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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17 18: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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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李芳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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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舟夜叙

轻舟夜叙试读:

不给回来的爱情开门

初一的Party缺席了欧阳丽莎,她不辞而别,关掉手机,不上线,不回微信,满世界都没了踪迹,丽莎身材修长,灵秀端庄,属优雅知性的淑女。她能歌善舞,表演朗诵都在行,永远是圈内的中心人物,像这样失约,不守信还是第一次。问她妈咪,说一清早就买机票走了,去哪儿?为什么?却不知道。

十天后她回来了,我和梁敏、叶芝立即赶去兴师问罪。也许为招待,也许为赔罪,总之她在小包间的桌上,摆满了咖啡、玫瑰蜜茶、香槟、红酒、精致的糕点和可口的菜肴……可是丽莎脸上并无多少喜悦。好友相见单刀直入,我问:“那天你放我们鸽子,所谓何故?”她略微沉默,开口说:“他回来了,他叫张萍带信说一定要见我一面。”言毕,满眼是泪。“那又为什么不可以见见呢?又不是陆游时代!”我说。

她让我们听一首《爱情回来过》,那支流行老情歌,又让我们听了王杰的《最后的温柔》……这两首歌写的很好,可惜唱的我们再也没有饮酒吃菜的兴致。只默默的喝茶和咖啡。

叶芝问:“你们那么好,谁都以为是神仙眷侣,怎么一次欧洲游竟让天造地设的爱情魂断蓝桥了,原因在你还是他?”我又说:“既然他想再续前缘,为什么又不给一次机会呢?”梁敏也说:“我真搞不懂你们女人,太女汉子,太公主,太不宽容,是不配有圆满家庭的!”我们全体愤怒,正待声讨,她赶忙说:“我掌嘴,我犯众怒了,我悔过……”

丽莎道:“其实山崖的太阳虽好,却怎么也晒不干我潮湿的心。你们不知我和他爱得有多深,分开有多痛!”我说:“不痛就不是爱情了。爱情是洋葱,一片一片往下剥是要流泪的,剥起来不流泪就是茄子,而非洋葱了……”丽莎说:“我和他分开既是不得已,也是理智正确的决定。”我道:“那你不妨说来听听。”她走到门外,用力深呼吸了几分钟才使自己渐渐平静。进来后点起了一支薄荷香的烟,猛抽了几口,我们愕然!她一阵呛咳后悠悠的说:“我和他是大学同学,他念博士,我大三。无论在校期间或是毕业后,我们一直都难舍难分,尤其是他工作不久,查出急性白血病,我日夜守护,放弃了最好的外企职业发展,海誓山盟的守护着他,还为他献出骨髓……好在他总算康复得很彻底,也感激国外医疗技术的先进。

就在三年前五一黄金周出国游那一次,我因为母亲住院走不开,他在我劝导下独自跟团欧洲行。于是,邂逅芭比娃娃一样的导游小姐……我没问是谁先向谁发起进攻的,反正都一样。于是,六年的恋爱,就‘楼倒倒’了!”我说:“像你们这样,经历过生死攸关考验的情感,尚且地基都不坚固,那么好婚姻真的就像劫后余生的空难了!那导游很美吗?”丽莎拿出手机让我们看他俩的合影。是很甜很嗲的样子,奇就奇在那女人有一双摄人魂魄的眼睛。叶芝说:“那导游那么瘦,却凹凸有致,丰乳肥臀,一看便知是整过形的假美人,那双放电的眼睛,是特技训练过的,你们不信,我都会。”丽莎道:“真假都不重要,无论他怎么找我,我也不会原谅他,尽管心里爱着,事实上也难以接受反复摇摆的他!”梁敏问:“他怎么对你解释移情别恋的理由?”丽莎说:“聪明的女子靠直觉,我不愿看他痛苦,怕他内心挣扎愁翻了病,便直截了当的质询……他一招供,我就叫他听从内心的声音,不必为难自己,我说我撤退就是了……”我道:“你付出那么多,就轻易弃城而去?”丽莎说:“谁都无法去跟心讲理,即使你赢得一场战斗,未必赢得了一场战役。我努力过,不成功心就死了,再也不能爱了。”她哭了……

我和他摊牌之前,曾很理智的同导游小姐谈过。我把我们之间的恋爱史,以及他曾患病的情形讲给她听,问她:如果他病了,你愿不愿,能不能,好好的照顾他……那导游信誓旦旦的说,她会的,一定会的。我又说,你对拆散我们就没有一点负罪感吗?你们猜她怎么说,我们大张着眼睛和耳孔:“这是一个充满竞争的世界,爱情也不例外,他本来就是潜力股。只要他舍不得我,我就不会退出。你不觉得自己边际效应在递减吗?他跟我在一起很放松,很快乐,因为我比你年轻,更有魅力。”她说……话说到这份上,就该去听台湾歌王王杰的《最后的温柔》……

当他哭着对我说,“丽莎我忘恩负义,对不起你,我求你原谅。”这时,我提议和他分开两个月,希望他冷静的想一想,然而……!

现在回去读张爱玲的红玫瑰白玫瑰,终于读懂了男人。一会儿红玫瑰贬值为蚊子血,一会儿白玫瑰贬值为西装上的一粒饭,今天已远胜张爱玲时代。除了红白玫瑰,还有紫蓝黄玫瑰。另外还有不少牡丹、芍药、蕙兰、山茶、杜鹃……他家境殷实,父母有地位。父母有地位,这才是导游所谓的潜力股和志在必得的真谛,记得导游还说:你俩是门当户对,我可是农民的女儿,我一定不会放弃我所想得到的,我把这些话都对他说过。然而,恋爱中的男人未必不是盲人的目,聋人的耳。只要女人漂亮且嗲,那便是杀定男人的死穴。这既是造物主的意志,也是男人的致命伤。

我们原以为自己可以例外,不幸都是别人的故事,别人的不好。却不道,例外也会眷顾我们!所以,我躲出去,不想见到他,免去大家的伤怀。相见时难别亦难,不愿让他在两个女人间摇摆,让各自去承受自己那一份甘苦。当他决意选择她的时候,何尝想到过我的难过?我的心碎。玩弄生活,游戏人生的人,我是不能接受的。即使他离婚,我也决不再和他续前缘,因为我看清了,万花筒已经失色……就等着每个人走过坟墓,去接受上帝的审判,我把那一段旧情,烧成灰,深深的埋在心中,不惊扰别人。找亲情爱情,都只能到梦里了。我宁愿让心空白,也不愿在让丰富伤害。好不容易从悲喜剧里淡出,就不必在让那样的奢侈品进来。

我每日在嫩红的晨光里外出,熟黄的暮色里回家,也是一种饱满安详的享受……

夜深,菜凉,桌上的晚餐几乎没动,兴静悲凉,我们各自散去……

我不想打车,只想用消耗体能的方式使昏沉的头脑接受夜风的洗礼。那在鬼门关前走一遭,用爱情加骨髓救治的情,也难于抵御世间的诱惑。欧阳丽莎的决定是对的,假如她勉强和他成婚,难免让对方有报恩之嫌。一旦心理上有负债,会由爱生恨,反目成仇的!再说,他那样的男人,一定属喜新厌旧型,需要关怀时,妻子得像妈,被无穷尽的索取。情欲发作时,妻子得顺从多情,且能唐诗宋词的陪他……需要放松时,就需要一个滴嗲的小女孩陪他疯玩胡闹,哎,女人啊,何必这般累呢?

我庆幸毕竟没有生在男尊女卑的古代,同等受教育,同等就业。剩女也要剩得尊严,单身也要单成贵族。委曲求全,穿一两次婚纱,等于轻佻的灵魂找不到安顿。仿佛夹在书中的花叶,随时间退去色彩,有头脑无思想。我实在不知这样的日子,该怎么过?

回到家里,打开电脑,反复听《爱情回来过》与《最后的温柔》,理解丽莎不为爱情开门是对的,没有圆满不也是一份圆满吗?走向成熟是要无数次泪奔的。可爱的丽莎,可怜的……

爱情同钱走了

灯光照明麦克风,都布置停当,所有评委嘉宾各就各位,主持人梁壮,宣布了今天的三位主宾和要讨论的主题,他说:“廖勇和刘莉原本是一对恩爱夫妻。”接着,放了几段视频,有二人牵着贵宾和金毛在草坪上嬉戏的;有开车带狗儿去爬山,男女主人公和狗儿抱在一起,在草坡上打滚的;还有他俩带着狗儿乘飞机去海上划船的……总之,不可谓不温馨不浪漫的,这时镜头戛然而止。

主持人说:“现在这一对夫妻已离婚了,你们都不信吧?用廖勇的话说,是为了购买第二套房子,找机会炒卖。因为一对夫妇只能有一套房子,他们不得不出此下策。方法是:离婚时把房产过户给女方刘莉,为了保住原来的财产,升值空间利润共享,和哥们张伦商量好,叫离异的妻子,带着房产假意嫁给哥们张伦,以逃避卖房时额外增值税的加收……想不到,刘莉和张伦居然弄假成真,原本计划等廖勇筹款成功,开始购买第二套房子,妻子便可带着原来的房产与自己复婚。现在因为婚姻变故,廖勇鸡飞蛋打,计划落空。于是找到我们栏目,想请各位评理……”

经过短暂的沉默,便是三人互骂,相互指责,进而动手拉扯推搡,台上台下一阵大乱,电视台工作人员赶忙上前,将失控的男女按在座位上,不敢松手。廖勇先骂刘莉,不守妇道,不讲信用的骚货。我们是为房子假离婚的目的你是清楚的、同意的,你怎么可以独吞房产去改嫁他人。刘莉说:“你是和我自愿离婚的,房产是协议好归我的。再说这房子也不是你一个人出的钱,我每月也在和你一起还贷,什么假离婚?我们都是通过正规部门,合法办理了离婚手续的,这离婚证还假得了吗?……”廖勇又骂哥们张伦,不要脸,违反游戏规则,想霸占他妻子和房子……张伦说:“是你自己把她往外送的,也是你妻子自愿和我结婚的,怎么是我霸占她和房产?我无职无权,又不是属高衙内,你不要乱指责,诬陷毁谤我,小心我要提起诉讼的。她不愿嫁我,我能绑架她不成!”

这时完全输红眼的廖勇,又一次情绪失控,哭喊着:这是我父亲的抚恤金和我妈卖了老宅,筹到的五十五万首付款,给我买的房子。每月的月供,也是我还大头,你们怎么可以这般没有良心讹诈我?张伦,我待你不薄,我们这么多年的同学、朋友,朋友妻不可欺;我家的血汗钱,你就这么忍心吃得下去!”

我第一次参加这类节目,如坐针毡,对这样的哭闹吵骂,很不适应……好在主持人威严的制止了吵闹……他敲着麦克风,请一位美女律师点评这桩糊涂案。众人静下来,只听律师冷冷的说:“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新婚姻法,第几条第几款,只要你们合法履行了所有的手续,你们的离婚,和重新结婚,都属合法。”话音未落,另外一位陈律师,又喊起来:“这个离婚、结婚是不合法,我们可以调查核实。如果情形果如廖勇所言,那是可以撤销的……”于是,两个律师就开始了唇枪舌战,接着,嘉宾也一哄而上,有的骂廖勇这个傻瓜活该,想钻法律空子,到头来一无所有……有人骂刘莉,妇人心,门斗钉,算计男人都要遭恶报的……也有人骂张伦,背信弃义,对不起朋友,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都不懂……主持人又一次止住了大伙的混战,请我做点评,我明知三人都钻法律空子,情感空子,三人都有政府机关合法的证书,法律问题已基本解决,只好从道德、心理、公序良俗伦理上说几句。尽管我不停的说,但也仿佛非我在说,因为我深知,这些话在现实利益面前,是苍白无力的,空洞无物的。还有一位评委,贸然闯起来:“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婚姻必须稳定,你们不能这样儿戏芸芸……”我五十步笑百步想,你比我还要苍白,说这些有什么用。别以为我是空穴来风,刘莉的一段话可以佐证:“我同你结婚六年多,享受了什么?人家一百万租个女友回家,只为哄哄他妈,还包机接送。我陪你六年多,就这套破房子,还有脸到电视台来闹,不觉得脸红吗?就这样还指望我和你破镜重圆,做梦吧……”

我听不下去,在散场前几分钟退出。我在停车场遇到了刘莉和张伦,张伦掏车钥匙,发现兜里没有,正纳闷,刘莉说,我去看是否掉在了台上,便快步跑了。我问张伦,会不会将来你也遭遇婚变,同现在的廖勇角色互换?张伦很自信,狡黠地说,她敢,我绝不会像廖勇那么傻,她敢在我这里动歪脑筋,我就玩死她……钥匙找到,两人开车走了。我不知该同情廖勇,还是该诅咒张伦和刘莉,或许三人都该诅咒!他们的车后都留下一缕黑烟,带走了爱情和房子。

房子给多少个家庭带来了离合悲欢?多少孩子因此单亲!这样悲剧性的摇滚何时了!原本浪漫、温馨的家庭怎么就命薄如纸!利益轻轻一点,就将其捅破,压垮!这浪漫的叛徒是谁呢?什么是压垮婚姻的最后一根稻草,房子、车子,这些生命和婚姻的衍生品,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寄生胎和毒瘤,怎么尽有病毒那么大的摧毁力?在不到十年的功夫,就把几千年的伦理公序良俗彻底颠覆,使上下五千年的风尚、道德,彻底沦落,为一套房子,为七天挣得一百万,尽有上万女子去争抢这个机会,呜呼哀哉。难道金钱真是无所不能,无坚不摧,无往不胜吗?我从车窗向外张望,仿佛刚看过毕加索的画展,仓促间将目光从抽象中拔出,难以适应。大街上走的人,好像个个五官挪移,体歪,肢斜,全盘错位,不是眼睛长在头顶,便是耳朵不对称,口鼻不搭调……现在人真的是不会思考还是不愿思考了?好像整个宇宙除了钱,再也没有需要注目的事物和问题了。人心变了,人形也变了,毕加索提前把人抽象成那样子,是预判、预估,科技文明发达后,遇上经济,人就会变成这样子!

毕加索,你是先知,是你用画在对人类说:变形和变心的人是不配拥有爱情的,所以爱情就走了……人在一生中,再怕婚姻琐碎的人,都有被一个人融化的可能性,然而,房子却现实残酷把婚姻和爱情拆的七零八落,留下永远扫不尽的灰尘和垃圾,之后又将其冻结成冰,唉!

给爱一个站立的地方

门开了,婉芸带着香水味的笑声飘然而入。脆声喊道:“Hello,今天情人节,阿姨我要和你一起过。”“Oh,那玫瑰呢?”我问。“玫瑰,我们都不需要玫瑰。”她说;“都?你也不要玫瑰了吗?”我问!她说:“我带来的花是蝴蝶兰,礼物还有巧克力、蛋糕、咖啡和圣女果。这花比你的红梅漂亮多了。”我说:“红梅太瘦了,哪有蝴蝶兰那么妖娆娇艳!就像你,依旧如灯塔一样,美得抢眼,永远时尚前卫……”她笑着说:“阿姨依然美得生动,永远潮的有韵质。”

我问:“带小提琴了吧?”她笑道,“当然。”“那我们就一起合奏一支什么来庆贺这香甜可口的日子吧。”说着她拨弄琴弦,我打开琴盖。我选了几支曲子,都被她摇头否了,最后我俩在《月亮河》这首曲子达成了共识。曲毕,兴犹未尽,两人又合奏了莫扎特的《来吧,亲爱的五月》。这支欢快的乐曲,给寒冷的情人节,带来了春的气息。

音乐、巧克力、咖啡、花香加上我俩热气腾腾的生命,把客厅的空气搅拌的浪漫温馨,迷离精致的品质生活,大抵不过如此吧!我使命在身,便趁热打铁道:“我为你唱首花样年华好不好?”“好啊。”她说,“可是我不会拉,但是你弹我可以跟。你可以听出我拉琴的水平和乐感。”我弹完前奏唱道:“花样的年华,月样的精神。冰雪一样的聪明,美丽的生活,多情的眷属,圆满的家庭……”崩的一声,琴弦断了,我们意味深长的苦笑对视,停止了演奏和歌唱!

离开琴凳,两人同时端起咖啡喝着;她问我要不要多加一勺伴侣?我说,“我是喝惯苦咖啡的,不必伴侣!”她哦了一声,说自己也只加点牛奶和方糖,短暂的沉默,我问:“中午吃饭要不要等你爸妈?”她说:“我没跟他们说来你这儿,只说跟朋友们去过情人节了,叫她们别等我!”我说:“至于吗?”她说:“我受不了他们温和的威逼,果蜜的杀戮。尤其是我妈,仿佛我没人要,嫁不出去似的。

我拒绝相亲约会,好像使他们脸上无光,我特立独行,在她们眼里,好似伤风败俗,有辱门庭,使家门不幸……一天到晚跟我说,那个同学的孩子又上小学了,谁的孩子上幼儿园了,哪个表姐妹又拍婚纱照了,哪个又去度蜜月了……

我烦死了,自己在外租房,乐得耳根清净,可他们又嫌我租房太大,还带着楼顶花园,又是养宠物猫狗,又搞什么画室。还批评我满身名牌,还贷款买奔驰。批评我月光一族,没有分文存款,还说像我这样哪个男人敢要我!她接着说:“阿姨,你不知道,我租的房子,可让我快活了。有卧室、书房、客房、餐厅一应俱全,我常在客厅里Party,放电影。高兴就叫猫狗下来陪我!楼顶花园上面还有音响房供我和好友唱歌。我妈觉得我花两千多元租房一人住太奢侈,非要我退房另租面积小的房子,或者回家与他们同住。我说我的事,不要他们管,再管,我就要出国,永远不回来了。他们这才不情愿的投降了。你说,这样的家我愿意常回去看看吗?”

我沉隐良久说:“其实,他们是很爱你的,只是……”未及说完,婉芸抢白道:“爱我就更要懂得尊重,即使是太阳,像七八月的那样的暴晒,你也受得了吗?用爱的名义左右操纵儿女的生活,是很不人道的。那是变相的给儿女精神设置监狱、强奸心灵、阉割自由、勒死幸福……他们怎么就不学学西方父母,对儿女独立人格的尊重和理解呢?即使错对失败又有什么关系?我大了,又不花他们的钱。只要他们不要以爱的名义干扰我的生活就OK了。”我说:“你爸爸呢?”

婉芸说:“爸爸不说太多,只用深沉忧郁的眼神注视我,我很怕他那深沉如海,父爱如山的凝视。那眼神里,依稀有前世今生的说不清,使我看了紧张局促!我常被他看到难过心颤,于是只好调动我的全部意志,用眼神坚定的安抚他,爸爸,没事的,我很好,你别担心。”我听完,轻轻的叹了口气道:“爸爸也许理解你多一点,你妈是知识妇女,也许是被社会现象裹挟,因焦虑、跟风才那么不理智的吧!”她说:“要是我妈像你这样就好了,唉,你怎么不是我妈?”“傻丫头,妈爸是人类不用注册最专属的名词,是不可以假设的。”

婉芸问:“你对你的女儿会不会像我妈那样?”我说:“不会,我向来提倡民主,当然也有法制。如果,两人矛盾太尖锐,我便会说那你就对自己的行为和选择负责吧。当然过于民主,政府也会有停摆的时候。那时候我们就选择各自为政,互不干涉,让一切顺其自然……你不知道,许多冲突是源于爱,却导致了恨。甚至有剑拔弩张或血腥的后果……所以,双方都要学会妥协和退让。”

婉芸道:“这样最好,家长应给我们自我成长的空间,允许我们犯错和纠正的机会,这样的民族才会有希望,不是吗?凡事包办,只会助长子女的依赖性,使其无主见无担当,应变能力为零。所以,我妈说,你女儿很独立很优秀,可她不想,你是怎样教育女儿的,你一定是他们心目中的好母亲,已是我的好阿姨。”

我心情沉重严肃的对婉芸道:“我是否是好母亲,自有公论,但我要告诉你,做好阿姨好朋友,比做好妈妈容易的多。”“为什么?”她问。我说:“朋友和阿姨,是不会为你的任性、遭遇、后果承担义务和责任的。”她道:“比如说……”我道:“比如你交友不慎,阿姨或朋友看出来了,会因照顾你们的情绪使场面不尴尬,甚至违心的讨好取悦,便顾左右而言他地说:‘小伙好帅、好酷、好会说话,’以掩饰其油滑或行为的不端。负责人的长辈,会发条短信,提醒你小心别上当,仅此而已。因为朋友阿姨不会对你的迷失、受骗心碎,不会为你失足受骗痛不欲生,也不会为你痛断肝肠扼腕去到处找你,陪你……母亲则不一样,她要为你的幸福保驾护航,为你陷入情感泥沼,想尽方法,用尽手段,拉你出来,孩子,只有等你做了父母,才会理解这一份沉重的责任感!”婉芸听了,认真的点了点头,说:“他们不知,我是内伤无法愈合,不愿他们担心和干预。所以我跟别人的情形不完全一样,但又不是离经叛道,然而又不便对他们讲,长纠结,不知该怎么办!”“噢,能对我透露一点吗?”我问,她说,“只要你发誓保密,绝不告诉我父母,我答应了。”

她用力深呼吸一阵默坐良久,开口说:“我高二便和一位交换生,在国外偷偷的早恋了。我们爱的纯粹、精致、美好。回国后,虽然两城分离,寒暑假到大学依旧继续爱着,他比我高一年级,大一岁多。我读浙大,他读复旦,后来,他读哈佛,我读麻省理工,在国内外相恋期间,谁都说很难找到像我们爱的这么深,这么浓的。认识我们的同学,无不夸我们郎才女貌,珠联璧合。七年间,没有一个男生可以走进我心里,没有一个女生能够走进他的眼里和心里!

他家海外关系很复杂,后来听说,他们是从延安或解放区逃出去的,细节我不知道,反正挺惊心动魄的……本来我俩就要在美国教堂举行婚礼了,蜜月是欧洲游。可就在这时候,他父母非要我们回国办中式婚礼……想不到,回国后,他的两个海外叔爷和一位老姑婆,却向我们宣布:绝不允许这门婚事!原因是:他的亲爷爷和小姑婆(当时还只是一个高中女生)是在延安整风中,被我祖父枪毙了的……他的父亲当时还在娘肚里,后来侥幸逃出去,才活下来。

在以后的运动中,他奶奶受尽磨难,他父亲因为成份问题,三十七岁才结上婚并有了我的男朋友。他奶奶听死去丈夫的两个兄弟和姐姐说起从调查的档案中,知道我爷爷是杀他亲人的执行者;说什么也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我和男友都说:“这些历史包袱,不应该让我们无辜的一代来背负。这十字架未免太重了……”“他父母比较开通,暂未明确表态。但他八十三岁的奶奶与姑婆,寻死觅活以命相胁,一定要拆散我们。

我和男友预备移民国外,隐居丹麦或者挪威,不与他定居美国的叔爷们见面。我准时去了哥本哈根等他,可他却没来!七年的恋情就此画上句号,在剧烈的时间之痛后,我表示理解。

善始者未必善终!我想,即使他来了,我们结婚了。谁知道,他不会因奶奶的痛苦亡故而恨我?那蛰伏心底深处的千千结,不会使我们的爱受损打折呢?

我经过情感理智的交锋,没有恨,没有怨,只有对轮回中宿命安排的承受。因此我再也不想爱,不能爱,不愿爱,也爱不动了。”说罢她留下很多很多的泪。

我想:人一生只要有过一次酣畅淋漓的爱,经历过宏大隆重的爱,已经不虚此一行了。这样的爱,因缺失、缺陷、锥心刺骨、痛彻肺腑而刻骨铭心。尽管在孤独中守望着时空的断裂残缺,永远伤怀,但给了这份爱一个站立的地方。

相信婉芸常在无数个不眠之夜,用眼泪为心灵洗澡,之后又被心量将泪水烧干纯化为琥珀色的晶体包裹着那男人的名字,不许任何人触碰,包括自己的唇齿,而只在心里默念,那是种何等庄严肃穆的爱情喔!我用最热烈的拥抱和轻吻给这份永不冷却的伟大爱情献上诚挚的敬意----尽管它不圆满……

给我幸福的礼物

子夜时分,城市灯火点亮了人间的爱恨。我用白天带回来很嫩的松针,一遍遍的扎着手指。心中流淌着曼丽的叙诉,在电脑和大脑中同时整理着日志。我按下倒带键,开始回放。

曼丽说;“亲,我们要玩儿完了。我问玩儿什么,她说离婚。我愕然,但见她两眼泪光,神情落寞,眼睛很亮很亮的望着我。我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跟踪他了,是乘坐飞机跟的,他坐商务舱,我用三倍价同一位普通乘客商量,买下他的票。心惊胆战,局促不安,疑人偷斧,怕被人发现,躲避着所有人。同时又惶恐惊惧,愁肠百结,兴奋莫名。担忧着会呈现给我的可能,那是我不愿看到的,让我心碎涕零的情境!可是让我看到的没有普通电视新闻报道或剧幕中的荒唐。完全是出乎意外的意外,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婚姻将真正崩溃,碎如钢化玻璃……”她说。

我掐断她话头骂道“你都干了些什么?硬生生把沸腾的锅打破,把火塘戳穿。既污染了汤,又灭了火,所谓何故?既不信任又何必要爱?既然怀疑,又不请私家侦探,非要披挂上阵,亲自面对一朝险。是脑子进水,还是生活太安逸太悠闲,非要去寻求点刺激不可?唉,天作孽,有可为,人作孽,不可活呀!”她打断我道“你别只顾骂我,听我把担心的由来讲出,你或许会理解一二的。”“好吧,那你就从实招来。”我说。

我和她是闪电式结合,没有过一般人恋爱慢镜头逐步推进的过程。七年前,我二十七岁,刚失恋不久,心痛欲绝,常到夜店买醉。那天,我服了几粒药,披着伞一样的长发和所有人疯狂的跳舞。这时有个男子欲行不轨,我尖叫着想逃出圈子,却被那人拉住不放……这时一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冲进来,抢过我,搂着同他跳了两曲,便拉我出了舞池。坐定后替我擦了汗,说:“良家女子还是少来这儿好。住哪儿?我送你回去。”我问:“你干嘛管闲事?”他耸耸肩“同是天涯沦落人嘛……”从此经常和我约会

第十天,我们从夜场电影出来,他就对我说:“我觉得我俩挺般配的,我们结婚吧。”我吓了一跳,他握住我的手说:“你别忙反对,听我说完;我也刚失恋不久,和你很相似,所以特想有个港湾。你若错过良机,也许就不知要后悔几辈子了!当然我也是有条件的,不过你也可以提出你的条件和要求。合拍我们就风雨同舟,不合拍就算我英雄救美后浮萍东西。”我指着他说;“有个问题想问你,你当初为什么要救我,不会那时就有目的吧?”他又摊开双手道:“没听说过去跳金门大桥的破产商人,反而救了去跳桥的失恋女子,自己却忘了是来干什么的故事。安慰别人会增加自己活着的勇气的……”说着笑了

我承认我被他的霸气大气折服倾倒。对他有一种前世今生的依赖与信任。和他一起仿佛智商情商都归零,大脑被锁控。本欲反对,却身不由己的点了头。当然,也许是潜意识里缺乏安全感的缘故吧。他见我小鸟依人一样的顺从,就握住我的手说:“暂且允许我叫你一声宝贝儿,女士优先,还是你先说想要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吧?”我说:“我不一定要他有钱,但一定要他永远只爱我一个人。他……他……他应是我的兄长和老师,是我的同志和知己,是我的丈夫也是永远的情人!”……他说了,搂紧我说:“我会努力做到,让你满意的。我只要你是我的妻子,妹妹,女儿,孩子的母亲,让我放心,永远专一的女人……”同时他又补充一句“我们都有过过去,双方不愿说,切忌乱猜。只要不影响家庭生活,都可以珍藏一份小秘密,但一定不能亵渎忠诚。”我同意的点点头。

婚后他做的实在挺好,对我体贴入微。说我太瘦,常要我到风景区和国外疗养。待我比较健康才怀孕要孩子。现在女儿已经四岁;也就是女儿出生半年,他就有些不对劲了!“你过敏了吧”我问。不,起初我也不愿相信。他一回家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无数遍的放那支外国民歌“为了寻找爱人的坟墓,天涯海角我都走遍但我只有伤心的哭泣,我亲爱的你在哪里……”这有什么,我问。开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我推门见他一面听一面哭,而且哭的泣不成声,才觉得不可思议的奇怪。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却使劲把我推出书房,接着把门锁上。后来这三四年,每年三月都有三四天不在家住,又并非出差。走之前有时口头,有时用E-mail告知出去几天,请我尊重他,不要问。我问过,他说;“总有一天,他认为火候到了会告诉我的。”我说:“是等你把一切弄妥,叫律师通知我签字离婚是吧!”每当听到这儿,他就说我不可理喻,胡搅蛮缠,电视剧看多了。说急了还问我是不是非要把他往外推……

这一次我硬是不准他走,非叫他说明白,到底还爱不爱我,要不是外面另有一个家,何必神神秘秘鬼鬼祟祟?说清楚,我会潇洒的走,不会赖着你的。我咬牙切齿哭着闹着不放他走。他说:“相信我一次,你说那些事儿全都没影,我是一个负责任的好男人好父亲。这次以后,我或许就把什么都跟你说明白。”我愈加得理不饶人,说他在编造借口……他摔了一只精美的茶杯,是我们结婚以来的第一次。我也怒不可遏的想摔那只昂贵的骨瓷瓶。却不料,他冲上来抡拳就要砸,我见了很心痛,忙用身体护住;他终于没朝我身上砸,使我有些清醒,有些心痛,有些疑惑,甚至感动。于是一冲动便决定跟踪他。“你确定没有被他发现?”我问。“应该是。”曼丽说;“我看到他在一个大墓场的旁边,砌了一个小墓园。也许是买下了的地修建的。里面一座坟头,小院不大,却花草松柏常青。墓碑上刻着:‘这里住着我最最亲的半生缘——还有我的半颗心,来世再续吧……’我托人从守墓人那里打听到墓碑上玫瑰不断,哪怕寒冬也要到暖房里购买。唉,多像玛丽莲梦露的前夫啊……我打听明白以后,在他动身前先行回了家,预备跟他摊牌。”“其实就这么个事,我也说不出个什么。纪念亡友吗,虽然有点过分,但也不会损伤大体。他有条件折腾,只要不影响家庭和公司运转也无可厚非。我虽不悦。心想,爱这盆花就得顶这盆刺了。可是他提出另一个条件让我实在难以接受。他非要把那女子的肖像画——不,应该是遗像画永远挂在家里,以示纪念。还要长期供养那女子的父母。”

我说:“那你同意没有?”曼丽说:”他可以到办公室怎么挂,怎么供奉我不管,这已经是我的底线,但家里不行,绝对不行……他要我好好想想,说如果我理解他,他会很感激,并记住我的好的……”我说:“你怎么不问问这样做的理由。”曼丽说“我没问,他说我要是不答应就咱就不得不扬起再会的手了。说这话时,他语气平静,态度坚定。”我想这世间还有这等情种,回放到此,有些卡带;这样做似乎与常情不符!那又是为什么?为了一个死去多年的恋人,毁了现在的家庭,男人们,何时变得多情且专一起来了?连地球都以海上潮汐所定的名义将亿万年的恋人月亮,不停向远处推。而男人,却收敛了没心没肺,难道是基因属性异化了不成?我正想着,又用松针扎着手指。电话响了,我浑身哆嗦,任铃声响了许久,仿佛怕听到什么坏消息,忐忑慌张想接又不敢接。好一阵心情平静了,才赶着抓起手机。尽管如此,我还是手抖得厉害,使手机掉到桌上。“喂,喂?你没睡吧?”曼丽问。“没,没有,你说,你说。”曼丽道:“他刚和我谈完,还是那件事,要我想想。理由是他们恋爱多年。一次他飙车出车祸,深度昏迷七十天,腿也断了,为了守候他,那女子终日以泪洗面的陪他,呼唤他。放他喜欢的音乐和电影,刺激他的脑神经和脑细胞。她怕医院的血不干净,亲自给他输了三次血使他终于恢复了健康,并保住了腿,没被截肢。为了保住他的腿,去求医生,那女孩多次给医生下跪……因为她相信,一旦截肢,他是不能承受不完整的后半生的……终于金城所致,金石为开。

可是在他们筹备婚礼之前,婚检时女孩被查出艾滋病。那简直是晴天霹雳;她想他和她从来都是用安全套的,双方都没有外遇,怎么会……!为了不影响他如日中天的事业和以后的幸福。她决定找一个理由或者借口,不动声色的离开他。这期间她撕心裂肺的哭过,晴天恨海的痛过,关山迢递的怨过……

她想肯定是半年前时常头晕昏倒,去医院输血,感染上卖血者的艾滋病毒了……心想,既然命薄如纸,不能与心爱的人朝夕相共,便选择一次出境游,同他挥泪作别。之后悄然到深山老林租一处房子,一面为当地孩子教书一面治病,隐居两年后默默死去。

为了促使心爱的人早日成家,她失踪时便放话,说自己经亲戚介绍,同一名外籍男子相恋,一心想生个金发碧眼的洋娃娃,坚决不回国了,以此断掉他的念头,他知道后百思不解,但终因找她不着便满腹仇恨泄愤似的找我结婚。

直到一次他出差,碰到那女孩的母亲,才得知全部真相,于是就有了每年出走几日的由来。我听完急不可待的说:“这么好的女子本就是现代人的榜样,和榜样比肩是何等的幸运!这样多情重义的极品男子上哪儿找去?你怎么身在福中不知福中,不惜福?”“那把死人的画像挂在家里,你不觉得憋气憋闷不祥吗?”曼丽说。我怒道:“蒙娜丽莎是不是还活着?毕加索哭泣的女孩是不是还活着?唐伯虎笔下的秋香还长寿?”她打断我,问:“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说:“嫉妒一个死人是有罪的,赶紧去宾馆请他回来,说愿意接受他的条件,好好爱他。你想,那女子已经死了,他对她怎么爱,怎么怀念,那些爱和怀念不都终究会投射到你身上吗?你的理解宽容会使他漂浮负疚的心有所归属、皈依、有地方安歇、停泊。……傻女人才自作聪明的把好男人往外推,让他的心永远彷徨,灵魂飘荡。那样他不留恋别的温柔乡才怪呢,他们那对都是把对方爱到做骨扬灰了,现在人实属罕见。不是吗?”我们沉思良久,不能使话题再深入下去,但谁都没有挂断收线的意思。几分钟后,曼丽粗重的呼吸了一口气,说:“你真是我不可多得的好朋友,胜过亲姐妹,见解高于父母。拿什么来馈赠你,感谢你呢?香奈尔,LV……这些我都不要,我们不是时常批驳世人浮躁、功利、滥情、狭隘、自私吗?你就来个逆袭吧!虔诚的把宽容扑满屋子,大爱钉满四壁,接受挂像穿透沧桑的注视。珍视甜美的分秒。同情那死者不应遭遇,不该出现,却不知谁该负责的不幸!做到了你会幸福的,好好爱他们,好好生活,就把这份礼物献给我吧。”

轻舟夜叙

几杯自行勾兑的鸡尾酒下肚,大伙都有几分醉意,几分兴奋,几分朦胧。闹腾了一个白天,由老中青7男女组成的小团队,琴棋书画都有两下子。然而在中秋夜,无眠无梦的此刻,有人竟提议讲个故事来做一日游的总结。

讲什么呢?大家争论起来。我打断大家道:“新的黄段,八卦新闻,上网微博一搜,便一览无余,一点没意思。动动浏览器,鼠标,触摸屏,海量信息便如黎明的旭日喷薄而出。这些泛滥成灾的咨询,了无新意,只有过去了的,上个世纪的不远不近,稍许穿越。这些离远处更远,离近处更近的,方可称之曰故事。它们因滔滔岁月的冲刷,或在沙石沉积中藏有金子,在时光飞逝里暗含感动。那些震颤心灵,洞悉人性,即无需时尚标签估价,却如金钻炫耀,本身便有奢侈品牌的效应。我们中一定有谁能讲出这样的故事。它不要来自互联网,不要取材于已有的书籍。即引人入胜,且感人至深,还能让人回味与反思。谁行?请毛遂自荐吧。”

沉默两分钟,就有位身为老警察的朋友,用苍老悠远的声音,干咳两声,打破沉寂,真像打从哪个时空隧道蹒跚走来的老者。用深沉低哑的男中音,开口于一声叹息。就这声重重的长叹,便序曲一样,铺垫了,使你不得不洗耳一听。

唉,那是60年代的往事,大陆和台湾互相单日双日炮击,政治宣传用的是风筝,气球,海漂、散传单和其他宣传品,用以策反和动摇对方的军心和其他人员。另外也用短波、中波、长波、电台搞心理战,进行喊话宣传。双方的攻势都很猛,都把对方说的一无是处,同时拼命美化自己,煽动、蛊惑的不实之词扰乱人心。使多少不明就里者上当和丧命。其中有一个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农民,居然也搀和到这场极可怕又莫名,令人惊诧且惊悚到荒唐的游戏里。

那是一个闷热的下午,我管辖的种茶监狱农场,送来一个美蒋特务。我职业性地前去审视,只见进来那人矮小、瘦弱、肮脏、猥琐,五官里没有一官说得上像样。一看就是严重营养不良,无知识、无分文、穷乡僻壤的男人。肮脏、贫穷类乞丐,傻帽、无知似智障。演娄阿鼠差不多的这么个家伙被押了进来……我心想,就这么个货,配做美蒋特务,美蒋特务也太找不到人了吧。当然,我心里也蹙起一道皱纹,谁知会否又是什么地主富农的后代,蒙受的冤狱。看过材料,又审问过他,原来经过是这样……

他说:“我几代都是雇农,穷得差不多舀水都不上锅。”我想,怎么老有一些像孔子学生棘刺、颜回的又从两千年穿越回来。他说:“我只念过两年半书,无文化,无老婆。家里只有土改时分的一间房子,时常一天只吃一顿饭……”我有些不耐烦,打断他道:“王重草,说说你是怎么当上美蒋特务的,谁发展你加入这个组织的?”我重复了三遍,他才似懂非懂地说:“回,回干部。我们没有组织,也没人来发展我。”我呵问:“那你又怎么会跟美蒋特务挂上钩的?”他说,“从来就没有这些事,是我偶然到城里一个侄儿家串门,看到他桌上有个小匣子,很好奇,便问这匣子里装的什么?里面有吃的嘛?侄儿说这不是匣子,我不信,非要用手去打开。侄儿抢过去,拨弄一下就放出一段很好听的音乐。是一个女生唱的。我从没有听过,听起来像喝蜂蜜。”我问:“唱些什么?你还记得吗?”他说:“记,记得一点。”我呵道,“说!”他有点不好意思,“这歌我听了多次,所以记得大概。她唱的是‘我要为你歌唱,唱出我心里的舒畅,只因你带给我希望,又重回我身旁。我若是失去了你,就像那花园里的玫瑰,失去了它的娇美,变成它的眼泪光辉……’那女生唱完,甜蜜地撒娇,并和一男子说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话,因为杂音噪音很大,便被侄儿关掉了。我问,这神奇的玩具是什么?侄儿说是半导体收音机,我说刚才唱歌的人,不像郭南英吧,是不是文工团新来的年轻演员。侄儿说不知道,也许是吧。我说太好听了,这半动体要多少钱?侄儿说,是半导体,要20多元。我心想等分了粮食,哪怕卖掉一半,我也要去买一个。我把这个想法对侄儿说了,侄儿笑我,‘你听得懂什么哦!是被那唱歌的女声迷住了吧?’还嘲笑我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我虽不承认,也觉得聪明的侄儿猜得很对。他看我把那收音机摸来摸去舍不得放手,便说其实自买材料找人装一个也用不了多少钱,10多元就够了。侄儿说完,一把夺过收音机,锁进抽屉。我央求道,‘好侄儿,你就可怜可怜你这老光棍的舅舅吧,把你工资借10多元给我,马上求人帮我装一个,卖了粮我一定还你。’于是侄儿答应了,还帮我真装了一个半导体收音机。

从此我在他指点下学会了使用短波,长波,中波。但是他绝没有教我收听敌台,那都是我自己摆弄,随意乱拨乱收,慢慢学会的。其实我真正想听的,就是那女生唱歌。想享受喝蜂蜜的感觉。我找呀找呀找了好久,中波没有,短波杂音又太大,始终听不清楚。终于有一天深夜,被我无意间逮到了。于是我一有空便听,听那女人和别的女人唱歌,实在太好听了。因为我总听那台,才知道那台叫‘正义之声’,在台北发音。慢慢听懂了那是国民党在台湾的广播。因为常听,便对广播中的内容很好奇。知道外面原来还有一个能吃饱吃好,穿得起漂亮衣服的世界。那世界里有跟我们队上完全不一样的好看女人,这一来我便时常精神恍惚,如醉如痴、似梦似幻,白天黑夜地想,会不会自己有一天也可以过上那样的日子呢?我不敢问谁,也不知有什么后果。就照着广播里多次念叨的地址给他们电台写了封信,我写的是,你好!曾今朝同志,我是陈家沟羊羔队的农民。想参加你们,愿意按你们的要求干事。我有很多亲戚朋友,可以给你们帮忙……如果你们要我,我不要经费,不要奖赏,只要能给我一床棉被,一套棉衣裤,一双鞋就行了。如果还能让我看一眼那唱歌的女人,叫我去死我也没有怨言。我东凑西借,搞到8分钱,买了张邮票贴上,把信扔进邮筒,静等好消息。两周后的一天,我正背着背篓,预备出工,忽见几名警察使劲敲门。我想自己又没偷没抢,怕个什么?便利索地打开门问,你们找哪个?他们中有个警察拉下我的背篓,说放下背篓,跟我们走。我说跟你们去哪?我还要去挣工分呢。便用手护住背篓不放,警察笑骂道,哎呀,你8分钱还想背一背篓吗?我这时才模模糊糊地明白是寄出的那封信惹来麻烦。就这样被带上手铐,关了一年半。审讯多次,要我交代投敌叛国的过程,都和谁有联系。哪一级国民党特务找过我,我的动机又是什么?我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蒙头转向,糊里糊涂,摸不着头脑,分不清是在做梦还是自己当上了电影演员。”他说,“我被打过、骂过、整过、饿过、吓过,他们用各种方式也没弄出个名堂。不是我坚强,我不是江姐,不是许云峰,也不是小萝卜头,我是真的没有做过他们问的那些事儿,压根就没听过那些特务机关的名称。除了队上的人和亲戚社员,我没和任何外人有过任何来往,唯一错的是想要衣服鞋子,被子,听那女人唱歌,才写了那封不该写的信。”说完他哭了,哭得很惨,浑身抖得厉害,像个无助受尽委屈,被虐待被欺负被冤枉打骂罚跪的孩子。

不知道为什么,我和另外两名警察虽然见过各种审讯犯人的场面,那一天竟没有对他发火和训斥。只等他哭够了,才把他送进号子。他已被判刑20年,就和别人一样每天去种茶,摘茶吧。

王重草和别人一样,周而复始地劳作,很听话,不惹事生非。每当别的犯人争吵闹腾,他总是静悄悄地趴在草堆上。即使有好事者打骂他,他也默不作声,只用空洞无神的眼睛看着对方。在他看来,做田里的农活,跟上山种茶没多大区别。这里吃的虽很差,倒比家里略强,因此还是满意的。这话并非我凭空想象,是从他组长那听说的。可唯一的遗憾便是无法听收音机里那女人唱歌。

我由于职业特性,多少有些冷酷,生硬,尖刻,不善以温情看人,更不会有悲天悯人的情怀。换位思考,从别人的角度去想。然而奇怪的是,自那个娄阿鼠似的王重草一番平淡无奇的话,竟在我冻僵到麻木不仁,死水一般的心里荡起一丝涟漪。像他那般穷、愁、苦,且长有一颗稻草人般脑袋的心里,还有对生活、对美好的向往、渴求,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这是不是也算作人类朴实价值观?朴实价值观的定义,乃人性的共通。像我们这样鹰犬般没有大脑地执行一切,处理一切,有无对错之分?我们在劳改犯人的同时,自己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呢?牧羊人手持皮鞭,貌似威武,自己不也被羊群羊毛绑架得失去自由吗?这个可怜卑微的家伙,也许常在草堆上做着听歌的甜梦。使精神吸毒似的神游太空,使梦幻清脆碧蓝,宛如云朵依偎着霞光。枕边靠着唱靡靡之音的歌女,白天的茶林反成了他与幻想中情人一同嬉戏游乐,浪漫的伊甸园也未可知。我每次看到他那双安详中有期待,浑浊浮肿的眼睛,恍惚有迷惘和被饥渴熬干的泪,心就有点痉挛。撇开政治不说,那特殊年代的怪现状,实在是说不完,理还乱,叹不完,碰便痛的伤口,不愿再撕裂,不知是同情他还是怜悯自己那一整代人。

日子就这么水一样地流动,斗转星移,他来农场监狱差不多12年,已经53岁。如果我老婆不在去世前讲,我将永远不知道就在我们身边发生的一桩事。大约也是深秋的一个夜晚,那年秋天,雨水特别多。凌晨2点多,老婆拿着手电到简陋不堪的女厕所方便,大雷一次次在前面路上炸开,好在男女狱警均已习惯。进了女厕所,她撩开雨披帽子,在一道闪电中看到角落里有个人影,急忙拉上裤子,用手电去照,厉声呵问,“你是谁?上这干嘛?”那人被手电一照,浑身抖作一团,磕头如捣蒜地说,“报,报告干部,我是王重草。我,我是从铁丝网下爬过来的,因,因为我从没看过女人的下体,便想秘密地躲着看一眼。”他边说边哭,“求求你,饶了我,我只想看一眼,绝不做别的。真的。”他语无伦次,呜呜地哭起来……老婆说,“别做声,让我满足你”,她重新拉下裤子,说:“快看吧!”可是一打电筒,没电了。又等了一阵,一道很亮的闪电把王重草吓的不敢看。我老婆低声说,“我让你看,你就赶快看一眼,我不会告你的。”等了一会,虽说只有不到10秒,两人都紧张地就像过了一世纪,终于等到了又一道闪电。王重草紧张、恐惧、贪婪地在闪电地下用眼看了老婆下体。老婆说,当时他脸上竟露出孩子般单纯的笑容。平日那浑浊的眼睛,亮的如小溪一般,清澈到没有一点杂质,纯粹无邪,无欲无恶,叩了两个头,带着满足,心醉,如探宝成功,飞快地顺着原路,滚得满身泥污,冒着雷雨爬回牢房。

过了两天,有人报告王重草没出工,管教干部和医生前往牢房草堆一看,他已经死了,死得没有痛苦,没有遗憾。因为他的嘴角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两眼轻轻闭着,跟睡着一般。他的死跟蚂蚁一样,只是几年后,老婆被病魔折磨的快死之前,讲出这段经历,才使我把他们串联起来。我听完老婆的叙述,亲吻了她的脸说:“你是伟大的!为了你那人性的光辉,我将永远铭记、感激,我为有你而骄傲,并永不续弦。”妻子在我的赞誉下,那干枯的病容,竟绽放出与我初夜的花容,幸福地离去。我对着她的遗体说:“安息吧!我将在心中的神殿把你永远供奉、膜拜,直到永远。”

故事讲完了,许久没有人说话,不知是谁带头鼓起掌来,掌声后仍归于沉寂。夜也深,我们像是刚刚打开一本万页巨著,刚开启扉页,便阅读到只存在羊皮纸的古代典籍中才有的记载,心好累好累,头很痛,胸很闷,手也划不动桨,任其飘摇在水面。那坐在船头的两人很年轻,我和朋友们半躺着,斜倚着,听船底哗哗的水声,没有睡意,没有杂念,更不可能在此时迸发出创新。各自想着心事,缅怀那年月因各种不幸,被特殊的英雄伟人打造的历史巨轮,碾碎的精英和普通稻草人,没有幸免,只有先后;没有幸运,只有需要;没有侥幸,只有疯狂、遗憾的那个时候。

慕寒春雪

小鸟一声翠啼,划破了春晓的宁静。天光均匀的洒下,撩起了惺忪的眼皮。

我在温暖松软的羊绒被里舒展着四肢,享受的将记忆切换回桌页,与李冠、曹磊、张亮,哥四在金座喝酒聊天的情境。哥四因各种缘由不能返乡过年,心底都有难言的苦衷;不得以只好聚一块借酒浇愁,扫除不能还乡的忧烦,以及在外打拼无果的酸楚!他们都醉了,大家还哭了,我年龄最长,自然得买单后打车将三人分别送回家。

我想,其实每个人年轻或少年时都怀揣着梦想,至少希望随时或每天都会有精彩的片刻!然而命运捉弄,谁都难以如愿……。我记起最先哭的是李冠,小伙子英俊高大,来自东北,父母离异后他自愿同母亲一道生活,让那个没良心,做官的父亲投入二奶三奶们的怀抱。他说:冷酷的父亲不情愿的为母子俩留下一套120平米的旧房子旧家具,把什么都给了相好,连我最喜欢的那套高档音响都不肯留给我做纪念……!李冠捏着拳头说:父亲的绝情丝毫不恋旧,如果他不再与母亲一道生活,母亲会彻底绝望。刚烈的母亲会再无眷恋,只有世态炎凉,没有公道正义,只有患得患失,没有一丝温度的世界便断然选择放弃,并自我了断。

李冠说:那时他才高一,曾因向父亲讨要学费,遭二奶和亲爹奚落的情境。那时便发狠,一定要出国留学,干一番事业,让母亲风光,在亲朋面前扬眉吐气!可是呀,可是,自己毕业四年了,还混不出个名堂。含辛茹苦的母亲却患上癌症,怕给他压力,便隐瞒了病情……。他外婆说,他们没有经他同意卖掉了他家唯一的房产,为他母亲还清了治疗费。他们的理由是希望用破釜沉舟之法激励他,使他非要努力干出人样衣锦还乡。母亲没等到这一天,死了!家没了,他至今混得并不好,有何面目见江东父老,呜呜……。

大伙儿七嘴八舌的安慰他,递纸巾,敬酒。具体说了些什么,我也不复记得。

第二个哭的是张亮,他父亲是中小制造企业的老板。因为贷不到款,被迫借了高利贷,当出口外销困难大潮袭来的时候,终于挺不下去,逃了!至今不知死活,有没有被债主杀害也无从知晓。张亮说:他父亲是个兢兢业业,刻苦耐劳,诚实守信的商人,幼小就怀着事业救国的大志。这次实在太难了,连拆东墙补西墙行贿都做不到了;给银行送了三十万元,六七根金条,都打了水漂,最后不得以才走上逃跑的下策。他还痛心的说:母亲因为很有姿色,虽半老徐娘,仍被一个官员娶去做了太太……。自己也是同学寄来一份报纸,登有母亲申明和父亲离婚的消息才知道的!他说:这世道咋就这么人心不古?其实自己跟李冠一样无家可归,不是吗?

曹磊不等张亮说完,便抢过话头说:自己从小父母双亡,亡于何故,他至今不知。每当他向长辈问起,他们总是闪烁回避……。因此他总感蹊跷和诡异。后来隐约知道,他父母好像参加了什么党派被定罪。之后便不知去向……..。

他随伯父母生活,从小学会看大人的眼色,对小孩间的不公平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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