去学法律嘛,”布伦特若无其事地答道:“这没什么,反正在学习结束之前我们得回家。”“为什么?”“战争嘛!傻瓜!战争随时可能发生,那样的话要学校有什么用?”“你要明白这会儿不可能打仗的,”思嘉气恼地说:“只是说说。不久前,艾希礼·威尔克斯和他爸爸还对我父亲说,咱们派往驻华盛顿的专员将要同林肯先生达成——达成一个关于南部联盟的协议呢。总之,北方佬从来就惧怕我们,不会有战争,现在讨论它干什么,我厌烦听到你说的这些东西。”“不会有战争!”孪生兄弟喊叫起来。“亲爱的,不要指望短暂的和平了!”斯图尔特说,“那些北方佬肯定是害怕我们的,可是自从前天波尔格将军把他们赶出萨姆特要塞,战争便会一触即发,要不没面子。什么,南部联盟——”听到这里,思嘉很不耐烦。“只要你再说一声‘战争’,我就走,我这辈子最不愿听这个词,除非那个词意味着‘脱离联邦’。爸爸和所有来的人都说这些,我快疯了!而且所有的男孩子都是,还有他们的军队。今年春天,在一些晚会上总可以听到有关战争的事情。庆幸的是佐治亚要等到过了圣诞节以后才宣布脱离联邦,要不圣诞晚会也糟蹋了。听着,要是你再谈’战争’我就走。”是这样,她总想以自己为主题。不过她说话时总是笑,刻意加深酒窝,同时把两圈又硬又黑的睫毛灵巧地扇动起来。小伙子们被她迷住了,她心里肯定是这样想的,于是他们道歉,他们更不敢轻视她,相反,他们更敬重她了。战争是男人的事,与女人无关,因此他们把这当成是女人味十足。

当有关战争的谈论暂停一段时间时,她便饶有兴趣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来,想把谈话继续下去。“你们俩被开除的事母亲知道吗?”一提到被开除的事,他们显得有点窘迫,想起三个月前从弗吉尼亚大学被请回家时母亲很不高兴。“唔,不知道,”斯图尔特答道:“我们出发前她还在睡觉。汤姆半路上去方丹家了,我们来这儿。”“昨天晚上没说吗?”“昨晚上我们的运气可好了。有人把我妈在肯塔基买下的那匹公马送来了,正热闹着呢。那畜生——它长得可真英俊威武。思嘉,必须要告诉你爸,那畜生一路上就把马夫咬了两大口,踏坏了我妈的两个黑小子,是在琼斯博罗遇上的。刚要到家的时候,它差点儿把马棚给踢倒了,还有把我妈的那匹老公马草莓也给弄伤了。当时,妈妈正在马棚里拿着一口袋糖喂它,还真有效果。黑奴们躲得远远的,看它这样,简直被吓坏了,可妈还在跟那畜生亲切说话。可以说世界上谁也比不上我妈那样,那时她看见了我们,便说:‘上帝啊,又出了什么事?你们真让人讨厌!’这时那匹公马好像发疯似的,她忙说:‘你们走开,难道没看见这个大宝贝在生气吗?等明天早晨再说!’于是,我们睡觉了。今天一早,趁她没起,我们便溜了出来,只留下博伊德。”“你们认为她会打博伊德吗?”思嘉非常明白,瘦小的塔尔顿太太对她那几个大儿子还是很不留情面的,有时还会用鞭子抽打他们的脊背。对此,思嘉和县里的其他人都看不惯。

比阿特里斯·塔尔顿是个大忙人,她经管一大片棉花地,100个黑奴和8个孩子,还有个养马场。她生性暴躁,为了儿子天天生气。她决不允许打马或黑奴,却不知为何打孩子。“她没有打过博伊德。他年龄最大,但很矮,”斯图尔特这样说,对自己个头儿很自豪。“这是我们把他留在家里的原因。上帝啊,我们都19了,汤姆21了,可她依然拿我们当小孩子看待。她不应打我们!”“明天你母亲会骑那匹马去参加威尔克斯家的野宴吗?”“她想骑,但是爸爸说那匹马很烈,骑上去很危险。同时,家里的女孩子也不同意。她们说,要让她像个贵妇人乘坐马车去。”“希望明天别下雨,”思嘉说:“几乎天天下雨。要是把野宴改成家餐,太扫兴了。”“唔,我想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斯图尔特说。“你看那落日,那灿烂的火红的光辉真令人着迷。用落日来判断天气,通常是不会错的。”这时他们都朝远方望去,前面是奥哈拉家新翻耕的棉花地,直到红红的地平线上,火红的太阳正在群山后面的一片红霞中慢慢隐去,4月白天的温暖也在消退,还有一丝凉意了。

这年的春天来得很早,接着是几场温暖的春雨,粉红的桃花绽放,山茱萸白雪似的繁花开满了河边湿地和山冈。春耕已接近尾声,湿润的土地等待播种,犁沟的顶上是淡红色,在沟道两旁的地方则是猩红和栗色。农场那座被粉刷白了的砖房像海中的一个岛屿。远远看去,连绵的群山被无边的红色海洋所包围,风光奇特。北佐治亚连绵起伏的山麓地带被犁成了无数曲折的地垅沟,这样做显然是保护那肥沃的土壤不被冲刷到河床里去。

这一片土地红得耀眼,雨后更明显,干旱的时候像红砖粉,这是世界上最好的产棉地。洁白的房屋,翻耕过的田地,黄泥河水,大片棉花田微笑着暴露在阳光之中。在这些田地的边缘上有着一片还未开垦的林子,再炎热的中午在这里也是幽暗而凉爽的,还有点神秘,其中那些飕飕作响的松树心平气和地等待着,好像在说:“小心呀!你们本来是我们的。回来吧。”此时,他们听到得得的马蹄声,马具链环的丁当声和黑奴们的欢笑声:是干农活的人和骡马回来了。这时从屋子里传来思嘉的母亲爱伦·奥哈拉温和的声音,她在呼叫黑女孩,后者答道:“太太,来啦!”就听从后面过道里走向薰腊室的脚步声。爱伦给回家的田间劳动者准备食物。接着便听到餐具响声,这时负责食品的男仆波克已经在摆桌子了。

听到这些,那对孪生兄弟知道该回家了,但不想见母亲,便在塔拉农场的走廊里徘徊,盼望着思嘉能挽留他们。“谈谈明天吧,思嘉,”布伦特说:“不能因为不知道明天的事,就不让跳舞。你没有答应他们大家吧?”“唔,我答应了!我怎么知道会这样?我哪能就等你俩啊?”“你在一边等着?”他们不禁笑出声来。“亲爱的,你得跟我跳第一个华尔兹,末了跟斯图跳最后一个,然后吃晚饭,像上次那样坐在楼梯平台上,让金西嬷嬷再来给咱们算命。”“我可不想。你知道她说过我什么?她说我会嫁给一个有着黑发的英俊的男人,但是我绝对不想要那种类型的。”“亲爱的,你喜欢红头发的吗?”布伦特傻笑着说:“快做决定吧,答应跟我们一起来跳舞,跟我们一道吃晚饭。”“你答应,就告诉你一个秘密。”斯图尔特说。“什么?”思嘉叫着,听到秘密显得很调皮。“斯图,是我们昨天在亚特兰大听到的吗?如果是,我们答应过不说的。”“嗯,我们是从皮蒂小姐那里听来的。”“什么小姐?”“就是艾希礼·威尔克斯的表姐。皮蒂帕特·波密尔顿的小姐,查尔斯和媚兰的姑妈。”“这我知道,一个傻老太婆,她真是太蠢了。”“对,我们昨天在亚特兰大等车回家时,她的马车恰好经过,她停下来跟我们说明晚舞会上要宣布一门亲事。”“唔,听说过,”思嘉失望地说:“她的那位傻侄儿查理·汉密尔顿和霍妮·威尔克斯。老早都知道了,虽然他本人对此不怎么关心。”“你觉得他傻吗?”布伦特问:“去年圣诞节他在你身边转了个够呢。”“我没办法,”思嘉不屑地说:“他太女人味了。”“但是,明晚要宣布的不是他,”斯图尔特得意地说:“是艾希礼和查理的妹妹媚兰小姐订婚的事哩!”听到这,思嘉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可是嘴唇发白了,就像冷不防受到当头一棒,一时间惊得没知觉了。

思嘉注视斯图尔特时的脸色仍旧很平静,以致这位无知的人还以为她只是突然听到这些。“皮蒂小姐告诉我们,原准备明年才宣布订婚,因为媚兰小姐近来不好,可周围都在谈论战争,两家人都觉得快点的好,所以决定明天晚上说这件事情。”“你看,秘密告诉你了。思嘉,真心希望你能与我们共进晚餐啊。”“当然,我会的。”她下意识地说。“还要跳舞吗?”“嗯。”“思嘉,你真好!别人都会气死了。”“别去管他们会怎样,”布伦特说,“我们俩能行。”“思嘉,明天上午的野宴也跟我们在一块儿如何?”“什么?”斯图尔特又说了一遍,思嘉回答道:“当然。”

哥俩很兴奋,但也觉得奇怪。尽管他们把自己看作思嘉所认同的追求者,但以前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她常常只让他们失望,从不表示什么,他们烦恼时便报以笑颜,他们生气时则默不作声。今天,她实际上已经把明天所有时间给了他们——答应与他们共进晚餐,跟他们跳所有的华尔兹,并且一起吃晚饭。为这开除也值。

显然,成功给他们带来了快感。两个人不舍得离开,谈论着明天、舞会和艾希礼·威克斯与汉·媚兰。哥俩谈笑不止,他们明显要人家挽留他们吃晚饭。他们闹了很长时间,才发现气氛不对。哥俩并不知道是怎么了,只觉得那种高兴没有了。思嘉好像并不在意他们发表什么议论,尽管她的一些回答还不错。他们意识到某种难以理解的事,为此感到不快,最后又待了一会儿,才勉强站起身来。

时间过得真快,太阳已经落山,河对岸高高的树林已经看不清楚了。家燕在场院上空飞来飞去,小鸡、鸭子和火鸡都纷纷回家了。

斯图尔特大喊一声:“吉姆斯!”这时,一个和他们很像的男孩,匆匆忙忙地从房子附近跑出来,飞快地向两匹拴着的马走去。吉姆斯是贴身佣人,像那些狗一样跟随着主人。塔尔顿家的猎犬一见他便立刻从红灰土中跳起来,站在那里等着主子们。他们同思嘉握手告别,告诉她明早他们将赶到威尔克斯家去等候她。然后他们下来,骑上马,吉姆斯跟着他们跑上柏树夹道,然后回过头来,挥着帽子向她告别。

他们在尘土飞扬的大道上拐过那个看不见塔拉农场的弯以后才停下来。两匹马觉得缰绳松了,便去啃柔嫩的春草,猎犬们重新在灰土中躺下,贪馋地仰望着在天空中飞舞的燕子。布伦特显得不解。“听我说,”他说,“难道你不认为她好像要我们留下吃饭吗?”“我本来也以为,”斯图尔特答道,“可最后也没说。你想这是为什么?”“不知道。不过据我看,她应当留我们的。毕竟这是我们回家后的第一天,我们也好久不见了。我们还有好多话没跟她说呢!”“据我看,开始时她很好。”“本来我也这样想。”“不过没有多久,大约半个钟头以前吧,她就变了。”“我知道,可没说。你想她是哪儿不舒服了呢?”“我不知道。我们说错了话?”他们两人回忆了一会儿。“不记得。况且,我们都很熟,如果她真的生气,看得出来。她可不会一声不响。”“对,这就是我喜欢她的地方。她生气时沉默寡言,一语不发。不过,一定因为我们,使得她才不吱声,并装出不舒服的样子。可以肯定的是,我们刚来的时候她不那样,完全有意要留我们。”“是因为我们被开除的缘故吗?”“决不会的!我们告诉她时,她还在笑啊。再说,思嘉对读书也没兴趣!”布伦特在马鞍上朝向那个黑人马夫喊:“吉姆斯!”“唔。”“你听见谈话了吗?”“没有呀,布伦特先生!我不会那样做!”“我的上帝!偷听,你们完全明白。你这不是明明撒谎吗?我看见你刚刚静悄悄地走过走廊的拐角,蹲在墙边茉莉花底下。那么,你认为我们说错什么——怎么叫她不高兴?”他这一说,吉姆斯不再撒谎,皱着眉头想。“我没感觉啊。我看她非常高兴,嘁嘁喳喳像只小鸟儿乐个不停呢。后来你们谈论艾希礼先生和媚兰小姐结亲的事,她才变了,像只雀儿发现老鹰从头上飞过一般。”哥俩也认同,但不知道原因。“吉姆说得对,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斯图尔特说:“天啊!艾希礼对她有什么?只是个朋友罢了。她只关心我们,对他没兴趣。”布伦特点头认同。“可是,你想过没有,”他说:“也许艾希礼没告诉她而先对别的人都说了,她会因此生气了呢?姑娘们总是十分看重这个。”“唔,可能,就算没有告诉她又怎样呢?本来是秘密。一个男人就没有权利对自己订婚的计划保密吗?要不是媚兰小姐的姑妈透露出来,我们怎么会知道这些。思嘉知道他最终要娶媚兰的。我们知道这件事也很久了。威尔克斯家和汉密尔顿家向来如此。他总有一天要娶她的,这谁都知道,就像霍妮·威尔克斯准备和媚兰小姐的兄弟查尔斯结婚一样。”“好了,别说了。不过,她不留我们,我感到遗憾。其实,我不想回家听妈妈大发雷霆,不能当作第一次那样看待了。”“说不定博伊德已经和她说过了。你明白那家伙嘴多贫了。他每次都能搞定妈。”“是呀,不过那要花博伊德许多时间。他可能得费些心思,直到妈妈被弄晕了,情愿让步,才答应律师的事。可是眼下,他恐怕还没想好开场白呢。我敢跟你打赌,妈妈还在为那匹新来的马兴奋呢,说不定要到吃晚饭和看博伊德的时候才会想起来!所以,只要晚饭前,她的怒火就存在。因此要到10点钟左右博伊德才有机会去说,既然咱们校长采取了那种态度斥责我们,我们要是还留下也太没面子了。如果他把她说服了转而对校长大发雷霆,责问博伊德为什么不开枪把他打死,那时间可就长了。因为,我们要到那时才能回家。”哥俩不知所措。他们对于烈性的野马,以及一些争吵打骂之类的事,一点不怕,惟独妈妈的痛责与马鞭让他们害怕。“那么,就这样吧,”布伦特说,“我们到威尔克斯家去。艾希礼和姑娘们会非常愿意留我们进餐的。”斯图尔特显得无奈。“不去。他们一定在为明天准备。”“唔,我忘记了,”布伦特立刻解释说:“不,不行。”他们对自己的马吆喝了两声,向前跑了一阵。这时斯图尔特褐色的脸膛上泛起了一抹红晕。一直到去年夏天为止,斯图尔特曾经在众人的赞许下追求过英迪亚·威尔克斯。他们想冷静含蓄的英迪亚会对他有作用。他们热切盼望。斯图尔特本来是可以匹配的,但布伦特并不那样认为。布伦特也喜欢英迪亚,可是觉得她太平淡也太柔顺,不能产生爱情,从而无法与斯图尔特相比。这是哥俩头一次在兴趣上发生分歧,而且布伦特对此不高兴。

后来,在去年夏天琼斯博罗橡树林里一个政治讲演会上,他们发现了思嘉。他们认识她已多年了,从小她是个极好的游伴,她会骑马,会爬树,跟男孩子一样。可现在他们惊奇地发现她已经不再是个小女孩,而是个迷人的姑娘了!

他们第一次注意到她那双绿眼睛,她笑起来的两个酒窝,她的手和脚是如此细嫩精巧,而那腰肢又是多么纤细柔弱呀!他们对她的赞扬使她很高兴,同时,一想到她已把他们当作一对出众的小伙子,他们自己也得意了。

那是哥俩一生中值得纪念的一天。之后,他们每当谈起都觉得奇怪,以前怎么没有发现?他们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思嘉要在那一天引起他们的注意。原来思嘉看到别人恋爱很难受,因此见到英迪亚和斯图尔特在一起便生气,便会产生掠夺之心。她并不满足于斯图尔特,还想把布伦特也夺过来,并且很诡秘地把他们两个控制住。现在她得逞了。如果有一天思嘉选择一个时,另一个怎么办,这个问题哥俩没有考虑过。眼下他们对一位姑娘取得了一致的看法,这很好,因为他们相互间不会产生嫉妒之心。这种情形引起了注意,并叫他们的母亲痛苦难过——她不喜欢思嘉。“如果她挑上了任何一个,那就够他受的了,”她说。“不过如果她喜欢上你们俩,那时你们就得到犹他州去做摩门教徒——我怀疑人家骗你俩……我惟一担心的是,很快,你们俩就会被她弄晕了,自相残杀起来。然而,如果真是弄到那步田地倒也不是坏事。”

从演讲会那天起,斯图尔特每次见到英迪亚就不自在。这不是因为英迪亚埋怨了他,或说他朋友不忠诚,她绝不会这样做的。可是跟她在一起时斯图尔特总感到很抱歉。他明白是自己的错,也知道她现在仍然爱他,所以感觉不是实行一夫多妻制,而是一妻多夫。他喜欢她,对她的一切都十分尊敬。

但十分不幸的是,一跟思嘉比起来,她就显得十分渺小,不值一提。你跟英迪亚在一起时永远头脑清醒,而跟思嘉就不会。仅凭这一点就足以让一个男人心烦意乱了。可对一个被少女缠住的小伙子来说,这种烦乱很遭。“那么,咱们到凯德·卡尔佛特家去吃晚饭。思嘉说过凯瑟琳已经回来了。也许还有关于萨姆特要塞的消息呢。”“不会有的。我敢和你打赌,她甚至连要塞在海港里都不清楚,哪里还知道战争啊。她只知道舞会和情人。”“那么,去听听她的那套胡扯也行呀。况且也能藏身,我们可以躲开妈妈。”“唔,好极了!我喜欢凯瑟琳,她令人着迷,我也想打听打听卡罗·莱特和其他查尔斯顿人的消息。可要跟北方佬继母坐在一起吃顿饭,那真是无法想象的事情!”“别对她太苛求了,斯图。她没恶意的。”“我没有苛求她,而是难过,我从来不喜欢这样。她围着你,总想叫你放松,可是她的言行举止使你反感,简直让我坐立不安!把南方人当作蛮子。她还说过她害怕南方人。我们在她家,她都吓得要死似的。她如同一只蹲在椅子上的瘦母鸡,瞪着可怜的眼睛,仿佛一听到有什么动静就要扇着翅膀咯咯地叫起来。”“不能责怪她。你开枪打伤过凯德的腿哩。”“对,但我喝醉了,要不然不会发生,”斯图尔特辩解道,“而且凯德从不怀恨。凯瑟琳和雷福德或者卡尔费特先生也是一样。就是那个北方佬继母,她却不依不饶,说我是个蛮子,说文明人跟粗野的南方人在一起不安全。”“别。她是个北方佬,不懂礼貌,你毕竟打伤了她的继子呀。”“也不能那样对我!你是妈妈的亲生儿子,但那次托尼·方丹打伤了你,她发过火吗?她只请大夫来给你包扎了一下,只问怎么打错了方向。你想那句话使托尼十分难过啊。”哥俩说到这里都乐了。“妈妈真行!”布伦特衷心地赞赏说:“她永远如此,让你不会感到难堪。”“但是今晚,她很可能要当着所有人让我们很没面子呢,”斯图尔特闷闷不乐地说。“听我说,布伦特。咱们不能到欧洲去了。你记得,如果咱们再被学校开除,就别指望参加大旅游了。”“无所谓!欧洲没什么好的,我敢打赌,那些外国人拿不出一样在咱们佐治亚还没有的东西来。我可以肯定地说,他们的马不如咱们的强壮,他们的姑娘不如咱们的漂亮,而且,他们的哪一种威士忌都不能跟咱爸的酒比。”“但艾希礼·威尔克斯说过,那里风景迷人。艾希礼喜欢欧洲,他经常谈起。”“唔,你该知道威尔克家的是些什么样的人。他们对那些都出奇地喜爱。妈妈说是因祖母是弗吉尼亚人。她说弗吉尼亚人喜欢此类事物。”“随他们。我只要有好马匹,有好酒喝,有好的姑娘追求,还有个坏姑娘开玩笑,就随他们去好了。”“……咱们别想它了。就算我们现在是在欧洲,如果战争发生了怎么办?真要打起来看你怎么收场。我宁愿去打仗。”“我也是,随时都可以……喏,布伦特,我想起可以到哪儿去吃晚饭了。咱们骑马越过沼泽地,到艾布尔·温德那里去,告诉他现在我们如何。”“真是太棒了!”布伦特兴奋地叫起来:“而且咱们能听到想听的消息,知道用哪种颜色做制服。”“如果采用法国步兵服呢,那我不去了。穿上那种衣服,我会觉得自己像个娘们,看上去跟女人穿的红法兰绒衬裤没有什么两样。”这时,吉姆斯插话了:“少爷们想到温德先生家去吗?”“如果您想去,就别吃晚饭了。他们家没厨子。现在他们随便找了个女人做厨子,那些黑小子告诉我她做得糟糕。”“他们应该买个新厨子呀!我的上帝!”“像他们那样,还买得起黑人?他们家从来顶多只有四个。”吉姆斯的口气很蔑视。因为塔尔顿家拥有上百个黑奴,他的社会地位很高,而且像所有大农场的奴隶那样,他看不起那些小农场主们。“你说这话,当心我宰了你!”斯图尔特十分愤怒地喊道:“你怎么能叫艾布尔·温德‘穷白人’呢。他穷,不是下流坯。所有人,谁要是瞧不起他,我就跟谁过不去。他人最好,要不军营里怎么会推荐他当尉官呢?”“我不懂,”吉姆无所顾虑地顶嘴说:“我看他们的军官基本上都有钱有势,不会是他。”“他不是下流货呀!你要是拿他跟真正的白人下流坯比,艾布尔只不过没有钱罢了。他至少可以说是个小小的农场主。既然那些新入伍的选举他当尉官,那么哪个黑小子敢说坏话。”骑兵营是3个月前佐治亚州脱离联邦那天成立起来的,所有兵都想打仗。可至今没取名,尽管有了各种各样的方案。这类问题正像军服的颜色和式样一样,看法太多,并且谁都不放弃。什么“克莱顿野猫”啦,“暴躁人”啦,“北佐治亚轻骑兵”啦,“义勇军、内地步枪兵”啦(尽管这个营将是用手枪、军刀和单刃猎刀而不是用步枪来装备)“克莱顿灰衣人”啦,“血与怒吼者”啦,“莽汉和应声出击者”啦,等等很多称呼。在统一之前,大家只称“营”,而且不管怎样,他们都用“营”字。

军官由大家选举。因为全县除了参加过墨西哥战争和塞米诺尔战争的少数几个人外,谁也没有军事经验,而且,如果大家讨厌他,也不会让一个老兵当头领。大家十分喜欢塔尔顿家四个小伙子和方丹家三兄弟,不过没人选举他们,因为塔尔顿家的人太爱玩,而方丹兄弟脾气差。最后艾希礼·威尔克斯被选中,因为他是县里最出色的骑手,经验丰富,大伙相信他。雷弗德·卡尔弗特是每个人都喜爱的,被任命为上尉,而艾布尔·温德,那个沼泽地狩猎手的儿子(他本人是小农),则被选做中尉了。

艾布尔个子很高,看起来成熟稳重,不识字,心地善良,稍年长,在妇女面前也很有礼貌。“营”里几乎没有骄下媚上的现象。他祖辈大多是以小农发家的,不会有那种势利眼。而且艾布尔是“营”里最好的射击手,是“神枪手”,甚至可以在75码外瞄准一只松鼠的眼睛。他还十分熟悉野外生活。“营”里很敬重他,而且由于大伙喜欢他,因而都推选他当军官。他对待这种荣誉的态度很好,好像这仅仅是他的本份。可是那些农场主太太们和他们的农奴们有偏见,不能容忍他不是上等人。

这个“营”开始是从农场主的子弟中招募营丁,因此是个上层的组织。他们每人自备马匹、武器、装备、制服和随身仆人。只不过,有钱的农场主在克莱顿毕竟很少。为有一支充实的武装力量,他们只得从小农户和森林地带的猎户、沼泽地捕兽者、山地居民,乃至穷人(只要他们在本阶级的一般水平之上)的子弟征招士兵。这后一部分青年人也和别人一样,他们时刻盼望着能去教训北方人,但随之金钱问题也来了。

小农户中有马的人少。他们使用骡子耕作,也没有富余的马,顶多四头。这即使营里接受,也不能拉到战场呀,何况营里不允许。至于那些穷白人,他们只要有一头骡子便自以为不错了。边远林区的人和沼泽地带的居民什么也没有。他们完全靠林地里的出产和沼泽中的猎物生活,因而很少见到金钱以实物交换。可他们尽管贫困仍非常骄傲,就像那些大农场主——决不接受任何带施舍意味的东西。因此,为了维护大家的感情和把军营建成一个充实的组织,除了思嘉的父亲,约翰·威尔克斯,巴克·芒罗,吉姆·塔尔顿,休·卡尔弗特,实际除宁格斯·麦金托什以外,全县每个大农场主,都主动捐钱把军营全副武装起来。这都是自愿的,这样,营里那些不十分富裕的成员也就能够接受他们了。

营队每周在琼斯博罗集合两次,操练和祈祷战争早日发生。战争所需的物资还没有准备好,但那些有马的人已经在县府背后的田野里搞起了演习,弄得满天灰尘,扯着哑了的嗓子叫喊着,手拿革命战争时代的军刀。那些没马的人坐在布拉德仓库前面的镶边石上边看边聊。也会比赛打靶,不用教他打枪。他们生来就是玩枪的,他们终日打猎,从而训练得枪法很准。

每到集合操练时,从各处,一队一队的年轻人携带着武器奔向每个集合点。其中的枪多种多样,有曾经在第一次翻越过阿勒格尼山脉时还很新的长杆枪,有佐治亚新开辟时老式毛瑟枪,有在1812年以及墨西哥和塞米诺尔战争中服过役的马上用的手枪,还有决斗用的镶银手枪、短筒袖珍手枪、双筒猎枪,带有硬木枪托的制作精美的英制新式来福枪,等等。

到了傍晚,操练结束时,还要在琼斯博罗一些酒馆里再闹:争斗纷纷发生。这使得军官们头痛,还没打仗便忙着处理伤亡事件了。就因此,斯图尔特·塔尔顿开枪伤了凯德·卡尔弗特,托尼·方丹打伤了布伦特。那时兄弟刚刚被弗吉尼亚大学开除,营队刚刚成立,他们便参加了。可是因此,他们的母亲打发他们到大学里学习,命令他们不要回来。他们十分留恋营队,觉得只要能够和伙伴们一起整天那样,就是牺牲了上学的机会也值得。

布伦特提议说:“就去找艾布尔吧。”“咱们可以穿过奥哈拉先生家的河床和方丹家的草地,很快就到。”“到那里吃什么,只有吃负鼠和青菜了,”吉姆斯生气地说。“你什么也别想吃,”斯图尔特奸笑道:“你想回家报告妈妈。”“不!”吉姆斯大声嚷道。“不,我可不希望再回去!”“回去给比阿特里斯小姐打个半死。首先她会问我关于你们的事,再问,我今晚怎么没带你们回家,好让她惩罚你们。末了,她还会向我扑过来,像鸭子扑一只无花果虫一般。我得背着全部的罪名。如果你们也带我去,我就整夜蹲在外边林子里,就是巡逻队发现我,也不要在太太生气时碰到她。”哥俩瞧着这个倔犟的黑孩子,感到无奈。“这有可能,会叫巡逻队给带走。真这样,又是个麻烦,够唠叨几个星期了。我说这些黑小子们最烦人。有时我甚至想,废奴也很好。”“不过嘛,总不能让吉姆斯替我们受罚。看来咱们只好带着他。可是,不要脸的黑傻瓜,你要当心,你如果敢摆架子,敢夸口说咱们常常吃烤鸡和火腿,而他们却什么也吃不上,那我饶不了你。而且,不会允许你同大家一起去打仗喽。”“摆架子?我在他们跟前摆架子?不,先生们,我不想显得太鲁莽。比阿特里斯小姐也教育我要有礼貌嘛!”“可她在咱们三人身上都没做好呀,”斯图尔特说。“来吧,咱们接着赶路。”

斯图尔特用马刺在大红马的腰上狠狠踢了几下,叫它跳过篱栏,跨上杰拉尔德·奥哈拉农场。布伦特的马跟着跳过,然后是吉姆斯的,他跳时紧紧抓住鞍头和马鬃。吉姆斯不喜欢,然而他为了跟上,还跳得更高。

他们在昏暗的暮色中越过那些红土垅沟,跑下山麓面朝河床奔去。这时布伦特向兄弟喊道:“我说,斯图!你认为思嘉本来打算留咱们吗?”“我觉得是,”斯图尔特高声答道,“你说呢……”

第2章

他们终于告别了。思嘉站在塔拉农场的走廊上目送着,直到马蹄声渐渐消失,她才回过神来。她觉得脸颊发僵不舒服,嘴巴也难受,因为刚才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在假笑,为了不让他们发觉她内心的秘密。她疲惫地坐下,将一条腿盘起来,这时心里很难受,好像快要从胸膛里爆出来似的,跳得厉害。她的两手冰凉,有不祥的预感。她脸上流露出难看的神情,很容易看出这个经常有求必应的孩子,如今遇见了烦心事:

艾希礼将同媚兰·汉密尔顿结婚了!

思嘉想,这怎么可能呢!一定搞错了,他们又在闹。艾希礼怎么会爱上她呢?难道他愿意跟一个老鼠似的小个儿姑娘结婚吗?思嘉轻蔑地想起媚兰瘦小得像孩子的身材,她那张看上去令人不舒服的面容,而且可能艾希礼是好几个月没见面。自从去年“十二橡树”村举行家中大宴会以来,她顶多只到过亚特兰大两次。不,他们不会恋爱,因为——他爱她!她思嘉本人才是他所爱的那个人呢——她肯定!

思嘉听见嬷嬷的脚步笨重地在堂屋里把地板踩得嘎嘎响,立刻放下腿,并设法放松表情,尽量平静一些。她想,万万不能让嬷嬷看出什么!

嬷嬷总觉得奥哈拉家的人都属于她的,他们的秘密也是。只要有一点神秘的味道,她就会挖掘。根据经验,思嘉知道要是嬷嬷不满足她,她就会去跟妈妈谈话,那时便只好坦白,要不就找个合适的理由说给她听。

嬷嬷从堂屋里走出来,她个大,但眼睛细小而精明,活像一头大象。她很黑,是纯粹的非洲人,多年来早已把整个身心献给了奥哈拉一家,与爱伦形影不离,所有人都怕她。虽然嬷嬷是个黑人,但行为举止和自豪感和主人一样。她是在爱伦·奥哈拉的母亲索兰吉·罗毕拉德那里养育大的,老太太是个优雅的高鼻子法兰西人,对自己的儿女或者仆人可算大义灭亲。她曾是爱伦的嬷嬷,后来爱伦结婚时跟随至此。嬷嬷要是宠爱谁,就会更严。在3个女孩子中,她宠爱思嘉,并以她自豪,她对思嘉就更严厉了。

此时,嬷嬷问道:“他们走了吗?你应该留他们吃晚饭才对呀?我告诉了波克叫他添饭啦。你的礼貌呢?”“唔,他们尽谈战争,我都听得厌烦了,更别说一起吃晚饭,尤其怕爸爸也滔滔不绝地议论,议论林肯先生。”“你真不知礼了,亏你妈妈和我这么教你呢。还有,也没披披肩呀?夜风快吹起来了!”“我多次告诉你,光着肩膀在夜风里要感冒了。快进屋里来。”思嘉故意装出一副冷淡的样子不理,还好嬷嬷只说披肩的事,没注意脸。“不,我要看落日。它多美呀。你能帮我把披肩拿来吗?劳驾了,嬷嬷,等爸爸回家来我再进屋去。”“这声音像是着凉了。”嬷嬷怀疑地说。“唔,没有,”思嘉不耐烦地说:“你快去拿吧。”嬷嬷蹒跚着去了,这时思嘉听到她轻声呼唤着上楼去的那个女佣人。

嬷嬷随后大声喊道:“罗莎!把思嘉小姐的披肩扔下来。”接着,更大声地说:“不中用的黑鬼!还得我亲自来。”

听到楼梯有响声,思嘉站起身来。嬷嬷一回来又要说刚才的事了,可思嘉觉得这种心情,实在不能容忍她说这种小事。她就犹豫不定地站着,不知去哪里避一下,这时她忽然有个想法,给她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原来那天下午她父亲骑马到威尔克斯家的农场“十二橡树”村去了,是为了购买他那位管家波克的迪尔茜。迪尔茜是“十二橡树”村的女领班,自从6个月前结婚以来,波克一直缠着主人把她买过来,好让他们在一起。那天下午杰拉尔德实在没办法,只得去办。

思嘉想,爸爸能告诉她真假。就算没什么说法,也该有迹象,感觉到威尔克斯家发生了一些非同平常的事情。要是我能在吃晚饭前独自看见他,说不定可以问清楚,希望不过是个缺德的玩笑罢了。

思嘉觉得爸爸该回来了。单独问他并不难,只要在大路的路口上迎接他就行了。她悄悄地走去,又回过头确认,嬷嬷真的没有在楼上窗口观望。她没有看见那张脸在晃动的窗帘间窥探,便大胆地撩起布裙,沿着石径向车道跑去,只要那双镶有锻带的小便鞋允许,她是越快越好。

车道两边,柏树长得枝繁叶茂,形成天然的拱顶,使那路变成了一条阴暗的甬道。一跑进这甬道里,她便觉得放心了,家里的人看不见了,这才放慢脚步。她气喘吁吁,因为她的胸衣太紧,不容许她走快,不过她还是尽力快走。她不久便到了,走上了大路,直到拐了个弯,一堆丛树遮掩着她,因而使她不容易被别人发现。

思嘉喘吁着,坐在一个树桩上等待。一般该回来了,不过她宁愿今天他晚一些,这样她才有时间平静,不会被怀疑。她焦急地等待,看到父亲以闪电般的速度驰上山冈。可是等了很久,还是不见回来。她顺着大路望去,想找到影子,这时心里的痛楚又来了。“这怎么可能呢!”她心想:“还不来呢?”她的眼光沿着那条奇特的大路望着,沉思着,心里跟踪着路程奔下山冈,到那弗林特河畔,越过沼泽谷底,再爬上下一个山冈到达“十二橡树”村。她知道艾希礼就住在那里。此时,这条路就是——通向艾希礼和希腊神殿般高踞于山冈上的白圆柱房子。“啊,艾希礼!艾希礼!”她激动不已。

自从知道他家的婚事以后,一种惶惑和灾祸的冷酷感从心而生,可如今这种意识已被推到她心灵的后壁去,反而是两年以来左右她的那股狂热之情。

事情总是有些奇怪,当她还是孩子的时候,不觉得艾希礼有什么动人之处。童年时,她看见他走来走去,可没有想过他。直到两年前那一天,艾希礼为期三年的欧洲大陆旅游刚回来,到她家来,她才爱上了他。就这样。

那时,她正在屋前走廊上,他骑着马从林荫道上走来,上衣与领结,还有衬衫,直到今天,一切都很清晰,那双马靴多亮啊,还有蝴蝶结别针上那个浮雕宝石的蛇发女妖的头。那顶宽边巴拿马帽子——他一看见她就马上行礼。他跳下马,然后把缰绳扔给一个黑孩子,站在那里看她,那双朦胧的大眼,露出微笑。他的金黄色头发在阳光下发光,像王冠。那时他轻轻地说:“思嘉,你长大了。”然后走上台阶,吻她的手……还有他的声音啊!她无法忘却曾经听到时的那种感觉,好像她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好听的声音!

从那一刻,她觉得她再也离不开他,就像离不开食物、马匹、床那样简单,那种说不出原因的需要。

两年来,他们一起在县里各处走动,一起参加各类有趣的活动,虽然不像塔尔顿兄弟交往那样纷繁,也不像方丹家里的小伙儿那样纠缠不休,可他每星期来拜访,从未停止过,像有契约。

但是,他从来没有向她求过爱,他那清澈的眼睛没有其他男人身上熟悉的那种炽热的光芒。

可是思嘉知道他深爱着她。在这点上她很确定。有时直觉可信赖,而从经验中产生的认识也告诉她他爱她。她常使他吃惊,那时他的眼睛,带着热切而凄楚的神情望着她,使她无措。他在爱她,他为什么没说?这一点使她一直迷惑。而她很多地方不懂他。

他时而热情,时而冷漠,总是刻意保持着距离,谁也不清楚他,而思嘉明白。在那一带,人人都很直爽,因此艾希礼让人看不惯。他对县里的种种娱乐,都跟其他人一样精通。可是他跟大家不同的是:这都不是人生的目的。他喜欢读书以及听音乐,而且很爱写诗。

思嘉想,为什么他如此令她着迷,热情又冷淡,为什么一谈起欧洲,等等她不感兴趣的东西来,他就那么兴奋得令人厌——可又令人爱慕呢?很多次,他们坐在前门有点幽暗的走廊上闲谈后总让她睡不着,最后只得自我安慰想下次会向她求婚,这才渐渐地睡着。可是,下次来了还是一场空——只是对他的爱更多。

她爱他,需要他,但不了解他。她是那么直率、简单,就像吃过塔拉上空的风和从塔拉身边流过的河流一样。然而,她一点也不能理解一件很复杂的事。如今,她十分生气她遇上了他。

的确如此,艾希礼天生那样,一有时间他不是忙着做事,而是不停地思考,用来编织美梦。他生活在一个比佐治亚美好得多的美梦中。他对人不冷不热。他对生活也是。他对宇宙以及他在其中的地位,都只是接受,有时耸耸肩,就回到他的音乐、书本和那个属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去。

思嘉弄不明白,既然他对她如此冷漠,那么为什么她仍喜欢上他了呢?这就像一扇既没有锁也没有钥匙的门让她迷惑。他身上那些东西都让她更加爱他,他那种低调的求爱态度只能鼓励她希望将他占为己有。她相信有一天他会向她求婚,她可能被宠坏了,从来不懂得失去是什么。现在,这恐怖的消息。好比晴天霹雳不会的!艾希礼要娶媚兰了!

就在上周一个傍晚他们骑马从费尔黑尔回家时,他说过:“思嘉,我有事要告诉你,可又不知该说不该说。”她那时假装不在意,可心动不已,觉得那个令人高兴的时刻来了。接着他又说:“可来不及了。咱们快到家了,唔,思嘉,你看我多么胆小呀!”他接着用靴刺在马肋上踢了几下,赶快送思嘉回来了。

思嘉坐在树桩上,回想着那天,她突然醒来。也许,说不定会同她说他要订婚的消息呢!

思嘉想,只要爸爸回来就好了!这个疑团让她难受。她焦急地沿着大路向前望去,结果还是失望。

太阳已经下山,天快黑了。天空逐渐由浅蓝变为知更鸟蛋般淡淡的青绿,田园薄暮中那超尘绝俗的宁静也降落了。朦胧夜色把村庄笼罩起来了。那些红土垅沟以及如同经历大雨洗礼过的红色大路,也失掉了美丽色彩了。大路对面的牧场上,牛、马和骡子静静地站在那里,等着回家享受晚餐。它们不喜欢那些灌木丛的黑影把牧地小溪遮蔽,不时地抽动双耳望着思嘉,显露出一种安闲自在的模样。

在河边湿地上那些高大松树,在奇异的朦胧暮色中,如今变得黑糊糊的,与暗淡的天色融合在一起,好像一排黑色巨人站在那里,把脚下的黄泥河水给遮住了。河对面的山冈上,威尔克斯家的白色烟囱也看不清了,只有远处点点的晚餐灯火还能证明它存在。暖和且柔润的春天气息,漏雨草木的香味,慢慢地包围着她。

对于思嘉来说,这些都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她毫不在意地接受它们,就像呼吸空气和饮用泉水一样,因为除了女人的相貌、马、丝绸衣服等实实在在的物品之外,她从来也不曾有意识地在任何事物身上看到过美。不过,塔拉农场肥沃丰美的田地上空这一宁静的暮景稍稍让她有点安宁。她是如此热爱这片土地,就像爱她母亲在灯光下祈祷时的面容一样。

在蜿蜒的大路上依旧看不到杰拉尔德的影子。可是就在她再次眺望时,她听到了草地上传来得得的马蹄声,同时看见牛马正慌张地散开。杰拉尔德·奥哈拉回来了。

他骑着那匹体格健硕的猎马驰上山冈,远远看去人显得很小。长长的头发飞扬着,他举着鞭子,吆喝着快速飞奔。

尽管思嘉心中焦躁不安,但她依然心情激动地观望父亲,因为父亲是真正优秀的猎手。“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一旦喝了点酒便要跳篱笆,”思嘉心想,“而且去年他就是在这里受伤了。你以为他会记住这教训吧,他还对母亲发过誓,答应不敢了。”思嘉不怕父亲,并且觉得他自己更像同辈,因为跳篱笆和向他妻子保密这件事使他显得幼稚开心,就像思嘉干了坏事瞒过嬷嬷时的想法一样。现在她从树桩上站起身来望着他。

那匹大马跑到篱笆边,弯着前腿纵身一跃过去了,它的骑手也高兴地叫喊着,长长的白发在脑后飞扬。杰拉尔德并没有看见女儿,他在大路上勒住缰绳,赞赏地轻拍着马的颈项。“在咱们县里没有谁比得上你。”他得意对马说。他那爱尔兰米思地方的口音仍然很重,尽管到美国39年了。接着他赶快整理好头发和衣衫。思嘉知道这些都是骗母亲的,假装是拜访邻居以后安安稳稳骑马回来的。她明白自己的机会到了,她可以毫无顾忌地向他畅开心扉。

这时,她大笑起来。果然,他非常吃惊,但随即便认出了她,红润的脸上堆满了边讨好边挑战的神情。他艰难地下马来,因为双膝已经麻木了,把缰绳搭在胳膊上,向她走来。“小姐,好啊,”他开玩笑似的调皮地说,“显然,你在偷看,就像你妹妹上星期干过的那样,准备去告我的状了吧?”他那沙哑低沉的声音里的怒意,也有讨好的意味,这时思嘉便挑剔而又嗲声嗲气地伸出手来将他领结拉正了。马上闻到一股强烈的混和薄荷香味的波旁威士忌酒味,还有咀嚼烟草和擦过油的皮革以及马汗的气味——这混合气味,就同父亲联系起来,她十分着迷这种味道。“爸爸,请您放心好了,我可不会像苏伦那样。”她请他放心,然后略略向后退了一下,带着嬷嬷的神气端详他的服饰。

实际上,杰拉尔德身高只有五英尺多,但长的粗壮,坐着时那模样叫陌生人看了还以为是个大个。他那非常笨重的躯干由经常裹在头等皮靴里的短粗的双腿支撑着,而且常常大大分开站着,如同孩子一样。凡是这种人,那模样大都如此。可是一只矮脚的公鸡在场地上却备受尊敬,他就是这样。谁也没有胆量小看他。

他60岁了,一头波浪式的鬈发已经白如银丝,但脸上看不出,两只蓝眼睛也焕发着青年人无忧无虑的神采,因为他从不幻想,只想如打扑克时随便抓几张牌。他那张纯粹爱尔兰型的脸,依然很地道,圆圆的,颜色深深,再加上短鼻子,宽嘴巴,神情庄严而且不可挑战。

外表看上去,杰拉尔德·奥哈拉很凶狠,但心地却非常善良。他同情应受罚的奴隶。也不喜欢听到任何哭声。不过他很害怕别人发现这个弱点。他还不知道人家遇到他不过五分钟就已经摸透他。可是如果他觉察到这一点,他的虚荣心就要受挫,因为他喜欢设想,喜欢大声发号施令,所有人服从他。他从来没有想过,爱伦太太的话会有如此大的感召力。这个声音就是指令。

他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秘密,因为自爱伦以下所有人,都暗中串通,让他一直相信自己的话便是圣旨。

思嘉可不会在意他的嬷嬷的吼叫。她是他的头生孩子,而且也清楚,在三个儿子死后,他不会再有儿子了,因此他已渐渐把她当男人对待,而这是她更愿意接受的。她比几个妹妹更像父亲,因为卡琳柔弱,而苏伦又自命清高。

另外,思嘉和父亲曾经定下了一个协议。如果杰拉尔德看见女儿爬篱笆而不愿走道到大门口去,他便当面批评她,但不告发。而思嘉如果看到他在向太太郑重保证之后还照样骑着马跳篱笆,或者听说他打扑克时输了多少钱,也不许说。思嘉和她父亲认真地彼此交代过:谁要是告诉给母亲听,对谁都不好。

在昏暗的微光中,思嘉望着父亲,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一到他面前心里就舒坦极了。他身上有一种生气勃勃的粗俗味儿吸引着她。她作为一个简单的人,并不知道这是因为禀性像父亲,尽管爱伦和嬷嬷花了16年也无能为力。“好了,现在轮到你了,”她说,“谁会想到你这样。不过我觉得,去年你已经摔坏了膝盖,现在还敢。”“唔,如果我还得靠自己的女儿来告诉我怎么做,真是令人伤心啊,”他叫嚷着,又在她脸颊上拧了一把。“颈子是我自己的,就是这样。你在这儿干什么?”她看到父亲在回避眼前一次不高兴的谈话,便拉了拉他的胳膊说:“等你呢!没想到你这么晚才回来。我还以为你把迪尔茜买下来了。”“买是买下来了,可价钱要命。买了她和她的小女儿百里茜。约翰·威尔克斯差点将她们送掉,可我不想。我叫他把两人共卖了3000。”“爸爸,我的天,3000哪!根本用不着买百里茜呀!”“难道该让你公然来评判我?”杰拉尔德开玩笑似地喊道,“百里茜是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儿,所以——”“我知道。她是个又鬼又笨的小家伙,”思嘉叫道。“并且,你买下她的主要原因是迪尔茜。”杰拉尔德听了很不舒服,就像他平常做好事时给抓住了那样。“不过,就算我这样做了又怎么样?不买孩子要是她每天惦记孩子,又有什么用呢?好了,从此以后我再也不让他们跟别的地方的女人结婚了,那太费钱。走,回家了。”周围的黑影越来越浓,最后一丝绿意也消失了,春天的温馨也没了。可是思嘉还在犹豫,该怎样问艾希礼而不被怀疑。对一个女孩子来说这是十分困难的,而且她也不会耍嘴。同时杰拉尔德也与她十分相似,没有哪一次不识破她的诡计,好像看穿了她的心一样。“‘十二橡树’村那边的人现在生活如何?”“很好,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凯德·卡尔弗特也在那里。我办完事以后,大家在走廊上喝了几盅棕榈酒。凯德刚刚从亚特兰大来,都在谈论战争,以及——”思嘉叹了一口气。只要杰拉尔德一谈起战争和脱离联邦这个话题,就不会停下的。于是她赶紧岔开。“他们有没有谈起明天的事?”“有。那位小姐,该怎么称呼她呢?去年到这里来过的,你知道,艾希礼的表妹,对了,媚兰·汉密尔顿小姐,对,她们兄妹俩已经从亚特兰大来了,并且——”“唔,她果然来了?”“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啊,标准的好女人。走吧,女儿,别磨蹭了,你妈会着急的。”思嘉一听到这消息非常难过。她曾经幻想她会留在亚特兰大,因为她就是那里的人呀。而且听到父亲满口赞赏媚兰那文静的性格,她必须明说。“艾希礼也在那里吗?”“是的。”杰拉尔德松开女儿的胳膊,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脸,“如果你就是为了这个,那就直截了当地说,不要绕来绕去的。”思嘉不知所措,脸都涨得通红了。“好,说下去。”

她仍是什么也不说。“他在,并且和其他人一样问候了你,还说希望你明天与我们共进晚宴。我当然向他们保证会的,”他机灵地说,“亲爱的,我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没什么,”便拉他的胳膊,“爸爸,我们进去吧。”“现在你倒是要进去了,”他说,“你必须先说再进去。唔,你不对劲,难道他跟你求婚了吗?”“没有。”她简单地回答道。“他是不会的。”杰拉尔德说。

她听到这句话,马上火了,可是杰拉尔德示意让她平静些。“姑娘!别说了,今天下午我听说,艾希礼真的要跟媚兰小姐结婚。明天晚上就要宣布。”思嘉这时彻底崩溃了!

她的心头一阵剧痛,好像碎了。就在这时,她爸爸死死盯住她,由于面对一个他不知所措的问题觉得很无助。他爱思嘉,可拿这幼稚的问题问我,这就使他很不舒坦,爱伦清楚该如何向她解释。思嘉本来应该去那里向她诉说的。“啊?你这不是在自讨没趣吗?”他厉声说,声音高得像昨日嬷嬷时一样了。“你是在追求一个不爱你的男人了?那么多让你挑!”愤怒和受伤的自尊感让她放开一些。“我,我并没有追求他,只不过感到难以相信。”“你这是在撒谎!”杰拉尔德大声说。接着安慰她说:“我很难过,女儿。不过别担心,你年龄还小,而且别的小伙子还多着呢。”“妈妈嫁给你时才15岁呀,我都16岁了。”思嘉赌气说。“那不一样,”杰拉尔德说:“她从来不像你这样乱想。好了别想了,下星期我带你到查尔斯顿去看尤拉莉姨。看看他们那里怎样闹腾萨姆特要塞的事,你马上就会忘了他的。”“他还以为我是个孩子,”思嘉心里想,难受地说不出话来,“只要拿着新玩具在我面前晃两下,就没事了吗?”“好,别跟我作对了,”杰拉尔德警告她说,“你要是再长大一点,早就该同斯图尔特或者布伦特结婚了。他们俩谁都行,两家的农场便可以连在一起,吉姆·塔尔顿和我便会给你们盖一幢漂亮房子,就在两家农场中间,那一大片松林里,而且——”“我长大了。”思嘉嚷道,“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说到这里,她觉得没用了。

杰拉尔德的声音异常平静。他讲话很慢,好像是从一个很少使用的思想匣子里抽出来似的。“你惟一要的是艾希礼,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即使他要和你结婚,我可能也不会同意,无论我同约翰·威尔克斯有多好的交情。”这时他看到她惊惶的神色,继续讲道:“我要让我的女儿幸福,可你同他在一起是不会幸福的。”“啊,我会的,我会的!”“女儿,你不会的。只有同一类型的人,才有幸福可言。”思嘉突然心里起了种恶意,想喊出来:“可你不是一直很幸福吗?尽管你和妈妈并不是同类型的人。”不过她没敢,生怕他不能容忍这种卤莽行为,给她一个耳光。“咱们家的人跟威尔克斯家的人不一样,”他字斟句酌地慢慢说。“威尔克斯家跟所有邻居都不一样。真是搞不清他们那些人,最好别和别人家结婚,让他们一起保持自己的古怪去吧。”“爸爸,艾希礼可不是——”“姑娘!别急呀,我不是说他不好,因为我喜欢他。我说的古怪,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他的古怪并不像卡尔弗特家的人那样,而把所有的一切都押在一骑马的身上,也不像塔尔顿家喝得烂醉如泥,而且不像方丹家那些狂热的小畜牲行凶杀人。那种古怪能理解的,而且,老实说吧,要不是上帝保佑,杰拉尔德·奥哈拉很可能样样俱全呢。更不是你做了他的位子,艾希礼会跟别的女人私奔,或者揍你。要是那样会很好,因为你至少懂得很多。但他的古怪无理解可言。我喜欢他,可是对于他所说的我不理解。好了,孩子,老实告诉我,你理解他所说的那些废话吗?”“啊,爸爸,”思嘉有些生气地说:“要是我跟他结了婚,我会尽我最大努力去做的!”“唔,你会,你现在就会?”杰拉尔德暴躁地说,非常愤怒地看着她:“这说明你对世界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清楚,更何况对艾希礼呢。你要知道哪个妻子也做不到,更何况说改变威尔克斯家的人呢?那简直是天方夜谭!女儿,你不知道,那根深蒂固。我告诉你,他们生来那样。瞧他们今天跑纽约,明天跑波士顿,去听什么歌剧,看什么油画,那个忙乎劲儿!还要从北方佬那儿订购法文和德文书呢!然后坐下来读,坐下来梦想毫无边际的东西,这样的大好时光要是像正常人那样去消遣玩乐,该多好呀!”“可是县里没有谁骑马骑得比艾希礼更好的呢,”思嘉辩解说,“也许他父亲不算。至于打扑克,他不是上星期在琼博罗还赢走了你200美元吗?”“卡尔佛特家的小子们又在胡扯了,”杰拉尔德持续不停地说:“要不然你怎会知道这个数目。艾希礼能够跟最优秀的骑手比赛骑马,也能跟最优秀的牌友玩扑克——我就是最优秀的,姑娘!而且他喝起酒来能使甚至塔尔顿家的人也醉倒在桌子底下。所有这些他都行,可他的心并不在这上面。”“因为这些我才会说他行为古怪。”

此时,思嘉默不作声。对于这最后一点,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因为她知道杰拉尔德是对的,艾希礼的心不在这些上。对于大家所最感兴趣的任何事物,他最多只不过出于礼貌参与一下,表示爱好而已。

对于思嘉沉默他清楚,他拍拍她的臂膀得意地说:“思嘉!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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