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童日记:珍藏纪念版(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7 00:38: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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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匈牙利)雅歌塔·克里斯多夫(Kristof, A)

出版社:上海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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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童日记:珍藏纪念版

恶童日记:珍藏纪念版试读:

译序

◎简伊玲

就如同一位认识多年的朋友。我们共有的记忆,仅止于最初共事的那几个月,虽短暂,却相当深刻,如今回忆起来,在岁月蒙上的淡淡光晕下,一切是显得如此美好,如梦般地不真实。这些年来,看见这位朋友的成就与广受大众喜爱的那道熠熠光辉,我真心为此感到欢喜,但我只想不发一语,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这就是我和“恶童三部曲”这么多年来仅存的关系。虽身为译者,但我始终不觉得其成就与我相关,自然也不认为自己能为它说些什么,因为就连当年从出版社手中拿到刚印好的三部曲之后,我也鲜少再去翻阅它,谈论它,更不刻意去阅览网络上相关的评论与讨论。

即使如此,这些年来仍免不了遇到这样的介绍词:“这位是‘恶童三部曲’的译者。”而最常面对的疑问就是:“当年你译这小说时,有料到它会这么畅销吗?”我的回应,也是总简单一句:“从没有。”

的确,那是二十年前的我,一个刚从法文系毕业,对于翻译、文学都还仅止于课堂上的习作与浅薄阅读经验的年轻人,只是凭借着对文字与阅读的喜好便自不量力地参加试译,而得到这样的翻译机会。那样的我,能有什么预期?别说预料它会畅销,就连自己因为译了这套小说而一脚栽进翻译书的领域,至今编辑一做就是二十年,这也是当年我从没预料到的转变。我惟一能肯定的是:我的运气很好。有些译者接了一辈子的稿,能谈得上喜欢的书没几本,然而我,却在第一次翻译,便交上好运,遇见这三本让我倾心不已的小说。如今回想,纵使自己后来也译了几部小说,在编辑工作上也接触过不少外文书,但“恶童三部曲”几乎可以说是最精彩、最令人难忘的作品。

就是这样的难忘,尽管二十年来我不曾再去重读自己的译作,也能清楚鲜明地忆起那段译书时期它所带给我的悸动、震撼、惊恐与不舍。那是一道极为深刻的烙印,已是我不须努力思索便能轻易想起的经历。

那是一个网络未兴、计算机尚未普及的年代。一开始我拿到的《恶童日记》,除了一份原文复印稿之外,什么都没有。不似现今的译者,也许可以先上网查查作者的背景,写作的动机,或是国外评论、读者评价,甚至多看几眼作者的照片,好清楚未来几个月即将跟你相处的文字是出自何人之手。对于作者的认识,我则全来自书封复印的那张照片及几百字的介绍文。那是一张雅歌塔·克里斯多夫脸部转左看着镜头的相片。鼻梁上架了副圆形细框眼镜,嘴角若有似无地上扬。镜片后方是一双犀利、带点冷漠、无所畏惧,像已看透世事的眼睛。我盯着那张照片好久,再对照着法文书名LE GRAND CAHIER几个字看,竟感到那神情深不可测。

而后进入翻译,不时地,我也会望着那张脸,它的神情总是随着书里的情节而不断转变。不可否认,这三本书带给我的震撼,无论是惊骇、悲伤、冷酷、邪恶或怜悯,我都曾经试着不与作者画上关联。但是太难了!虽然在当时,我对于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了解极少,仅知她是匈牙利人,这是她第一次用法语写作,可当我读着、译着她的小说时,主角双胞胎兄弟那般惊世骇俗的行为、超乎我们能理解的冷血,或他们接触到的变态人事,在在让我不得不将其视为作者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真实经历。因此这张脸,有时诡异得令我害怕,有时却又显露出历经悲惨岁月淬炼的那种冷漠而令我怜惜,我始终觉得它隐藏了更多秘密,或许是比“恶童三部曲”所揭露的更让人难以逼视。

雅歌塔·克里斯多夫曾经坦言,她的法语不好,是跟小孩一起学的,而在创写这三部小说时,曾运用了儿子的习作,以儿童的语言来写。这也是一开始我在翻译时遇到的难题。没错,整本《恶童日记》全是以最简单的文字写就,但就是因为它的简单,才造成翻译上的难。那种难度不在语意上的理解,而是口吻的拿捏。这对双胞胎兄弟用“我们”讲出了他们的故事。在那战争侵扰的背景下,为了生存,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选择与转变。有的是双胞胎兄弟眼中所见的他人恶行,有的是他们自己所做的恶行,也有悲伤、恶心、变态,但是经由两兄弟的描述却是这么的平静、冷漠、事不关己,就连伤害、惊恐或荒谬,在他们的语气中也见不到一丝的起伏与摆荡的痕迹。

我想,真正的“恶”就是在面对“恶”时的无感与冷漠。更何况,他们还只是一对年幼的孩童。光是这点,就令我不寒而栗。然而我却深知,这对双胞胎的“恶”不是来自本质,而是不得不的选择。因为他们还是会难过、悲伤或怜悯,只是在那处境下,他们从生活经验学到:悲悯无法让人存活;而身为人,没有哀伤的权利。所以,他们学习对生活无感,对他人无觉,学习不被哀伤击倒,甚至要学习“恶”。于是,我也一路学着他们,观看他们的内心,在那看似单纯童稚的语气下,要自己再激动也必须维持笔调的冷静,用字要冷漠,要压抑,更不能有一丝的情绪。甚而到了《二人证据》《第三谎言》,我也以此为基调,随着作者叙事风格的转变、主角年龄和历练的改变而逐一揣摩,在一个适当的距离之间贴着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文字,而至真相渐明的时刻。

当时的翻译,我是一字一句在五百字稿纸上写的,写错了、要改的,就用立可白涂掉;涂改太乱的,便剪贴文字块或重新誊写。有时,我的笔赶不上我的脑子,是带着手快抽筋、手腕酸痛的力道在追写;但有时,我的笔却慢得不得了,那往往是又一幕比之前更令我惊骇的画面出现,它让我愣在那里,不停地自问:“有那么惨吗?”“会这么变态吗?”“是我会错意了吗?”总是要等自己接受了,平抚好情绪,我才能好好地再继续译下去,或是重新再译。

翻译这三本书时,我白天有一份与外贸相关的工作,但总是惦念着前一晚翻译的情节,时时都迫不及待想下班,像着了魔似的想尽快进入恶童的世界。如今回想起来,那样的我真像中了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魔,随时随身都带着一叠稿纸和复印稿,只要逮到机会,无论是火车上、候车处、咖啡厅……任何一个能写字的平台,我都不会放过地摆出稿纸和复印稿,立刻和雅歌塔·克里斯多夫的文字进行交流。

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二月的夜里,当我翻到《恶童日记》的最末章,没写两行,竟然笔没水了,房间里也找不到任何可写的笔。情急之下,我什么也不管,披了衣服便出门买笔。偏偏那晚阳明山上很冷,雾又特浓,当我一站到浓雾中时,发现时间已近两点。任谁都知道,这时间所有的商店都关了,再加上这浓雾,我简直寸步难行。惟一可能有笔卖的,却是离我几乎有一公里远的7-11。那一刻,我不管冷也不管雾,或许是整个人的心思沉浸在恶童的恶行中,那般不可思议的恶行让我脑门发热而急着将它写下,所以我不多想,便立刻往7-11的方向快步走去。一路上,翻译并未在我脑子里停摆,我不停在心里问着那对恶童:“你们怎么能这么冷血?怎么能这样对待你们的父亲?怎么能!……”

那是个我不认识的自己,翻译翻得如此入戏,如此无可自拔!但如今回想,我却也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反应。因为我相信,如果换成另一部作品,不是这么章章节节都精彩、让人读了译了就上瘾的作品,我应该会理智许多,也绝不会在深更半夜急忙跑出门,只为了买一枝笔。

二十年前的我,从未预料这三本让我翻译到入迷的小说会在后来的书市引起如此畅销及长销,这是实话,却也是句粗心的话。都说译者是原著的第一个读者,也是和作者相处最久的人,如果当时我能意识到自己翻译时的着魔反应,应该就不难想像这三本书在未来书市将会引起的巨大震撼。“恶童三部曲”是雅歌塔·克里斯多夫大器晚成之作,是她第一次着手创作的小说,也是她生前最畅销的作品。有些作品的畅销或许是靠时势,靠运气,或靠炒作而起,或是连什么原因畅销也不得而知,但是“恶童三部曲”完全不是。它确确实实是靠着作品的本质,靠着它的口碑,从二十年前网络未兴的年代一直长红至今,它甚至不靠任何的宣传口号便虏获各个年龄层的读者。在法国如此,在二十年来的台湾也是一样。

从“恶童三部曲”的译者,而至今天外文编辑的身份,我也曾经试着回顾在过去二十年,有哪些作品能够在书市长命存活?“恶童三部曲”即是少数之一。每一回遇到法国出版商,他们总免不了问我既然从事法文翻译书的引介工作,是否也译过法文书。而当我说出“恶童三部曲”时,从他们脸上的惊讶表情,我也几乎能肯定雅歌塔·克里斯多夫这个名字,以及“恶童三部曲”这书名在法国文坛拥有多么响亮的名声及重要的位置。

我很庆幸,在年轻时即遇上“恶童三部曲”,让我能走入法文小说的迷人世界,而看见文学的另一番景致。就如同从未预料它的畅销,我也不曾想及它能在台湾书市火红存活二十年之后,如今竟在简体中文市场掀起另一波高峰。而在此时此刻,我相信这绝对是另一次阅读热潮的起点,而且将会长长久久地持续下去,因为我曾经那么无可自拔,深深走入了“恶童三部曲”的世界里。

恶童日记 Le Grand Cahier

到外婆家

我们来自大城市,经历了彻夜的旅程。母亲红着眼睛,提了一个大纸箱,我们两个小孩则各提一只行李箱。除了这些之外,我们还抱了一本父亲的大辞典,手酸了就由另外一个人抱它。

三个人走了好久。外婆家在小镇另一端,离车站很远。这儿没有电车,也没有公交车,偶尔只有几辆军用卡车呼啸而过。

路上的行人很稀少,整座小镇都很寂静。母亲走在我们两个人之间,彼此没有交谈,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在四周回响。

到了外婆的庭院门前,母亲说:“你们在这儿等我!”

等了一会儿,我们走进庭院,绕过屋子,找了一扇窗,蹲在窗口下,从那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她说:“我们家里没东西吃,既没面包,没肉,也没有青菜和牛奶。什么都没有,我无法再扶养他们了。”

另一个声音说:“那你倒还记得我。哼!我看这十年来,你从来就没想过我,没来看过我,甚至连一封信也没有。”

母亲回答:“你很清楚原因,毕竟我一直深爱着父亲啊!”

那个人又说:“是啊!我当然清楚得很,而且你也还记得自己有个母亲,所以现在有了问题,你就来找我帮忙啦!”

母亲回答:“我并不为自己企求什么,只是希望孩子们能躲过这场战争。我们那个城市终日战火连连,已经没有粮食了。有的把孩子送到乡下,有的寄养在父母家里,或是送往他乡,只要能够活命,无论什么地方都好。”

那个人说:“那么你也可以把他们送到国外去呀!随便什么地方都行。”

母亲说:“他们是你的外孙啊!”“我的外孙?哼!连他们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我都不知道,还说是我的外孙呢!他们有几个人?”“两个,两个男孩,是双胞胎。”

那个人又问:“其他的你作何打算?”

母亲问:“其他的?”“当母狗一胎生了四五只小狗,人们通常都只会留下一只或两只自己养,其他的就丢到水沟里淹死。”

那个人说完之后,笑得很夸张。母亲沉默不语。

过了一会儿,那个人又说:“他们至少有个父亲吧?我想你应该还没有结婚,因为我不记得你曾经邀请我参加你的婚礼。”“我已经结婚了,孩子的父亲正在前线,已经有六个月没消息了。”“我看你早该死心了!”那个人又笑了,但是,母亲却哭了起来。

这时候,我们回到庭院门前。只见母亲和一位老妇人从屋里走出来。

她对我们说:“这是你们的外婆。你们就待在这里,直到战争结束。”

外婆接着说:“这种日子会持续很久哦!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叫他们做事,我这儿可不是白吃白喝的地方!”

母亲说:“我会寄钱给你,行李箱里有他们的衣服,另外,床单和被子在大纸箱里。小宝贝,要听话,妈妈会写信给你们。”

拥抱我们之后,母亲流着泪离去。

外婆却狂笑着对我们说道:“床单?被子?白衬衫和光亮的鞋子?让我来教教你们应该如何生活吧!”

我们向外婆伸舌头扮鬼脸,而她也跟着猛拍大腿,笑得更激动。外婆的家

外婆家距离小镇的最末端走路大概只需要五分钟。

过了外婆的家,就只有尘土飞扬的大马路,而且这条路被一长排的栅栏整个切断了。想再往下走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栅栏前方,就有一个士兵在那儿放哨。放哨的士兵手持一把冲锋枪,身上配挂一副双筒望远镜。只要一下雨,他就躲进哨所里。因此我们知道,在栅栏的后方,在树丛的掩饰下,潜藏着一座秘密军事基地,而在它的后方,则是另一个国家的地界。

外婆家四周是一片广大的院子,往院子的深处走去有一条小河,涉过了小河,对岸是一片树林。

院子里不但种了各式各样的蔬菜和水果,而且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还有兔箱、鸡棚、猪圈和养羊的畜栏。我们挑了一头最肥的猪,试着爬上它的背,但是却无法坐稳。

青菜、水果、兔子、鸭子和小鸡,外婆将它们全都拿到市场上去卖,还有鸡蛋、鸭蛋及羊干酪也一并出售。畜养的猪则卖给肉商。肉商通常是以金钱交易,但是有时候也拿火腿和灌肠来交换。

院子里养了一条狗,用来抓小偷。还有一只专捉老鼠的猫。我们都不常给猫东西吃,所以它常常饿肚子。

除了这些之外,在道路对面,外婆还有一片葡萄园。

通常,我们得经过又大又热的厨房才能进到屋里,厨房里的炉子整天烧个不停。厨房的窗户边摆了一张很大很大的餐桌和一条“L”形的长板凳,我们就睡在板凳上。

厨房里的一道门,可以进入外婆的卧室,但房门总是紧紧上了锁。其实,外婆也只有在晚上睡觉时才会回到她的房里。

另外有一个房间,我们可以直接从庭院进入,而不必经过热烘烘的厨房。但是这个房间里住了一个外国军官,他的房门也同样上了锁。

在外婆的房子下方有一间堆满了食物的地窖,房子上方则有一间破旧的阁楼,自从我们将通往阁楼的木梯踏条锯断,摔伤外婆后,她就再也爬不上去了。我们则借着一条绳子爬上爬下。这间阁楼的入口恰好在外国军官卧室的正上方,阁楼上藏了我们的作文本子、父亲的大辞典,还有一些非得藏起来不可的重要物品。

我们打了一把可以打开这屋子里所有门锁的钥匙,并且在阁楼楼板上凿了一个洞。还好有这把钥匙,让我们可以在不被察觉的情况下,在屋子里自由通行。而通过阁楼楼板的小洞,我们可以窥视外婆和军官各自在他们房间里的一举一动,从来没被发现过。外婆

外婆是我们母亲的妈妈。在来到这里住下之前,我们从不知道我们的妈妈还有一个妈妈。

我们都称呼她“外婆”。

别人喊她“老巫婆”。她一直喊我们是“狗养的”。

外婆长得又瘦又小,头上戴着黑色三角巾,她总是穿着深灰色衣服,脚上则是一双很旧的军用皮鞋。天气一放晴,她就打赤脚走来走去。外婆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黑褐色的斑点,另外还有一颗一颗突起的小肉瘤,肉瘤上面甚至还长毛。牙齿好像也掉光了,至少从外表看不到牙齿。

外婆从来不洗澡也不洗脸,她只有在吃完东西或喝过东西后,才抓起头巾的一角随便抹一抹嘴巴。外婆不在屋内尿尿,而是在屋外随便找个地方;她也一直没穿内裤,只需叉开双腿,就可以尿尿了。

外婆的衣服也从来就没换过。每天晚上,我们看见她在睡觉前脱掉外面的裙子和短上衣,睡觉时就穿着里面的那套裙子和上衣,但是她从不摘下头巾。

除了晚上,外婆平时并不太开口说话。但是到了晚上,她取下架子上的酒,然后嘴巴直接对着瓶口喝起酒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开始说一种我们听不懂的语言,这不像是那些外国士兵说的话,而是一种完全陌生的语言。

外婆就一直用这种让人听不懂的语言自问自答,她偶尔会笑一笑,要不就是大发脾气或是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几乎每次喝酒喝到最后,外婆都会哭起来,然后摇摇晃晃走回她的房里,倒在床上泣不成声。就这样,外婆的啜泣声伴随我们度过一整夜。差事

我们每天都必须帮外婆做事,否则她就不给我们东西吃,而且还会赶我们到外头睡觉。

起初,我们都不愿听从外婆的命令,结果只落得在院子里露天夜宿、只能吃一些水果和生青菜的下场。

每天早上日出之前,外婆就会出现在院子里,见到我们也不说一句话,只忙着喂养家畜、挤羊奶。然后将羊群赶到河边,把它们拴在树下,任它们吃草。接着再回到院子里浇水。之后再把采摘下来的蔬菜、水果装上她的独轮车。这辆独轮车上同时也载了满满的一篮鸡蛋还有一个小笼子,里面装着脚绑在一起的兔子、鸡和鸭。

一切装备妥当后,外婆就拖着独轮车上菜市场去。独轮车前的粗皮带绕在外婆细细的颈子上,外婆就这样低着头,使劲地拉着车子往前走。她迈着蹒跚的步伐踏上这条崎岖不平的道路,路上碎石遍布,所以外婆整个人走起路来东摇西晃,像极了鸭子走路的模样。然而,到市场的整条路上,外婆从没停下过脚步。

一从市场回来,外婆就把卖剩的青菜煮成浓汤,然后再把剩下的水果做成果酱,她就吃这些东西填肚子。吃过饭之后,她会在葡萄树下睡一小时的午觉,醒来后,就顺便整理葡萄园。如果那儿没有什么需要整理,她就回来砍柴或再一次给院子里的动物喂食。她把羊群从河边赶回来,挤羊奶之后,自己就到森林里捡一些蘑菇和枯柴回来。外婆用羊奶做干酪,或把捡回来的蘑菇和豆子一起晒干。如果还有时间就整理菜圃,重新给院子浇水。忙完这些事情,她还会到地窖里去整理东西,直到夜幕降临。

到外婆家的第六个早晨,当外婆一走出屋子,我们早就已经浇好整座院子的水。我们把一桶猪食交到她手上之后,就把羊群赶到河边吃草,并且还帮她装好独轮车。不久,当外婆从市场回来,我们正好在劈柴。

吃中饭时,外婆对我们说:“你们总该明白了吧!这一屋一瓦和这些食物都得来不易!”

我们回答她:“才不是这样呢!这些工作看起来很辛苦没错,但是站在一旁看别人工作,而自己却不工作,那才更辛苦呢!更何况在工作的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外婆冷冷地笑一笑说:“狗养的,你们是在可怜我吗?”“我们才不会可怜你,外婆,我们只是说出心里的话,如此而已!”

过了正午,我们就到森林里去捡拾枯柴。

从这天开始,只要是我们兄弟两人能做的事我们就去做。森林和小河

森林很大,河流很小。如果要进入森林,就非得越过那条小河。在水量较少时,我们只要在石头上跳着前进就可以过河,但是下过大雨之后,河水的高度有时候甚至会淹到我们的腰部,想要过河的话,下半身必须浸泡在又冷又浊的河水里。于是我们决定在河上造一座桥,材料就捡拾附近一些被轰炸毁损的房子的砖头和木板。

我们造的桥相当坚固,于是带外婆去走走,外婆试走了一下,对我们说:“嗯!很好,但是你们别走太远。边界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那些士兵会对你们开枪。听好!千万别迷路,我是不会来找你们的。”

在造桥的时候,我们发现河里面有鱼。它们大都躲在大石头下或是有水草的阴暗处,有的则在水里树枝交错之间游来游去。我们先看准几条大鱼,然后一条一条抓进我们装满水的浇水壶里。

晚上,我们带着这些鱼回到家,外婆问我们:“狗养的,这些鱼是怎么抓来的?”

我们回答:“用手抓呀!这很容易,只要静静等待就成了。”

外婆接着说:“好吧!以后多抓一点,能抓多少就抓多少。”

隔天早上,外婆把浇水壶放在独轮车上,一起载到市场,把我们的鱼卖了。

我们常常到森林里,从来就没迷路,甚至,我们还清楚那个方向是靠近边界。很快地,那些放哨的士兵都认识我们了。他们从不射杀我们。从外婆那儿,我们也学会了如何辨识可食用的蘑菇和有毒的种类。

每一次我们从林子里回来,背上总会扛着一捆捆的木柴,还有一筐筐的蘑菇和栗子。扛回来的木柴,我们就整整齐齐地排在屋檐下靠墙的地方,而栗子就等外婆不在厨房时,拿到炉灶上烤一烤。

有一回,我们走到森林深处,发现地面被炸弹炸开一个大窟窿,旁边躺着一个已经死掉的士兵。他的尸体可以说很完整,独独缺了两只眼睛,想必是被林子里的乌鸦给叼走了。我们带走这个士兵身上的步枪、子弹和手榴弹,将步枪藏在一捆木柴里面,而子弹和手榴弹就藏在篮子里——蘑菇下面。

一回到外婆家,我们就小心翼翼地分别将这三样东西用草秆小心包裹好,再放入装着马铃薯的麻袋里,最后把它们埋在长板凳下面,正好在那位军官的窗户底下。污垢

以前在那个大城市的家里,母亲常常帮我们洗澡,有时淋浴,有时泡在澡盆里。她会给我们穿上干净的衣服,也替我们剪指甲。头发长了时,带我们上理发师那儿修剪。每餐饭之后,我们也一定刷牙漱口。

现在住外婆家,一切大不相同。这儿没有浴室,没有自来水,想洗澡根本不可能。要用水时,还得提着水桶到院子的井边打水。屋子里既没有肥皂,也没有牙膏,更别提浴液了。

厨房的每一件东西都很脏。不规则的红色地板砖总是粘住我们的脚,大餐桌常弄得我们双手双肘一团黏糊,炉灶上堆了一层厚厚的黑色油垢,墙壁也因为烧黑炭而熏得黑糊糊。碗盘、汤匙、刀子经过外婆的清洗,却从未因此而更干净,平底锅的表面则积了好几层污垢,而那些已褪色的破抹布总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刚到外婆家时,我们根本就没有食欲,尤其是看到外婆一边做饭一边用袖子擤鼻涕,擤完了却不洗手的情景时,我们就更没胃口。现在,我们完全不在意了。

天气热时,我们就到河里洗澡,然后到水井旁洗脸、刷牙。天气变泠时,就不能这样洗了。因为在屋子里找不到一个足够大的脸盆。我们没有再见到母亲带来的那个大纸箱,而装在里面的床单、被子和浴巾也不翼而飞了。

看来是外婆把它们全卖掉了。

我们变得愈来愈脏,身上的衣服也一样,于是我们从长板凳下的旅行箱里翻出一些干净的衣服穿,但很快的,箱子里的干净衣服全都穿脏了。渐渐地,我们的衣服磨破了,鞋子也破了。后来,只要情况允许,我们就打赤脚,只穿条内裤或长裤。因为常常打赤脚的缘故,脚底长出厚厚的茧,即使踏到尖刺的东西或石头也没感觉了。慢慢地,我们晒得一身黝黑,大大小小的伤口布满我们的手臂和双腿,有擦伤、割伤、虫子咬伤和一些结痂快剥落的伤口。我们的指甲从未剪过,有的是自己断裂的。此外,我们还留了一头及肩的长发,它们被太阳晒得几乎变成白色。

上厕所的地方在院子深处,这儿没有卫生纸,所以我们摘了几片大叶子,用它们替代卫生纸。

长久下来,从我们身上不难闻到一股杂味儿,有肥料味、鱼腥味、草味、蘑菇味、烟味、牛奶味、干酪的酸味,还有泥巴、汗水、尿水混成的一股霉味。

我们肮脏的程度和外婆不相上下。练习忍受皮肉之痛

外婆常打我们。有时她会抡起枯瘦的拳头打我们,有时用扫帚或湿抹布。她总是揪着我们的耳朵,不然就是抓着我们的头发打骂。

别人也是如此待我们,不是打我们耳光就是踢我们,我们也不知道原因何在。

这些拳打脚踢的待遇常常让我们痛得流泪。

其实,遭受摔伤、擦伤、割伤、苦役、寒冷、炎热的痛苦与这种疼痛是相同程度的。

经过这般思索后,我们决定让自己更强壮而能够不掉一滴眼泪地忍受这番折磨。

于是,我们从互打对方耳光的练习做起,然后就是练习彼此互殴。看到我们这副鼻青脸肿的模样,外婆就问道:“谁把你们打成这样?”“我们自己。”“你们自己?为什么?”“没什么。外婆,别担心,这只是一种训练而已。”“一种训练?你们疯啦?好吧!如果你们喜欢的话……”

在后来的训练当中,我们打赤膊,拿着皮带互相鞭打,每抽打一下就说:“不痛!不痛!”

两个人就这样愈来愈用力地鞭打对方。

另外,我们还让手心从火堆边擦过,故意让自己被烧伤。我们也拿刀子割自己的大腿、手臂以及胸膛,再将酒精洒在伤口上。每洒一次酒精,我们就说:“不痛!不痛!”

过了一些时候,说实话,我们的确不再觉得痛了,如同是别人的疼痛,别人被烧伤、割伤,别人在忍受痛苦般地事不关己。

我们不再流过泪。

当外婆生气得大声吼叫时,我们就对她说:“外婆,别再叫了,不如打我们吧!”

当外婆打我们时,我们就说:“再打!外婆,我们的另一个脸颊还等着你打呢!就如《圣经》上写的,再打我们的另一个脸颊吧!”

这时,外婆会生气地大叫:“去死吧!我看你们就带着《圣经》和另一个脸颊来领打吧!”传令兵

我们和往常一样躺在厨房的长板凳上,两个人头靠着头,眼睛虽然合上了,却仍未入睡。过一会儿,有人推开门,我们睁开眼睛,手电筒的光随即照上来,照得我们什么也看不见。于是我们问:“谁?”

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别怕,别怕!是两个你们,还是我喝酒太多?”

说完后,他笑了笑,当即点燃桌上的油灯,然后关掉手上的手电筒。这时,我们能清楚地看见他,他是一个外国士兵。

他说:“我是上尉的传令兵。你们做什么躺那儿?”

我们说:“我们住在这儿,这是我们外婆家。”“你们老巫婆孙子?我以前见过你们?住多久这里?”“已经两个礼拜了。”“哦,回去休假前些日子。哈!我的故乡,好玩。”

我们问:“你怎么会说我们的语言?”

他回答:“我母亲出生这里,在你们国家。后来到我国家工作,在酒吧里当服务生,认识我父亲,然后他们结婚。小时候,母亲教我说你们语言。你们国家和我国家是朋友,一起打敌人。你们两个什么地方来?”“从大城市。”“大城市,危险哦!轰!隆!”“是啊!而且没东西吃了。”“嗯,这里的东西很多很多,苹果、猪、小鸡……什么都可以吃。你们要住这里很久很久?或是度假?”“我们要待到战争结束。”“战争快结束了。睡哪儿你们?长板凳,光光的,硬硬的,冷冷的。老巫婆不让你们房里睡?”“我们也不愿和外婆一起睡,她又臭又会打鼾。我们原本带来的被子和床单也被她卖掉了。”

传令兵从炉灶上的锅子里倒了一些热水,说道:“我该清理房间,今晚或明天早上长官就回来。”

说完后,他出去了。过了几分钟,他又来了,递给我们两条军用的灰色毯子。他对我们说:“告诉老巫婆,不能卖。如果她凶,告诉我,我就砰!砰!杀她。”

说到这儿,他又笑了。为我们盖上毯子,熄灯后就走了。

白天的时候,我们都把毯子藏在阁楼上面。练习心灵之痛

外婆平时叫我们:“狗养的!”

而大伙儿都叫我们:“老巫婆的孙子!婊子养的!”

还有些人喊我们:“智障儿!小流氓!浑小子!笨蛋!脏孩子!脏鬼!下流!卑鄙!小无赖!该死的家伙!杀人坯子!”

听到这些字眼,我们满脸涨红,耳朵一阵一阵嗡嗡响,双眼直盯着地上,膝盖不停地颤抖着。

我们真的不愿再因此而脸红、颤抖,只希望能快快适应这些辱骂和伤人的字眼。

于是两个人面对面坐在餐桌前直视对方,然后互相辱骂,我们用的字眼一句比一句更残忍。我们其中一个先说:“你是混蛋!你是傻瓜!”

另一个就说:“你是笨蛋!你是坏蛋。”

我们就这么不断练习,直到自己对这些辱骂不再在乎,不再感到刺耳为止。

每天大约半小时的练习之后,我们就到外头转一圈。我们故意让别人羞辱我们,直到我们注意到我们已到达不再在乎别人辱骂的地步为止。

然而,在我们心里仍旧有一些令人难忘的话语,母亲以前常唤我们:“亲爱的!我的爱!我的宝贝!亲爱的小宝宝!”

每次我们想起这些字眼时,不免热泪盈眶。

这些温柔的话语是该忘记的,因为现在不再有人这么唤我们了,而且回忆是这般沉重的负荷,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

于是我们用另一种练习让自己忘却。我们说:“亲爱的!我的爱!我爱你们……我绝不离开你们身边……我只喜欢你们……永远……你们是我的所有……”

不断地重复这些话,让这些字眼逐渐丧失它们的意义,这同时也减轻了我们的痛苦。上学

这是三年前的事了。

那个晚上,爸爸妈妈以为我们已睡着了。他们在另一个房间里谈论我们。

妈妈说:“他们绝对无法忍受被分开的事实。”

爸爸说:“只是在上课的这段时间不在一起,事实上他们并没有被分开啊!”

妈妈又说:“他们一定无法忍受。”“非得如此,对他们也比较好。学校的老师、心理学专家都这么认为。也许刚开始他们难以适应,久了自然就习惯了。”“不行,绝对不可以。你的意思我能了解,但是我更了解他们两个。他们离不开对方。”

爸爸提高声音说:“就是这样!太不正常了!他们一起思考、一起行动,简直就像活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他们自己的世界,实在太不健康了!真叫人伤脑筋。唉!他们真的太让我操心,他们实在太古怪了,永远猜不透他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他们知道的事情太多,太早熟了。”

妈妈轻笑说:“你该不是怪他们太聪明吧!”“这并不好笑啊!你笑什么?”

妈妈回答:“对于双胞胎而言,总会有这些问题,没什么大不了,以后就会改变了。”

爸爸说:“没错,如果将他们分开就会有所改观。每一个独立个体都应该拥有自己的生活。”

几天之后开始上学。我们两个不在同一班。但是,在班上却都坐在第一排。一长排的校舍隔在我们两人的教室之间,这种距离对我们来说似乎太残酷了,这种痛苦叫人难以承受,宛如被吊在半空中。我们再也无法忍受,我们觉得一阵晕眩,我们昏倒了,我们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是在被送往医院的救护车上。

母亲赶来看我们,她温柔笑着对我们说:“明天起,你们就可以待在同一班了。”

回到家,父亲只对我们说:“装病!”

不久之后,父亲到前线去了,担任战地记者的工作。

在我们念书的两年半之间,男老师们也奔赴前线,由女老师给我们代课。后来,因为警报和轰炸接连不断,学校也停课了。

在学校里,我们学会了阅读、写字和算术。于是,住外婆家的这段时间,我们决定继续念书而不依靠老师。方格纸、记事本和铅笔

外婆家既没纸也没笔,于是我们来到一个叫“文具店”的铺子买这些东西。我们选了一叠方格纸、两支笔和一本又大又厚的记事本,将它们放在柜台上。柜台后面站了一位胖胖的先生。

我们跟他说:“我们需要这些东西,但是没钱买。”

店主说:“什么?可是……买东西就得付钱啊!”

我们又重复说:“我们没钱,但是真的很需要这些东西。”

店主说:“学校都不上课了,哪会有人需要纸和笔。”

我们说:“我们在家上课,就我们两个自己上课。”“回去跟你们的父母要钱!”“我们的父亲在前线,母亲待在大城市,我们住在外婆家,她也没钱。”

店主说:“没钱就什么都别想买!”

这时,我们不搭腔,盯着他看。他也看我们。他的额头开始冒汗。过了一会儿,他咆哮:“别这样看我!滚出去!”

我们说:“我们打算替你做一些事来交换这些东西呀!譬如说,我们会捡枯柴、浇菜园、除杂草、扛东西……”

他又咆哮说:“我没有菜园!我也不需要你们!还有,你们能不能说些符合你们年龄的话?”“我们就是这么说的啊!”“以你们的年纪而言,使用‘打算’这个字眼正常吗?”“是啊,我们并没说错。”“没错!太好了!但是我一点也不喜欢你们的说话方式!还有,别再瞪我,滚出去!”

我们问:“你养鸡吗?”

他拿出一条白手帕擦了擦脸,语气较平缓地问我们:“养鸡?为什么养鸡?”“假如你没养鸡,我们可以拿很多鸡蛋来跟你交换这些我们不可缺少的文具。”

这位先生看着我们,什么都没说。

我们又继续说:“鸡蛋的价格愈涨愈高,反倒是这些纸和笔……”

这时,他把我们的纸、笔和记事本都扔向门边,对我们大吼:“出去!我不稀罕你们的鸡蛋!这些全拿走,就别再来了!”

我们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东西对他说:“等到纸和笔用完时,我们会再来。”上课

我们上课的教材有父亲的大辞典和我们在阁楼里发现的《圣经》。

我们给自己排了订正错字、作文、阅读、心算、数学和背诵等课程。

父亲的大辞典帮我们订正错字、了解字义,同时也让我们学习新的词汇和它们的同义词、反义词,而《圣经》则成为我们朗诵、听写和背诵的题材,所以我们很用心地研读《圣经》的每一页。

以下是上作文课的情形:

我们两个人坐在厨房的餐桌前,桌上摆着方格纸、铅笔和我们的大记事本。除了我们,其他人都不在。

我们其中一人跟对方说:“你的作文题目是‘到外婆家’。”

另一人接着说:“而你的是‘差事’。”

然后,两个人就开始动笔。利用两个小时,两张方格纸,描述我们的观感。

两个小时一过,我们互相交换作文,对照字典为对方订正错字。最后,在纸张下方写上“好”或是“不好”。假如得到“不好”的成绩,就将它丢入炉灶里,在下堂课重写一次;若得到“好”的成绩,则将它抄入大笔记本里。

我们评定文章“好”或“不好”的标准很简单:一切须属真实。我们所描述的是我们所看见的人、事,所听到、所做过的事。

举个例子来说吧!我们不能写“外婆像个巫婆”,却可以写“大伙儿都叫她老巫婆”。另外我们不能写“大城市很美”,因为也许我们认为大城市很美,而别人却不这么认为。

同样,假如我们写“传令兵很和善”的话,这并不一定是真的,因为传令兵很可能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狠毒的一面。所以对于他,我们简单地写着“传令兵递给我们两条毯子”。

此外我们还写“我们吃了很多的核桃”,这并非表示“我们喜欢核桃”,因为“喜欢”这个字眼并不明确,而且不够简明、客观,就如同“喜欢核桃”和“喜欢我们的母亲”是两回事:前者意味着令人愉悦的口感,而后者则是一种感觉。

表达情绪的字眼太含糊不清,所以最好避免使用这样的字,而尽量去作事物、人物、自我的描写,也就是忠实地描绘事实。邻居和她的女儿

我们的邻居是一位比外婆年轻的妇人,她和她女儿住在小镇最边上的一间房子里。房子破烂不堪,屋顶还破了好几个洞,房子四周也是一片庭院,但是不像外婆家的照顾得这么好,邻居的院子里只有杂草丛生。

邻家妇人终日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只是望着她眼前的景物,没人知道原因。到了晚上或下雨时,她的女儿则扶她进屋里。有时,她的女儿忘了或不在时,这妇人仍然待在屋外一整夜,无论天气如何,她依旧如此。

附近的人说,这妇人曾经怀过一个男人的孩子,结果这个男人抛弃她,她就精神失常,变成了疯子。

外婆说这妇人很懒惰,宁可过穷苦的日子也不愿去工作。

邻家妇人的女儿比我们矮,但年纪比我们稍长。她白天在镇上的酒吧门前或街角行乞,有时她也上市场捡些别人不要的青菜和腐烂的水果带回家,有时她也偷尽一切能偷的东西。好几次,她企图偷我们园子里的青菜和鸡蛋,但都被我们赶了出去。

有一回,我们撞见她吸我们母羊的奶头。她一见到我们就马上起身,一边用手背擦嘴,一边后退说道:“别伤害我!”

接着她又说:“我跑得很快,你们抓不到我的!”

我们注视她,第一次这么近地看她,才发现她不但有兔唇,而且还对眼,鼻子和嘴巴间挂着两道鼻涕,眼睛红红的,眼角有一堆黄黄浊浊的东西。此外,她的四肢长满了脓包。“别人都叫我小兔子,我喜欢喝羊奶。”

她说完后笑了笑,露出满口黑牙。“我喜欢喝羊奶,但尤其喜欢吸它们的乳头。很不错,硬硬又软软的!”

我们没搭腔。这时,她靠了过来说:“不过,我也喜欢吸别的东西!”

才说完,她就伸出手来。我们往后退。

她说:“你们不想要?不想和我玩吗?我倒是很想,你们长得这么俊秀。”

这时,她低着头问我们:“你们觉得我恶心吧?”

我们说:“不,我们不觉得你恶心。”“我知道了,你们太年轻、太害羞了。和我玩玩嘛!不要太拘谨了。我会教你们玩些好玩儿的。”

我们回答她:“我们没玩过。”“那么,你们一整天都做些什么?”“我们工作、读书。”“不像我,就只知道行乞、偷窃、玩乐。”“你也很照顾你母亲,你是个好女孩。”

她愈来愈靠近,问道:“你们认为我很好,真的吗?”“是啊!以后你或你母亲如果需要什么东西,尽管找我们拿,我们可以给你水果、青菜、鱼和羊奶。”

听完后,她大声叫道:“我不要你们的水果,也不要你们的鱼和羊奶。这些东西我都可以偷得到。我想要的,是要你们喜欢我。没有人喜欢我,连我母亲也一样。而我也是,我不喜欢任何人,包括我母亲,包括你们两个!我恨你们!”练习行乞

这一天,我们穿上又破又脏的衣服,还有那一双破鞋子,刻意弄脏脸和手,然后来到大街上。我们在街上一个地方停下来,就在那儿等候路人经过。

一有外国军官经过,我们就会把右手向前伸直向他敬礼,然后伸出左手来乞讨。最常见的情况是,经过我们面前的军官没停下,或是没看见我们,或是看也不看我们一眼。

终于,有个军官停在我们面前。他说了一些话,但我们听不懂他的语言。他问我们一些问题,我们没回答,只是一动也不动摆着乞讨的动作。他在口袋里摸索了一会儿,掏出一枚硬币和一块巧克力放在我们的手心上,然后摇摇头走开了。

我们又继续等候。

这时一位妇人经过,我们向她伸出手,她说:“可怜的孩子,我没什么可给你们。”

说完后,她摸摸我们的头,我们说:“谢谢。”

之后,另一个妇人给了我们两个苹果,还有一个给了我们饼干。

又一个妇人经过,我们同样向她伸手乞讨。她停下来说:“在这里行乞,你们难道不觉得丢脸吗?到我家来吧!有些蛮轻松的工作很适合你们。例如劈柴、擦阳台,你们够高够壮,做起来不吃力的。假如你们做得很好,我会给你们浓汤和面包吃。”

我们回答她:“女士,我们并不想替你工作,我们既不想喝你的浓汤,也不想吃你的面包,我们不饿。”

她问:“那么你们为何行乞?”“我们只是想要知道这么做的后果,观察一些人的反应。”

她一听,一边走开一边大叫:“龌龊的小无赖,太放肆了!”

回家的路上,我们将行乞来的苹果、饼干、巧克力和硬币全都丢到草丛里。而我们头上曾被施舍的抚摸,是扔也扔不掉的。小兔子

我们在河边钓鱼,小兔子跑来了。她没有看见我们,自己一个人躺在草地上,顺手把裙子往上撩,里面没穿内裤,屁股露出来,而且腿间有毛。我们都没有长毛,小兔子却有,只是很少罢了。

小兔子吹了吹口哨,一只狗跑过来,是我们的狗。她把小狗搂进怀里,在草地上打起滚儿。小狗又叫又跳从她怀里挣脱,踉踉跄跄跑开了。于是小兔子用一种极温柔的声音唤着小狗,一边用手指抚摸自己的私处。

小狗又跑回来了,闻一闻小兔子的私处就舔了起来。小兔子叉开双腿,将小狗的头压在自己的肚子上。这时候,她的呼吸变急促,身体也跟着开始扭动起来。小狗抬起头试着爬上小兔子的身子。

过了一会儿,小兔子整个人瘫在草地上。小狗慢慢地离开了。小兔子仍在草地上躺了一会儿,她才一起身就看见我们,立刻涨红了脸大声叫道:“下流的偷窥狂,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回答:“我们看见你和我们的小狗玩。”

她问道:“我一直是你们的伙伴吧?”“是啊!所以我们让你尽情地跟我们的小狗玩。”“那你们不会告诉任何人刚才的事吧?”“我们绝不告诉任何人,放心好了。”

她坐在草地上,哭了起来,说道:“只有动物喜欢我。”

我们问她:“你妈妈真的是疯子吗?”“不,她只是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她曾经发生过什么事吗?”“没有,也没什么。有一天,她瞎了,接着,她又聋了。她说,以后我也会和她一样。你们瞧见我的眼睛了吗?今天早上醒来,我眼里长满了脓,睫毛都黏住了。”

我们说:“有病当然就要治啊!”

小兔子回答:“也许吧!但是,到哪里找个看病不要钱的医生?再说,现在连个医生都没有。他们全都到前线去了!”

我们又接着问道:“那你的耳朵呢?耳朵也有毛病吗?”“没有,我的耳朵倒没问题,我想我母亲的耳朵也没问题,只是她装作什么都听不见。这样一来,就解决了我对她提出的一些疑问。”瞎子与聋子的练习

我们其中一个当瞎子,另一个当聋子。训练一开始,当瞎子的拿了外婆的头巾遮住眼睛,而当聋子的则拿草将耳朵堵住。外婆的头巾上还留有她的臭味。

一切就绪之后,我们手牵手出去散步。此时正是警报期间,所有人都躲到地窖里,因此街道相当冷清。

当聋子的就叙述他所看到的情景:“这条街道又直又长,街道两侧尽是矮房子,都是平房。房子的颜色有白色、灰色、粉红色、黄色和蓝色。过了街道后,就可以看见一座公园,里面种了很多树,还有一座喷水池。天空很蓝,还飘着几朵云。哇!看到飞机了,五架轰炸机,它们飞得很低。”

扮瞎子的慢慢说,好让扮聋子的能读唇语,他说:“我听见飞机的声音,它们发出断断续续却很巨大的声响,它马力很足,载着炸弹。现在它们全都飞走了。我又听到鸟儿的叫声。除了这些,一切都很寂静。”

聋子读了瞎子的唇语之后回答:“是的,整条街道空荡荡的。”

瞎子又说:“我听见左侧街道有脚步声靠近。”

聋子回道:“你说对了,来了一个男人。”

瞎子问:“他长得如何?”

聋子回答:“像镇上一般的男人一样,又穷又老。”

瞎子说:“我知道,听得出来是老人的脚步声。我也听得出来他是赤脚,所以他很穷。”

聋子说:“他秃头,穿了一件破旧的军用短上衣和一条过短的长裤,而且他的脚很脏。”“他的眼睛呢?”“我看不到,因为他正在看地上。”“他的嘴巴呢?”“他的双唇紧闭,应该是没牙齿。”“他的手呢?”“插在口袋里,他的口袋很大,而且似乎装了一些东西,也许是地上的苹果,也许是核桃吧!所以他的口袋才会鼓鼓的。啊!他抬起头了,他看见我们了,但是我分辨不出他眼珠子的颜色。”“除了这些,你还看到什么吗?”“皱纹,纹路深得像一道道的疤痕烙印在他脸上。”

瞎子说:“我听到警报器的声响,警报解除了,回家吧!”

由于先前的经历,后来我们不再需要拿头巾遮住眼睛,也不需要拿草堵住耳朵。扮瞎子的人因为眼睛被遮住而能将眼光导入心灵深处;扮聋子的人也因为耳朵被堵住而能拒绝所有的噪音。逃兵

在森林里我们发现一个男人躺在灌木丛后。他还活着,很年轻,但没穿军服。他一动也不动地注视着我们。

我们问他:“你为什么躺在那儿?”

他回答:“我再也走不动了,我是从边界的另一边过来的。我已经走了两个礼拜,不分昼夜地走,而大多是在夜间行走,现在觉得整个人很虚弱,肚子又饿。我已经有三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又问:“为什么你没穿军服?这儿所有的年轻男子都去从军,他们都穿军服。”

他说:“我再也不想去从军了。”“你不想去打敌人?”“我不想打任何人,我没有敌人了,只想回家。”“你家在那儿?”“还很远。假如我再找不到东西吃,恐怕就到不了家了。”

我们问:“那么你为什么不买东西吃?没钱吗?”“嗯!我身上没钱,而且我只能躲躲藏藏,不能暴露,免得被发现。”“为什么?”“我未经许可逃离部队,现在是逃兵,万一被抓到,不是枪毙就是绞死。”

我们问:“下场就像杀人犯一样?”“没错,就是那样。”“但是,你不想再杀人了,你只想回家。”“对,只想回自己的家。”

我们问:“你希望我们带些什么东西给你吃?”“什么都可以。”“羊奶、水煮蛋、面包和水果好吗?”“可以,可以,什么都好。”

我们问:“需要毯子吗?这儿晚上很冷,而且常下雨。”

他说:“也好,但千万别让人瞧见了,也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好吗?连你们的母亲也一样。”

我们回答他:“没有人会看到我们,我们谁也不说,而且我们也没母亲可说。”

当我们把食物和毯子带来给这位男子时,他说:“你们真仁慈。”

我们回应他:“我们并不仁慈,带这些东西给你,只因为你的确需要它们。”

他又说:“我不知该如何向你们致谢,我绝不会忘记你们。”

这时,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我们对他说:“你知道吗?流泪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像我们,还未到你这个年龄就不愿再流眼泪了。”

他微笑着说:“你们说得对。抱歉,我以后也不会再流泪了。今天之所以会这样,只是因为我太疲倦了。”练习禁食

我们郑重地对外婆说:“这两天我们不吃东西,只喝水。”

她耸耸肩说:“不干我的事。但是你们得照常工作!”“外婆,我们当然照常工作。”

禁食的第一天,外婆杀了一只鸡,还将它放在烤炉上烤。到了中午,她唤我们:“来吃吧!”

一进厨房,就闻到烤鸡的香味。我们有一点儿饿,但不是太饿,只是站在那儿看着外婆切这只鸡。她说:“这味道真好,你们闻得出来有多好吗?要不要一人来一只鸡腿?”“外婆,我们什么都不想吃。”“太可惜了,这烤鸡真的很美味呀!”

说完,外婆就用手抓鸡来吃,吃一口,舔舔自己的手指,还顺便在围裙上擦几下。然后她啃起了鸡骨头。这时她说:“这只鸡太鲜嫩了,无法想像能有什么东西比它更美味。”

我们对她说:“外婆,住在这里到现在,你还没烤过鸡给我们吃。”

她说:“我今天不是烤了吗?是你们自个儿不吃的。”“你明知道我们这两天不吃东西。”“不是我的错,是你们又做了一次蠢事。”“让自己习惯于饥饿是我们的练习之一。”“那么你们就去习惯饥饿吧!没人会阻止你们的。”

一走出厨房,我们就到院子里干活儿。一直工作到傍晚,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于是我们喝了很多水。当然,这个晚上睡得很不好,梦到的都是食物。

第二天中午,外婆将昨天吃剩下的烤鸡解决掉,而我们两眼昏花地看着她吃。此刻,感觉到的已不是饥饿,而是头晕。

晚上,外婆煎了一些涂上干酪和果酱的薄饼,我们感到相当恶心,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的胃痉挛,我们赶快躺在床上,沉沉昏睡过去。醒来时,外婆已经上市场了。我们很想吃点早餐,但厨房里既没面包,也没羊奶和干酪,什么都没有。外婆把所有的东西都锁在地窖里。其实我们可以打开地窖,但决定不去动它。于是,我们生吃了一些蘸盐的番茄和黄瓜。

当外婆从市场回来时,她对我们说:“你们早上的工作还没做。”“你应该叫醒我们才是啊!外婆。”“你们应该自己起床才对!不过今天例外,我还是给你们东西吃。”

结果,同往常一样,我们还是吃卖剩的青菜煮成的浓汤。我们吃得很少。

餐后,外婆说:“这是一种愚蠢的练习,而且有害健康。”外公的坟墓

有一天,我们看到外婆从屋里出来,带着她的浇水壶和整修花园的工具。但她不是往葡萄园的方向,而是朝另一个方向走。我们远远地跟在她后面,以便探个究竟。

外婆走进了墓园,她在一座坟墓前停下来,然后摆好带来的花园工具。这座墓园很荒凉,此时只有外婆和我们。

我们躲在草丛和墓碑后面,然后一步步慢慢靠近外婆。由于外婆视力衰退,听力也很差,所以她没发现我们。

我们看见外婆拔掉这座坟墓四周的野草后,拿了一把铲子铲地,然后又种上了些花。随后,外婆到附近的水井取水回来浇这块墓地。

当这一切工作都完成,整理了工具后,外婆就在十字架前跪下来,用一种半蹲的姿势跪着。然后,如同要诵经般,她双手合掌放在腹部。她口中念念有词,然而我们却听到一连串的辱骂。她说:“人渣……坏蛋……猪……败类……该死的家伙……”

外婆一离去,我们便走上前去看那座坟墓。它维修得很好。我们看着十字架,上面写了一个名字,这是外婆的名字。也就是母亲的娘家姓氏。这个受洗的名字是由连词符号串联两个名字所组成的,这两个名字就是我们两人的受洗名字。

在十字架上还写了出生与死亡日期,我们屈指一算,外公去世时是四十四岁,距今已有二十三年了。

晚上,我们问外婆:“外公长什么模样?”

外婆说:“什么?你们说什么?你们没有外公。”“我们以前有外公吧?”“没有,从来没有。你们出生时,他就已经死了。所以你们没有外公。”

我们接着问外婆:“为什么你要毒死他?”

她回答:“哪有这回事!”“他们说你毒死外公。”“他们说……他们说……就让他们去说吧!”“你没毒死他吗?”“狗养的!别吵我!没凭没据的,他们爱怎么说都可以!”

我们又问:“我们知道你不喜欢外公,为什么还清理他的墓地?”“就是为了这个理由。因为他们说了又说,我要让他们闭上嘴巴。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去整理坟墓?你们在监视我?狗养的!你们敢监视我?去死吧!”

外婆生气地说道。练习残酷

这一天是周日。我们在院子里捉了一只母鸡,然后就像外婆杀鸡那样,割开它的喉咙。我们把鸡抓进厨房,对外婆说:“把它烤了吧!外婆。”

外婆一见便尖叫起来:“谁准你们这么做?你们根本就没权力决定!你们这两个小无赖给我听着,在这儿大大小小的事情全由我作主。我死了我都不烤它。”“那还不是一样。我们自己动手吧!”

说完,我们便开始拔鸡毛,外婆却立刻从我们手里把鸡抢走:“你们不懂得从哪里下手,小流氓!我真命苦,这就是老天爷给我的惩罚!”

在烤这只鸡的时候,外婆哭着说:“这是最好的鸡,他们竟杀了它,原本还打算礼拜二把它带到市场卖了。”

吃这只鸡的时候,我们说:“这只鸡真好吃,以后每个礼拜天都要吃鸡。”“每个礼拜天?你们疯啦?你们要我破产吗?”“以后每个礼拜天你就挑一只,不管你愿不愿意。”

外婆听了又哭起来,她说:“我到底对他们做了什么?可怜啊!可怜啊!他们分明要我死。像我这样,一个孤苦无依的老人,不该得到这种报应!我待他们这么好!”“是啊!外婆,你很好,真的很好!因为以后的每个礼拜天,你都会为我们烤一只鸡。”

此时,外婆稍稍平静了。于是,我们又说:“以后如果还有东西要杀,一定要叫我们,就由我们来执刀吧!”

她说:“你们很喜欢做这种事吗?”“不,一点也不,只因为我们必须习惯做这种事。”

她说:“我明白了,这是一种新的练习。你们说得对!要懂得如何杀生,以后就能派得上用场。”

之后,我们从杀鱼学起,先抓住鱼的尾巴,然后把鱼头甩出去撞在石头上。我们很快就习惯于去杀一些像鸡、鸭、兔这些注定要被杀来吃的动物。后来,我们也杀了不该杀的动物。我们把抓来的青蛙钉在木板上,然后剖开它的肚子。我们还把抓来的蝴蝶钉在纸板上。如此一来,它就成了我们美丽的收集品。

有一天,我们把我们的橙黄色公猫吊在树枝上。被吊时,小猫不断使劲地挣扎,整个身子屈张得很大,它因为惊吓过度,身子抽搐得很厉害。直到它不再挣扎,我们才将它取下,平摆在草地上。起先,它没有丝毫动静,突然间,它跳起来逃开了。

从这天起,我们偶尔会看见小猫站在远远的地方,却不再靠近我们的屋子,它甚至不再过来喝我们摆在门前碟子里的羊奶。

外婆便告诉我们:“这只猫愈来愈凶了。”

我们说:“别管它,从现在起,我们自己负责抓老鼠。”

之后,我们设计了一些捕鼠圈套,我们把抓到的老鼠丢入沸水中淹死。镇上的孩子

我们在镇上还见过其他小孩。因为学校停课,所以镇上的孩子终日在外游荡。这些小孩年纪不等,有年纪大的,也有年纪小的。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和母亲住在镇上自己的家里,其他人就和我们一样来自外地,而大多数的小孩都来自大城市。

来自外地的小孩,很多被寄养在陌生人家里,养主待他们并不是很好,平日他们必须到田里和葡萄园里工作。

年纪大的小孩总喜欢欺负年纪小的小孩,并且常抢走他们口袋里的所有东西,有时甚至还抢走他们的衣服。年纪大的小孩也经常殴打年纪小的小孩,他们尤其喜欢欺负来自外地的小孩。

而和母亲住在镇上的小孩从不独自出门,他们一直受到母亲的保护。

没有任何人保护我们,所以我们学着如何去对付那些大孩子。

我们制造了一些武器,有磨尖的石头、装满沙子和石砾的短袜,还有在阁楼中《圣经》旁边箱子里发现的一把剃刀,必要的时候,可以用它吓走那些大孩子。

一个大热天,我们两人坐在山泉旁的树下,因为靠近涌流不停的泉水,这个地方就凉快多了。家里没井水的人也都来这里取水。在离我们不远的草地上,有几个年纪比我们大的男孩躺在那儿。

这时,小兔子出现了。她提着一个水桶走过来,她把水桶摆在泉眼的下方,等着泉水慢慢注满她的桶子。

当桶里装满水时,那群男孩中的一个人就起身走过去,在桶里吐了一口痰。小兔子立刻将水倒掉,冲洗之后再将桶子放到泉眼下面。

当再次注满桶子时,又有一个男孩起身走过去,在桶里吐痰。小兔子再次倒掉桶里的水,清洗桶子后,将它放在原处接水。只是她不再让泉水注满,而是装了半桶水,就立刻提了桶子跑开。

一个男孩追过去,抓住她的手臂,又在她的桶子里吐了一口痰。

小兔子很不高兴,说:“不要太过分了!我要提回去的是能喝、干净的水!”

男孩说:“没错啊!这是干净的水呀!我只不过吐了一口痰进去而已。你该不会认为我的痰脏吧!我的痰可比你家所有东西都还干净呢!”

小兔子听完后,倒掉桶里的水,站在那儿哭了起来。

这时,那男孩打开裤裆,对小兔子说:“亲它!假如你亲它,我就让你的桶子装满水。”

小兔子果真蹲下来了。但是男孩却退了几步说:“你真以为我会让你的脏嘴亲它?贱婊子!”

说完,他就往小兔子的胸前踢了一脚,然后拉上裤子。

就在这时,我们走过去扶起小兔子,捡起水桶,清洗之后放到泉水下方盛水。

他们之中的一个人对其他伙伴说:“走吧!到别的地方玩!”

另一个人说:“开什么玩笑?好戏才开始呢!”

前面的男孩说道:“算了!我认识他们,两个危险分子!”“危险分子?这两个蠢货?我一个人应付就够他们瞧了,你们等着看吧!”

说完,这男孩走过来,想在桶子里吐痰,但是我们其中一个先绊了他一脚,另一个立刻用沙砾袋殴打他的头,才几下子,他就昏倒在地。其他男孩盯着我们看,其中一个跨了一步打算走向我们。但是,他另一个伙伴说:“小心!这两个卑鄙的家伙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有一次,他们还用石头打破我的头。而且他们还有一把剃刀,只是还没使出来。他们会毫不眨眼地割断你的喉咙。他们简直就是疯子!”

这群男孩听了之后就离开了。

随后,我们装满一桶水交给小兔子。她问我们:“你们为什么不立刻过来帮我?”“我们想看看你如何保护自己。”“同时面对三个大男孩,我又能怎样?”“你可以拿水桶砸他们的头,抓他们的脸,或是往他们的鸡鸡上踢几脚,再不然就是大声喊叫,或者逃开,过一会儿再回来提水。”冬天

天气愈来愈冷了,我们翻遍了行李箱,把所有能找出来的衣服——几件套头毛衣和几条长裤——都往身上套。然而,我们却无法在自己破旧的鞋子上再套第二双鞋,因为除了这双破鞋外,我们没有其他的鞋子。而且,我们因为没有手套和帽子可以戴,所以手脚也冻得几乎没了感觉。

天空变得一片灰暗,街道上也变得很冷清,小河结冰,森林覆盖上一层白雪。除非木柴快用完了,否则我们不会再走进林子里。

我们告诉外婆:“我们需要两双长筒靴。”

她回答:“一下要这个,一下又要那个,然后呢?我哪来这些钱?”“外婆,木柴也快用完了。”“那只好省着点用。”

后来,我们不再外出。我们在屋里做其他事情。我们利用木柴雕出一些汤匙、切面包板,然后读书直到深夜。而外婆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赖在床上,她很少到厨房做饭,我们的耳根也因此清静多了。

这段时间,我们吃得很不好,没有青菜、水果,就连母鸡也不下蛋了。而外婆每天给我们的食物,就只有几粒干豆和几颗摆在地窖里的马铃薯。但是,地窖里却堆满了熏肉和一瓶瓶的果酱。

邮差偶尔会过来一趟,他一到门前,总是不断地按他自己的车铃,直到外婆走出屋子。这时,邮差会用舌头舔湿他的铅笔尖,在一张纸上写些东西,然后把笔和纸递给外婆,让她在纸张下方画上一个十字。邮差每次交给外婆的不是钱就是包裹或信。然后,他就一边吹口哨,一边骑着自行车往镇上的方向离去。

收到钱或包裹,外婆就在她房里拆封;如果收到信,她就把它扔到炉灶里烧掉。

我们总是这样问外婆:“为什么你每次收到信的时候,连看都不看就扔进炉子里?”

她回答:“我不识字,也没上过学,什么也不会,只好做工。我可不像你们这么好命!”“我们可以帮你读这些信啊!”“任何人都不准看这些信!”

我们又问:“那么,是谁寄钱给你?是谁寄包裹给你?又是谁寄这些信给你?”

外婆不说话。

第二天,趁外婆在地窖忙的时候,我们溜到她的房里搜寻。在她的床下,我们发现一个打开的包裹,里面有高领毛衣、围巾、帽子和手套。我们不向外婆提起这件事,以免她知道我们手上有一把可以开她房门的钥匙。

晚餐后,我们耐心地等着。外婆就像往常一样,喝完白兰地就东摇西晃走向她的房间,然后从腰上取下钥匙打开房门。这时,跟在她身后的我们立刻上前推她一把,她整个人倒在床上,我们则装作进去找东西,并且假装无意间发现了那个包裹。

于是,我们对她说:“太不仁慈了吧!外婆,我们一直很冷,又没有保暖的衣服,所以无法外出,而你却想卖掉母亲编织好寄给我们的所有东西。”

外婆没回答我们,然后哭了起来。

我们接着又说:“是我们的母亲寄钱来,她还写信给你。”

这时,外婆说:“她才不是写给我的。她明明知道我不识字,甚至以前,她也从不曾写信给我。而现在她会来信,是因为你们住在我这儿。再说,我根本就不需要她写什么信,也不需要任何她寄来的东西。”邮差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守在花园门前等候邮差。他是一个戴着软帽的老人。现在,他骑着一辆在行李架两侧挂有两只邮袋的自行车出现了。

他一出现,等不及他按车铃,我们就迅速跑过去按住他的车铃。

他问道:“你们外婆呢?”

我们说:“别管她,把你带来的东西给我们。”

他说:“没什么东西。”

话一说完,他立刻动身打算离去。但是我们将他从车上拉下来,让他跌落在雪地中。这时候,他的自行车也倒下来压在他身上。他嘴里不停地咒骂。

我们翻开他的邮袋,找到一封信和一张汇票。我们拿着那封信对他说:“给钱!”

他说:“不行,这得问你们外婆!”

我们说:“但这封信是寄给我们的,是我们母亲寄来的。如果你不交给我们,我们就让你起不来,直到你在这里冻死为止。”

他说:“好吧!好吧!快扶我起来,我的腿被自行车压碎了。”

于是我们先抬起自行车,再扶起这位邮差先生,他很瘦,很轻。

站起来之后,邮差先生就从口袋里掏出钱交给我们。

一拿到钱,我们问他:“签字?还是画十字?”

他说:“随便,画个十字好了,这样比较妥当。”

接着他又说:“你们这么保护自己是对的,所有的人都认识你们的外婆,没有人比她更吝啬了。这是你们母亲寄来的?她真好,我看着她长大。其实她离开这个地方是对的,否则她会因为那些闲言碎语而永远嫁不出去……”

我们问:“什么闲言碎语?”“就像别人说的一样,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我的意思是,你们的外婆毒死了你们的外公。这是一桩老掉牙的事了。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大家都叫她老巫婆。”

我们说:“我们不想听到别人说外婆的坏话。”

邮差先生调整了他的自行车方向后说道:“好吧!你们应该很清楚这件事了。”

我们回答:“我们早就清楚了。但是,从今以后得把寄来的东西全部交给我们,如果你不这么做,我们会杀了你,懂吗?”

邮差先生说道:“我想你们做得出来,杀人坯子!以后你们会拿到邮件的,我才不管呢!而那个老巫婆,关我什么事。”

说完后,他一边推着车子,一边拖着那条被我们弄伤的腿离去。

第二天,我们穿得很暖和,带着母亲寄来的钱到镇上买长筒靴。至于母亲的信,则被我们两人轮流藏在自己的衬衫里。鞋匠

鞋匠的住处和工作的地方都在一起,都在靠近车站一间房子的地下室里。这个房子的空间很宽敞,在一个角落,摆的是他的床,另一个角落,则是他的厨房,而他的工作场所就在贴近地面的通气窗前。鞋匠坐在一张矮凳子上,四周散了一地的鞋子和工具。他从快要滑下来的眼镜的上缘打量我们,然后再看看我们的破短靴。

我们说:“先生,早安!我们想要一种橡胶制的,防水的,又能保暖的长筒靴,你卖这种鞋吗?我们有钱。”

他说:“当然有!不过这种有里子、可保暖的靴子很贵唷!”

我们说:“我们要穿这种靴子,因为我们的脚冻坏了。”

说完,我们立刻把带来的钱摆在矮桌子上。

这位鞋匠说:“这正好够买一双。但是只有一双靴子,你们两个人够用吗?你们的尺寸一样,就轮流穿着出门吧!”“不可能,我们无法离开对方而独自出门,到任何地方我们都在一起。”“再去跟你们的父母要钱吧!”“我们没有父母,我们住外婆家,别人都叫她老巫婆,她不会给我们钱。”

鞋匠惊讶地说道:“老巫婆是你们的外婆?喔!可怜的孩子!你们竟然穿这种鞋子从她家到这儿?”

我们说:“是啊!我们是这么走来的。没有长筒靴,我们就无法度过冬天,因为我们必须到森林里找木柴,也必须到外头铲雪,我们真的很需要……”

鞋匠接着说:“两双保暖又不透水的长筒靴。”

鞋匠笑了笑,然后递给我们两双长筒靴说道:“穿穿看!”

我们试穿之后,觉得这靴子很适合我们,于是对鞋匠说:“我们带走这两双靴,等到明年春天卖了鱼和鸡蛋,再给你第二双靴子的钱,或是你愿意的话,我们带些木柴过来。”

鞋匠把钱还给我们,他说:“喏!拿去吧!我不要你们的钱,不如拿这些钱去买两双好袜子。送你们这两双靴子是因为你们真的很需要它。”

我们说:“我们不喜欢收别人的礼物。”“为什么?”“因为我们不喜欢向别人道谢。”“那么你们什么也不必说。走吧!哦,不,等一会儿!我这里还有一些夏天穿的凉鞋和拖鞋你们一起带走,还有系带皮鞋也拿走吧!这些鞋子都耐穿,如果还有你们想要的鞋子就全带走吧!”“可是,你为什么要送给我们呢?”“因为我用不着,我就要离开这儿了。”

我们问他:“到哪儿去?”“天晓得!反正有人会来带我走,然后……杀了我。”

我们问:“谁要杀你?为什么?”

他说:“别问了,快回去吧!”

于是,我们带走了拖鞋、凉鞋和系带皮鞋,当然,还有穿在脚上的长筒靴。离开之前,我们在门前停下脚步,对鞋匠说:“我们希望你不会被带走,如果真的被带走,我们也希望你不会被杀死。再见了,鞋匠先生,谢谢你,真的非常谢谢你!”

当我们回到家,外婆一见到我们就问:“你们上哪儿偷来这些东西?该死的坏蛋!”“这些不是偷来的,是别人送的礼物!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吝啬,外婆!”偷窃

有了长筒靴和保暖的衣服之后,我们又可以外出了。我们在结冰的小河上滑行、玩耍,还到森林里捡木柴。

我们带了一把斧头和一把锯子进入森林。在森林里,已经无法捡到掉落在地上的枯木,因为地上的雪积得太厚了。因此我们爬到树上锯断干枯的树枝,然后用斧头劈开。工作的时候,我们不觉得冷,甚至还流汗。所以我们脱掉手套,放在口袋里,免得一下子就磨坏了。

有一天,我们带了两捆柴,在回家的途中拐了个弯去探望小兔子。

一到她家,发现她家破屋前的积雪积得很高,没有人铲除,而且地上见不到任何足迹,烟囱顶上也没有烟雾升起。

我们敲了敲门,没人响应,于是我们进入屋里。一开始什么也看不见,因为整个屋子很黑,但是,我们的眼睛很快就适应了黑暗。

这间屋子是厨房,也是寝室,在最阴暗的角落里摆了一张床。我们走过去唤了几声,在被子和旧衣服的覆盖下,有东西在移动。小兔子从被窝里伸出脑袋。

我们问她:“你母亲也在被窝里?”

她说:“嗯!”“她死了吗?”“我不知道。”

我们搁下枯柴,接着便在炉灶里点燃火,因为屋子里和屋外一样冷。然后,我们跑回外婆家,到地窖里拿了几颗马铃薯和一些干豆,还挤了一些羊奶,带着这些食物回到小兔子家。我们温了羊奶,放一些雪块在平底锅里,倒入干豆一起煮开。马铃薯就放进烤炉里烤。

不久之后,小兔子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来到炉灶边坐下。

小兔子的母亲并没死,我们喂了她一些羊奶之后就告诉小兔子:“这些东西一煮好就吃了它,也喂你母亲吃。我们会再来的。”

我们用鞋匠退还的钱买了几双袜子,但是钱并未全都花掉,还剩下一些。于是我们到杂货铺买了一点面粉,然后随手取了一些不付钱的盐和糖。我们还上肉铺买了一小块肥肉,也同样拿走了一大串不付钱的灌肠。最后,我们又回到小兔子家。这时,她们母女两人已经吃完所有的东西了。小兔子的母亲躺在床上,而小兔子正在清洗碗碟。

我们告诉她:“以后的每一天,我们会给你带一捆木柴、一些干豆和马铃薯过来。但是,其他东西就得用钱买。我们没钱,这么一来,就没办法进杂货店。所以,我们必须买些东西才能偷别的东西。”

小兔子说道:“你们真聪明。其实你们是对的,因为别人根本不让我进杂货店。真没想到你们也会去偷东西。”

我们说:“为什么不?这可以练习我们机灵的反应。但是我们真的很需要钱。”

小兔子想了一想说道:“去找神父要钱。偶尔我答应掀裙子给他看时,他就会给我钱。”“他对你作这种要求?”“是啊!而且他有时还会把手指伸进来,然后给我一些钱,要我不对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快!快去告诉神父,小兔子和她母亲需要钱。”勒索

神父住在教堂边一间称作堂区的大房子里,我们就到那儿找他。

一到那儿,我们拉拉绳铃,一位老妇人开门,她问:“你们想做什么?”“我们想见神父。”“有什么事吗?”“有人快死了。”

这位老妇人引我们进入等候室,然后她敲了一扇门叫道:“神父,有人需要临终涂油礼。”

门后有个声音回答:“我马上就来,叫他们等一下。”

等了几分钟,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脸严肃地从他房里走出来。他在一身黑色的衣服上面,穿了一件镶金边的白袍。他问我们:“人在哪儿?你们送他来了吗?”“是小兔子和她母亲。”

他说:“我在问她们的真实姓名。”“我们也不知道。她母亲又瞎又聋,她们住在小镇的最后一间屋子,现在快饿死、冻死了。”

神父说:“虽然我真的不认识这两个人,但是我还是准备为她们做临终涂油礼,走吧!带我去!”

我们说:“她们还不需要临终涂油礼,她们需要一些钱。我们已经为她们带了木柴、马铃薯和干豆,但是我们无法再为她们带东西了。所以小兔子叫我们到这儿来找你,因为你偶尔会给她一些钱。”

神父说:“有可能。我给过很多穷人金钱,但是却无法一一记得他们的名字。拿去吧!”

神父从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币给我们,我们收下了,然后对他说:“太少了,这些太少了。连买个圆面包都不够。”

他说:“真令人遗憾啊!穷苦的人太多,而虔诚的信徒几乎都不再奉献了。而今,所有的人都处于困厄之中。你们走吧!愿上帝降福你们!”

我们说:“你给的这些钱只够我们今天用,所以我们明天还会再来一趟。”“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明天再来?我不会让你们进来,马上给我出去!”“明天我们一定会再来的!我们会不停拉铃,直到你开门为止。我们也会敲你的窗子,踢你的门,要不然就是告诉所有人,你对小兔子所做过的一切。”“我从未对小兔子做过什么,甚至不知道她是谁!你们听到的都是她编的谎言,而且也没有人会把无知顽童说出来的话当回事,没有人会相信你们!这一切也都是小兔子撒的谎!”

我们说:“是真是假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诽谤,而所有的人都喜欢听别人的丑闻。”

这时,神父坐了下来,一面用手帕拭去脸上的汗水。他说:“太可怕了!你们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吗?”“是的,神父,我们在勒索。”“你们小小年纪就……这太可悲了!”“没错!可悲的是我们不得不这么做,因为小兔子和她母亲真的很需要钱。”

神父一听完,就起身脱掉自己的外套说道:“这是上帝给我的考验!你们要多少钱?我并不是很富有。”“以刚刚你给我们的那个数字算来,总共需要十次,一个礼拜算一次,我们不会勉强你的。”

于是神父掏出钱给我们。他说:“你们每个礼拜来一次,但是千万别以为我和你们妥协了。这么做算是救济。”

我们回答他:“神父,我们正等你这么说。”谴责

有一天下午,许久未见的传令兵出现了,他一进厨房就说:“你们帮吉普车卸货好吗?”

于是我们穿上长筒靴,随他走到停在庭院门前马路上的吉普车旁。他交给我们几只木箱和纸箱,要我们放到军官的房里。

我们问他:“今晚军官会来吗?我们从来就没见过他。”

传令兵说:“冬天,军官不会这儿住,或许永远不来。他失恋了,也许会遇到另一个吧!哎!就当我没说,这不太适合告诉你们。拿木柴去房间取暖吧!”

我们拿了木柴到军官房里,然后在铁制火炉里生火。传令兵则拆开木箱和纸箱,从里面取出几瓶白兰地和啤酒放在桌上。此外,还有一大堆吃的东西,有灌肠、肉类和蔬菜罐头,还有一些米饭、饼干、巧克力、糖和咖啡。

这时,传令兵打开一瓶酒,独自喝了起来。然后说道:“我嘛……现在就把这些罐头在大锅盆里倒,再把锅子放酒精炉上热。今天晚上我和同伴吃、喝、欢唱,庆祝胜仗。我们有新奇武器,就要赢战争了。”

我们问:“这么说,战争快结束了?”

他说:“没错,快了!你们为什么这样盯桌上食物?如果饿,就吃巧克力、饼干或灌肠吧!”

我们说:“有不少人死于饥饿。”“那又怎么样?别想这些。有很多很多人饥饿或其他原因死。别想,我们只要吃足就不怕饿死。”

他打趣地说着。我们又说:“我们认识一个又瞎又聋的妇人,她和她的女儿就住在这附近,她们快活不过这个冬天了。”“这不是我的错。”“不,这是你的错,是你和你的国家的错。是你们带来这场战争的!”“战争前,瞎子和她女儿如何过日?”“战争之前,她们靠别人的施舍过日子。有些人给她们旧衣、旧鞋,还带吃的给她们。而今,再也没有人理她们了。人们都变穷了,不然就是整天担心动乱。战争让人们变得吝啬又自私。”

传令兵大声叫道:“我不在乎——这一切!够了!你们给我闭嘴!”“是的,你不在乎这一切,却在这里吃我们的食物。”“这不是你们的食物。我吃营房存粮。”“摆在桌上的这些东西全都是我们国家的:酒、罐头、饼干和糖。明明是我们的国家在养你们的军队!”

传令兵涨红了脸,在床边坐了下来,把头埋在手里说道:“你们以为我喜欢战争,所以到你们这糟糕的地方来?我宁愿待家里,不但宁静,还可以钉桌子、椅子。还有我家乡美酒,每天可以跟温柔女孩玩。但这里人都凶狠,你们小鬼一样。你们说这全都是我错,而我能怎么办?如果我说我不上战场,不愿到你们国家,我就被枪毙。去吧!桌上所有东西带走!庆祝会结束。我现在伤心,你们太狠。”

我们说:“我们不全部拿走,只拿些罐头和一点巧克力。但是你随时可以找我们,至少在冬天里,去拿羊奶和面粉,或是其他任何可以吃的东西。”

他说:“好!我会,明天你们来找我去那瞎子家。然后,你们对我好一点?”

我们说:“是的。”

传令兵很高兴地笑了,然后他的朋友来了,我们才离开。整个晚上就只听见他们在欢唱。堂区的女仆

冬天快结束的一个早晨,我们和外婆在厨房里坐着,突然听到有人敲门。进来的是一位年轻女子,她说:“早安,我来找一些马铃薯给……”

她一看到我们就不再说下去。然后,她对我们说:“他们长得真可爱。”

她拿了一张凳子坐下来说道:“来,你过来!”

我们一动也不动。她又说:“或是你过来也可以!”

我们还是一样不动,于是,她笑了笑说:“那么,靠近一点好了。你们怕我吗?”

我们说:“我们不怕任何人。”说完就走向她。

她说:“天啊!你们多俊秀啊!但是你们太脏了!”

外婆这时问她:“你想做什么?”

她说:“给神父带些马铃薯回去。为什么你们这么脏?你们没洗过澡吗?”

外婆生气地说道:“这不干你的事。为什么不是那个老女人来呢?”

这位年轻女子又笑了笑说道:“老女人?她可比你还年轻呢!只是她昨天死了。她是我姑妈,所以由我来替代她的职务。”

外婆说:“她比我大五岁,就这样,她死了?……你要多少马铃薯?”“十公斤,假如你还有,就多拿些来吧!还有苹果也一样,还有……你还有什么东西?神父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他的食品柜里什么也没有。”

外婆说:“秋天的时候早就该想到了。”“今年秋天我还没住他那儿,我是从昨晚才到他那儿的。”

外婆又说:“我可要提醒你,这年头所有吃的东西都很贵哦!”

这位年轻女子又笑了,她说:“开个价吧!我们已经没有选择的余地,杂货店里几乎都快没有东西了。”“这里也差不多,任何地方都一样。”

外婆冷冷笑了一下就走出房门。我们独自和神父的女仆待在屋里,她问我们:“你们为什么都不洗澡?”“没有浴室,没有肥皂,在这儿根本不可能洗澡。”“看看你们的衣服,多恐怖啊!你们没有其他的衣服吗?”“我们其他的衣服放在长板凳下的行李箱里,但是那些衣服又脏又破,外婆也从不洗那些衣服。”“那老巫婆是你们的外婆?真令人意外!”

这时,外婆进来了,手上提了两个袋子。她对年轻女子说:“这些总共十个银币,或者一个金币也可以,我可不收纸钞,它们很快就不值钱了,到时候都会变成废纸。”

年轻女子问外婆:“袋子里装了什么东西?”“食物!要还是不要?”“我要,我明天拿钱给你。这两个小孩能帮我提袋子回去吗?”“只要他们愿意就行,但是他们很少愿意,他们不听从任何人的话。”

年轻女子问我们:“你们很乐意的,是不是?你们一人提一个袋子,我呢,就提你们的行李箱。”

外婆问:“行李箱?这是怎么回事?”“我要帮他们清洗脏衣服,明天会把衣服连带这笔钱一起送过来。”

外婆又冷冷地一笑说道:“洗他们的衣服?如果你喜欢的话……”

我们和这位年轻的女仆一起离开。到教堂的这段路上,我们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两条金黄色辫子在她的黑色披巾上跳动。她的辫子又粗又长,直达腰际,红色的裙子下,她的屁股一摇一摆扭着。在红裙子和长筒靴之间,可以看到她的双腿,她穿了一双黑色丝袜,右腿上已经开始抽丝了。洗澡

到了教堂,女仆带我们从后门进入。把袋子摆入食品柜之后,我们来到盥洗室。在那儿,到处都是紧拉的绳子,这些绳子是用来吊衣物、毛巾的。此外,还有各式各样的器皿,其中一个是用锌板制成的形状特别的浴缸,它看来像极了座位深陷的扶手椅。

女仆将我们的衣服从行李箱里拿了出来,全混在冷水里浸泡,然后她生火烧了两大锅热水。她说:“我很快就可以把待会儿要穿的衣服洗好,在你们洗澡的时候,衣服就干了。至于其他的衣服,明天或后天再给你们带过去,也会帮你们修补好。”

她将开水倒入浴缸,然后再加了一些冷水。她对我们说:“好了,谁先洗?”

我们站在原地不动。

她又说:“是你,还是你?快把衣服脱掉!”

我们问她:“我们洗澡时,你会待在这里吗?”

她笑得很大声,然后回答我们:“那还用说,我会待在这里!我还会帮你们擦背,帮你们洗头。在我面前,你们不必害羞。瞧!我几乎可以当你们的妈妈了。”

我们还是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然后,她脱下自己的衣服说:“算了,我自己先洗了。你们看,光着身子在你们面前我都不会害臊,你们还只是小男孩。”

女仆一边洗澡一边低声唱歌,当她注意到我们正在注视她时,她的脸红了起来。她的乳房坚挺,就像是未完全吹胀的气球一样;她的皮肤很白,而且全身布满了金黄色的汗毛,不只两腿之间和腋下长了毛,肚子和大腿上也一样。女仆一边用毛巾手套在水里擦洗身体,一边不断哼着歌。她一出浴缸就快速穿上浴衣。换好浴缸里的水之后,她转身背对我们开始洗衣服。这时,我们两人立刻脱了衣服一起进入浴缸,这个浴缸的空间对我们来说,实在是太足够了。

过了一会儿,女仆递给我们两条白色浴巾说道:“希望你们能好好擦洗一番。”

洗完澡后,我们就待在这个热烘烘、充满水汽的浴室里,身上裹着毛巾,坐在长板凳上等着干衣服穿。

女仆拿了把剪刀走过来说:“现在我要帮你们剪指甲,不要再摆臭架子,我又不会把你们给吃了。”

她替我们剪了手指甲和脚指甲,还剪了我们的头发。她一边亲吻我们的脸颊和脖子,一边不停地说道:“噢!多漂亮的小脚啊!多娇小、多干净啊!噢!这小耳朵多可爱啊!这颈子好柔嫩啊!噢!我多么想拥有如此美丽、漂亮而又完全属于我的小男孩啊!我会在他们全身上下不停搔痒。”

女仆在我们全身上下不停抚摸,不停亲吻,她还用舌头在我们颈上、腋下和屁股之间搔痒。

这时候,她坐在我们之间,把我们搂向她,说道:“假如我有两个这么漂亮的宝宝,我一定会让他们好好吸我这对好喝的奶奶,就在这儿,喏!喏!就这样吸。”她边说边把我们的头拉向她露在浴衣外面的双乳,我们就这样吸着她变得很硬的乳头,而女仆口中还不断的呻吟:“噢!多可惜啊!你们不再长大一点!噢!多美好啊!和你们在一起玩是多么美好的事啊!”

她的呼吸变得很急促,不停喘息。突然间,她整个人就僵硬了。

当我们离去时,她对我们说:“以后每个礼拜六都到这儿来,让我帮你们洗澡,顺便也把你们的脏衣服带来。我要你们永远都这么干净。”

我们说:“我们会带木柴来交换你为我们做的这些事。等到我们有鱼和蘑菇时,也会一块儿给你带过来。”神父

接下来的这个礼拜六,我们又来女仆这儿洗澡。洗完澡之后,女仆说:“到厨房来,我先泡个茶,然后一块儿吃面包和奶油。”

正当我们在吃面包的时候,神父来到厨房里。我们向他说:“先生,日安!”

女仆立刻接口道:“神父,这就是我照顾的人。他们就是人人嘴里喊‘老巫婆’的那个老女人的外孙。”

神父说:“我认识他们,你们跟我来!”

于是我们就跟在神父的身后,穿过一间只摆了椅子和大圆桌,墙上挂着十字架的房间。然后,我们又进入另一间阴暗的房间,墙边都堆满了直达天花板的书籍。正对着门的墙上,挂了一个耶稣雕像的十字架和靠在墙边祷告用的跪凳,靠窗户的地方摆了一张书桌,此外,还有一张摆在角落的窄床和靠墙排列的三张椅子。这就是这间房间里所有家具的摆设。

神父说:“你们变了很多,变得很干净,有如两位天使。坐吧!”

神父搬了两张椅子面对他的书桌让我们坐在那儿,他就坐在书桌后方,然后拿给我们一个信封袋。他说:“这里面装的是钱。”

接下信封袋,我们告诉他:“你很快就可以不必给钱了。到了夏天,小兔子就可以独自摆脱困境了。”

神父接着说:“我会继续接济这两个女子。呃……我很惭愧,我应该早点帮她们。现在,我们是不是来谈谈别的事?”

我们看着神父,不说话。他又说:“我从未见过你们上教堂。”“我们不上教堂。”“你们偶尔也祷告吗?”“不,我们不祷告。”“可怜的羔羊,我会为你们祈祷,你们至少识字吧?”“是的,先生,我们识字。”

神父这时拿了一本书给我们,说道:“拿去,读读看,读了之后,你们将会发现耶稣基督生平的伟大事迹,和一些与圣徒有关的生活。”“这些我们都知道,我们有一本《圣经》,我们还念过《旧约》和《新约》。”

神父扬了扬他黑色的眉毛说:“真的?你们读过整本《圣经》?”“是的,先生,我们甚至还背了几页。”“哪几页?”“呃……有《创世记》、《出埃及记》、《传道书》、《启示录》以及其他的几页。”

神父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说:“那你们应该知道《十诫》吧?你们遵守十诫吗?”“不,我们不遵守十诫,也不会有人遵守的。上面写着‘你不可杀人’,结果所有人都在杀人。”

神父又说:“唉!战争就是这么来的。”

我们说:“比起《圣经》,我们还比较喜欢别的书。但我们没有其他的书。你呢?你有吧?可以借我们吗?”“我的书对你们来说都太难了。”“会比《圣经》难吗?”

神父望着我们说:“你们喜欢哪一类书籍?”“有关历史和地理的书,我们喜欢的是那些描述真实状况的书,而不是那些虚假捏造的书。”

他说:“下礼拜六到这儿来,我找一些适合你们的书。现在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你们回厨房把那些面包吃完吧!”女仆和传令兵

当我们和女仆在院子里摘樱桃时,传令兵和外国军官坐着吉普车来了。军官直接经过我们身旁进入他的房间。传令兵在我们身边停下来说:“小朋友好,美丽小姐好。樱桃熟吗?我喜欢樱桃,更喜欢美丽小姐。”

这时,军官探过窗口叫唤传令兵,于是传令兵就跑进屋里去了。女仆对我们说:“你们怎么不告诉我,你们家里有男人?”“都是些外国人啊!”“那又怎样?那军官可是个英俊的男人啊!”

我们问道:“你不喜欢那个传令兵吗?”“他又矮又胖。”“可是他人很亲切又有趣,虽然是外国人,但是他说我们的话说得很好。”

她说:“管他的,我喜欢的是那个军官。”

后来,军官来到窗前坐在凳子上。其实,女仆的篮子里已装满了樱桃,她可以回堂区去了,不过她还是待在那儿不走。她看着军官,笑得很夸张。然后,她双手吊在树干上晃来晃去,又跳了下来躺在草地上。最后,她丢了一朵雏菊在军官的脚边,但是军官站起身来回房去。过了一会儿,他从房间出来,坐上吉普车走了。

此时,传令兵趴在窗口叫道:“谁帮忙可怜男人清理脏房间?”

我们说:“我们很乐意帮你。”

他说:“我要小姐帮忙,一位漂亮小姐。”

我们对女仆说:“来吧!帮他点忙吧!”

于是我们三人都进了军官的房间,女仆拿了扫帚扫起地来。传令兵坐在床上说:“我……我梦到公主,公主捏我,叫醒我。”

女仆笑了,她狠狠捏了一下传令兵的脸颊。

传令兵叫道:“我现在清醒,可是我也捏凶巴巴的公主。”

他把女仆拉到怀里,捏了一下她的屁股,女仆挣扎着,但传令兵抱她抱得更紧。他对我们说:“你们出去!门关上。”

我们问女仆:“你要我们留下来吗?”

她笑道:“留下来干吗?我一个人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我们走出房间,关上门。女仆来到窗口对我们笑笑,拉下百叶窗,关了窗户。然后我们爬上阁楼,从洞里看到军官房里发生的事。

传令兵和女仆躺在床上。女仆没穿衣服,传令兵只穿一件衬衫和袜子,他就趴在女仆身上,两个人都在前后左右摇动,传令兵发出像外婆养的猪一样的呻吟声,而女仆则发出好像有人弄痛了她的叫声,可是她也同时笑着叫道:“嗯,嗯,嗯,噢,噢,噢……”

从那一天起,女仆就常常来我们家,而且和传令兵关在一起。我们偶尔会偷看一下,但不是每次都看。

传令兵比较喜欢女仆弯下腰,四肢趴在地上,然后他从后面弄她贴在她屁股上。

但是女仆比较喜欢传令兵躺着,然后她坐在传令兵的肚子上,一上一下移动,就好像在骑马一样。

传令兵有时候会送给女仆一些碎丝绢、袜子或香水。外国军官

我们在花园里做“不动”的练习。天气很热,我们躺在胡桃木的树阴底下,透过那些叶缝,我们会发现,天空、云和那些树叶也是静止不动的……云看起来好像也是,可是如果专心看久一点,可以发现云不停地扩张变化。

外婆从屋里走出来,经过我们旁边时,她往地上踢了一脚,弄得我们满身满脸都是沙砾。她嘀咕了一会儿,然后到葡萄园里去睡午觉。

军官坐在他房前的长凳上,光着上身,闭着双眼,头靠在白墙上晒太阳。突然,他向着我们走来,对我们说话,但是我们没有回答,也没看他一眼,他又回去坐在凳子上。

一会儿,传令兵告诉我们:“军官先生叫你们去说话。”

我们不回答他,他又说:“站起来,过去那里!如果不听话,军官会很生气。”

我们一动也不动。

这时,军官不知说了些什么,传令兵就走进房间,我们听到他边整理房间边唱歌的声音。

当太阳照到烟囱那头的屋顶时,我们站起来走向军官,站在他面前。他叫传令兵过来。我们问道:“他刚才说什么?”

军官问了些问题,传令兵翻译说:“军官先生问,为什么不动,不说话?”

我们回答:“我们在做‘不动’的练习。”

传令兵又翻译道:“军官先生说,你们做练习很多很多,还包括其他,他曾经看过你们两个,互相皮带鞭打两个。”“那是让我们变得更强壮的练习。”“军官先生问,你们这些事为什么?”“为了让自己习惯痛苦。”“他问,你们受苦喜欢吗?”“不是,我们只想克服皮肉的痛苦,冷、热、饥饿等让人痛苦的事。”“军官先生称赞,说很棒。”

军官又说了几个字,传令兵对我们说:“好,没事,我走了!你们一样,快走!钓鱼去!”

可是军官对我们微笑,一把抓住我们的手臂,他做了手势叫传令兵离开。传令兵走了几步,回头说道:“快走啊!快点!到镇上逛逛!”

军官看着他,传令兵就一直走到庭院门口,然后又转身对我们叫道:“快啊!你们白痴两个!别留!笨蛋!听不懂啊!”

他走了,军官对着我们微笑,带我们进入他的房间。他坐在一张椅子上,把我们拉向他,他抱起我们,让我们坐在他腿上,于是我们把手放在他脖子上,靠着他毛茸茸的胸部,紧紧抱着他。他把我们摇来摇去。

这时,在我们坐的下面,也就是军官的两腿间,我们感觉到一股热气流过。我们互看对方一眼,然后瞪着军官直瞧。他轻轻地推开我们,弄乱了我们的头发,他站起来,递给我们两根马鞭,然后他趴在床上。此时,他只说一个字,我们虽然听不懂他的语言,但了解他的意思。

于是,我们轮流鞭打他。

后来,军官的背上出现了一条条的红色痕迹,我们越来越用力鞭打,只听见军官不断呻吟。现在,他身上每一个地方全都是通红的。我们一直鞭打到军官发出最后的叫声,一声不像人的声音为止。最后,我们精疲力竭跌坐在他的床脚边。外国话

军官带了一本字典给我们。从那本字典里,我们可以学到他们国家的语言。我们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背诵,传令兵会纠正我们的发音。几个星期之后,我们就可以流利地使用这种新的语言了。我们进步得很快,传令兵也不用再被逼着翻译了。军官对我们很满意,不但送给我们一支口琴,还给了我们一把他房间的钥匙,让我们想进去的时候都可以进去(但是我们已经用我们的钥匙偷偷溜进去过了)。现在,我们再也不必偷偷摸摸了,我们可以在里面做任何我们喜欢的事:吃饼干和巧克力,或是抽烟。

我们常常去那个房间,因为房里的所有东西都很干净,而且在那里也比在厨房里安静多了。在房间里面,我们最常做的就是做功课。

军官有一台留声机,还有几张唱片,我们常躺在床上听音乐。有一次,为了让军官高兴,我们就放了他们国家的国歌,可是他很生气,然后一拳打碎了那张唱片。

有时候,我们睡在他那张好大好大的床上。一天早上,传令兵在军官的床上发现了我们,他很不高兴地说道:“你们随便!以后不可以!晚上军官如果回来怎么办?”“会怎么样吗?这里也够地方让他睡啊!”

传令兵说:“你们笨!迟早付出代价。如果军官伤害你们,我杀死他。”“他不会伤害我们,你别为了我们而这么做。”

一天晚上,军官回来了,发现我们睡在他床上。我们被煤油灯的亮光弄醒后,我们问他:“你要我们回厨房睡吗?”

军官摸摸我们的头说:“留在这儿,留在这儿就好了。”

他脱了衣服躺我们中间,搂着我们,在我们耳边轻轻说道:“睡吧!我爱你们,乖乖睡吧!”

我们又睡着了。不久之后,天快亮的时候,我们想起床,可是军官仍抱着我们,他说:“别动,再睡一会儿。”“但是我们想出去尿尿。”“不必出去了,在这里尿尿就可以了。”

我们问:“尿在哪里?”“呃……尿在我身上。别怕,尿啊!尿在我脸上!”

于是我们尿了,把整张床都弄得湿湿的。尿完之后,我们就冲到院子里。这时,太阳已经出来了,我们开始早上的工作。军官的朋友

军官有时候会带一个朋友回来,那位朋友是另一个军官,但更年轻。他们通常整晚都在一起,那位朋友还留下来过夜,我们从天花板的洞口看过他们几次。

夏天里的一个晚上,传令兵准备一些吃的,他在桌上铺了一块桌布,然后我们在桌上摆了些花。军官和他的朋友坐在桌前。他们先喝酒,过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吃起东西,传令兵则坐在门边的凳子上吃。然后,军官和他的朋友喝起酒来。这段时间,我们忙着换唱片,把留声机的唱针拿上拿下。

这时,军官的朋友说:“我很受不了这两个小鬼,把他们赶出去。”

军官问:“你在吃醋?”

他的朋友回答:“吃这些小鬼的醋?笑死人了!吃这两个野孩子的醋?”“他们长得很好看,你不觉得吗?”“也许吧!我没注意过他们。”“哦?你没注意过他们?那你现在就仔仔细细看看他们吧!”

他的朋友的脸顿时红了起来,然后说道:“你到底想怎么样?我受不了他们那副奸诈的样子。他们好像在偷听我们谈话,监视我们似的。”“他们的确是在听我们谈话,因为他们说我们的话说得很好,所以他们听得懂我们在说些什么。”

这时,军官的朋友脸色发白,他站起身来说道:“太过分了,我要走了。”

军官说:“别做傻事了!小朋友,出去吧!”

我们走出房间,爬上阁楼,偷看并且偷听他们说话。

军官的朋友说:“你让我在那些笨小鬼面前显得可笑。”

军官说:“他们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两个小孩。”

他朋友说:“你这么说是想故意伤害我,让我痛苦!你老是想折磨我,羞辱我!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你!”

军官听完,就丢了一把手枪在桌上说道:“这就是我要的,快拿枪,杀我!快啊!”

他的朋友拿起桌上的手枪,对着军官叫道:“我会的!你看着好了,我会这么做的!下次你再跟我谈起他或另外一个人,我就会杀了你。”

军官闭上眼睛,笑着说:“他真英俊……年轻……强壮……优雅……有气质……有教养……又温柔……爱幻想……勇敢……傲慢……我一直爱着他,他死在东方的战场上,当时他只有十九岁。没有他,我就活不下去。”

他的朋友把枪丢在桌上说:“下流!”

军官张开眼睛,看着他的朋友说道:“胆小鬼!真没出息!”

他的朋友说:“你也只不过如此,如果你那么勇敢,那么难过,没有他就活不下去,那你就跟他一起去死吧!你要我帮忙吗?我可没发疯!去死啊!自个儿去死吧!”

军官拿起了手枪,指着自己的太阳穴。于是我们便跑下楼,看见传令兵坐在敞开的房门口,我们问他:“你想他会自杀吗?”

传令兵说:“别怕,他们酒喝多就这样,我啊,我先前已经把两把枪的子弹取出来了。”

我们走进房间,对军官说:“如果你真想死的话,让我们来杀你,把你的枪给我们。”

他的朋友说:“小混蛋!”

军官笑着说:“谢谢,你们真好!我们只是闹着玩的,去睡觉吧!”

于是,他站了起来跟在我们身后要去关门,一看到坐在门边的传令兵,他就说:“你还坐在那儿干吗?”

传令兵说:“我没得到离开的许可。”“滚吧!我要静一静!懂吗?”

透过那扇门,我们又听到军官对他的朋友说:“这倒是给你上了一课,你这个懦夫!”

我们还听到了一些吵架声、打架声、摔椅子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东西掉下的声音,一些吼叫声和喘息声。然后,这一切在突然间都静下来了。第一次表演

女仆常常唱歌,她都唱那些老旧的民谣或与战争有关的新歌。我们听了这些歌曲后,再用口琴重复吹奏出来,我们还要求传令兵教我们一些他们国家的歌。

有一天晚上,当时已经很晚了,外婆也睡着了,我们跑到镇上去。在一条旧街道上,城墙的旁边,我们停在一间矮房子前面。从那扇朝着楼梯开着的门里传出了吵杂声、说话声和烟味。我们踏着石阶往下走,进入一家布置得像小酒吧的地下室,里面有一些男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板凳或酒桶上喝酒。他们大部分都很老了,但是也有几个年轻人,还有三个女人。没有人注意我们。

我们其中一个人开始吹口琴,另一个人就跟着口琴声唱起一首很流行的歌曲,这首歌是叙述一个女人,等着她去打仗而很快就要胜利归来的丈夫的故事。

慢慢地,那些人转过身来看我们,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了,只听到我们唱歌的声音,还有愈吹愈响的口琴声。我们的乐声在地下室的屋顶上响着、回荡着,就好像另外有人在屋顶上演奏、唱歌一样。

歌唱完了,我们抬起眼睛看着那些疲倦、凹陷的脸孔。一个女人笑着拍起手来,而另一个缺了一条胳臂的年轻男子用一种沙哑的声音说道:“再来,再表演几首吧!”

于是我们交换了角色,刚刚吹口琴的人则把口琴交给另一个人。然后我们又唱起了另一首歌。

这时候,一个很瘦的男人摇摇晃晃走近我们,他面对我们大叫:“安静!兔崽子!”

他粗鲁地把我们其中一个人推到右边,一个推到左边,我们失去平衡,口琴就掉在地上。后来那个男人扶着墙走上去了,我们还听到他在街上叫道:“全世界的人都给我闭嘴!”

我们捡起口琴,擦了几下。有人说:“他是聋子。”

又有一个人说:“他不只是聋子,他整个人都疯了呢!”

有位老先生摸摸我们的头,泪水在他凹陷又带着黑眼圈的眼里打转,他说:“真不幸!真是个不幸的世界!可怜的孩子,可怜的人们!”

还有一个女人说:“不管是聋了或是哑了,反正他回来了。而你,你也一样,也回来了!”

这个女人坐在那个缺了一条胳臂的男人腿上。那男人说道:“宝贝,你说得对,我是回来了,可是我拿什么东西工作呢?还会有人要我工作吗?我要锯木板的时候,要用什么抓住木板来锯?难道……难道要用我外套上的这只空袖子吗?哦!我的天啊!”

这时,另一个坐在凳子上的年轻男人打趣地说:“我还不是一样,也回来了!只是我的腿和下半身其余部分都废了,我再也无法站起来了。我倒宁愿当时立刻就被那一枪给解决了,就这样死在那里算了。”

另一个女人说:“这样下去,你永远也不会快乐的!那些我在医院看着他们死去的人都说,‘无论我的情况如何,我都想活着回家,看看我老婆、我母亲,无论如何,能再让我多活几分钟也好。’那些人都这么说。”

她一说完,另一个人又接着说道:“你给我闭嘴!你们女人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战争。”

那女人说:“我们不知道战争?我们做的、关心的才多呢!有小孩要养,有伤员要照顾,而你们,战争一旦结束了,你们个个就全都成了英雄。死了的,是英雄;活着的,是英雄;残废的,也是英雄。你们就是为了逞英雄,所以才引发战争!你们这些男人,这是你们的战争,既然你们想要,就去做啊!狗屁英雄!”

于是大家开始谈论、吼叫。靠近我们的一个老人说:“没有人会喜欢战争的,没有人,绝对没有。”

我们走出地下室,决定回家。

这时,月光照亮了小镇和那条尘土飞扬的通往外婆家的街道。表演的进展

我们学会了抛接水果的小把戏,例如用苹果、胡桃、杏桃之类的水果。我们最初往上丢两个,这太简单了,然后再往上丢三个、四个,现在,我们一次能丢五个。

我们又发明了几个用纸牌和香烟表演的小把戏。

我们也练习一些特技动作,我们会做侧翻、危险的跳跃、前后空翻,而且我们也能轻松自在地用手倒立走路。

我们穿上在顶楼箱子里找到的旧衣服,不过那些衣服对我们来说大了点,例如又宽又破的方格西装外套,大得害我们必须用条绳子绑在腰上的长裤。我们还找到一顶又圆又硬的黑礼帽。

我们其中一个人拿了一只红甜椒固定在鼻子上,另一个则贴了一片用玉米须做成的假胡子。我们还找到一支口红,然后把自己的嘴巴画得很大,直到耳边。

我们就这样打扮成小丑,来到市场的广场上,就是商店和人群最多的那个地方。

我们用口琴和挖空的葫芦做成的鼓,制造出很大的声音,然后用这种方式开始我们的表演。当围观的人够多的时候,我们就用番茄,甚至还有鸡蛋表演抛接杂技。那些番茄是真的番茄,可是那些鸡蛋却是弄空了再填入细沙的。因为那些人不知道,所以他们又叫又笑的。当我们好像快要打破其中一个鸡蛋时,他们便鼓掌叫好。

接下来,我们表演魔术,最后以特技表演结束。

当我们其中一个不断做侧翻和跳跃时,另一个就用手倒立绕着观众走,嘴里还咬着那一顶旧帽子。

到了晚上,我们就卸掉脸上的妆,到那些小酒吧里演奏。

很快地,我们就知道了镇上所有的酒店。有酿酒人自己卖酒的酒窖,有必须要站着喝酒的小酒吧,也有那些打扮入时的人和一些专想找小姐的军官常去的时髦咖啡座。

那些喝酒的人给小费很大方,他们也很容易跟别人说出心事,所以我们知道了各种人的各种秘密。

时常有人给我们酒喝,所以我们也渐渐习惯了酒精,我们也抽别人给的烟。

我们到每个地方都表演得很成功,那些人都觉得我们的声音不错,他们常为我们鼓掌,并大叫“再来一个”好几次。舞台剧

有时候,如果那些人看得很专心,他们也没喝得太醉太吵,我们就会表演一段自己编的小话剧给他们看,例如《穷人和有钱人的故事》。

我们一个演穷人,另一个演有钱人。

有钱人坐在椅子上抽烟,穷人走进来说:“我已经把您的木材锯完了,先生。”“很好,运动对身体有很多好处,你的气色非常好,脸色红润。”“可是我的手都冻僵了,先生。”“过来,把你的手伸出来!哎哟!怎么都裂开了?看了就恶心。”“这是冻疮,先生。”“你们这些穷人,一天到晚有事没事就尽会生一些讨人厌的病,你的问题只是你太脏了。拿去,这是你的工钱。”

有钱人丢了一盒烟给穷人,穷人就拿了一根烟来点,然后抽起烟来。但他站的地方是在门边,那里没有烟灰缸,他又不敢走近桌子,于是他便把烟灰弹到自己的手掌心上。有钱人很想叫穷人滚蛋,所以就假装没看见穷人需要烟灰缸。但是穷人不想马上离开那个地方,因为他饿了。他说:“你家好香哦!先生。”“那是因为干净的关系。”“也是热汤的味道,我今天还没吃东西。”“你早就该先吃的。至于我,我等一下要去餐厅,因为今天我放厨师一天假。”

穷人闻了闻又说:“可是,这儿闻起来明明有热汤的味道。”

有钱人吼着说:“我家不可能有汤的味道,没有人在我家做汤,那准是隔壁传过来的味道,或者那是你的幻觉让你闻到汤味!你呀,你们这些穷人,就只会想到你们的肚子,这就是你们为什么老是没钱的缘故。你们把所有赚来的钱都花在喝汤和买面包上了,你们这群猪!你就是这样,你看,现在你的烟灰又弄脏了我的地板!滚出去,我再也不要看到你!”

有钱人开了门,踢了穷人一脚,把他踢倒在人行道上。

有钱人关上门,坐在一碟汤前,双手合十说道:“主啊!感谢你所赐的一切恩惠。”空袭警报

我们刚到外婆家时,镇上偶尔只有几声警报,但是现在却越来越多了。就像在大城市一样,不论是白天或晚上,警报器在任何时候都可能会大声鸣叫。只要警报器一响,人们就跑到地窖里躲起来。在这段时间里,街上没有半个人影,偶尔几家住户和商店的门还是开着的,我们就利用这个时候进去,很优哉地拿走我们喜欢的东西。

我们从来不在地窖里躲警报,外婆也是。如果是白天,我们就继续工作;如果是在晚上,我们就继续睡觉。

大多数的时候,那些飞机只是穿过我们镇上去轰炸边界的另一头。偶尔,有颗炸弹正好落在一间房子上。就这样,我们根据冒烟的方向认出那个地方,然后跑去看那间已经被炸毁的房子。如果还剩下什么东西可以拿的,我们就拿走。

在被轰炸的房子地窖里,我们注意到通常躲在里面的人都会被炸死,反而是房子的烟囱一直站在原处。

偶尔,我们也看过飞机对田里或街上的人们用机枪猛烈扫射。

传令兵告诉我们,当飞机朝我们飞来时一定要注意,但是当它飞在我们的头顶上时,就表示危机过去了。

由于空袭的关系,天色暗下来时,在没有把窗户完全遮住以前,是不准点灯的。外婆认为,如果全面禁止点灯效果会更好。为了让人们遵守这项规定,还有一些巡逻队会整夜巡逻。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我们向外婆提起我们看到一架起火的飞机掉到地上,而飞行员则用降落伞逃生了。“我们不知道那个敌军的飞行员后来怎么样了。”

外婆说:“敌军?那是朋友,是我们的兄弟,他们马上就要来了。”

一天,我们在拉警报时外出散步,一个发疯似的男人急忙冲向我们说:“敌机轰炸的时候,你们不能待在外面。”

他一下子抱起我们往一扇门跑去,口中喊道:“进去!到里面去!”“不要!”“这是防空洞,待在里面很安全。”

他打开门,把我们拉到他前面。地下室里面满满的人,却很安静。女人们都紧紧把自己的小孩抱在胸前。

突然,有个地方传来几声爆炸声,那声音越来越近。那个带我们来地窖的男人此时就跑向角落的木炭堆,还试着钻到里头去。

几个女人轻视地冷笑了几声。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说:“他因为精神错乱,所以才能向军队申请休假回乡。”

突然间,我们感到无法呼吸,于是就把地窖的门打开。这时候,一个高大的胖女人推开我们,然后她又关上门叫道:“你们疯了?现在不准出去!”

我们说:“人们都是死在地窖里的,我们要出去!”

那个胖女人靠在门上,她让我们看看她手臂上的民防局臂章。“这里由我来发号施令!你们给我待在这里!”

我们用力咬了她那只肥肥胖胖的手臂,又朝她小腿踢了几脚,她发出几声惨叫想打我们,而其他的人都在一旁看热闹。最后,她又羞又气涨红了脸说道:“去吧!滚得远远的!最好在外面被炸死,也不会有人为你们感到惋惜!”

我们到外面呼吸空气,这是我们第一次感到害怕。

那些炸弹仍然像雨点般地持续掉落下来。像畜生一样的人群

我们到神父家取我们的干净衣服。当我们和女仆在厨房里吃涂奶油的面包时,听到街上传来了喊叫声。我们把面包放回盘子里跑出去,看到大伙都站在自己的家门口,朝车站的方向望去,有几个小孩兴奋地边跑边喊着:“他们来了!他们来了!”

这时,街口转角处驶来一辆军用吉普车,上面坐了一些外国军官,那辆吉普车开得很慢,车后跟着一些士兵,他们把枪扛在肩上。在他们后面,跟了一群像畜生一样被赶着走的人群,小孩就长得像我们一样,女人像我们的妈妈,老人则和那个鞋匠一样。

他们大约有两三百个人,被士兵围成一圈前进。有几个妇人不是背着她们的孩子,就是肩上坐着她们的孩子,而有的是把小孩抱在胸前。其中有一个妇人跌倒了,小孩也摔在地上。大伙儿七手八脚扶起她和她的小孩,其中有人背起她们一起走,因为这时候有个士兵拿枪指着他们,要他们前进。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哭,所有人都盯着地上看,我们只听到士兵的钉鞋声音。

就在我们面前,一只细细的手从人群中伸出来,那只脏手伸得很直,发出了声音:“给我面包!”

女仆笑着做了个手势,好像要把她手中剩下的面包给那个人,她把面包拿近那只伸直的手,接着大笑了一声,然后又把面包塞到自己的嘴里吃掉,还说:“我也一样,也很饿啊!”

一个士兵看到这个情景,伸出手在女仆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又给她一个耳光,但是女仆却举起她的手帕向那位士兵挥手,直到我们看见夕阳中,只剩下那一大片像云一般扬起的尘土为止。

后来,我们回到神父家,从厨房看到神父跪在他房里那尊耶稣像的十字架前。

女仆说:“把你们的面包吃完吧!”

我们说:“我们不饿了。”

我们走进那个房间。神父转过身来对我们说:“要和我一起祷告吗?孩子们。”“你是知道的,我们从不祷告。我们只想知道一些事。”“你们不会懂的,你们太小了。”“而你,你不算很年轻,所以我们才问你。那些人是谁?他们要被带到哪里去?为什么?”

神父站了起来,走向我们,他闭上眼睛说:“主的旨意是很难懂的。”

然后,神父睁开眼睛,把手放在我们头上说:“很遗憾让你们见到那种情景,你们四肢都在发抖。”“你也是啊!神父。”“是啊!我老了,所以才发抖。”“我们发抖是因为我们冷!我们没穿上衣,现在就去拿女仆洗好的衬衫穿。”

我们走进厨房里,女仆把装着干净衣服的袋子拿给我们,我们一人拿一件衬衫穿上。

女仆说:“你们太敏感了,对你们来说,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忘了你们刚才所看到的事。”“只要我们看过的事,就绝对忘不了。”

她把我们推向门口说:“走吧!不要担心!这些事情绝不会发生在你们身上,绝对不会。而那些人也只不过是些畜生而已。”外婆的苹果

我们从神父家一口气就跑到鞋匠家。他家窗户的玻璃都碎了,门也被撞破了,屋里一团糟,墙上写了一些下流的话。

隔壁房门口,有位老太太坐在凳子上,我们问她:“鞋匠走了吗?”“已经走很久了。唉!可怜的人!”“他该不会是在今天经过镇上的那堆人里面吧?”“不是,今天那些人是坐着载畜生的火车从别的地方来的。而他,在这儿就让他们给杀了,就在他的工作房里,用他自己的工具。你们别担心,上帝全都看见了,他认得出他的子民。”

当我们回到家,发现外婆两腿张开,躺在院子门口,四周散了一地的苹果。

外婆一动也不动,额头上流着血。

我们跑到厨房弄来一条湿布,又从架子上拿了一瓶白兰地。我们把湿布放在外婆的额头上,然后倒了一些酒在她嘴里。过了一会儿,她睁开眼睛说道:“我还要!”

我们又倒了些酒在她嘴里。

外婆用手肘撑起身子,开始喊着:“把那些苹果捡起来!你们这两个狗养的,捡苹果还等什么?”

我们把苹果从马路上的尘土中捡回来,放进外婆围裙的口袋里。

那块湿布从她额头上掉了下来,血流进她眼里,她用头巾的一角擦了一下。

我们问:“外婆,你疼吗?”

她冷笑了一声:“只是被枪托撞了一下,死不了的!”“外婆,到底怎么了?”“没什么,我那时候正在摘苹果,就站在门口看那堆人,突然我的围裙从我手中滑掉了,苹果就跟着也掉了一地,还滚到马路上混在人群里,到处都是。但也不能因为这样就拿枪托打我的头呀!”“谁打你的头?”“你们想会是谁啊?你们该不会这么笨吧?他们也打那群人,就这么朝人群里乱打一通。不过还是有几个家伙吃到了我的苹果!”

我们扶外婆起来,带她进屋里去。她开始削掉那些苹果皮,她说她要放在糖水里煮。但是,话才说完,她又跌了一跤,我们就把她扶到床上去。我们帮她把鞋子脱下,这时候,她的头巾滑下来了,露出一个光秃秃的头顶,我们又帮她戴上头巾,然后在她床边待了很久,就这么一直握着她的手,注意她的呼吸。警察先生

我们和外婆一起吃早餐,一个男人没敲门就直接走进厨房,然后拿出他的警察证件。

外婆立刻开始嚷着:“我不要警察进入我们家,我什么都没做!”

警察说:“是啊!你什么都没做,你从来都没做过什么,只是这里放点儿毒药,那里放点儿毒药罢了。”

外婆说:“又没有证据,你不能把我怎么样。”

警察说:“老婆婆,冷静点,我们连埋死人都有问题了,不会再把尸体挖出来了。”“那你要干什么?”

警察望向我们,然后说道:“歪树生得出什么好果子,呃?”

外婆同时看看我们说:“那是当然的事……你们两个到底又干了什么好事?狗养的!”

警察问:“你们昨晚在哪儿?”

我们说:“在这里。”“你们没像平常一样在那些酒吧里混?”“没有,我们一直待在这里,因为外婆出了意外。”

外婆赶紧接着说:“我昨天到地窖时跌倒了,那些阶梯长满了青苔,害我滑一跤,跌破了头,孩子们扶我上来,照顾我,他们整晚都待在我身旁。”

警察说:“我看到了,你头上肿了个大包,你这把年纪了也该小心点。好了,我要搜查这个屋子,你们三个也一起来,我们从地窖开始。”

外婆打开地窖的门,我们顺着阶梯走下去。警察把所有东西都乱翻一通,袋子、铁桶、篮子、马铃薯都被翻了过来。

外婆小声问我们:“他在找什么?”

我们耸耸肩。

搜完地窖,警察又去搜厨房,接着,外婆还是打开了她的房门,警察把她床上的被子掀开,什么也没有,草席下也一样,只有枕头底下有几枚铜板。

到了军官门口,警察问:“这是做什么用的?”

外婆说:“这房间我租给一个外国军官,我没有房门的钥匙。”

警察看看上方阁楼的门说:“这里没有梯子吗?”

外婆说:“坏了。”“那你怎么上去?”“我从不上去,只有这两个小鬼才上去。”

警察说:“那么,小鬼们,上去吧!”

我们攀着绳子爬上阁楼,警察打开那只我们摆放做功课必需品的箱子,里面摆了《圣经》、辞典、笔和那本所有的事都写在里面的大笔记本。但是警察不是来读东西的,于是他又检查了那堆旧衣服和被子,然后我们就下去了。一到下面,警察看了看四周说:“我当然没办法把整个院子都翻遍。那好,你们跟我来。”

他带我们到森林里,到那个我们发现尸体的坑洞旁。尸体已经不见了。警察问:“你们来过这里吧?”“没有,从来没有,我们不敢跑太远。”“你们从没见过这个坑?也没见过士兵的尸体?”“没有,从来没有。”“当我们发现这个士兵的尸体时,他的步枪、子弹、手榴弹全都不见了。”

我们说:“这个士兵一定心不在焉,而且也很粗心大意,所以才会把这些军人少不了的东西全都弄丢了。”

警察说:“不是他弄丢的,是有人在他死了以后偷走那些东西。你们这些常来森林的人,难道对这个问题没有半点概念?”“没有,完全没概念。”“但是,肯定有人拿走了步枪、那些子弹和手榴弹。”

我们说:“谁敢碰这么危险的东西啊?”审问

我们在警察局里,警察坐在桌上,我们站在他面前,他准备了纸笔。然后,他点了一根烟,问我们一些问题:“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神父的女仆的?”“今年春天。”“在哪儿认识的?”“在外婆家,她来买马铃薯。”“你们拿木柴给神父,他给你们多少钱?”“半毛钱也没有,我们带木柴到神父家是为了谢谢那个女仆帮我们洗衣服。”“她对你们很好吗?”“非常好,她在面包上涂奶油给我们吃,帮我们修剪指甲和头发,还帮我们准备洗澡水。”“总之,就像个妈妈一样。神父也对你们很好吗?”“也很好,也准备了一些书给我们,又教我们很多东西。”“你们最后一次带木柴到神父家是什么时候?”“五天前吧!星期二早上。”

警察在房里走来走去,他拉下窗帘,打开办公室的灯,他拉了两张椅子叫我们坐下,然后他把灯光照在我们脸上说道:“你们很喜欢女仆吗?”“对,很喜欢。”“你们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吗?”“她出事了吗?”“对,一件很残忍的事。今天早上,女仆和平常一样在生火,结果厨房里的炉灶爆炸了,她整张脸都被炸伤了,现在人在医院里。”

警察没再说下去,我们也没说话。然后他说:“你们没话可说吗?”

我们说:“整张脸被炸伤是一定要送到医院去治疗的,不过通常都是被送到太平间,她很幸运没有死。”“可是她的脸一辈子都毁了!”

我们沉默不语,警察也是。他看着我们,我们也看着他。他说:“你们并没有特别难过的样子。”“我们很高兴她还活着,而且是在这样的意外之后!”“这不是意外,是有人在木柴堆里藏了爆炸物,是一颗军用步枪的子弹,我们已经找到弹壳了。”

我们问:“为什么有人要这么做?”“因为要杀她,不然就是杀神父。”

我们说:“他们真残忍,就是喜欢杀人,这都是战争教给他们的,而且还到处散放着炸弹。”

那个警察突然大叫起来:“别再装傻了!是你们带木柴给神父的!你们整天待在森林里!你们打劫那些尸体!你们什么都做得出来!你们血液里流的全是些邪恶的坯子!你们的外婆潜意识里也是个凶手,她毒死了自己的丈夫。她用的是毒药,而你们用的是炸药!承认吧!小坏蛋!快承认吧!就是你们!”

我们说:“又不是只有我们拿木柴到神父家!”

他说:“没错!也有个老头拿过木柴去那里,我已经问过他了。”

我们说:“任何人都可以在木柴堆里藏爆炸物啊!”“对,但是不是任何人都可以有子弹。我才不管你们那个女仆,我要知道的是,那些子弹在哪里?手榴弹在哪里?还有步枪在哪里?那个老头全都说了,我问得那么仔细,所以他全都说了,但是,就是无法告诉我们那些子弹、手榴弹、步枪的下落,所以不是他干的。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就只有你们了!你们知道那些东西在那里,你们一定知道,而且也会告诉我!”

我们没回答。于是警察举起两只手殴打我们,他左右开弓,血从我们的鼻子和嘴里流出来。“快招吧!”

我们不说话,他脸色一变,继续不停地殴打我们,我们从椅子上跌下来,他踢了我们几脚,踢我们的肋骨、我们的腰、我们的胸部,还有我们的肚子。“承认吧!还不招?就是你们!承认吧!”

我们再也睁不开眼睛,再也听不见声音了。我们的身体浸泡在汗水里、鲜血里、尿水里、粪便里,我们失去了知觉。坐牢

我们躺在一间牢房的泥地上,阴暗的光线经过一个装有铁条的窗口照射进来,我们不知道现在到底几点了,也不知道是早上还是下午。

我们全身都很痛,再轻的动作也会让我们再度陷入半昏迷状态。我们的视线模糊,耳朵嗡嗡作响,脑子里乱哄哄的,我们好渴、好渴,嘴巴都干了。

就这样,几个小时过去了,我们都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警察走了进来。他问我们:“你们需要什么吗?”

我们说:“喝水。”“快承认吧!说了你们就有得喝、有得吃,要什么都有。”

我们没回答。他又问:“老先生,想吃些什么吗?”

没有人回答,他就出去了。

我们知道,这间牢房里不是只有我们。我们小心翼翼稍微抬起头,看见一个老头缩着躺在角落里。我们慢慢爬向他那边,摸了他一下,他全身又硬又冰的,我们又爬回到我们原来在门边的位置上。

当警察拿着手电筒又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他照一照那老人,对他说:“好好睡吧!明天早上你就可以回家了。”

他也轮流照了照我们两个人的脸,他说:“还是什么都不说?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你们不说就死在这里吧!”

过了一会儿,门又打开了,是警察、传令兵和外国军官走进来。外国军官弯下腰看着我们说:“打电话到基地叫救护车!”

传令兵出去了,军官又仔细看了一下那老头说:“他被打死了!”

军官转身对警察说:“你这个混蛋!你会为这件事付出很大的代价!如果你能知道自己会得到什么报应就好了。”

警察问我们:“他说什么?”“他说,老先生死了,但愿你会知道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大混蛋!”

军官摸摸我们的额头说:“孩子们,我可怜的孩子们,那个笨蛋竟敢伤害你们!”

警察说:“他要对我怎么样?告诉他,我有孩子……我不知道……他是你们父亲还是……什么?”

我们说:“他是我们的叔叔!”“你们早就该告诉我的!我怎么会知道你们是……我向……向你们道歉。我……我应该做些什么才好……”

我们说:“去向上帝祷告吧!”

传令兵和另外几个士兵一起进来了,他们把我们放在担架上,抬到救护车里,军官坐在我们身边。那个警察被几个士兵押着上了吉普车,吉普车是由传令兵驾驶的。

到了军事基地,在一间白色的大房间里,医生马上帮我们做检查,他替我们的伤口消毒,又为我们打了止痛针和破伤风的预防针,他也替我们照了X光,我们没有任何一根骨头断掉,除了几颗牙,不过那是乳牙。

传令兵把我们带回外婆家,他把我们放在军官的大床上,然后自己躺在靠床边地上的毯子上。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去叫外婆,外婆带了热奶来到床边给我们喝。

传令兵离开后,外婆就问:“你们承认了吗?”“没有,外婆,我们没什么好承认的。”“我就说嘛!咦?那个警察呢?他怎么了?”“不知道,但是他永远也不会再来了。”

外婆冷笑着说:“被送进集中营或是枪毙?嗯?这个笨蛋!我们来为这件事庆祝吧!我去把昨天的鸡再热过,昨天我也什么都吃不下。”

到了中午,我们就起床了。我们到厨房吃饭。

吃饭的时候,外婆说:“我一直在想,你们为什么想杀那个女人?我想了又想,你们这么做,一定有你们的理由。”老先生

就在晚餐后,一位老先生带了一个年纪比我们大的女孩来到外婆家。

外婆问他:“有什么事吗?”

那老先生讲了一个名字,外婆就对我们说:“出去,到院子里逛逛。”

我们出去,绕过屋子,坐在厨房的窗户下偷听。

那老先生说:“你不认为这个小女孩很可怜吗?”

外婆说:“你怎么能要我做这种事?”

老先生说:“你认识她父母的,他们在被送进集中营之前把小孩托付给我。为了怕万一她在我家无法得到安全,他们就给了我你的地址。”

外婆问:“你知道我要冒什么危险吗?”“是啊,我知道,但是,这是生死攸关的事。”“我家住了一个外国军官。”“正好,这样才不会有人来这里搜查她。你只要说,她是你的孙女,是那两兄弟的表姐就好了。”“所有的人都知道,我除了那两个外孙,就没有其他孙子了。”“你可以说她是你女婿那边的孩子啊!”

外婆说:“那家伙我连见都没见过呢!”

沉默了很久之后,老先生又说:“我只要你照顾这个小女孩几个月,战争一结束就好了。”“还可能打上好几年呢!”“不会,不会太久的。”

这时,外婆开始装哭说道:“我只是一个可怜的小老太婆,自己工作都快累垮了,怎么可能喂饱这么多张嘴啊?”

老先生说:“这些是她父母所有的钱,还有她家的珠宝首饰,只要你肯救她,这些都属于你。”

过了一会儿,外婆叫我们进去。

她对我们说:“这是你们的表姐。”

我们说:“是的,外婆。”

老先生说:“你们三个会一起玩吧?是不是啊?”

我们说:“我们从来不玩。”

他问:“那你们都做些什么?”“工作、读书、练习。”

他说:“我知道了,你们是认真的男子汉,你们没有时间玩。你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的表姐,对不对?”“对,我们会好好照顾她!”“谢谢你们!”

我们的表姐说:“我比你们大。”

我们回答:“可是我们是两个人啊!”

那个老先生说:“你们说得很对,两个人的力气的确比较大,当然你们也不会忘记她叫‘表姐’吧?对不对?”“不会的,我们从不忘记任何事。”“我对你们有信心。”我们的表姐

我们的表姐比我们大五岁,她的眼珠是黑色的,她的头发因为用了指甲花洗头,所以是红棕色的。

外婆告诉我们,表姐是爸爸的姐姐的女儿,如果有人问我们表姐是谁,我们也要这样回答。

我们知道爸爸并没有姐妹,但我们也知道,如果不说这个谎,表姐就会有生命危险。而且,我们也答应那位老先生要好好照顾她。

当那位老先生走了之后,外婆说:“你们表姐和你们一起睡在厨房里。”

我们说:“厨房里已经没有地方可以睡了。”

外婆说:“自己想办法!”

表姐说:“如果你们给我一条毯子,我很愿意睡在桌上或地上。”

我们说:“你可以睡在长板凳上,也可以盖那些被子,现在天气已经没那么冷了,我们到阁楼上去睡。”

她说:“我和你们到阁楼睡。”“不要你来,你绝不可以进那间阁楼。”“为什么?”

我们说:“你有你的秘密,我们也有。如果你不尊重我们的秘密,我们也不会尊重你的秘密。”

她说:“你们有本事检举我吗?”“如果你敢爬上那间阁楼,你就会死,这样够清楚了吧?”

她看着我们一会儿,没说话。然后她才说:“我知道了,你们两个简直就是疯了的小坏蛋,我保证绝对不爬上你们污秽的阁楼。”

她说到做到,真的从没爬上过阁楼。但是,她一天到晚找我们麻烦。

有时候,她说:“帮我带些覆盆子莓过来。”

我们说:“自己去院子里找。”

有时候,她说:“念书不要念那么大声,你们快把我耳朵震破了。”

我们不理会她,还是继续念下去。

有时候,她问:“你们几个小时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到底是在做什么?”

我们继续做我们的“不动”练习,就算她往我们脸上扔水果,我们还是不理她。

有时候,她说:“你们别再不讲话了,我快发疯了。”

我们不回答她,继续我们的“沉默”练习。

有时候,她问:“你们今天为什么都不吃东西?”

我们说:“今天是我们练习禁食的日子。”

表姐不工作,不读书,也不练习,她常常看着天空,有时会哭出来。

外婆从不打表姐,不骂她,也不要她工作。她什么都不要表姐做,也从不跟她说话。珠宝

表姐来的那个晚上,我们到阁楼睡觉。我们从军官房里拿了两条毯子,然后在楼板上铺了些干草。在睡觉前,我们从每个洞孔往下望。军官房里没半个人,外婆的房里有灯光,这种情形很少见。

外婆从厨房拿了煤油灯,挂在她的梳妆台上。这是一个有三面镜子的家具,中间的镜子是固定的,两边的镜子可以活动,这样一来,就可以移动那两面镜子来看自己的侧面。

外婆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在她头顶那块黑头巾上面,她放了一个亮晶晶的东西,脖子上挂了好几条链子,手上也戴了手镯,手指上戴着戒指。她一边注视自己,一边自言自语:“有钱真好,有钱真好!有了这一切,想要变美丽太容易、太容易了!风水轮流转!现在,这些珠宝都是我的,这些都是我的了!这只不过是公理出现而已。真是漂亮!真是闪闪动人呀!”

过了一会儿,她说:“如果他们回来了呢?如果他们向我要回这些珠宝呢?一旦危机过去,他们全忘了,什么叫感激,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答应会给我很大的回报,可是接下来……不会,不会,他们已经死了,那老头子也快死了!他说过我可以留下这些珠宝……可是那个小女孩……她全看见了,也都听到了。她会向我再要回它们的,一定的。战争过了以后,她就会向我讨回那些东西。可是我不,我不会把这些东西还她,它们是我的,永远都是我的。”

外婆又说:“得让她死,她也死了才行。这样一来,就没了证据,没人看见,也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对!那女孩她得死。她将会发生意外,就在战争结束之前。对!必须有个意外,不要毒药,这次不要。要意外,淹死在河里的意外,把她的头按在水里面,太难了。把她从地窖的楼梯上推下去,不够高!用毒药,只有用毒药了。用慢性的,确定的分量。一种慢慢折磨她的药,大概要几个月。反正这里又没有医生,没人管。嗯!战争期间很多人都是这样死的。”

外婆举起拳头,朝镜子里威胁她的假想敌人说:“你们没办法拿我怎么样!你们没办法!”

她冷笑几声,取下那些珠宝,把它们放进一个布袋,然后把袋子藏到她的草席下面,接着就睡觉了。我们也睡了。

第二天一早,表姐走出厨房时,我们跟外婆说:“外婆,我们要和你谈一件事。”“又怎么了?”“听清楚哦!外婆!我们答应过老先生要好好照顾表姐,所以,她不会发生任何事,不会有意外,也不会生病,什么都不会发生。我们也一样。”

我们拿了一封已经封起来的信给外婆看:“这里面,全部的事情都写在这封信里面,我们会把这封信拿给神父,如果我们三个之中有一个人发生任何事,神父就会拆开这封信。懂吗?外婆!”

外婆看着我们,眼睛几乎快闭上似的,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着:“狗养的,婊子生的,兔崽子!一出生就受诅咒的小鬼!”

下午,当外婆到葡萄园工作时,我们翻遍她的草席,里面什么也没有。表姐和她的男朋友

表姐变得认真起来,她再也不找我们麻烦了。她每天都在大盆子里洗澡,那个盆子是用我们在酒吧里赚来的钱买的,她也常常洗她的洋装和内裤。在等衣服晾干的时候,她就用毛巾把自己包起来,或者穿上短裤趴在太阳下,让裤子晒干。她全身都是棕色的,头发长得可以盖住屁股,偶尔她会翻身仰躺,用她的长发遮住胸部。

到了晚上,她就到镇上去,而且在镇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一天晚上,我们跟踪她去,却没引起她的怀疑。

到了公墓附近,她加入了一群男孩和女孩中。他们年纪全都比我们大,全都坐在树底下抽烟,他们还带了酒,而且直接拿起酒瓶就喝。他们其中有一个人在小路的一头把风,如果有人走近,他就仍然静静坐着,然后吹起一首有名的歌,那群人就会四处散开,躲在灌木丛里或是墓碑后面。当危险过去,把风的人又吹起另一首歌。

那群人小声谈论着战争,也谈逃兵、集中营、反抗和重获自由的事。

听他们这么说来,那些在我们国家的外国军队,假装是我们的朋友,事实上却是我们的敌人。而那些不久就会到达这里,而且就要赢得这场战争的人,他们才不是敌人,相反的,他们才是真正解救我们的人。

他们说:“我爸爸投靠了另一边,他就要和他们一起回来了。”“我呢,我爸爸在开战时就逃跑了。”“我父母加入了游击队,那时候我太小,不然就和他们一起去了。”“我父母是被那群畜生带走的,被关进集中营里。”“你再也见不到你的父母了,我也一样,他们几天前都死了。”“这还不确定,总会有些人逃过一劫。”“至于那些死了的人,有人会替他们报仇的。”“可惜我们都太年轻了,我们什么也不能做。”“就快结束了,‘他们’迟早有一天会到这儿来解救我们。”“我们带花到‘大广场’上欢迎他们。”

深夜时,那群人解散了,每个人都各自回家。

表姐和一个男孩一起离开,我们跟着她,他们走进镇上的小巷,在一面倒塌的城墙后消失了。我们没看见他们,但是听到表姐说:“躺在我身上,对!就这样,吻我,吻我。”

那男孩说:“你真美!我要你。”“我也是,但是我很害怕。万一我怀孕了怎么办?”“我会娶你的。我爱你,战争结束获得解放后,我们就结婚。”“我们太年轻了,再等等吧!”“我等不及了。”“不要,你弄痛我了。不可以……不可以,亲爱的。”

那男孩说:“对,你说得很对,那就轻轻抚摸我吧!你的手过来,摸我这个地方。对,就是这样。来,转过身来!我要在你抚摸我的时候,亲你那里,我要亲亲你那个地方。”

表姐说:“不要,不要这样,我会不好意思的……噢!好舒服……噢!继续!快继续!我爱你,我好爱你!”

我们回家了。降福

为了把我们借来的书还给神父,我们不得不又回到神父家。

这次是个老太太帮我们开的门。她让我们进去,并且对我们说:“神父在等你们。”

神父说:“坐吧!”

我们把书放在他的书桌上,坐了下来。

神父看了我们一会儿,然后说:“我在等你们,你们很久没来了。”“我们想把这些书看完,而且我们太忙了。”“那你们怎么洗澡?”“我们现在已经有了所有洗澡要用的东西了,我们买了两个大盆子、肥皂、剪刀和牙刷。”“用什么买?用什么钱买?”“用我们在小酒吧里表演音乐赚来的钱。”“那些酒吧是让人堕落的地方,尤其对你们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

我们没回答。神父又说:“你们甚至不来拿钱给瞎婆子。现在这些钱已经成了一大笔数目了。拿去吧!”

他把钱拿给我们,我们说:“留着吧!你已经给得够多了,我们在真正需要时拿了你的钱。现在,我们赚的钱已经足够给小兔子了,我们也教她如何工作。我们帮她翻她院子里的土,还帮她在院子里种一些马铃薯、豆子、葫芦和番茄。我们也给她几只小鸡和兔子养,她现在忙着弄她的园子和畜生。她也不讨饭了,不再需要你的钱了。”

神父说:“那么,你们拿这些钱自己用吧!这样你们就不用再到酒吧工作了。”“我们喜欢在酒吧里工作。”“听说你们被别人打了,还用了刑。”

我们问:“你那个女仆呢?她后来怎样了?”“她去前线照顾伤兵,结果死了。”

我们不说话。他问:“你们要向我忏悔吗?我一向都会保守告解的秘密,你们不用怕,坦白说吧!”

我们说:“我们没什么好忏悔的。”“你们错了,这样的罪名背负起来是很沉重的。告解会减轻你们的负担,上帝会原谅所有真心忏悔过错的人。”

我们说:“我们不会后悔,而且也没什么好后悔。”

一阵沉默之后,神父说:“那天,我从窗户看到了一切,那块面包……但是,报应与否的决定权操纵在上帝的手里,你们没有权利取代他。”

我们不说话,他问:“我可以为你们祈福吗?”“如果你喜欢这么做的话。”

他把手放在我们头上说:“万能的上帝啊!赐福给这两个孩子吧!无论他们犯了什么罪,都请原谅他们!他们只是这个糟透了的世界里迷失的羔羊,他们都是我们这个堕落时代的受害者,他们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我恳求你拯救这两个孩子的灵魂,让他们的心灵在你永无止境的良善和仁慈中净化!阿门!”

接着,他又对我们说:“就算你们什么都不需要,偶尔过来看看我也好。”逃命

第二天白天,镇里的墙上出现了好几张海报,其中一张海报上面是一个老人躺在地上,身体被敌军士兵的刺刀穿过的图片。另一张海报上,是一个敌军士兵抓起一个孩子的脚,像甩大铁锤一样去打另一个孩子。另外还有一张,图中一个士兵一手抓着一个妇人的手臂,另一只手撕破她的上衣,那个妇人张大了嘴,泪水在眼里打转。看到那些海报的人都吓坏了。

外婆笑着说:“这些都是骗人的,你们不要害怕。”

还有些人说,大城市已经沦陷了。

外婆说:“如果他们已经渡过了多瑙河,就再也没有东西能阻挡他们了。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

表姐说:“那么我就可以回家了。”

有一天,人们说军队回来了,说现在是停战期,战争结束了。第二天,人们说新政府成立了,而战争将会持续下去。有很多外国士兵搭乘火车或卡车来到这里,也有不少我们自己国家的士兵来到镇上,他们其中有很多人都受伤了。当人们询问我们自己国家的士兵时,他们回答说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他们穿过镇上,从那条经过军营附近的马路到另一个国家去。

人们说:“他们逃走了,军队垮了,国家也快瓦解了。”

另一些人说:“他们是在撤退转进,他们会在边界后面重新组织起来,在这里抵抗敌人。他们绝不会让敌人穿过边界的。”

外婆说:“很难说哦!”

有许多人打从外婆家前面经过,他们也是要到另一个国家的。他们说要永远离开我们的国家,因为敌人到了之后会报仇,敌人会让我们国家的人民沦为奴隶。

有些人徒步逃亡,背上背个袋子。另一些人推着他们的脚踏车,上面载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睡袋、小提琴、关在笼里的小猪、平底锅。另外还有些人高高坐在二轮马车上,他们带走了所有的家具。

他们大部分是我们镇上的人,但也有一些是从更远的地方来的。

一天早上,传令兵和外国军官来向我们道别。

传令兵说:“一切都完了,但投降总比送死好。”

他说着说着哭了起来。军官在留声机上播放了一张唱片,我们坐在大床上安静地听着,军官紧紧抱住我们,他哭了。

他说:“我再也看不到你们了。”

我们对他说:“你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我不要孩子。”

他指着那些唱片和那架留声机继续说道:“把这些东西都留着,好让你们记得我。但不要保留那本字典,你们将会被迫学习另一种语言。”尸堆

一天晚上,我们听到爆炸声、枪声和机关枪的扫射声。我们走出屋子瞧瞧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到一团火光从军营的地方升起。我们在想,敌军已经到了。但是,第二天,小镇上却安静无声。我们只听到很远的地方,有大炮的隆隆声。

通往基地的那条路的尽头,没有站岗的卫兵了。一阵带有恶心气味的浓烟升向天空,于是我们决定去看看。

我们进入营地,里面空空的,没有半个人。到处都没有人。有几间房舍还继续在烧,那臭味真令人难以忍受。我们掩住鼻子继续前进,前面一片有倒钩的铁丝挡住我们的去路。我们爬上一座瞭望台,看见一座大广场,广场上堆起了四堆黑黑的大柴堆。这时候我们发现了一个缺口,是一个可以通往铁丝网另一侧的入口。然后我们爬下瞭望台,找到那个入口。那个入口是一扇未关上的铁门,上面用外国文字写着“临时收容所”。通过那道门,我们走进了那座被铁丝网围起来的收容所。

那些我们在高处看见的黑柴堆,其实是一堆一堆被烧焦的尸体。有些烧得非常彻底,只剩下骨头,另外一些只是稍微烧黑而已。这里有好多尸体,大人、小孩都有。我们认为他们是先被杀死,然后才被堆起来浇上汽油放火烧掉的。

我们开始呕吐,于是立刻跑出了收容所。我们回到家,外婆叫我们吃饭,但是我们还在呕吐。

外婆说:“你们刚刚又吃了一些脏东西吧!”“对,吃了一些青苹果。”

表姐说:“收容所被烧掉了,我们应该去看看,一定没有半个人了。”“我们去过了,那里没什么好玩的!”

外婆冷笑着说:“那些英雄没有留下东西吗?他们把所有的东西全都带走了?他们没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你们仔仔细细看清楚了吗?”“看过了,外婆,我们看得很仔细,没有任何东西。”

表姐这时走出厨房。我们跟着她。我们问她:“你要去哪里?”“到镇上去。”“现在就去?平常你只有晚上才去那里。”

她笑着说:“对,但是我在等一个人。”

表姐又对我们笑了笑,然后就朝镇上的方向跑去。母亲

我们在院子里,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院子前面,妈妈下了车,后面跟着一个外国军官,他们几乎是跑着穿过院子。妈妈怀里抱着一个娃娃,她看着我们喊道:“过来,快上车!我们要离开了!快点,别做那些事了,快来!”

我们问:“那个娃娃是谁的?”

她说:“是你们的小妹妹,快来!没时间浪费了!”

我们问:“我们要去哪里?”“去另一个国家!别问了,快来!”“我们不想去,我们想留在这里。”

妈妈说:“我不得不去那里,所以你们得和我一起去。”“不,我们要待在这里。”

这时,外婆从房里走出来,她和妈妈说:“你在那里做什么?你怀里抱的是什么?”

妈妈说:“我来找我的儿子,我会寄钱给你的,妈妈。”

外婆说:“我不要你的钱,而且我也不会把小孩还给你。”

妈妈叫军官强行把我们带走,于是我们跑进屋里攀上绳子很快就爬上阁楼。那个军官试着想抓住我们,可是却被我们在脸上踢了几脚。军官口中一直在咒骂,而我们则把绳子拉上来。

外婆冷笑着说:“你看,他们不想和你一起走。”

妈妈叫得很大声:“我命令你们立刻给我下来!”

外婆说:“他们从不听命令的。”

妈妈哭了起来说:“快来,亲爱的,我不能丢下你们自己离开。”

外婆说:“你有个外国杂种还不够吗?”

我们说:“妈,我们在这儿很好,你安心走吧!我们在外婆家过得很好。”

我们听到大炮和机关枪的射击声,军官抓住妈妈的肩膀,往吉普车的方向拉,但是妈妈推开他说:“他们是我的儿子!我要他们!我爱他们啊!”

外婆说:“我啊!我也需要他们,我老了。而你呢?你还可以多生其他的孩子,你手上抱的就是!”

妈妈说:“我求求你,不要拦他们。”

外婆说:“我可没拦他们。去啊!孩子们,快下来和你们的妈妈一起走。”

我们说:“我们不想走,我们要留下来和你在一起,外婆。”

军官抱住妈妈,但是她又推开他,军官坐进吉普车开始发动引擎。就在此时,院子被一颗炮弹击中了,爆炸声中,妈妈倒在地上。军官跑向她,外婆把我们拉开,对我们怒吼:“别看!快回屋里去!”

军官咒骂了几句便跑回他的吉普车,然后驾驶吉普车急速离去。

我们看着妈妈,她的内脏全露出来了,她全身都是红红的,那个娃娃也是。妈妈的头挂在炸弹炸开的大洞里。她的眼睛张开,而且还充满着泪水。

外婆说:“去找铲子来!”

我们在洞底放了一块毯子,让妈妈躺在上面。那娃娃始终被妈妈抱在胸前,我们用另一块毯子把她们盖上。然后,我们就把洞填满。

当表姐从镇上回来时,她问:“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们说:“对,一颗炸弹把院子炸出了一个大洞。”表姐的离去

我们整个晚上都听到枪声和爆炸声。但是到了天快亮时,就突然安静下来了。我们睡在军官的大床上,他的床已经变成我们的,而且他的房间也一样变成我们的了。

早上,我们到厨房吃早餐,外婆站在炉灶前,表姐在叠被子。

她说:“我真的没睡好。”

我们说:“等一下你可以到院子里睡,现在已经没有噪音了,天气又很好。”

她问:“你们昨天整晚都不害怕吗?”

我们耸耸肩,没回答。

这时候,有人敲门。一个便衣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士兵,那些士兵肩上背了冲锋枪,他们穿着我们从没见过的制服。

外婆跟他们说了一些只有在喝完白兰地后才说的语言,那些士兵回了她几句之后,外婆就跳起来搂住他们,一人亲了一下,然后又继续和他们说话。

那个便衣说:“夫人,你会说他们的语言吗?”

外婆回答:“先生,那是我的母语。”

表姐问:“他们来了吗?他们什么时候到的?我们想要带花到大广场去欢迎他们。”

那便衣问:“你说的‘我们’是指谁?”“我的朋友和我。”

便衣笑着说:“现在已经太迟了,他们昨晚半夜就到了。而我呢,我是随后跟着来的,我在找一个女孩。”

他说了个名字,表姐就立刻接口说:“对,就是我,我父母在什么地方?”

便衣说:“我不知道,我的任务只是负责找回名单上的孩子。我们要先带你去大城市的收容所报到,然后再去找你的父母亲。”

表姐说:“我在这里有个朋友,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在你的名单上。”

她说了她男朋友的名字,那便衣看了看他的名单之后说:“有,他已经在军队的总司令部了,你们路上会碰面的,去准备行李吧!”

表姐高兴得不得了,她把她的洋装打包好,用浴巾把她的盥洗用品包起来。

那便衣转身问我们:“你们呢?你们叫什么名字?”

外婆说:“他们是我的外孙,他们会一直待在我家。”

我们说:“对,我们要待在外婆家。”

那便衣说:“我还是想知道你们的名字。”

我们告诉他,他看看他手上的名单说:“你们不在名单上。夫人,你可以留下他们。”

外婆说:“什么意思?我‘可以’留下他们!我当然可以留下他们!”

这时候,表姐说:“我准备好了,走吧!”

那个便衣说:“你还真急呢!你起码也要谢谢夫人和这两位小朋友。跟他们说再见吧!”

表姐说:“小朋友?是小混球啦!没错!”

她紧紧抱了抱我们说道:“我不会亲你们的,我知道你们不喜欢这样。少做蠢事,小心点!”

她又紧紧抱了我们几下,她哭了。那个便衣拉着她的手向外婆说:“谢谢你,夫人,谢谢你为这孩子所做的一切。”

我们全都走出屋子。在院子门前有一辆吉普车,那两个士兵坐在前面,便衣和表姐坐在后面。外婆又向他们喊着说了一些话,士兵们开了几句玩笑,吉普车就驶走了。表姐没有回头望我们一眼。新来的外国士兵

表姐走了以后,我们跑到镇上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街上的每个角落都有坦克车,大广场上还有一些卡车、吉普车、摩托车和带跨斗的摩托车,到处都有军人,他们在市场那片广场上搭起帐篷,设置露天厨房。

当我们走过他们身旁时,他们冲着我们笑,然后又对我们说了些话,但是我们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除了那些军人之外,街道上没有半个人,每间屋子的门都是关上的,百叶窗紧闭着,店门口的大帘子也拉了下来。

我们回到家,对外婆说:“镇上到处都很安静。”

外婆冷笑着说:“他们只是稍作休息,但是到了下午,你们看着吧!”“外婆,会发生什么事吗?”“他们会开始搜查,他们会进入每一个地方搜一搜,然后拿走所有他们喜欢的东西。我经历过战争,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啊!没什么好怕的,因为这里没什么好拿的,而且我也知道如何跟他们打交道。”“外婆,他们在找什么?”“找间谍,找武器,找食物,找手表、金子,还找女人啊!”

果然,到了下午,那些军人开始很有步骤地搜索每栋房子。如果不给他们开门,他们就对空鸣枪,然后撞破你的门。很多房子都空了,居民们要不就走得一干二净,要不就躲在森林里。那些没人住的空房子也像其他房子一样被搜过,那些商店和铺子也一样。

军人搜过以后,就轮到小偷侵入商店和空屋里了。那些小偷还都是一些小孩和老人,也有一些是妇人,或是什么都不怕的人,或是穷人。

我们遇到了小兔子,她手上拿了几件衣服和几双鞋。她对我们说:“你们趁里面还有得拿时赶快进去拿!我啊,我已经跑进去三趟了。”

我们走进那间门被撞破的文具店,那里只有几个比我们年纪还小的小孩,他们拿了几支铅笔、蜡笔、橡皮擦、卷笔刀和书包。

我们悄悄选了我们需要的东西,有全套的百科全书、几支铅笔和一些纸。

在大街上,有一位老先生和一位老太太为了一条烟熏火腿大打出手,他们四周围满了看热闹和火上加油的人。那个老太太抓了老先生一脸伤,最后,还是她拿到了火腿。

那些小偷喝着偷来的酒,喝得烂醉,然后打起架来,要不就是打破他们抢过的商店和住家的玻璃,或摔餐具,把他们不需要或带不走的东西都扔在地上。

那些军人也在喝酒,然后又回到那些房子里,但是这一次,他们是去找女人。

我们听到了枪声,还有那些被强暴的女人高声大喊的尖叫声。

大广场上,有一个士兵在弹奏手风琴,其他的士兵则在一旁唱歌跳舞。火灾

有好几天,我们都没看到我们邻居太太出现在她们家的院子里,也没有遇见小兔子,所以我们就跑去她们家看看。这栋破房子的门是开着的,我们走进去,屋子的窗户都很小,虽然外面的太阳光很亮,但是房子里却很暗。

当我们的眼睛习惯了黑暗之后,我们看到了邻居太太躺在厨房的桌子上,她两腿垂挂着,手放在脸上,一动也不动。小兔子则躺在床上,光着身子,她张开的两腿间有一滩血和精液,她的睫毛始终紧闭着,黑牙上方翘起的嘴唇留着一丝永远的微笑。小兔子死了。

邻居太太说:“你们出去!”

我们走近问她:“你不是聋子吗?”“没有,我也没瞎,出去!”

我们说:“我们想帮你。”

她说:“我不需要帮忙,我什么也不需要,出去!”

我们问:“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是看得很清楚了吗?她死了。”“没错,是那些新来的外国士兵做的吗?”“对,是她叫他们来的。她走到大马路上,做了手势招呼他们进来,他们大概有十二个或是十五个人。当时他们爬到她身上,一个接着一个,她口中还一直不停叫着:‘好舒服哦!真的好舒服哦!来啊!你们都过来!再来一个,再来一个!’她和那些士兵一直玩一直玩,她死的时候都还很快乐。我呢?我却没死!一直躺在这里,不吃不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但是死神还是没有来。当我们呼唤他的时候,他从不来,但他总喜欢折磨我们。我好几年前就要他来了,但是他却不理我。”

我们问:“你真的想死吗?”“我还能想什么?如果你们想为我做些什么,就放把火把房子烧了吧!我不想让人发现我们这个样子。”

我们说:“但是你会非常非常痛苦的。”“别管这个了。如果你们办得到的话,就放火吧!”“好吧!太太,我们办得到,你可以相信我们。”

于是我们用剃刀割断了她的喉咙,然后从一辆军车上弄来一些汽油,浇在那两具尸体和那栋破房子的墙上。我们放了一把火之后,就回家了。

到了早上,外婆对我们说:“隔壁的房子被烧掉了,她们母女俩都在屋子里,那个疯女孩一定是忘了有什么东西在炉灶上。”

我们后来又回到那间屋子,打算把鸡和兔子抓回家,可是已经有其他邻居趁晚上时把它们抓走了。战争结束

有好几个礼拜,我们都看到打胜仗的外国军队从外婆家门口经过,我们现在都叫他们“解放军”。

坦克、大炮、运兵车和卡车夜以继日地穿过边界。现在的前线,越来越向邻国的土地推进了。

有另一批人群从相反的方向列队走来,他们是战争俘虏和战败者。其中也有很多我们国家的男子,他们还穿着制服,但已经不再拿武器,也没挂肩章了。他们低着头走,一直走到车站,上了火车。至于要去哪儿,去多久,没人知道。

外婆说他们要被带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一个又冷又无人居住的国家。在那里,人们都被迫去做艰苦的工作,所以那些人都没有一个人能回得来,他们会冻死、累死、饿死,还会因为各种疾病而死去。

在我们国家重获解放一个月后,各处的战争都结束了,那些军人进驻我们国家。有人说,他们要永远地住下来,于是我们要外婆教我们说他们那些人的语言。“你们要我怎么教你们?我又不是老师。”

我们说:“外婆,很简单啊!你只要整天都和我们说那种语言,直到我们懂了为止。”

很快地,我们学会的语言,已够用来担任居民和那些军人的翻译了。我们利用这个本领做些小生意,用军队带来的大批物品,像香烟、烟草、巧克力,来和镇上居民们交换他们拥有的东西,像葡萄酒、白兰地和水果。

钞票不再值钱了,每个人都拿物品来交换。

女孩们和士兵一起睡觉,好跟他们换丝袜、珠宝、香水、手表或是其他从别的城镇拿来的东西。那些城镇都是这些军人们走过的地方。

外婆再也不推她的独轮车上市场了。那些打扮得很漂亮的妇人们到外婆家,求外婆让她们用一枚戒指或耳环换一只鸡或灌肠。

还有人在分发粮票,于是大家从清晨四点起,就在肉店和面包店门口前排队。这时,其他商店都还是关着的,而且里面也没有商品了。

大家什么都缺,外婆和我们什么都不缺。

不久之后,我们国家又有了新的军队和政府,但是这次是由军队指导我们国家的新政府。公共建筑物的上方都飘着军队的旗子,到处都挂着他们领导人的照片。他们教我们唱他们的歌、跳他们的舞,而且还在我们的戏院里放映他们的电影。在学校里,学习军队的语言是人民的义务,其他的外国语则被禁止。

不管是针对我们的军队,还是针对新政府的任何批评或玩笑,都是不允许的。只要有人密告,军队就可以不依其他证据随便抓人入狱,既没有诉讼,也没有审判。一些男人和女人都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们的家人从此再也没有他们的消息。

边界又筑起来了,现在它是禁止通行的。

我们国家再度被一排铁丝网围了起来,我们和外界完全隔绝了。学校又开学了

秋天的时候,所有的小孩又回到学校,除了我们。

我们对外婆说:“外婆,我们再也不想上学了。”

她说:“我也很希望这样,我很需要你们在这里,而且你们在学校能学到什么呢?”“什么都学不到,外婆,绝对学不到什么的。”

没多久,我们收到一封信。外婆问:“谁写的信?”“里面说你对我们有义务,而且我们应该去上学。”

外婆说:“把信烧了,我不识字,没人看过这封信。”

我们烧了那封信。很快,我们又收到了第二封信,信上写着,如果我们不去上学,外婆就会受到法律的制裁。我们又烧了那封信。然后,我们告诉外婆:“外婆,别忘了,我们一个是瞎子,另一个是聋子。”

过了几天,一个男人出现在我们家。他说:“我是小学督察,你家里有两个到了受义务教育年纪的小孩,你也已经收到了两封和这件事有关的通知。”

外婆说:“你说的是哪些信啊?我不识字,那些孩子也不识字。”

我们其中一个人问:“是谁?谁在说话?”

另一个人说:“他问我们识不识字,他长得怎样?”“很高,一副很凶的样子。”

我们一起大喊:“滚出去,不要伤害我们!不要杀我们!救命啊!”

我们躲到桌子底下,督察问外婆:“他们怎么了?他们发生了什么事?”

外婆说:“唉!两个可怜的孩子,他们害怕每一个人,他们在大城市时曾被可怕的事情吓过。而且一个聋了,另一个瞎了,聋了的把他看到的向瞎子解释一遍,然后瞎了的把他听到的向聋子解释一遍。不这样的话,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我们在桌底下大叫:“救命啊!救命啊!爆炸啦!好吵啊!好刺眼哦!”

外婆解释说:“如果有人吓他们,他们就会听到或看到一些不存在的东西。”

督察说:“那是幻觉,得带他们到医院治疗。”

我们吼得更大声了。

外婆说:“千万不可以!他们的不幸就是在医院里发生的。他们的母亲在医院工作,他们去看她,当炸弹炸到医院时,他们在那里看见了受伤和被炸死的人,然后就当场昏迷了好几天。”

督察说:“可怜的孩子们,他们的父母到哪儿去了?”“死了或失踪了,我怎么知道?”“他们对你来说,一定是很沉重的负担。”“我又有什么办法?他们只有我这个亲人了。”

督察一边往外走,一边握紧外婆的手说道:“你真是个勇敢的女人。”

后来,我们又收到了第三封信。上面写说,由于我们的残疾和心灵上的创伤,我们可以不必再到学校去了。外婆卖了她的葡萄园

有一位军官到外婆家来,要她卖掉她的葡萄园,因为他们要在那块地上盖房舍,给驻守边界的士兵们住。

外婆问:“你们要用什么付我土地费?钞票可不值钱喔!”

军官说:“我们帮你家装设自来水和电线,来换你那块地。”

外婆说:“我不需要你们的电,也不需要你们的自来水,我向来都不靠那些过活。”

军官说:“我们也可以不拿任何东西和你换,而照样要你的地。所以,如果你不接受我们的建议,我们就会这么做。军队需要你的土地,而你身为爱国者的义务,就是要把土地让给军队。”

外婆张嘴正要说话,但是我们抢着插嘴说:“外婆,你年纪大了,又那么累,那块葡萄园带给你太多的工作,却几乎没有带来什么收获,相反,一旦有了水电,我们的房子就会身价暴涨。”

军官说:“老太婆,你的孙子们可比你聪明多了。”

外婆说:“什么?你竟敢这么说?那就和他们去讨论好了,叫他们决定。”

军官说:“但我要你签名。”“你们要我签什么我就签,反正我又不会写字。”

外婆这时哭了起来,她站起身来对我们说:“交给你们处理了。”

话一说完,她就走进葡萄园。

军官说:“那个可怜的小老太婆,她可真是爱她那块园子啊!事情就这么决定了?”

我们说:“你也看到了,这块地是她精神上重要的支柱。军队当然不会强迫剥夺一个可怜老太太多年的成果。而且,那个老太太还是我们伟大‘解放军’那个国家的人呢!”

军官说:“啊?真的?她的祖籍是……?”“是的,她说他们那个国家的语言说得很棒呢!我们也是。所以,如果你们想要滥用职权……”

军官赶紧说:“当然不会!当然不会!你们想要什么?”“除了水电以外,我们还要一间浴室。”“啊?就这样?呃……你们想把浴室设在哪儿?”

我们带他到我们的房间,告诉他我们想在哪里盖浴室。“在这里,盖在我们的房间里,大概七八平方米,要有嵌入型的浴缸、洗手台、莲蓬头设备,还有热水器和抽水马桶。”

他注视了我们好一会儿,然后说道:“这些我们办得到!”

我们说:“我们还要一台收音机,我们都没有收音机,而且现在又不可能买得到。”

他问:“还有吗?”“没有了,就这样。”

他大笑了起来,说道:“你们会有浴室和收音机的,但是我看我最好还是和你们的外婆谈一谈。”外婆的病

一天早上,外婆没有走出她的房间,我们敲她的门、喊她,她都不回答。

我们跑到房子后面,打破她房间的一块玻璃窗钻了进去。

外婆躺在床上,没有动静,但是她还有呼吸和心跳,我们其中的一个人留在她身边,另一个人跑去找医生。

医生检查了外婆的身体后说道:“她中风了,是一种大脑的内出血。”“她会死吗?”“这就不知道了,她虽然老了,心脏倒还很好。一天给她吃三次药,然后要有人照顾她。”

我们说:“我们来照顾她,要做些什么呢?”“喂她吃,帮她洗澡,她可能从此就完全瘫痪了。”

医生走了之后,我们准备一盘蔬菜泥,然后用一根小汤匙喂外婆吃。到了晚上,她的房间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我们掀开她的被子,她的草席上全都是粪便。

我们去一个农人家里找了一张草垫,买了一件给小娃娃穿的橡皮短裤和尿布。

我们把外婆的衣服脱掉,帮她在浴盆里洗澡,又替她把床弄干净。因为外婆非常瘦,所以穿起娃娃的裤子非常合身,而且我们一天帮她换了好几次尿布。

过了一个礼拜,外婆的手开始动了。一天早上,她开口大骂道:“狗养的!去烤只鸡来!你们怎能巴望我靠你们那些像草一样的生菜烂泥就恢复体力?我还要喝羊奶!你们不要以为我生病了,就什么事都忘了做!”“没有,外婆,我们什么都没疏忽。”“扶我起来,你们这两个孬种!”“外婆,医生说你要好好躺着休息。”“医生说,医生说!那个大白痴!说什么我会一直瘫痪?我会给他看看,我是怎么一直瘫痪的!”

我们扶她起身,陪她走到厨房,扶她坐在板凳上。当鸡烤好时,她就独自吃了起来。吃饱之后,她说:“你们还等什么?去帮我做一根坚固的拐杖。快去啊!你们这两个懒鬼,我要去看看一切是否都还好。”

于是我们跑到森林里去,找到一根合适的树枝,然后在她面前按照她的身高做了一根手杖。她拿着那根拐杖威胁我们说:“如果一切都乱七八糟,你们就给我当心点!”

她走到院子里,我们远远跟在后面。她走进厕所,我们听到她在嘀咕:“尿布!什么鬼主意,他们疯了!”

当她回到屋里,我们跑进厕所看,结果发现她把裤子和尿布都丢到茅坑里去了!外婆的宝藏

一天晚上,外婆说:“把所有的门窗都关好,我有话跟你们说,不希望有人听到。”“不会有人经过这里的,外婆!”“你们知道,那些边界卫兵会四处乱逛,而且他们很擅长在门后偷听。拿纸和笔给我。”

我们问:“外婆,你要写字啊?”“听我的话去做就是了,不要多问!”

我们关上门窗,拿来了纸笔。外婆坐在桌子的另一端,在纸上画着。她低声告诉我们:“这就是我藏宝的地方。”

她把纸递给我们。她在纸上画了一个长方形和一个十字,在十字的下面还有个圆圈。外婆问:“你们看得懂吗?”“懂。外婆,我们看得懂。可是我们早就知道了。”“什么?你们早知道什么?”

我们小声向她说:“知道你的宝物藏在外公的十字架下面。”

外婆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我早该怀疑了,你们早就知道了吗?”“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知道了,外婆,从我们看见你在整理外公的坟墓时就知道了。”

外婆忍着怒气说:“激动也没有用。反正这些还不都是为了你们。现在看来,你们还够聪明,知道要做些什么。”

我们说:“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做什么大事情。”

外婆说:“没错,是不能做,要等。你们知道要慢慢等吧?”“知道,外婆。”

我们三人有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然后外婆才缓缓说道:“我还没说完。听着!如果我又中风的话,你们要知道,我不要你们帮我洗澡,也不要那些娃娃裤子和那堆尿布!”

她站起身来,在她的架子上翻那些瓶瓶罐罐。她拿了一个蓝色的小瓶子走了回来说:“另外,再把这个瓶子里的东西倒在我中风后的第一杯羊奶里,代替你们那些没用的蠢药。”

我们没回答,她叫道:“狗养的,你们到底懂不懂?”

我们又不回答。她说:“你们也许是怕别人验尸吧?狗养的!不会有人验尸的。一个老女人在第二次发病时死了,没有人会专程跑来验尸的。”

我们说:“我们不怕验尸。外婆,我们只是认为你可以再康复。”“不,我不会再康复了,我很清楚,所以得尽快解决。”

我们什么也没说。外婆开始哭了,她说:“你们不懂什么是中风,中了风什么都看得见、听得到,就是不能动。如果你们连为我做件小事都没办法,你们就真的是忘恩负义的兔崽子!”

我们说:“外婆,别哭了,我们会做到的。如果你真那么想,我们会做的。”父亲

父亲到外婆家的时候,我们三个人都正在厨房里工作,因为外面下雨了。

爸爸站在门口,手抱在胸前,两腿叉开站立。他问:“我老婆在哪里?”

外婆冷笑着说:“哎哟!她可真有个货真价实的‘丈夫’啊!”

爸爸说:“没错,我是你女儿的丈夫,而且那边那两个是我儿子。”

他看看我们,又说:“你们长大了,还是没变。”

外婆说:“我女儿,也就是你老婆,把这两个孩子托给我照顾。”

爸爸说:“她那时该把他们寄养给别人才对。她在哪里?有人跟我说她到国外去了,是真的吗?”

外婆说:“这都是老故事了,你以前都到哪儿了?”

爸爸说:“那时我是战俘,但是现在我要找回我的老婆。老巫婆,别想把她藏起来。”

外婆说:“我喜欢你对我为你小孩所做的一切所给的赞美词。”

爸爸叫着:“我不管,她到底在哪里?”

外婆说:“你不管?不管你的孩子和我?那好,我带你去看看你老婆在哪里!”

外婆走到院子里,我们跟在她身后,她用拐杖指了指我们在妈妈坟墓上种花的那块四方地。她说:“好啦!你老婆在那里,在地底下。”

爸爸问:“她死了?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

外婆说:“她是死了,死在炸弹之下,在战争结束的前几天。”

爸爸说:“可是,也不可以随便找个地方埋呀!”

外婆说:“我们只是把她埋在她死去的地方,而且这也不是随便哪个地方,这是我家的院子,也是她小时候玩耍的院子。”

爸爸看着那些湿润的花朵说:“我想看她。”

外婆说:“不可以,不可以打扰死人。”

爸爸说:“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把她埋在墓地才行,这是法律规定的,拿把铲子给我。”

外婆耸耸肩说:“拿把铲子给他。”

我们看着爸爸在雨中破坏了我们整理出来的那一小方块花园,我们看着泥土被翻开了。爸爸挖到了毯子,他把毯子掀开,一具大骷髅躺在那里,胸前还有一具好小好小的小骷髅。

爸爸问:“她身上那个是什么东西?”

我们说:“是娃娃,是我们的妹妹。”

外婆说:“我可告诉过你,让死人安息的。来吧!到厨房洗洗手吧!”

爸爸没回话,他看着那些骷髅,脸上湿成一片,也分不清是汗水、泪水还是雨水。他费力地爬出墓穴,连头也不回就走了,手上和衣服上都沾满了泥巴。

我们问外婆:“怎么办?”

她说:“再把墓穴重新埋起来,要不然还能怎么样?”

我们说:“外婆,你进去取暖吧!我们会料理一切的。”

她回到屋里。

我们用一条毯子把那些骨头搬到阁楼去,放在草垫上摊开来,好让骨头快一点晾干。然后我们下楼把已经没有尸体的墓穴再填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大概有好几个月吧,我们把妈妈和娃娃的头骨和骷髅拿出来擦拭磨亮,然后小心翼翼用细铁丝把每根骨头串在一起,重新组合起来。当我们完成了,就把妈妈的骷髅挂在阁楼的一根梁柱上,在她的脖子上再绑上娃娃的骷髅。爸爸又回来了

之后的好几年,我们都没见到爸爸。

在这段时间里,外婆的中风又复发了一次,我们照她的要求为她解脱了。她现在和外公在同一座坟墓里。在挖开坟墓前,我们取回宝藏,藏到我们窗前的板凳下面,那里还有步枪、子弹和手榴弹。

一天晚上,爸爸来了。他问:“你们外婆呢?”“她死了。”“你们自己生活?应付得怎么样?”“很好,爸爸。”

他说:“我是来这里藏身的,你们要帮我。”

我们说:“你好几年都没有消息了。”

他给我们看他的双手,没有半个指甲,它们都被连根拔掉了。

他说:“我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他们给我上了刑。”“为什么?”“不知道,没有任何理由,我是有嫌疑的政治人物,我不能从事自己的本行,因为我一直被人监视着,我的公寓定期会有人进去搜一次,我不能再待在这个国家了。”

我们说:“你想越过边界?”

他说:“对,你们住在这个边界也有一段时间了,你们应该认识,也应该知道……”“没错,我们既认识也知道这里的一切。边界是没有人能够穿越的。”

爸爸低下头,看着他那只手好一会儿,然后对我们说:“那边应该还是会有缺口的,应该有办法过去。”“如果要冒生命危险,当然是有办法。”“要我留在这里,还不如叫我去死。”“爸爸,你要熟悉一切状况之后再作决定。”

他说:“我听你们说。”

我们向他解释:“第一个困难是要抵达第一道有刺的铁丝网,而且不可遇上巡逻的士兵,也不可以被瞭望台上的卫兵看到。要通过这一关没什么问题。我们知道巡逻的时间和瞭望台的地点。铁丝网的高度是一米半,纵深一米。要带两块木板,一块用来爬上铁丝网,另一块要放在铁丝网上好让你站在上面。如果你失去平衡,就会掉进铁丝堆里被尖刺钩住,就再也出不来了。”

爸爸说:“我不会失去平衡的。”

我们继续说:“想要通过下一道铁丝网,还得把那两块木板再抽回来,两道铁丝网中间的距离是七米。”

爸爸笑道:“这是小孩子玩的把戏。”“没错,但两道铁丝网中间都埋了地雷。”

爸爸脸色变得惨白,接着说:“那就不可能了。”“不会,只不过是运气好坏的问题而已,那些地雷都是以锯齿形或‘W’形埋下去的,如果走直线,就只冒着惟一的一个地雷的危险,在跨大步伐前进时,大约有七分之一的几率可以躲掉地雷。”

爸爸想了想,说道:“我愿意冒这个险。”

我们说:“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很乐意帮助你,我们会陪你走到第一道铁丝网栅栏。”

爸爸说:“好吧!谢谢你们!有没有东西可以吃的?什么都可以。”

我们取出面包和羊奶酪给爸爸吃,又给他喝外婆以前葡萄园里产的酒。我们在他杯里倒了几滴安眠药,那是外婆很用心地用植物调制而成的药。

我们把爸爸带到我们房里。我们说:“晚安,爸爸,好好睡,明天我们会叫醒你。”

我们回到厨房睡在板凳上。别离

第二天早上,我们很早就起床了,我们确定爸爸还睡得很熟。

我们准备了四块木板。

我们把外婆的宝藏,例如金块、银币和许多珠宝都挖出来,而大部分的宝藏都装在麻布袋里。我们两人各拿了一颗手榴弹,以防备巡逻队发现时派上用场。如果干掉巡逻队的话,可以让我们节省不少时间。

我们在边界绕了一圈,重新确认附近的地形,以标出最好的位置——两座瞭望台之间的死角。在那儿,我们把布袋和两块木板掩藏在一棵大树底下。

完成后,我们就回家吃饭,过了一会儿,我们把早餐端去给爸爸吃,我们得摇摇他才叫得醒。他揉揉眼睛说:“我已经很久没睡得这么舒服了。”

我们把餐盘放在他腿上,他说:“多么丰盛的一餐啊!有羊奶、咖啡、蛋、火腿、奶油还有果酱!这些东西在大城市里根本就吃不到,你们是怎么弄来的?”“我们一直都在工作。爸爸,快吃了吧!我们可没时间在你离开前再准备一餐给你吃了。”

他问:“今晚要走吗?”“待会儿就走,你准备好就走。”

他说:“你们疯了?我可不在大白天里越过他妈的边界!别人会看到我们的!”

我们说:“我们也怕会被看到啊!但是你想想,爸爸,只有那些笨蛋才会想到在晚上越过边界。一到晚上,巡逻队的巡逻次数是白天的四倍,而且整个区域都一直有探照灯扫来扫去。相反,快到早上十一点时,警戒会全面松懈下来,那些哨兵认为没有人会疯到在那个时候企图闯过铁丝网。”

爸爸说:“有道理,我相信你们。”

我们问:“你能不能让我们在你吃饭时,搜一下你的口袋?”“我的口袋?干吗?”“不能让人认出你的身份,如果你发生什么事,别人又知道你是我们的爸爸,我们就会被人以共犯的罪名逮捕。”

爸爸说:“你们什么都想到了。”“我们不得不替自己的安全着想。”

我们翻翻爸爸的衣服,拿了他的证件、身份证、他的地址簿、火车票、收据和妈妈的相片。除了相片之外,我们把这些全都丢到厨房的炉灶里烧掉了。

一到十一点,我们就离开了。我们两个人各自带了一块木板。

爸爸什么也没拿。我们只要求他尽可能不出声地跟在我们后面。

到了边界附近,我们告诉爸爸趴在大树后面不要动。

不久,距离我们几米远的地方,有两人一组的巡逻队经过,我们听到他们说:“你看今天会有什么好吃的?”“一定是和平常一样的狗屎!”“除了狗屎还是狗屎。昨天的菜我吃下去差点没吐出来,但有时候还不错。”“不错?如果你喝过我妈妈煮的汤,你就不会说这种话了。”“我从没喝过你妈妈煮的汤。而我自己,一生下来就没妈妈。我向来只吃狗屎。最起码在军队里,我偶尔可以吃得不错。”

巡逻队走远了。我们说:“爸爸,快走,我们距离下一次巡逻队出现还有二十分钟。”

爸爸把那两块木板夹在腋下向前走去,他把木板靠在铁丝网上,往上爬。

我们平趴在大树后面,用手掩住耳朵,嘴巴张得大大的。“轰!”爆炸了。

我们带着事先藏在树下的另外两块木板和麻布袋,直奔向那排有尖刺的铁丝网。

爸爸趴倒在第二道铁丝网栅栏的附近。

是的,有一个方法可以通过边界,就是叫某个人走在前面。

提着麻布袋,走在地上新踩出来的脚印上,然后踏过爸爸毫无生气的身体,我们其中的一个人跑到另一个国家去。

另一个留下来的人,就回到外婆家。

二人证据 La Preuve

1

回到外婆家后,路卡斯躺在院子篱笆旁矮木丛的树阴下。他在等待。一辆军车停在边界卫兵营房前,几个士兵下了车,把一具装在迷彩防水布袋里的尸体从车里抬到地上,一位士官长从营房里走出来,挥挥手叫士兵解开袋子。那个士官长嘘了一声,然后说:“要辨认出这个人的身份绝不是件轻松事!哼!只有蠢蛋才会笨到想越过这该死的边界,而且还在大白天!”

一个士兵说:“那些人应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呀!”

另一个士兵说:“好吧!去看看对面那个白痴,也许他知道些什么。”

路卡斯走进屋里,坐在厨房的L形长板凳上,他切了些面包,在桌上摆了瓶葡萄酒和一块羊奶酪。这时有人敲门,士官长和一个士兵走了进来。

路卡斯说:“我在等你们。坐吧,用点酒和奶酪。”

士兵说:“好极了!”

他顺手拿了一片面包和奶酪,路卡斯替他倒了杯酒。

士官长问路卡斯:“你为什么在等我们?”“因为我听到了爆炸声。每次爆炸过后,就会有人来问我是不是见过什么人。”“你没看到任何人?”“没有。”“还是一样?”“对啊!还是一样,不会有人来告诉我,他想要越过边界。”

士官长笑了,他也拿起酒和奶酪来吃。他说:“你总会看到有人从这里走过,或是闲逛到森林里去吧!”“我什么也没看见。”“如果你看见了什么,会说出来吗?”“如果我告诉你我会,你也不会相信。”

士官长又笑了:“有时我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叫你白痴?”“我也这么想。只是小时候在战争中造成的损伤性精神病,导致现在神经毛病不断而已。”

士兵问:“什么东西啊?他刚刚说什么?”

路卡斯解释:“我的脑子有点错乱,是因为轰炸的关系,那是我小时候发生的事。”

士官长说:“你的奶酪很好吃,谢谢!和我们一起来吧!”

路卡斯跟着他们走,士官长指着尸体要他看,并且问道:“你认识这个人吗?见过他吗?”

路卡斯看着他父亲残缺不全的尸体,然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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