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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05:3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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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过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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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把我不当情种

别把我不当情种试读:

别把我不当情种

  

第一章 回阳桥

  导语(代序)  俗人说小爱。圣贤说大爱。小爱也恼人。大爱更恼人。一代人恼了。又一代人恼来。一代俗人冷不防由小爱误入大爱。又一代俗人也冷不防由小爱误入大爱。一个“误”字,有多少俗人的密码?一个“误”字,又有多少圣贤的解读?  所谓八零后、九零后的价值观崩溃,那整个一杞人忧天。每一代人都是会自己学习的,凭什么因为这些个新生代正巧遇上一个道德重建的时代就要对他们格外地拧眉呢?道德重建又不仅仅是他们的责任。  《别把我不当情种》以一个叫作白戍边的新新人类的人生过往做现身说法,拒绝说下一代无药可救。看,白戍边来了,携着他的舞儿,穿越种种现代版的爱情魔咒,又一头扎进他的养老院和那场震惊世纪之初的大地震中……题记  缠绵地爱着美人,壮烈地爱着众生。  ——作者  01 回阳桥  我一定要娶她。  可是,我无法改变她即将要做别人新娘的事实。摆在我俩面前的共同问题是我要不要去参加她的婚礼。要命的,我心里的回答竟然是肯定的。  我决定送给她一份厚重的礼物。这份心意必须要我隔日准备。想到自己何其用心,我最后一次问自己:我这样做,值吗?  回答又是肯定的。  我不是凭空臆想。大前天,她对我的不同寻常的举动,说明我是值得为她付出的。我的思绪不由自主地又回到了那一幕。  她主动约我回阳桥小镇一晤。地点是她爸爸当初教课的那所高中的简易的居家。说是居家,不过是三个单间外加一个露台上搭着别厝的组合;对于一大家子来说,这个蜗居实在是太简陋不过。照说,既然举家迁走,不再是学校的人,校方是该收回房子的,但碍于两个原因,就一直拖着,而且一拖数年。一则,她那个教物理课的爸爸讲课的水平实在是呱呱叫,教历届毕业班,以单科的优异成绩,为学校送走一批又一批大学生,是远近一方重点高中之所以美名的功臣;二则,还有一个被她一家子唤作七姑的半老婆子守着一堆破家具,延续着住下来。对一个易地发展的旧日同僚怎么着也不好拉下面皮,于是,学校就象征性地收回其中的一个单间了事。  七姑进城做客去了,而她约了我从城里偷偷跑到小镇来。这个举动本身就不同寻常。  开了门,又关了门。她径直走近一张简易的被磨光了靠背却白生着不见油漆过的老式木质床铺边——无疑,那是一家人偶尔回小镇一宿的临时用床——脱去衣物。  必须为她的举动先说上一句废话:因为我和她太熟悉不过,熟悉到只隔了差不多齐肩宽的两扇门,每天从一个院子窜到另一个院子,而且一窜就是整二十年……面对她的大胆示意,我心里却是无比酸楚。她不日将是别人的妻子,不管她做什么,都不能将我心中的悲痛减去一毫。那一刻,我竟然背靠着一只离她不过三步之遥的全剥落了暗红色油漆的透着些许霉味的大立柜,双手交叉在胸前,一动没动。  可悲痛并不能定格,我的眼里一瞬就噙满了泪。她的目光显然有些惊诧,不过,她一时并没能弄懂我。  平日里,在她着上衣裙或者穿了牛仔装的时候,我只是雾里看花,看到她有别于一般女孩的特别之处:她的身材是高挑的,那瘦长的脖子好像就扛不住头颅;她的腰姿是颀长的,让我千百次地想到美女蛇的传说,什么样的美人才算拥有如蛇样般的腰姿,说的就是她;她的美腿修长到做模特的标准,透过裙摆或者紧身裤的画线,便可知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那只玲珑的小鼻子微微翘起,没有一丝拖泥带水的痕迹,让人禁不住联想到不少西方图片里的法兰西美人;她的眼睛不大也不小,却白的如鸡蛋青,黑的如油墨黑,闲静时是止水,闪动时是灵猫;盖过所有这些儿的,是她皮肤的质地,它没有一丁点瑕疵,甚至一粒红斑也没有——也不会有,它是天生完美的一张皮,绝不会因为生儿育女而生出诸如雀斑之类。我肯定这一点,日后的事实也证明我的眼力准确无误。  如今,一只出水芙蓉活脱在我面前!我闻到了她前所未有的芬芳!我醉了,醉出泪,醉得目瞪口呆。我平日里所有的感官认识这时都显得苍白无力和不可救药。  我的喉结在连续地打转,嗓子发干。  可我还是站在原地,没有一丝上前的意思:我等待着她先行开口。  果然,她打破了沉默(大概是她见我无动于衷的缘故),她的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闪动了一下,写了笑意,有点羞涩,又有点调皮的样子:  “为什么你不过来?难道我没打动你吗?”  她的问话像是把一只当面切开的多液的梅子送到一个望梅止渴的可怜虫的唇边。我的唇腔内溢满唾液。如果她是换了另一个角色,比如说她就是我的妻子,即使我已经在外边的世界万般劳顿,我敢说,我也根本不想抗拒这一隅温馨得令人发晕的挑逗。  “听我说,舞儿,”她的家人都是这样称呼她的,我也一向有幸被准拥有这个资格,我竭力控制住心跳,降低语速:“你这会儿让我彻底理解了什么叫亭亭如立。你的身材,你的容貌,你的皮肤……不管是哪一点,你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缺。但正是因为你完美无缺,才让我将自己拖入对你完美无缺的期望中。说白点吧,因为我自始至终目睹了一朵奇葩生长的过程,于是,我禁不住要自始至终拥有这朵奇葩。眼下的事实是:这朵奇葩将要被别人摘去,它对我已没有了‘一个过程’和‘一个终结’,于是,我想我没有必要回避‘一个起始’——你大概也以为我这个可怜虫应该拥有这个资格,才做出今天这个举动。所以,我要问,你这会儿要给我的,你给过其他男人吗?”  我的这个问话是舞儿没有预料到的,她有点不知所措;面对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儿,我竟然打起嘴巴官司,我自己都感觉不可思议。  我是如此的愚蠢?——我只要向前一个箭步,任凭热血奔流,不就知道了她是不是依旧贞洁?这个问题不是问题。我的意思是要她自己说出口。这个想法让我快意。  “如果我说给过呢?你就不要我了?”舞儿红扑着脸,反问。  “如果不是,就是说我连‘一个起始’也失去了!你这意思,就是赏赐给我‘一个过程’中的随便‘一个点’了,于是,你不再觉得对我有什么愧疚——如果你觉得对我有过愧疚的话;于是,你打算将我忘得干干净净。是这样的吗?”看着她有点不知所措的样子,我的话有点恼。  “反正我今天是诚心诚意的。你应该想到我这个举动,对一个未婚妻来说,已经是非常出格了。”舞儿沉下脸来。  未婚妻?出格?她还装了可怜样!她还不高兴哩!舞儿的话一下子激怒了我。她到底应该是谁的未婚妻?她到底是为我出格还是为那个做了她未婚夫的可恶的龟孙子王八蛋出格?撇开她的家庭干涉不谈,难道我不是她今生最应该嫁的人吗?  “听你这意思,你倒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你摸摸你的心吧,你到底应该嫁给谁?也许你这会儿被一时的富足弄晕了头,但我敢保证,不出三年五载,你肯定会回答你该嫁给一个叫白戍边的男人。我坦白告诉你,我这颗心加上我这个人是配得上你终身相许的。我为你守身如玉,你却送给我‘一个点’,使我受了莫大的委屈,你知道吗?”我愤愤道,已经有点不能自已。  听完我的话,舞儿没有应答,只是怔怔地看着我。  接下去,我无声地拾起她的衣服,用的是傲慢的两根指头。我将她的遮羞布递到她跟前,遮住了我的视线放不下的那个失魂的去处。那几秒钟内,一个高尚无求的我跟一个欲火中烧的我直打架,打得我那伸出的手指直打颤儿。  因为这一刻的举动,我日后数年内都在拷问自己:我为什么这么伟大?或者这么愚蠢?  舞儿抬眼望了我,满眼的疑惑。  我忽然有些儿得意。  “穿上吧。”我的话柔和而冷酷。  舞儿伸过手,并没有马上披挂起来。  “如果你不急着回城,就去我家吃饭吧。我这会儿先走一步,我得回家去看看我的父母。”我甩下一句话,开了门。  “白戍边,”我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心喊,“你记得今天,是你自己放弃,你不要后悔!”  我听得真切,却耸了耸肩膀。我做了傻子,却可笑地扮了什么超人,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  

第二章 青梅竹马(一)

  02 青梅竹马  我一定要娶她。  这个想法根深蒂固。我那已经被搅得稀里糊涂的因果报应的念头又固执地要回去寻找它的源头。  她出生前的姓名不叫文舞,而是文武,只是后来那个“武”字跟她本人比较,实在说不过去,才被更改过来。  可见她身上寄托着什么希望,可见那希望何等之深切。  废话少说。她那短命的哥哥八岁时死了。小家伙放学回家,因为找不到水喝,一头扎向厨房里的水池子去,伸手去舀小半池子下的生水,结果栽了下去。这可了不得。失去的可是三个孩子中唯一的男孩,是三房合来三代单传的仅有的根苗。万般悲伤过后,是赶紧加班加点的生,又生了三个,全是无根苗。经济上负担不起不说,政策也紧起来,眼看门户断了香火。一家之长一咬牙,决计再赌一把,于是内外使劲。外边用心教书,确保饭碗不失;内里拼上老力,巴望老婆肚子。肚子大起来,惹来千思百想。千思百想的结论是老天必不会负我,必不能负我,于是,名儿先取了来。武!这个狠巴巴的字眼霸气十足,不但是男儿象征,而且也可震慑阎王爷手下的各路小鬼,冲一冲那个软绵绵的“文”姓,好!  满世界巴望着一个结果。  结果出来了,却是女孩。  女孩不知道自己不受欢迎,调皮地眨巴着眼睛。  她经常受到冷落。好在她那双机灵的眼睛惹人怜爱,这种冷落才适可而止。因为孩子太多,营养就跟不上,所以她看上去骨瘦如柴。最要命的,她仿佛天生多灾多难,患了一个死病。一声咳嗽,一声笑,一声哭,冷不防就定了格,接着面如死灰,身体僵直,摸不到脉搏。数回抱着跑卫生院的结果,让一家子哀声叹气。——没讨来一个宝贝,却硬是摊上一个怄气包。  好在离卫生院只有一墙之隔,施救起来容易。  这种施救的结果,给她引来了第一个朋友,更准确地说,是第一个对她不离不弃又倾心相与的人。他胜过她的父母,胜过她那一大堆大姐们,堪与她的七姑媲美。  他跟她相遇时才四岁,她那时才几个月。他跟在父亲身后看着父亲将无数根针头扎向一颗小头颅,他觉得那小人儿可怜极了。回家后,他悄悄问父亲,那个漂亮的小女孩是哪里来的?父亲转过脸来,愉快地摸了摸他的脑袋。  “我的小情种,她是隔壁学校文老师家的。”父亲说。  于是他开始去文老师家,从此做了文老师家的常客。  她两岁时,遇上了她生命中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道“关口”。这是后来七姑告诉他的。当时,他正在她家里帮她搭积木;他眼看要上学了,于是将他心爱的玩具一股脑儿送给她。那天是星期天,他记得太清楚了,文老师没有课,难得一次跟一家人待在家里。  文老师喝了几杯酒,古怪地牵了他的手,问:“小戍边,你老是往我家里跑,是不是看上了我家里的丫头?你说,你将来到底想娶她们中的哪一个?”  他一下子脸红到耳根,低下头,竟然一个字也答不出。要娶就娶小文武。他心说。但他不会说出口。  他感到所有的姑娘都在拿眼睛瞪他。  文老师哈哈大笑。  就在这时,坐在一张木质铺板上、全神专注于用积木搭成各种图案的小文武突然无声地翻倒了,差点滚落下地。  “又来了!这孩子!”文老师几乎跟小戍边同时发现了小文武又犯了病。  可是他却没有动。是小戍边“啊”的一声,伸手拦了。  “送卫生院吧。”师娘慢腾腾地走过来,抱起女儿。  女儿的病屡治屡犯,让她有点麻木了。  “等一等。这也不是第一次,或许她过一会又醒过来。”文老师背靠了靠椅,拧眉的样子。  七姑刚好从厨房那边跨进堂屋。她急匆匆走近来,伸手拨弄着小文武的脸,嘴里叹:“我的小文武,你又要吓唬姑姑了!”  姐姐们有的也围拢来,有的却没有动,神情不一。  “快送医院,今天有危险!”小戍边猛地大声喊,摇了文老师的手臂。  

第三章 青梅竹马(二)

  “你凭什么这么说?”文老师醉眼朦胧,却条件反射道,那神情是好奇和不屑一顾的混合体。  “我……我不知道。”小戍边结巴道,“反正我看她这回不去医院就会死。还有……”  “还有什么?”七姑问。  “还有今天是休息日,卫生院有可能连值班医生都没有。你们知道,卫生院不是很正规。”小戍边答。  这话提醒了文老师。如果小文武不能自己苏醒过来,浪费眼前的每一分钟,就等于将她向死亡的路上多推了一把。  “是这样!”文老师嚯地站起来,可他说话的口气又迅速放缓,“可是,不是还有你爸爸白大夫在的吗?”  白大夫是住院医生。  “我爸爸今天走亲戚了!”小戍边一边摇晃着小文武,一边跺了脚说。  “这可真成了问题!我看这孩子今天也是有点不对劲。”文老师酒醒了,从师母手里接过小文武。  “先送到卫生院再说!”是小戍边催促的声音。  于是,全家人冲过两道围墙,穿过卫生院家属区,进了住院区。  找不到一个医生。  “这可怎么办?”文老师和一家人急得团团转。  “好像没有呼吸了!”师母说着,哭出声来。  “这孩子的命就这么苦吗?——你这就要去吗?”七姑抹了泪,顿足捶胸道。  “她已经去了。这……唉……这……这就……回吧。”文老师的口气是放弃了。  “不!——小戍边,你爸爸去什么地方做客了,你能不能尽快找他回来?”七姑忽然抬起头,一口气接了一口气,和泪问。  七姑有气喘病。  “能!”小戍边已泣不成声,却即刻止了哭,如得令,冲出门外去。  谁也不知道他一口气跑了整五里地。那一年,他才六岁。  白医生被儿子生拽着跑步返回卫生院。儿子那股执着的劲头和那张哭花了的小脸成了他日后的笑料。  七姑对小文武起死回生的奇迹有几个版本的解释。总之,小文武凭着顽强的生命力,居然活过来。  “白医生,感谢你的救命之恩!”文老师的话发自心里,却说明他只是眼望着大人。  “我是个医生。”白医生的回答再平实不过。  不用说,白医生的歇后语是“这是我应该做的”。换句话说,文老师只眼望着一个职责范围内应该救人的医生,说明他日后可以心安理得地忘了这事儿。事实上,他就是这么想的。他后来说了一句似乎理直气壮却对我伤害极大的话,我这里姑且放着不说。  好在有一个人的意思跟文老师相距十万八千里(这让我至今欣慰),她就是文老师的幺妹、小文武的七姑。  七姑是个漂亮的女人,可惜为情所伤。青春年华中远嫁给一个戍边的军人。不幸那做了工兵营长的军官,在激情燃烧的岁月,处处要显现他硬骨头的风范,结果在一次开山爆破中被顽石砸中了脑袋。硬汉倒下了,七姑的天就塌了。悲恸欲绝过后,她捧着爱情的礼物——那个大兵的骨灰——回到了鱼米之乡的南国,回到了大哥兼父母的身边,从此不言再嫁。  一朵盛开的玫瑰独自在青春如歌的岁月里暗暗枯萎。  可见七姑乃痴情女子。  七姑有手艺,能面相,特灵。据说她是从部队上回来后关起门来独自研究的,也有人说她是一夜间神灵附体。  这个日后巫婆的身份与哥哥研究物理学的身份形成有意思的对照。文老师心疼妹妹,便也懒得管她。  文老师对妹妹的态度并不纯洁。七姑背着他拿手艺赚了不少钱,贴补家里年年见拙的用度,有时真是解了他燃眉之急。即使是后来附身神灵离了去,灵验就少了,七姑也总是能拿出一些钱来帮衬他。这让文老师甚至有了一种依赖感。  七姑在小文武三岁生日那天,神秘地将小戍边和小寿星拉到她那间共了厨房分断别厝的独门进出的隔房里。她两手各拿了一块银币,分头塞进两个小矮人手中。只见她道:  “这是两个袁大头。一人一个。祝文武从此长命百岁;祝你白戍边日后有出息;再祝你们两个真的有缘分。都收藏好。记住,别让大人们卖了,它们只属于你们俩个。”  “听说袁大头很贵的,是银的,七姑为什么送我?”白戍边不解地问。  “因为你救了文武呀,我是她七姑,所以,小宝贝,你也应得的。”  “可是,文老师说是我爸爸救了她。”  “别听他瞎说,那事儿只能算是你。看你还记得文老师的话,说明你心中也认定是你救了她。”  “可是,真的是我爸爸救了她。”  “可爱的小傻瓜,你给弄糊涂了吧?是你爸爸救了她,可是,也是你救了她,你就听七姑的,我这是神给出的意思哩。”  “神知道文武吗?那么,神为什么不救她?”  “神是借了你的手。神从来是不出面的,这个,你不明白。”  “我爸爸!神!我!不明白。”  “只要我们小文武心里明白就成!——小寿星,是不是?”七姑腰下弯去,捧了小寿星的脸蛋。  小寿星这时才真是个小傻瓜,她只管笑。  “七姑,她是不是以后就没事了?”小戍边问。  “你说对了。其实,文武过了两岁的关口,就不会有事儿了。这是神的话。你以后不用再害怕了。”七姑答。  “那真好!”  “孩子们,你们这就玩去吧!”  关于七姑的解释,我后来一直琢磨着,直到十三四岁时还似是而非。后来,又长大了,就思考起另一个问题——我为什么打小就对小文武放不下?而且,这种牵挂几乎贯穿我童年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只要有我爱吃的,爱玩的,高兴的,不高兴的,我统统要让她分享、分担。进入青春期后,表现的形式变了,或者说,表面上沉默下来,心儿却百倍地胡思乱想开。  这是不是缘分?我会不会有缘无分?  有一个初中时代就与我同桌的家伙,叫邬龙云的,人还算老实,却秉承了他那做村支书的老子的德性,又滑溜。在高中时代仅有的两场足球比赛中,做后卫的他不幸两次自摆乌龙,所以被改了名和姓,唤了一个“乌龙球”的绰号。乌龙球在我们读高二的那年,看出了我的心思。  “白戍边,你恋爱了!”他望着向我走来又背了我走去的文武的背影,悄悄傍了我说。  谁家有女初长成?小荷才露尖尖角!我心中美得慌,双目燃烧。  “你欠揍!”我却心虚地拉下脸来。  我的表现说明我只是单相思。如果那会儿我大胆示爱,满城见风雨,或许事情就不会是后来那样子。这是我性格上的弱点。  该交代了——文武上学那年,文老师改“文武”叫“文舞”。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因为一字之差倏然鲜活起来。  我跟着文老师一家子叫她“舞儿”。  

第四章 手起刀落(一)

  03 手起刀落  我将面临着一个漫长的无法预测的人生。  就让这个人生从我必须预备的那份礼物开始!  没什么要准备的,我是医生的儿子,福尔马林、蒸馏水盛器、止血粉、酒精、医用白棉、纱布,我都手到擒拿。就是手术刀我也能偷偷拿到手。但我没有那样做。我不需要手术刀。我没有把握手术刀能干好我要干的活。于是,一把黑乎乎的切菜刀代替了它。  我懂点儿医学皮毛,估摸几个厘米的创面毋须缝扎伤口,因而在我回阳桥卫生院取上面那些儿备份的时候,干脆没有拿针线。剩下的问题是消炎,我只好请假跑医院,打几天点滴了。  倒是干活的地点和心理准备让我小伤了一下脑筋。  我决定在单身宿舍动手。可是,我不愿找借口支开我的室友,那样,他可能发现我的企图,从而难保我颜面尽失;他是一个可爱而多疑的家伙。谢天谢地,这天,他约了女朋友上附近一座古刹。  我担心我有没有忍劲扛住断指的疼痛。这个疑问折磨了我好几个回合。俗话说,十指连心,那疼痛肯定是要命得很。我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面对一个危险的局面,会不会疼死过去?我还不想死,我的努力不就是为了好好的活吗?但这个担忧临到最后被我所唾弃:爱情本身就是连心痛的,如果害怕这个,你就不配是一个情种;如果你真的死了,那是殉情,或是活该。  一切准备就绪。我嘴里咬了一包湿透的满是典酒味的纱布;伸出的左手小子与其他四指最大距离地分开。告别了,我的伙计,你活该这辈子要过早地与我生生离别。切菜刀握在右手,脑袋一片空白。文舞,你看着!我手起刀落……奇怪,一粒绿豆般大小的白骨切面瞬间被殷红的鲜血所覆盖,却只是像蚂蚁叮了一口。我原来是那么坚强吗?我也算得上是条好汉吗?可是,这个念头只有一秒钟的停顿。钻心的疼痛扑了来。我吓得赶忙将那截断指拣进蒸馏水溶器里。  我的下意识的举动可见我心系何处。止血的措施是必须在保护断指之后的。血是什么?血是我的。断指是什么?断指跟我一分为二,已经是她的了。难道如今一个完整的我不就是仅仅为她而活的吗?只要流血不致我死。  然而,我必须在我有能力处理好眼前的局面时包扎好伤口。我的血属于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在她需要掳去之前,不仅仅属于我,还属于我的父母,我无权过分糟蹋它。父精母血造就我,我这个不孝之子还是记得要看重这个的。  不出我所料,我痛晕过去。  醒来时,我发现两颊沾满泪水的痕迹。幸亏我的室友这一夜没回来,不然,我将狼狈不堪。  断指处还在清晰地痛。可是,我的眼睛转去蒸馏水瓶子里去。那里有我为她创作的作品!无色的蒸馏水变成了水红,水底潜伏着一颗子弹头一样的东西。老天作证,那是我的心!  瓶子不是太平洋,不会刮风,可是,倏然,那沉物如受了风浪,迅速漂浮起,又一个挺身,竖立,如庐山的云雾茶,颤微微,尖尖向上。我吓得满身是汗。这是怎么回事儿?  不下一分钟,竖指不倒。  我至今无法解释我怎么紧接着想到那异物的灵动与我比它做我的一颗心有关。  如果你真的是我的心,你就沉下去!我心说。  老天!它真的应声沉下去了!我毛发顿竖。  我赶紧拿纱布将瓶子裹了。直到送出它,我再也没有打开过。  

第五章 手起刀落(二)

  我赶紧拿纱布将瓶子裹了。直到送出它,我再也没有打开过。  我不能像一般客人那样在下午五时从酒店大门口进入。我不愿意任何人知道我参加了婚礼。就是舞儿本人也不知道我到底去不去。于是,我必须先做一做侦察的工作。  结论很简单:新人包了整个大堂,而二层楼就可自由就坐。  我提前三小时上去,要了三瓶啤酒,就了一个靠边沿的台子,斜眼望着空荡荡的大堂,独自喝着。我有三瓶啤酒的量,微醉而已。  蒸馏水瓶子揣在我胸口,我能感到玻璃溶器顶上身体的硬度。  有一个问题不好解决:舞儿怎么能发现我。我的回答是:用我的心,她的眼睛。我坚信心心相印。然后,我会抬手指一指一个方向,于是,她能很方便地跟我见面。  时候到了。满堂都是闹哄哄的宾客。新郎新娘很快出现在大堂里,一一给满堂桌敬酒。身着灰黑色西装、意气风发的新郎倌不值得一谈——那个夺我河山的窃国大盗!  新娘穿了一身大红旗袍,携着新郎的臂弯,穿梭在满堂里。她无疑是最美的中国媳妇,那嫁红映衬着华灯,如流彩, 闪得人眼花,闪出万种风情,闪得我心痛。  一巡敬酒过,她换了面目,是东方的西扮,是耀眼的洁白。没有教堂,可她的步履让我联想到那神圣的钟声。没有童男童女相拥,可她的气息让我仿佛聆听到神父的祝福。没有人为她喝彩,全是长舌妇和醉汉的叫嚷声。  只有一个心昵她的男人为她的楚楚动人而热泪盈眶,那就是我!我禁不住走近二层楼的边沿,露出大半截身子。  我没有向她招手,更没有吭一声。可是我的目光无疑做了外边倾盆大雨之夜的雨刮器,要让温馨在婚车内的新娘看清车外我那张痛苦的脸。我仿佛看到了那一幕。  雨刮器这就刮来刮去。她发现我了,在她不经意地抬头举目的一刹那。  我抬手指了指左手边的大堂一角,那里是洗手间。我相信她不至于笨到不能理解我的意思。于是,我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我装着在洗手间内男女共用的化妆间里净手。我净可以保持那个姿势十分钟乃至半小时,也不会有人留意我。我背对着门口,面前的化妆镜让我能看清每一个进出的男女。那只少了半截指头、缠着白纱布的手臂在镜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她不多时就进来了,穿着那身洁白得眩目又让我心醉的新娘装。她直接走到我身后,在镜子里望着我。  “你来了!”她灿着微笑,招呼我。  无疑,我有千言万语。但我不愿意说。我的手伸向怀里,掏出那只缠了白纱布、遮了真面目的蒸馏水玻璃瓶,转过身来,递到她面前。  “我的礼物。”我的话是所有伤情人里最简洁的。  大概是那礼品看上去像我的话一样生硬、刺目,或者说一点不像礼品——没有一点喜庆,倒是有点不祥样,她凝神了三秒钟,伸出手,接了,却不忘问:  “什么呀?”  我没有回答。  她好奇地当面解了白纱。这正是我需要的结果。  “啊!”她一瞬尖叫起来,却没有放纵她的叫声。  断指在振动中摇晃在固定的水红里。  没有轮到她喘息,她不得不又有了另一声尖叫:那断指猛地竖起,颤微微,像庐山的云雾茶。  我也惊呆了。但我已见过这场面,就保持了镇定。  我有点得意地望着她。这得意里渗进了许多悲伤和仇恨。  她的手在发抖,抖个不停,以至于她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撑住墙面,才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如果你觉得它是个不祥的怪物,为什么不放手,干脆让瓶子掉下去,碎了,或者干脆将它倒进下水道里去?”我冷冷道。  “白戍边,你不应该这样对我!”她的那只像是握了烫手山芋的手还停在空中,但她已缓过神来,无力道。  这时,水红里的断指扮了饥荒年代的弃儿,行过对父母的作别之礼,坦然平复。  “我应该怎样对你?”我一瞬又来了气,“难道我对你不是赤胆忠心、甘愿赴汤蹈火吗?你敢如此信誓旦旦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不应该在一个良辰美景里前来吓唬你是不是?可是,你替我想过没有,我能怎么做?”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君子!”  “去你的君子!爱情世界里没有伪君子!”  “可是,你知道,一切都无可挽回。”  “是你和你的父亲导致了这一切!你这个傻瓜,我最后一次告诉你,我敢打包票你会后悔,而且不出三年五载!”  “你凭什么这么说?!”舞儿叫起来,带哭腔,头埋进那只扶墙的臂弯里。  “不凭什么,凭我的诅咒!”  “可是,我要给你,你却不要!”舞儿抽搐着,嘤嘤地哭。  “‘一个过程’中的‘一个点’!”  “不!是你想要的‘第一次’!”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我问你来着!”  “我以为你爱我的,爱得不在乎是不是处女身。可是,你不是这样的!”  我沉默了约三分钟,才透过气。  “那又算什么呢?即使是你给过我,我也不会放弃。我不但要‘一个起始’,还要‘一个过程’,‘一个终结’,这是我今天送你这份礼物的真情告白。”  “我求你,别这样!”  “下辈子也解决不了这个问题!”  我说完,抹了泪去,迅速拐过大堂的那一角,上了楼。  我是在酒席大约散去一小时后才离开酒店的。外边的雨下得很大。我淋在雨中,脑子里全是舞儿当着那个男人的面宽衣解带的场景,抹不去。  满街的雨刮器。可刮亮的是为生活奔波的的士司机们劳碌的眼睛,与舞儿没有一丝关联。  

第六章 蓄意挑衅(一)

  04 蓄意挑衅  我不信她的生活会顺风顺水。  很快有一些变化出现在她的生活中,进而让我看出了端倪。她结婚不过半年,就从与婆家合住的大房子里搬了出来,跟我住到了单位里的同一栋宿舍楼。这让我窃喜不已。倒不是我如此就能每天早晚都看到她,而是她那外强中干的婆家势力让我一下子看破了:一个技校校长又怎么样?与一局之长是连襟关系又怎么样?他的儿子连同新婚媳妇也只能跟一些单身汉合住在一栋根本不是人住的临时用房里,不过而已!一局之长也不敢将亲戚关系凌驾于住房制度之上!  那住的也叫房子?一间间的空筒子原是由一个废弃的南北朝向的车间改造而成,一到夏天,太阳早晚通射,把整间房子晒得实打实的做了蒸笼。更难忍受的是所有住户(如果单身汉还算住户)都没有卫生间,每单层共用着一个由一个空筒子分隔成若干个小间的茅房。所有的茅房通着一条斜度不过十五度角的便坑,屎尿都必须用大量的水分冲涮才能最终落进下水道去。这种十足穷对付的设计根本不能让排泄物一次性冲没视线,不用说对那临了下水道的用户极不公平,单是风起的日子,臭气刮出圈地,吹上每家每户的饭桌,你就能感到咽下的不仅仅是饭菜,而是有回笼物,而且指不定是哪家哪户哪个阿猫阿狗放出的臭屁。  舞儿就住在同层次紧靠茅房的最后一户,因为她是最后入居者。我早晚上茅房,斜眼可看到她家里的一隅,只要隔着那间卧房窗玻璃的帘子不曾被拉上。  她的男人(我不得不这样提起)差点做了我的手下。这让我有点得意。你舞儿是不是狗眼看人低,就挑了一个只能做白戍边部下的同床共枕?世道变了!局长的亲戚也绝对有可能做情敌的手下,这让我暗自开心。  可我不会收了这种手下每天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不说他是个伪装的公子哥,只知道在工作时间里偷偷跑回家关起门来看少儿不宜的影片,或是去某个玩儿场所鬼混,就算他兢兢业业地工作,又能力出众,我也不会收留他。我一见他就头疼。于是,由于我的执着,总经理放弃了这一安排。  这里就必须有一个交待。我听说舞儿一家要调进城里去,而且是调往物资局的时候,正是我参加高考的那一年。因为早恋,我的成绩垂直下滑,重点大学根本就没指望了,结果考了个三类。我心想,读什么屁大学,进物资技校吧。于是,舞儿进城读高中,我就成了物资技校生,舞儿做技校生,我又有了三年物资系统的工作经历。  一年后,七姑偷偷告诉我文老师拿舞儿的终身为一家子做了交易。又一年,即两年技校毕业的末年,我才有了勇气要见识一下那个夺我所爱的混蛋的庐山真面目。结果一打听,是同级不同班的那个高出我约一个头皮的绰号“瘦猴”的黑皮。  我自信单打独斗,我肯定能够放倒瘦猴。  但是,直到瘦猴跟我一道进了金属材料公司,做了同事,又临到舞儿也物资技校毕业来了同单位,我也没有找到机会放倒瘦猴。不!是我没有想制造机会去那样做。我说过,我的性格里有一个毛病。  与瘦猴同事三年,我看到了自己的潜力:同校同级的毕业生,我转眼间做了别人的上司,且爱挑不挑那个下级。这让我重新认识了自己:我是何许人?——我本该是个高材生!我一个屁大学爱上不上!换句话说,我高潜质呀!我虎落平川呀!  换一个角度说,瘦猴能力平平,只配受人支配。这种不求进取的平庸货能够给舞儿带去幸福吗?我怎么也看不出。  我等着。我看出瘦猴给舞儿的不过是一堆诱人的肥皂泡。同时,我努力地工作,要让舞儿在两个男人截然不同的表现中看出反差来,从而受到刺激。这是我不得已的计划,这一招叫软刀子杀人;我不会浪费磨刀的时间,因为我每多浪费一个时日,心上人就多一天与别的男人同床共枕,我想着想着就会受不了。傻傻的瘦猴很长时间内听不到身边的磨刀霍霍声,这让我觉得他又有点儿可怜。  

第七章 蓄意挑衅(二)

  活该我跟瘦猴必有一搏。  并不是每一只丛林中的豹子对眼前的猎物都能做好忍耐的功夫,从而待到最佳的时机出击。比如,猎物的诱惑实在无法抗拒,就可能让豹子失去耐性。人也是这样的,人有时候还不如动物。  我隔天晚上就遇上了这样的诱惑。  那是一个入夜才不过多久的盛夏时光,大约新闻联播过后约半小时吧,对,八点左右,中央一台电视剧黄金时间。我上茅房,经过舞儿的窗口。例行的目光扫视,在走过去时,没看到半遮的窗帘内除了客厅那边四散的日光灯灯光之外还有什么,可回来时,一幕至美的图画吸引了我,我立即屏住气息,顿下脚步。我必须坦言,我走过舞儿的窗口时,一向是蹑手蹑脚的,有点像鬼,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是这样。这一天,我当然也不例外,所以,我的驻足并没有引来当事人的察觉。我心儿怦怦,两眼发直:舞儿正俯下身去要取卧房内靠门边儿的什么物什。更要紧的是,她太大意了,她懒得在伸手取物的一刹那还要先披上一块遮羞布。——她无疑刚在客厅里沐浴过。  我怔怔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大约十几秒的时间,舞儿向客厅里收回了身体去。可我的身体却僵直了不下五分钟。一腔热血差点冲过我的头顶。这一夜,我辗转反侧,心火中烧。  难以入眠的结果是让我隔天就闯了祸。第二天下午,下班过后的时光,我和我的室友“瞎子李”——那个差点看到我断指现场的可怜虫,穿着裤衩,各端了洗浴用具,肩并肩向车队办公室楼下的修理厂走去。——瞎子李为什么是可怜虫,先按下不表。  他妈的又停水了。大夏天负累一天下来,却不能痛快地冲个凉!好在某一日,住户们都发现了修理厂内就有两个不小的储水罐,平日里蓄水用作修车。于是,我和瞎子李双双来到一只储水罐前。  另一只储水罐前早站了一个哗啦啦淋水冲洗的家伙。我称他“家伙”,不用说是瘦猴。这个老是违章提前下班的家伙!这个在娘老子福荫下抱得美人归的偷儿!  看到他,我突然想到了昨日见到舞儿的情景。于是,脑子里毛刺刺的如针扎开。  “瞎子李,你说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就有人失败,讨不回喜欢的女人,比如你我;为什么就有人得意,抱得美人归,比如某个王八蛋……”瞎子李刚刚失恋,我表面上替他打抱不平,续了一路上的话,却是不折不扣的指桑骂槐。  我失去了涵养,竟然用心挑衅。我太过肤浅,却正是我需要的火候。我一边伸手去舀储罐里的水,一边目光斜视。  “白戍边,你骂谁呀?别以为我就听不出味儿来?”瘦猴做贼心虚,果然接了话。  瘦猴说话间竟冲到了我面前,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两眼放光,一脸乌云。  “你是王八蛋吗?!”我一手就空了舀水盆,赤膊贴上去。  “你再骂一遍?”瘦猴就认定我骂了他,抡起拳头。  “你王八蛋!”  我的左脸颊上重重地挨了一拳。瘦猴!竟欺我矮他一头皮,自不量力的家伙!  我何须用舀水盆一头砸将去!我要赢得像个男人!我丢了手中物,一手锁喉过去,脚下扎紧滑碌碌的地面,推出瘦猴十米开外去。瘦猴跌倒了。我没有松下锁口,又架了一只拳头在空中,却没有捶下去。  “信不信老子一拳砸开你的狗眼?”我咬牙切齿道。  瘦猴张开十指,做了挡箭牌,一脸惊恐,傻傻样。  “白戍边!你干什么?”突然,一声尖叫传进我的耳朵。  是舞儿。她提了一桶要浆洗的衣服,正好来到修理厂。她对我嗔目以向,如同连队里的长官对着士兵。  我应声收起拳头。但我在撤下锁口以前,要做好二度反制的准备。  如果瘦猴再攻击我,我才懒得跟他纠缠,我会劈头给他一砖头的。我向储水罐走回去,眼里睨了罐子底下那块踏脚砖,手里装着拾起盆子舀水。  “他凭白无故骂我,以为我就听不出来!”  可笑的瘦猴!他没再反戈一击,而是向走过去的舞儿告起状来。  “瘦猴,白戍边真的不是骂你,你弄错了,我证明。何必呢?算了,算了。”瞎子李显然心向着我,走过去,扶起瘦猴,做了和事佬。  “你不知道,他望我老婆的眼神就异样,以为我就看不出来!这个色儿!”瘦猴愤愤道。  我听了这话直想笑。看了我异样的眼神就要跟我打架吗?你要是知道了昨夜发生的事情,还不知道你会跳起几丈高哩!那又怎么样呢?  “瘦猴,你瞎说什么呀?回去!”舞儿喝道,又瞪了她男人,扯了他膀子,阴沉下脸。  “白戍边,你等着!”瘦猴口里示威着,脚底下却跟了舞儿去。  随时奉陪!我在喉咙里哼了一声。  

第八章 不治之症(一)

  05 不治之症  我知道是舞儿制止了瘦猴对我的报复,但我更看准瘦猴没一份拼死的狠劲。瘦猴不敢为自己拼命,说明他更不敢为舞儿拼命。这样的男人不配占有舞儿。  可有一个问题让我越来越惶恐不安,这就是舞儿越来越少见理会我了;有时是淡淡的一笑,有时是阴沉着脸,有时干脆就迈过脸去,装着没看见我。  是因为我跟瘦猴打了架,她心里有了疙瘩吗?可我发现她一人独处时也多有遐思或迷茫的样子。这让我疑惑。我管不了她生活里发生了别的什么,我只怕她对我跟瘦猴动手而耿耿于怀。那是我最伤心的事。如果她一颗心不变地围系着瘦猴,我还有什么希望呢?要知道,我要的绝不仅仅是她的身体,同时还有她的心。  跟瘦猴翻脸过后的半年内,发生了三件事。一是我搬家。原因当然是我不能再跟瘦猴住在同一个走廊里。因为我是单身汉,卷起被窝就算搬家,便当,于是,我害得六七个单身汉在总经理的一声令下都挪进了更加惨不忍睹的棚户区;二是舞儿生产。她产下了一男婴,跟瘦猴一样黑皮。我看到她临了门口用母乳喂养孩子的场景,心里猛然生出时光飘逝的感觉。舞儿随便又痴呆的样子,让我感到伤心而迷茫。三是瞎子李出事了。——烧伤,七十二小时内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是我害了他吗?——他因为我而不得不去棚户区跟乡下进城打工的农民工杂居一处,又同了我跟另一个做老总司机的唤着“留一张”的单身汉合住一室。于是,嘴馋手勤的留一张在我外出的一个夜晚,撇开瞎子李,用一只从农民工兄弟处借用来的煤油炉子煮鸡蛋。惨祸就这样发生了:炉子突然在穿堂间通体自燃——原因是它原来是一只折洗未半的炉子,煤油里混了大量的汽油,这样,又引燃一旁的汽油桶。炽烈的大火封了门,关了两个在内室梳妆打扮的梦中人……瞎子李命不该死。但是,他完了,英俊的外表面目全非,做了鬼样。这还不是主要的。他不久才失恋,他拿工资供养了三年的大学生女友一走上工作岗位便跟人跑了,听说那男的是个什么管供销的副厂长。瞎子李雪上加霜,他怎么受得了呢?  瞎子李去上海的大医院诊治还没有回来。我的心情一团糟,为瞎子李,为自己。一个人的幸福竟在旦夕之间!谁知道我对舞儿的期盼是不是遥远无期?  我只有跟一个人才说得上心里话,那就是七姑。于是,我回了一趟阳桥。  我照旧先回了卫生院,因为我的糟心情不能改变父母在我心中的位置,什么时候都是这样。可是,家里的气氛近几年让我有点不想回家。父母亲和大哥都明白我在为舞儿伤情。一家人曾经将此事摆上桌面用心谈论过。父亲先是拍着我的肩膀要我“像个男人样”振作起来,后来就失去了耐心,干脆板起面孔。母亲一向对我轻言细语,却是苦苦哀求我赶快找个姑娘结婚,忘了舞儿。有一次,她背着我私下里说了小镇上一个听说很不错的姑娘,突然张罗着要我回去见面,结果,让猝不及防的我气得一口气跑出家门,从此不敢再提及此事。大哥也是爱我的,虽然成家立业,跟父母分开过,但一见到我,总是先阴沉下脸来,好像我欠他什么,或者,是他痛苦而不是我。我心烦,自然回家的次数就少。但父母为大,回家时,还得先踏进家门去。  巧遇七姑在家里小坐。母亲正跟她咕咙着什么。见我推门进屋,俩个人都赶忙收了口。  又在咕咙我!我听到她们提到了“戍边”和“舞儿”的名字,还叹了气。我装着没听见。  “七姑好!正要找你哩。”我脱口而出。  话一出口,我就发现我错了,应该先招呼母亲的,于是,又扮了笑脸,将母亲最爱吃的柿饼递上前去。母亲老了,两鬓已斑白,她牙不好,所以吃软和的柿饼,可白发呢,却是无法弥补的了。  “妈,爸还在病房里忙吗?”我又想到了父亲。  “嗯!”母亲的样子有点激动,甚至,声音颤颤儿的。  “七姑,还有给你的一点儿意思。”我向七姑亮过一兜儿苹果。  剩下的是给父亲的一条烟。上一次我回家,送父亲的是两瓶酒,所以这一次就换了花样。我不能一次就齐了送父亲礼物,我没有经济实力充分表达儿子的爱心。父母一向阻止我“乱花钱”,但他们阻止不了我认定不乱花钱也成不了有钱人的态度。  “戍边这是把七姑当了父母孝敬哩!”七姑脸灿着笑,伸过手来接了礼物,样子很享受。  七姑不会拒绝我的礼物。因为我从小到大不知接受过她的多少爱意。算来,我在文老师家里待的时间跟自个儿家里的差不多一样多,而算在文老师家里的那一份多半是在七姑的那间小屋里度过的——当然,那是少不了舞儿的。七姑对文老师拿舞儿的幸福交易一家人幸福的做法态度鲜明,那就是她认定“戍边和舞儿才是一对儿”,并且在第一时间内将确定的坏消息告知了我。更让我感激的是,她的这个态度不掩不藏,直让文老师有一次还跟她瞪了眼睛。七姑没有跟哥哥一家子进城去,听说先是因为城里住房紧张,后来就有七姑不愿再过去的说法。我留意问了七姑这事,七姑笑说哥哥“做人不地道”。不地道就分开过,好一个七姑!分开过的结果是每年春节跟白医生一家人坐到了一张饭桌前。说白了吧,七姑与我,早已是一家人。  “中午,去七姑那儿吃吧。”七姑站起身,对我说。  “才不哩,戍边这也是不多几次回家。”母亲忙阻止了说,母亲的话里就有责怪我的意思,但更多的是怕我答应了七姑,于是,母亲接下道,“你七姑这也就干脆留下来一块吃,何必呢,一个人还要动锅动铲的。”  母亲说完,就拉了七姑臂弯。七姑不再坚持。  中午,父亲回家来,见了我,很高兴的样子,难得喝几杯,我就陪了。但一家人绝口不谈我的事,大家心知肚明,那会引来我的反感,于是所有人会不高兴。  午餐在还算和睦的气氛中结束。还团坐了一会儿。  “戍边不是要去我那儿坐坐的吗?”七姑似乎是提醒我,说。  于是,我跟七姑穿过那两道熟悉的围墙,单独坐到了她的小屋。  

第九章 不治之症(二)

  七姑送过来一杯茶,是白开水,像她的生活,像她的灵魂。  “七姑就是七姑,至今放着隔壁的大房子不住,还要住在这半边儿别厝里!”我感叹说。  “莫说七姑。一个苦命人不在乎在何处栖身。你戍边这次回来,该不是冲着七姑说事的吧?”七姑同了我坐上她那张大木床,笑。  大木床床头新摆了一个香案,供着一尊笑面大耳如来佛。佛身不大,却镀金新,还伴了一截大红纬子,烧香几红,香气缭绕。  我猜七姑这在家里供起佛祖来,别是有什么用意,但我没有问出口,我没有心情。  我也没有回答七姑的问话。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是这样。  七姑不再吱声,转身去,抽开那做了香案的写字台中央抽屉,取出一只蒸馏水瓶子。她向我亮过,放置香案前,伴了佛身,又亮了手心里的一枚硬币,又放置香案前,又伴了佛身。  断指!是我的,舞儿送了七姑。舞儿什么意思?袁大头!肯定也是舞儿那一枚,还让七姑收藏着,那又是什么意思?  七姑指了断指:“舞儿大婚的那天晚上,她让我收着,又带回阳桥的。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她跟我讲了断指不倒的奇异事。哎!你这孩子,没有人比我更理解你这个闷葫芦——痴情种,可你还是不应该伤害你自己。家里人知道这事儿吗?”  七姑痴情到情殇后一辈子不再嫁,所以她懂我。我敢肯定她说话的这会儿,心里却是欣赏我的。我断指算什么,她断送一生不言悔,我是小巫见大巫!  我摇头。七姑伸手过来,径直端起我的左手掌来端详。七姑怎么知道看我左手而不是右手的?我对谁都讳莫如深,至今连父母都瞒过了,只有舞儿看过我包了白纱的断指,她记住了!是她告诉了七姑!  “舞儿嘱咐我每过一段时间就换一次药水。这样,断指就还鲜活。”七姑又径直说。  我这才发现断指不再是浮在水红中。它无比洁净。  “我要了舞儿那枚袁大头来。你那枚呢?带在身边的吗?我要印证一件事。”七姑又道。  我从钱夹子里掏出袁大头。  七姑眯起眼,将两枚袁大头合上,闭目,嘴里不停地念叨,然后,松开,又合上,又松开,反复若干次,最后睁开眼。  “这就对了!劫难!三次,大着,逃不脱!”七姑说着,向我摊开手掌心,反复摇了,两枚袁大头严丝合逢,如铸一体。  我好奇,取过来看,掰开,如有力拒,就更奇了,问七姑:“为什么两币合好却是劫难之意?又怎么就对了?”  “不。”七姑摇头,收起舞儿那枚袁大头,“合好当然不是劫难,这最后一合是我单独问佛的,是吉念。只是这之前就有三闭——不是合,虽然看上去也是合的,我念的是凶意,难以脱逃。我这会儿做的是印证很久以前的一个卦相。”  “不懂!”我懒得问太多,一脸善意的鄙夷。  “不懂前三闭说的是谁是不是?是舞儿,她跟我一样,也是个苦命,苦断肠,三次劫难,她雷打不脱!”七姑一脸肃然,又道,“不懂后一合说的又是谁是不是?也是舞儿,不过还有你。你跟舞儿好事多磨,百年好合须在她三次劫难之后。戍边,你莫要太怪舞儿,她命里注定是个多灾多难的孩子!”  我微笑着摇头,心里却阴森恐怖。  “你不必想我迷信。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问卦看相走偏门都试过了,舞儿命相多舛,如果你执着不放手,不准备跟着受一番磨难可不行。”  我摇了手:“现在不是我的问题,而是舞儿有了问题。”  “她烦你了吗?”  “是这样。”  “你甚至担心起她一向对你的态度?”  “是这样。七姑懂我。”  “所以,你这就回来,要我替你解一解?好吧,我告诉你:舞儿一直是爱你的,她从来都没有忘记你的好——你救过她的命;你俩青梅竹马;你待她胜过她的家人,甚至她七姑我;你为她断指。可这些不能解释她为什么嫁人是不是?我再告诉你:俗话说‘贵养姑娘贱养儿’你懂吗?姑娘要贵养可比儿子要贱养不容易懂的。姑娘打小不金贵,长大就容易跟了富贵跑。舞儿就是实例。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是不是?舞儿是个好姑娘,见识过,就会后悔。所以,我断定她眼下是连肠子也悔青了。”  “七姑这话我信。可是,您说舞儿悔青了肠子,有点言过其实吧。”  “不!舞儿这会儿心里如火浇。”  “什么意思?”  七姑俯身过来,贴了我的耳朵……  我骇然,连声问:“真的吗?”  “我记不住那是什么病,就让舞儿写下了名儿。”七姑说着,从写字台一侧抽屉里翻出一张纸条来。  我接过了看。上书四字,是舞儿的字迹——  红斑狼疮  我不知是喜是悲:瘦猴患了绝症。  我一下子来了精神头,又在心里骂了自己,叹了瘦猴。  

第十章 跟文老师闹翻(一)

  06 跟文老师闹翻  瘦猴很快撒手而去,舞儿又做了单身女人。  可怜瘦猴一连两余月低烧不退,五脏六腑都烧坏,终致英年早逝。  “七姑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我在瘦猴住院期间,送了些礼品过去,是交给舞儿的,顺便说了这句意味深长的话。  舞儿接受了我的心意,却一句话也没回应。  不久,发生了一件细小的事儿。这事儿与我无关,却很快跟我牵连,并让我为之感动。  文老师退休了,跟在做局长和做校长的亲戚之后。这样,他有的是时间。也许做老师的拿时间琢磨事已经成了习惯,琢磨那些犯瘾的事更来得有劲儿,舞儿新寡不出一个月,文老师在饭桌前又提了某某中学的某某教员德艺双馨。不想舞儿听了,猛的咂了碗筷,丢下一句“你害我这辈子还不够吗”,就扬长而去。扬长而去还不解气,又返回来,数落了一番她舞儿的幸福“就只值那几个钱吗”。哪几个钱?替“两个姐姐解决一个地级市的户口;替一个姐夫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  舞儿是哭哭啼啼地喊了我去她那儿诉苦的。她抽泣的样子别提多伤心;我这才相信七姑说她连肠子都悔青了并非言不符实。我没有多说话,心里盘算着接下去一定要去羞辱一番文老师。老不死的!你以为你是谁?等着瞧吧!我差点儿骂出口。  有时,一种激动必须给另一种激动让路。  当夜,我和舞儿几乎心照不宣地同床共枕。与一个心爱的女人耳鬓厮磨原来是这般幸福的感觉!  并非舞儿对父亲的反抗让我激动和我决计报复文老师这两样就是我去见文老师的全部理由。我必须摆平文老师对舞儿婚姻的二次干扰,我不得不提防他。  我心中念着师生关系,所以上文老师家还买了几样保健品。文老师老了,才退休歇下来,正是养生的时候;想来他一辈子也是个瓜多蒂苦的命,也没有好生保养过。我对他的礼遇不应该因为他对我犯了错而可有可无,一码归一码。  我做了文老师家的座上客。正巧他独自在家。闷声不响的一个人,对着一个几乎也闷声不响的电视,开门之后,加入了一个不速之客,差不多还是闷声不响的氛围。  我猜我跟文老师的谈话不会愉快,所以没有携了舞儿同来,甚至,我压根儿就没有告诉她。并且,我决定我们的谈话不能超过十分钟。我无法长时间面对一个对我伤害不浅的人。  几乎没有寒喧的对话。  “文老师,我希望你不要再干涉舞儿的婚姻,毕竟她不仅仅是你的女儿,还是一个人。你说呢?”我开门见山,装得礼貌,却用了一个“你”字,心存大不敬。  文老师感觉到了。  “什么你‘希望’?你这口吻,好像是我的领导!舞儿是一个人,即使独立在我之外,更独立在你之外。轮不到你来教训我!”文老师倒是直来直去,摘下老花镜,瞪了我。  他还犯瘾了!根本不觉得有愧于我这个学生,有愧于我这个有着二十年特殊关系的邻居。好一个抹面无情的教书匠!既然是这样,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我一时怒火中烧。  “世风日下,今天就轮到学生来教训先生。我希望你自重,不然,就是你自找没趣。”我霍地站起来,一脸怒容。  我险些一掌击在眼前的茶几上。我心中瞬间略过当初文老师跟那个狗屁校长交易舞儿的那一刻——肯定有那一刻,虽然我没有见到!我恨不得一掌掴了他的老脸。但理智告诉我绝不能这样做。羞辱的手法也很不错!我一时觉得心里痛快不少。  “你想怎么样?”文老师也霍地站起来。  看来文老师人老却依然肝火很旺。  事情竟然发展到这一步!多么糟糕的师生关系!  我想我的脸色犟成了猪肝红。我的拳头在打颤。但我还是清醒地意识到我这是面对了谁。我的目光是凶狠和无奈的交织。  “自作多情!”文老师显然捏住了我的软肋,恶毒道。  我摇了头。  “好!好!记住你今天这话!我们的师生情分就算两清了!”我伸出的手臂不停地打颤,转过身去,阔步向前,猛地扔了门去。  身后接着又是开门声。  “不稀罕!”  随着一声鄙夷的招呼声,扔出一个网兜兜,滚在我脚下,随后是“砰”的一声关门响。  我拾起我的礼品,隔了门回敬一句:  “别给脸不要脸!”  这话全无礼数,但它是最后的警告,或者是威胁。  声息全无。  我下得楼,随手将礼盒扔进垃圾桶。  

第十一章 跟文老师闹翻(二)

  时值夜晚。我在返回公司单人宿舍的班车上提前两站下车。我一路悠着步,一路心里琢磨:文老师这是怎么了?他好像变态,变回了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是退休后短时间内固有的狂躁?是对我错过就拿不下脸来干脆一条道走到黑?是舞儿一反常态的举动伤了他的自尊?是他私下里误会我背后操纵了舞儿?是他老来回首往事心里就痛了乱了?  但所有这些都不能成为他骂我“自作多情”的理由。这话像鞭子一样抽打了我。他竟然看我跟他跟舞儿没有一丝关系,如同路人!这个见利忘义、攀爬富贵的老混蛋!七姑是怎么说的——贵养姑娘贱养儿,看来他至死都是个贵养的坯,瞧他是多么势利!他还为人师表哩!他连男儿身都不配!  无疑,文老师很快把我俩的不愉快告诉了舞儿。这种不愉快穿过一层厚重的云雾,又在我和舞儿之间迅速纠结,致使我不得不看清我原来与舞儿之间阻隔着一道几乎无法逾越的鸿沟。  在其后的约三个月时间里,我偷偷地跟舞儿过起了事实上的夫妻生活。因为我差不多总是晚上去她那儿留宿,遗下白日里她照旧只是孤身只影进出家门,所以看上去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变化。但这种假象终究欺骗不了所有的目光,于是四邻里的议论渐渐传进我和舞儿的耳朵。什么“可惜了啰,一个童子娃就睡到了一个寡妇的怀里”,什么“他娶她吗?那他也不见得吃亏”,什么“鬼才晓得那是不是假戏真做”,什么“管他一个要锅炒,一个要炒锅”,诸如此类,不一而足。  我把所有这些个说长道短当作耳边风,我自有我的打算。舞儿也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心中的芥蒂却无法逃得过我的眼睛。  我们很快有了一次不愉快的谈话,谈话从我愉快的心境开始。  这天,当然是夜晚,在舞儿的床上,我们照例生啃了对方一回。我半靠起身子,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又舒了一口气。舞儿扒在我肚皮上,不言语,像是在听我心跳。  “舞儿,我们领结婚证吧。”我惬意地说。  “你想好了要娶我?”舞儿却问得平淡。  “当然。难道到了今天这份上,你不想嫁我不成?”  舞儿没有回答,抱的我更紧了。  “还有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再不领证,我们就要不着新房了,你知道,公司效益越来越差,这肯定是最后一次分福利房了。无论是你是我,总要对得住待了这许久的烂房子吧。”  “我以为你并不想娶我的……”舞儿撂下半截子话。  “为什么?”我知道舞儿心里都想了些什么,故意问。  “你不该上门去跟我爸爸吵!”  “你爸吗?他告诉你什么了?他一定告诉你什么了。他还好意思跟你告状!他看高了自个儿,我才不会为了他上门去哩。”  “你会说为了我!”  “是啊!我害怕一个糊涂姑娘因为要孝顺一个糊涂老子再将自个儿搭进去。”  “可是,左邻右舍的议论呢?你怎么看?”  “一代骄子拿破仑还娶寡妇约瑟芬呢,我才懒得理那些俗人!”  “可是,你不敢大白天里跟我一道走。”  “瞧你小心眼!老实说,我是经历了一个心理调节过程的,但这个过程很快就完成。如果你介意,我明天就牵了你的手,让全世界都看到那一幕。”  “你大可不必。我为什么介意你,你还是你!”  “你什么意思?”  “我儿子怎么办?”  “我们一起养呗!我不拒绝白白捡了个儿子。”  “你明白你还要有自个儿的孩子。”  “那又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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