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畏浮云遮望眼(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18 20:33:10

点击下载

作者:孟胜昔

出版社:阳光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不畏浮云遮望眼

不畏浮云遮望眼试读:

祝福胜昔

(序)南台

胜昔要出集子了,这是值得祝贺的。

搞创作的人,多是要出集子的,就如小学生多会升中学一样自然。但出没出集子却有不同,也如小学生和中学生有差别一样。

没出过集子的人,以为出集子就是把过去发表过的文章往一起归拢一下,合成一本书就完了,其实没那么简单。

记得我刚学写东西那会儿,常碰到一个令人尴尬又让人不服气的问话:“出集子了吗?”每听到这一问,心里便不舒服,怎么,你出集子了,我没出集子,你的水平就一定比我高?出集子只不过证明你比我多写了几篇,可“多”并不就等于“高”,能什么呀!

心里不舒服,但嘴上不说,因为没底儿,毕竟自己才学写作,怕人家真有“高”的地方,不说安全些。但对这样问话的人,心里却存了轻视,觉得也太沉不住气了,在我们跟前显摆,生怕人不知道你多写了几篇烂文章。

终于,自己也熬到出集子的时候了。往一块归拢,不免要再过一遍,谁知这一“过”,发现问题了!先前,这儿一篇,那儿一篇,只忙着发表,只要印成铅字就是胜利,小本本上一记,又多了一篇,觉得成绩又增了一分。这样一篇一篇“增”下去,“十五年内赶上英国”,“中国人民有信心”哩!可现在,集一块儿一看,傻眼了,数量倒也不算少,可货色不硬啊!这个“不硬”,不是自己水平提高了,嫌孩子时的“衔手指,出屁股”,当然这也有点,但更重要的还是雷同,是在同一水平线上的重复。

先前只求发表,“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不时的枪声听着挺热闹,但不大有人知道自己只是“白菜三碗”“三碗白菜”的倒腾,再没有什么新内容。连家里买菜的老娘们儿都知道买菜的时候要多品种多花样,白菜、萝卜、西红柿、鸡蛋什么的,怎么自己的菜篮子里都是白菜、白菜、白菜……至多,也就是小白菜、中白菜、大白菜的变化,这摆出来不现眼么!

这人咱丢不起,集子不出了!

擦擦汗,再弄点西红柿、鸡蛋什么的再说。

忽然想起“出集子了吗”的问话,原来人家不是为了显摆自己,只是在考查你进入了什么阶段。“出集子”是个坎儿,这个坎儿上去了,就会进入一个新阶段。也就是平常人说的“量”的变化引起了“质”的改变。

此前,看到有的作家说什么“超越自己”,心里还想,自己就是自己,怎么“超越”?现在明白了,“超越自己”是说从小学往中学升,是“现在”的阶段要比“先前”高,是“虎踞龙盘今胜昔”。明白了这一点,也就明白了胜昔出集子值得祝贺的道理。

十多年前在临沂认识了胜昔,十多年后在网上又碰了面,也算有缘。受命作序,其实惭愧,谨以此塞责祝贺,同时衷心地祝福胜昔——每一步都胜昔!(南台:原名王雄,宁夏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一朝县令》《只好当官》《废话艺术家:王三丰》《一朝权在手》等。)

一岁月勾忆

悠悠慈母情

母亲给我寄来了她亲手织的毛衣。印花蓝布的包裹,连缝合的针脚都是那么细密。轻轻地打开,慢慢地剥下两层油黄纸,一件叠得方方正正的红毛线衣映入眼帘:平平展展、密密麻麻的针花,似乎有双粗重而温热的手在抚摸我心身,似乎那里包容了母亲对我所有情爱……

呵,好合身!

从小到大,母亲给我做衣服时,从不用尺子量来量去,只用她那温柔得如一泓秋水的眼睛细细地、静静地瞅我一会儿,然后会心地一笑,我就开始静待那散发着温馨气息的新衣裳。

我的家乡在沂蒙山区,虽说家里穷点,兄弟姐妹也不少,但母亲总是变着法儿让我们穿戴得干净、体面些。我懂事的时候就记得,劳累了一天的母亲总是在昏黄的灯光下,为我们缝制衣裳。夜很深了,窗外凛冽的寒风在呼呼地刮,似狼嗥虎啸。我们兄弟紧缩在被子里,母亲还不睡,她裹着缀满补钉的单薄衣衫,纤细的腿上放个盛着针头线脑的小箩筐,干皲的手在飞针走线,不时地向睡了的我们投来慈祥的一瞥,满屋里流动着殷殷的母爱……

母亲总是教我们要与人为善,睦邻相处。每每我们同别家的孩子打架,不管吃亏与否,她总是先严厉地训斥我们一顿,然后拉着我们去人家道谦;街坊邻里的偶而闹别扭了,或是“吹胡子、瞪眼睛”地干起来了,她总是充当“和平使者”,往来奔走,磨破了嘴皮而揆情度理,事情往往化干戈为玉帛。母亲因而也赢得了别人的尊敬。我曾经与母亲有过一些顶嘴,这时母亲的脸就越发惨白,很忧郁的样子,许久不说话,而我的心里也就隐隐作痛,虽然还是一副犟嘴的样子。现在细想起来,母亲落下的病根或许是为我所气而致,愧疚得想用一切的办法来弥补这永远的缺憾。第一次探家时,我用了几个月的津贴买了一些补品。见到母亲后,迫不及待地叫了一声“娘”,又忙不迭地将带回的东西殷勤地递过去,母亲非常高兴地接过了,嘴里不住地念叨:“就那么点钱,还买这么多东西干啥?”母亲的脸上漾着光。

母亲是我知识的启蒙者,她懂得知识的价值,她知道山里人要好好学习知识,将来才能有出息。

皎皎明月下,母亲为我们讲“卧冰求鲤”的王祥、“凿壁偷光”的匡衡,还有那用乳汁救伤员的“红嫂”……于是,我了解了沂蒙山的历史,并深深依恋着这方热土,为这古老的土地孕育了这么多纯朴、坚韧、纯洁的优秀儿女感到自豪和骄傲。

青油孤灯里,母亲经常咿咿呀呀地教我们唱小曲,她那说不上甜美的歌喉里就潺出了浸润着笃诚朴实的沂蒙小调,这没有过多修饰的音符使我第一次触到了音乐的奇妙与美好。

母亲勤俭持家,很会调剂生活。每隔一段时间就给我们做一顿叫做“渣豆腐”的饭,用现在的科学角度看,营养的确很丰富。先把些许黄豆磨成面,籴些地瓜块儿,煮成粥的样子,然后放许多花生米和黄豆,适当切点南瓜块,煮烂后再放上青菜叶,最后加上些佐料。母亲就坐在旁边,看着我们津津有味地吃,瘦削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意。

母亲是坚韧的,正如沂蒙山的岩石。父亲远在外地工作,她既要张罗我们姐弟的生活,又要照顾身罹重疴,卧床不起的姥姥,还要忙着一切的零杂事。含辛茹苦的母亲毅然用柔弱的双肩扛起了这个困难的家。羸弱的身体,过度的操劳,母亲几次病倒,但都顽强地挺起,继续投入生命的抗争。所以,当我怀揣了灰褐色贫瘠的山土,告别了巉峻的大山、土坯墙和茅草棚,蹒跚而执著地踏上了军旅之程,荆棘和坎坷应运而生的时候,“娘”这个字眼就会增强我战胜困难的勇气。

革命战争年代,慷慨无私的沂蒙人民送子参军传为佳话,母亲讲到这些时也是引以为豪的。而当她的儿子——我要当兵了,母亲也默不作声了,她知道不能阻止我的,她更希望我到外面能出息,毕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掐着手指算日子,悄悄地为我的远行作准备,每天都为我做可口的饭菜,我怕她过度劳累,劝说她多多歇息,但总拗不过她。

我临走的前几天,母亲开始为我织一件毛衣。朣朦的灯光和墙壁上仄仄的母亲的影,我站在她身后聚精会神地瞅,母亲没有察觉,她仍旧极细心,极认真地编织着,为某一个结而拆了织,织了拆。随着缓慢滑动的毛针,我清楚地看到母亲那裂纹里渗着血丝的老手,我的心一颤,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我要离开故乡了。我是不忍母亲来送的,但她执拗地来了。月台上,两鬓染霜的母亲注视着车内的我。我隐约地看到她的眼圈红了,我的鼻翼不停地翕动起来,带着哭腔高喊了一声“娘”,终于潸然泪下。列车启动了,母亲固执地伫立着,张扬起那双干裂的手……我蓦然感到身上涌动着一股热流,这毛衣下实实在在的温暖,定会给我寂寞的日月里,留下温馨的抚慰。1993年1月

起名字

当妻的腹部微微隆起时,她就催着我给未诞生的孩子起名字。我说还早哩,又不知生男生女,没法定位。说这话的时候,我无意中在“男”字上加重了语气,妻即嗔怒起来,说你封建意识挺浓的,不管是男是女,各起一个名字预备着。

我忙着做起名字的前期准备工作——查阅资料。休息日、下班后,我将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停地翻看、搜寻,从《文苑英华》《唐诗宋词大辞典》的华章佳句中拓展思路;从《中国近现代人物名号大辞典》《中国现代社会科学家大辞典》中触发灵感。有时家人招呼吃饭,我都迟迟不动,专注的样子让人哂笑。将为人父的责任感、使命感和紧迫感驱动着我去完成一项辉煌壮丽的事业,脑神经偶一颤动,即能牵出一长串名家名流的男男女女的名字。躺在床上,望着窗外夜空中精灵般的星星,更引起我不尽的遐想,这时妻便问我咱孩子的名字起得怎样啦,我就随口说出一堆人名,妻听后摇摇头说不怎么样。仔细琢磨一番,我也不甚满意,遂倒头睡去,欲在梦中寻得“通灵宝玉”。

一来二去,恍兮惚兮,妻临产的日子逼近,家里人也格外着急起来,说如果起不出好名字就花点钱找“起名公司”吧。我很是不甘,好歹自个儿也算是饱读诗书之人,但老在浩瀚的辞书中转悠也不是个办法。经人介绍,我认识了一位在给孩子起名字方面颇有研究的诗人,他指点迷津说男孩的名字在《史记》中找,女孩的名字在《诗经》中找。我如取真经,直奔书房。诚然,《史记》中不乏忠肝义胆的侠士,《诗经》中可觅巧笑倩兮的美女。经过反复斟酌,终于敲定了一个响当当的男孩名字和一个曼丽悦耳的女孩名字。

妻顺利产下一个胖小子,家人欢欣鼓舞后说我从《史记》中“淘”来的男孩名字未免粗笨、勇武些,与小公子白净、红润的可人脸蛋极不相称,况现在是知识经济时代,名字应该与知识、学究之类接轨。我茫然,给儿子起个名字也忒难了,蛮似写一大部头作品。转念一想,初为人父诚可喜,而今迈步从头越,要让儿子打小就插上知识的翅膀,首先要在名字上下工夫。在按规定要求婴儿出生三个月报户的前两天,我套用唐代诗人崔颢的名字,给儿子冠了一个既有韵味又有意味的名字:孟颢。

儿子可爱又乖巧,满10个月就能说简单、短小的语句,且清晰悦耳,我和妻开始教儿子学着叫出自己的名字。儿子学得很快,每每别人问他你叫什么名字时,他就甜甜地说“孟颢”二字,并“啪啪”地拍着小手笑。

按说至此儿子的名字已“尘埃落定”,偏偏节外生枝,让我不得不做出重新给儿子起名字的决定。儿子蹒跚学步时,我和妻经常领着他感受外面世界的精彩,到公园、广场、商场,偶或碰到与儿子年龄相仿的儿童,听到其父母叫到“某hao”或“某某hao”的名字,我和妻的心头就一震,怎么重名的这么多?但还是自我安慰:人家孩子的“hao”与我们儿子的“颢”不是一个字呢,意义肯定不同。一次儿子感冒、发烧,我和妻带他到医院看病。开处方的医生问:你儿子叫什么名字?我们答曰:孟颢,并给她解释“颢”是风景的“景”加上页码的“页”,医生不耐烦地说知道了。后来一看病历和处方,“孟颢”写成了“孟浩”。还有一次,医生给写成了“孟昊”。如此以来,我和妻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么漂亮可爱的儿子,怎么不是与人重名,就是让人家写错名字呢。妻说小孩子在3岁前,户口上的名字可以随意改的。我下决心再重新给儿子起个与众不同的名字。

我遍寻史书,又搜肠刮肚,给儿子起了一个让妻较为满意的名字。由《洛神赋》这篇千古绝唱,我想起了曹植,曹植字子建,是“建安七子”中成就最大的一位;我国现今还有一位叫迟子建的女作家(妻是喜欢女孩子的),创作了大量寓意纯洁、美好的文学作品。名字要涵蕴两方面内容:一是体现知识和文化;二是喻意我们孟家的儿子要建功立业。由此,我就想当然地将儿子的名字冠作“孟子建”。

儿子的名字起好了,我很释然。我希望我的儿子能如其名字一样,长大后成就一番事业。但理想与现实毕竟是有差距的,理想与现实究竟有多远?我想要多远就有多远,我只祈望儿子能够健康、快乐地成长,这就足够了。2003年1月

稚儿记趣

过了春节,儿子就6岁多了。从混沌初世的哭啼,到垂髫幼童的笑闹,成长期间苦恼与快乐,时常让我回味、畅想。早就想写点文字的,值年末岁初之际,潜心静坐,将他生活中的点滴片断聊记下来,献给他未来的回忆。玩具车

儿子降世时,暑气尚未褪尽,又逢我家驻地附近正进行大规模的房地产开发建设,夜以继日的机器轰响,陡增了些烦气。大人都难以忍受,更遑襁褓中的婴儿了,儿子经常烦躁不安地哭闹。我们只好抱他出来,在家门前不停地来回踱步,将那高高的塔吊,掘进的推土机,穿梭往返的拖拉机、自卸车等,指给他看、逗弄他笑。这样果然奏效,却也相沿成习——每天几次抱他看施工机械设备,已是不可或缺的课目。有时在夜里,他也哭叫着让我们抱他出来观看。倘按弗洛伊德之学说,儿子待哺时期的潜意识里已影影绰绰地留下拖拉机、自卸车等印迹。儿子近一岁半时,住宅小区建好了,这些机械施工设备也从他眼里消失殆尽,但是他也知道向家人讨要这类设备造型的玩具了。我们为他买了各种类型、多种功能的拖拉机、装载机之类的玩具;他玩兴十足,整天摆弄来摆弄去,想探个究竟。一次,我们问他:你长大后想干什么呀?他竟毫不犹豫地回答:开拖拉机!众皆大笑。大人们认为开拖拉机是没有出息的职业,而稚童的眼眸里透射出的是新奇和向往。

喜新厌旧是儿童的天性。当玩具拖拉机头断裂、挖掘机的长臂折断、塔吊上的轴线扯坏的时候,儿子的眼睛又瞄准了电动玩具汽车。很快,各式各样的玩具汽车齐拥到他面前,豪华轿车可以组成国宾车队,赛车、跑车可以举办拉力赛了,消防车、警用车闪烁鸣叫……顽皮的儿子有时手握遥控器,镇定自若地调度各种车辆;有时蹲坐在玩具汽车王国里,兴致勃勃地把玩、大胆想象。纵是好吃的东西,也休想动摇他痴迷的心旌。

为让儿子识认世界名车的标志,我专门为他买了一本“世界名车图片集”,引领他尽览驰誉世界的豪车座驾,什么奥迪、奔驰、卡迪拉克、劳思来斯等等,他过目不忘,如数家珍,并能学以致用。但凡街上行驶的汽车,他都能张口说出其品牌名称,在大人面前一副得意非凡的样子。

每次带他逛商场,他都在玩具汽车的区域内徘徊留恋,虽心里极想要,口里却不肯说出来,而那双黑亮的眸子里分明汪着玩具车的影子。我们不忍对视他那渴望的眼神,很多情况下迁就了事。有一次,我和妻领着儿子观看车展,各款新车令他目不暇给,他径直走到一辆新款“别克”轿车前,爱不释手地摸着锃亮的车身,最后鼓足勇气说:爸爸,咱们把这辆车买回家吧。我装作很认真地问他:你打算把它放在什么地方呀?他摸了摸小脑袋,不好意思地回答:就放在咱家的客厅里吧。童言无忌,稚言真诚,我和妻相视而笑。背唐诗

炳蔚华瞻的唐诗,是中国古代文学艺术的瑰宝,它像汨汨血脉,滋养了千万文人学士。“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做诗也会吟” ——我深谙其理并身受其益。另外,王勃“六岁解属义,构思无滞,词情英辽”;骆宾王“少善属文,尤妙于五言诗”。他们皆是早年成名,并成就斐然。由是认为,对幼儿进行唐诗的陶冶、启蒙,利莫大焉。在儿子刚能开口讲话时,我们或播放唐诗配乐磁带,或诵读经典诗篇,有意地进行熏染、浸润。当然,都是趁儿子高兴的时候,他也乐意听、愿意学,效果颇佳。

在学背唐诗的初期,儿子极易把杜甫的《前出塞》与王昌龄的《出塞》相混淆,他背诵《前出塞》时,内容却是《出塞》,或者反之。有时还不自觉地将两位作者姓名互换。这时,我急忙提醒道:错了,错了!他努着小嘴,很不高兴地反驳道:我重背一遍不行吗?经过一段时间的反复,他再背诵《前出塞》时要进行一番动作演示,如“挽弓当挽强”一句,他就会做出弯弓射大雕的动作造型,很形象、很滑稽,蛮可爱的样子。

当着客人的面,我们就让儿子“露一手”,他也不怯场,保持立正姿势,一本正经地背起唐诗来,稚音甜脆,似雏鸟啁啾。在客人的啧啧称赞中,他背得愈发起劲。有时,儿子也不大合作,比如电视上正放动画片之类的小节目,他要么敷衍几句,要么干脆一句不背,目不转睛地盯着荧屏。在儿童的心目中,五彩缤纷的动画片远比优美的唐诗更有魅力。

按约定,我两至三周教他一首唐诗,期间“温故而知新”,累积下来已能背诵不少诗篇。儿子悟性较高,且烂熟于心,常在不经意间含含糊糊地“诌”上片言断句。某天晚上,他忽然完整地吟出了自己的诗作:一只小猫,爱吃老鼠;吃完老鼠,变成老虎。起初,我们以为是他从幼儿园“贩”来的呢;后经多方鉴定,此诗确系他独立创作。学画画

儿子捉笔画画,是率性而为之,完全没有外在因素的影响,3岁多时,他就尝试着在废纸片、报纸的空当涂鸦了。“画为心声”,懵懂儿童概莫能外,凡眼睛观察到的有趣东西,他都饶有兴致地画出来,简单、抽象,能给人以惊喜和惊奇。看他挺喜欢画画,我们就买来水彩笔、粉笔和儿童画册,因势导之。他不大喜欢用粉笔画,因此,我家墙壁上留下的多是水彩笔的画作;他很少临摹画册,更多的是张开想象的翅膀,在率真的思维空间自由挥洒。他的拿手绝活是画鲨鱼,几笔下来即勾勒出一条尖牙利齿的鲨鱼,神似跃然,加上几抹水波和远方的轮船,具象而抽象。他还画过一幅众多小动物协力拔大萝卜的图样,画面绚烂多彩,动物排列有序,并演绎成一个完整的故事讲给我听,最后说明“众人心齐,才能拔下萝卜”的道理。令我们振奋不已。

某段时间,儿子对动画片如醉如痴。每天傍晚时间,电视中的动画人物即粉墨登场,遥控器就被儿子牢牢地控制在手中;他瞪大了眼睛,紧盯着电视,生怕漏掉了每一个细节。没过几日,动画片中的各种人物、动物造型就很自然地跑到他的水彩笔下。他并不是依葫芦画瓢,而是进行夸张、变形,以自己的思维模式,赋予他们斑斓色彩、神奇能量,体现自己的审美情趣。其他电视节目,儿子一般是不感兴趣的,但是国际新闻中的地区纷争、战火频仍的画面往往能激起他的兴致,因为镜头中闪现战斗机、军舰、坦克等,也是他作画的好素材。

当电视新闻中播放美国在海湾集结兵力,磨刀霍霍向伊拉克的时候,儿子注意到庞大的航空母舰和舰载的战斗机群,他问我:美国和伊拉克,谁是坏的呢?这个问题让我一时语塞。国家间的利益冲突,有时很难用好和坏来作简单界定。我抚摸着他的圆脑袋,只好说:现在告诉你,你也不懂,等你长大了,学习了很多知识,就明白喽!他懂事地点点头,但又不甘心地说:我要画一个大大的军舰给你看看。我也没在意。约摸十几分钟后,儿子竟画好了,嚷着拿给我。我仔细一瞧,呵,图画上的军舰行驶在大海上,上面战斗机、大炮、雷达等一应俱全,空中的飞机有的扔炸弹,有的发射导弹。看我迷惑不解的样子,儿子给我解释:这是美国和伊拉克在打仗,伊拉克的飞机把炸弹扔到美国的军舰上——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交战的情况,我听得如堕雾中。在这个小家伙的心目中,伊拉克是正义之师,真有意思!《世说新语》中有则“小时了了”的故事,讲的是“建安七子”之一的孔融,他夙慧练达,年10岁时,随父到洛阳。某日,他去拜见名噪一时的李元礼,李家门人不让他进,说只有当世俊才或李家亲戚方可进见。孔融谎称是其亲戚,才见到李元礼。李元礼惊奇地问他有何亲戚关系时,孔融从容答曰:我的先祖是孔子,你的先祖是老子,孔子和老子是尊亲,因此,我们俩是世亲。满座皆称其聪慧过人。太中大夫陈韪后到,他说小时候聪明的人,长大成人未必聪明。孔融反唇相讥,说想必你小的时候,一定也是很聪明了。弄得陈韪非常尴尬。

龆幼的儿子,伶俐狡黠,惹人怜爱,而有时自尊心太强,致使其不能承受挫折之重,这是他的一个暂时缺失。他的人生之路还很漫长,祈愿他“小时了了”,长大后同样“了了”。2004年2月

恰同学少年

看了师胜杰、孙晨合说的相声《老同学》,便生发出许多感触:虽然世事纷纭、物是人非,但是多年不见的同窗偶然重逢,便觉格外亲切,其情谊如醇醪,经岁月而味醰醰。或许是经年较短的缘故,我更感念高中时期的老同学,那些熟悉的笑脸穿越了十几年的风雨,又幻于眼前。

当然,每个人都另有几个志趣相投、感情较深的同学,我在高中的同班同学中也形成了一个“小圈子” ——成员有八个人,精力和体力都很旺盛,凝聚力极强。放学后,我们就呼朋引伴,或看电影,或溜旱冰,或踢足球,或玩纸牌,或侃大山……但从无破坏校纪班规的嫌疑,更没与社会不良习气相沾染;我们中有的醉心于书法,有的留恋于文学,有的热衷于音乐……各有爱好、各有侧重;因此,在学习上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着偏科现象,产生的后果就是在某些功课上不思进取,学习成绩裹足不前。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句话,概括我们这个“小圈子”不为过。

高中毕业后,同学们各奔东西,“小圈子”暂时解体。几年后,重又聚合,蕞尔小圈更加团结。因都同在一城市工作、生活,一年几聚是寻常事。常言道:一辈同学三辈亲。当下,我们都已挈妇将雏,频仍聚会中,那无拘无束的畅谈,放浪形骸的哗笑,都使同学的友情漫漶到妻、子的心田,芗泽馥郁。每次小聚,我们都有一个保留性的话题——重温上学时的斯文事、浪漫事、闲逸事。酒酣耳热之际,自然会提到当时一个比较经典的“恶作剧”。此“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是骆志和我,受害者是梁东。

梁东,是一位男同学。生得国字脸、扫帚眉,眼睛稍显扁长,但很有神韵,浓密的黑发梳理得一丝不乱;高大健壮的身上,常年着一件中山装,很精神。唯一不足的是长了一脸青春痘。这对他的形象的确是个不大不小的损害。尤其是在课堂上回答老师的提问时,他常常满脸涨得通红,青春美丽痘愈发突兀、明亮起来。他家在农村,因来往不便,故常住学校;他很节俭,平时很少到食堂买饭菜,定期从家里带来大撂煎饼和自家腌制的咸菜。一日三餐,他常吃的是煎饼卷大葱,就咸菜。因此,他嘴里经常洋溢着大葱的异味;女同学比较敏感,都对他敬而远之;我和骆志同位,正好与他邻桌,他呼出的气体常令吾等苦不堪言。

梁东不是我们“圈中人”,加之其难闻的口臭味,我和骆志总寻思着要瞅机会“整治”他一下。他学习非常用功,早自习第一个到教室,晚自习最后一个离开;他在听课、诵读、做习题时,都显露出异样的专注神情,连吃饭的时候,都坐在那儿念念有词。奇怪的是,他孜孜不倦的耕耘总与成绩不成正比,每回考试的名次都徘徊在三四十名。后来,经我们“圈中人”分析,这可能主要与他学习不得法有关。

我们“圈中人”老是讥笑他:脑子愚钝,再用功也白搭。甚而做出一些干扰他学习的举动,如在他忘我投入地背书时,当面大声说笑;在他聚精会神地做习题时,悄然将异物放入其脖领中,不一而足。他极少羞恼,偶或怒目瞋视,美丽疙瘩豆经过面部紧绷肌肉的牵扯而颤动,以示无声的抗议。

大概是高二上学期吧,寒假将至,我们都积极准备着迎接期末考试。班主任在一个班会上表扬了梁东,说每天晚自习后都是梁东主动承担起封煤球炉的工作;每天早五点多钟,也是他第一个赶到教室察看炉子的情况,并废寝忘食地刻苦学习,云云。我们听后,还是笑他“愚”。有一段时间,我和骆志发现梁东不大吃煎饼卷大葱了,而是改用钢精饭盒在班里的煤球炉上蒸大米饭吃。我和骆志遂决定在钢精饭盒上做文章,以达捉弄他的目的。

某天的晚自习时间,我们开始实施“歹毒”的计划。隆冬的夜晚是干冷的,教室里的几盏白炽灯暖暖地照在莘莘学子的身上,煤球炉冒着蓝色的火苗,窗玻璃内面笼上了厚重的雾气。梁东一直在埋头钻研物理题,那个钢精饭盒静静地躺在课桌右角,盒盖已敞开,可以看到盒里盛着一些没有放水的大米。他今晚加餐的主食必是蒸大米无疑。骆志轻牵了一下我的衣角,我俩佯装着要解手,一同走出教室。夜空没有月亮,阴沉沉,一片漆黑,凛冽的风使人惊懔。“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此刻,我和骆志俨然成了鸡鸣狗盗、杀人越货之徒。

我们来到校门口的小卖部,半人高的水泥柜台前已围满了购买零食的学生,店主忙着应付。房顶上那盏低度的灯泡发出昏晕的光。我俩互使了眼色,骆志装作购买东西挤过去,我顺势站到了内嵌一口大盐缸的靠墙柜台前,趁机抓了一把盐粒,塞进裤袋,赶紧又向人群挤,挨着骆志时示意他,骆志也如法炮制地抓了一把盐粒。我们买了一包瓜子嗑着,若无其事地走出小卖部。在暗处,我和骆志各自掏出盐粒,并作一起,用纸包了,由骆志带好。

回到教室,同学们都在静静地复习功课,梁东还是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我们刚落座,梁东突然问了句:“外边冷吗?”我俩忙点头应道:“很冷、很冷,都结冰了。”梁东一惊,急忙端着钢精饭盒跑出教室。一会儿,他回来了,原来是到自来水池淘洗大米的,钢精饭盒内的大米上已覆了一层清水。他冲我俩神秘地笑笑,露出一排白米似的牙齿,悄没声息地走到教室后墙附近的煤球炉旁,将钢精饭盒端放在上面。

趁梁东上厕所的空当,我打掩护,骆志迅捷地将那包盐全部倒入梁东的钢精饭盒中,并快速搅拌匀当。出手得卢,我俩相视一笑,静观快意恩仇的后效。整个过程可谓天衣无缝,连我们“圈”内的其他人都无从知晓,梁东只能蒙在鼓里了。

煤球炉烧得很旺,钢精盒里蒸腾着一股股白汽,大米的香味弥漫了整个教室。想象着梁东吃米饭时的惊窘之态,我和骆志在心里暗笑起来。

梁东也从溢出的香气中嗅到了米熟的程度,他恰到火候地从炉上取下钢精饭盒,正襟危坐在课桌前,开始享用自己的劳动成果。

我俩眼睁睁地看着梁东将第一匙米饭送进口中,他咀嚼时只是象征性地眨了眨眼,自言自语地说:有点咸。骆志在作业本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建议这家伙多喝点水”几个字,诡谲地拿给我看。梁东大口大口地吃得很香甜;他吃完后抹抹嘴,将暖瓶中的开水倒入空饭盒中,慢凉着备喝。看不出他有什么不良反应,我和骆志大为惊异:两把盐呢,他只尝出有一点咸,不可思议!

第二天早自习前,我和骆志急着将“梁东吃盐不觉得咸”的典故兜底告诉了“圈”中其他人,他们额手相庆的同时也很惊奇。我们分析原因有三条:一是梁东吃惯了咸菜之类盐分大的东西,口味很重;二是他已尝出咸苦的盐味,故意不动声色;三是此盐属假劣产品。很快我们就否定了第三条。

时光飞逝,这出“恶作剧”除我们“圈中人”知道外,余皆不知,成了悬案。高中毕业,骆志一举中的,考上他所钟爱的美术专业;梁东却没能考上大学,接着他又复习一年,终未考上,遗憾回家;我在家待业半年后,参军到部队。高中毕业至今,我和骆志再未与梁东谋面,及至前几年在一次全班同学大聚会中,也没见到梁东的影子。据闻,他现在已成商人,干得挺红火,但具体在什么地方,竟不得而知。

骆志长得白净儒雅、风流倜傥,他刚上高一就显出极高的艺术天赋,书法作品曾获得全国三等奖;高三分文、理科时,他分到文班,更是如鱼得水。今年,他考上了浙大研究生,“圈中人”设宴为他饯行。席间,大家又都不由自主地谈起这出“恶作剧”,他们戏谑我和骆志,说你们两个“促狭鬼”可把梁东害苦了,弄得人家至今不知内情,并让我俩从灵魂深处进行反省。我和骆志辩解说,当初我们一不是出于政治目的,二不是为了经济利益,三不是争风吃醋,因此,主观上没有恶意,顶多属于一种天真无邪的过激行为而已。

酒喝得差不多了,我和骆志定定地瞅着狼藉的酒桌,都不言语,但互相都知道对方已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是的,梁东是我同窗三载的老同学,我们一起跑步、打球、开玩笑,从未红过脸,那时他还在学习等方面力所能及地帮助过我呢。唉,这个玩笑确实开得有点过火了。

不知何时才能见到梁东,相信总会有这一天的。到那时,我和骆志要当面把“恶作剧”的谜底揭穿,以求得他的宽宥,也算是减轻一点罪愆。我想,梁东是不计前嫌的,他听完只会粲然一笑,露出那排大米般洁白的牙齿,然后与我们一起怅寥廓、叙友情、谈今朝。因为,我们毕竟是老同学嘛!2007年6月

童年的鞭炮声

小时候,最期盼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能给我带来两样好处:一是有新衣服穿,二是有鞭炮放。相比较而言,鞭炮对我的吸引力更大。

一进入腊月,就能明显地听到“年”的橐橐脚步声。店铺里、集市上的鞭炮多起来,五花八门、品种繁多。小孩子只能玩小鞭炮,这是大人们反复告诫的;于是在兜里揣上积攒了一年的零花钱,约上二、三个小伙伴,蹦跳着、笑闹着,去逛集市,买鞭炮。

那时候我经常买来燃放的小鞭炮有三种,一种是用红纸裹着的“小酥鞭”,可以单个燃放,也可以用竹竿挑着整挂地燃放,劈哩啪啦地像炒崩豆。我是舍不得一次性听响的,就装在裤袋里,单个拆开来放着玩,很过瘾。另一种是细不过铅笔、长不盈寸,两端联有白线的“拉炮”,可以突然地呈现在小伙伴面前,双手同时扽线,“啪”地吓他一跳,然后扭头跑掉。第三种叫作“摔炮”,细粉笔粗、寸把长,没有捻子,两端用细沙粒糊堵,一般是几十或上百个粘联一起,只能掰下单放;将它藏掖在身上,与人说话的同时,冷不防地掏出一个,猛地摔在他脚前,“叭”地一声,吓得他一蹦老高;或是边走边摸出来,一路摔着玩,摔响在人家的大门上,摔响在自行车的车轮下,摔响在鸡群里,摔响在狗爪边……这些恶作剧,我没少干过,也没少挨大人的训骂,处在“狗嫌猫怨”的年龄段,呵叱声权当耳畔风。

随着年关的临近,市面上卖鞭炮的多起来,逢上集日,卖鞭炮的自发地聚集起来,形成规模化的市场,称之为“炮仗市”。我记忆里,家乡较固定的“炮仗市”有三个:一个在城关镇街,另一个在东门里,还有一个在西郊。我家离城关镇街近,因此,这个“炮仗市”给童年的我印象最深。

除非有大人带领,否则家长是决不让小孩子擅自逛“炮仗市”的,因为那地方几乎每年都要发生“炸市”的伤亡事故。卖鞭炮的摊位多、又扎堆,并且竞相燃放,观客、买客拥挤不堪,稍不留神,一粒火星就酿成惨祸。据闻,某一年突发“炸市”事故,当场炸死、炸伤了十几人。

在小孩子的眼中,“炮仗市”的危险远不如它自身的魅力大,因此总要抵瑕蹈隙、及锋而试。我清楚地记得第一次逛“炮仗市”的情景,那阵势、声威,深深地烙在脑海里。天冷得伸不出手,我约上两个小伙伴,趁着大人忙年的空当,偷偷地溜到了“炮仗市”。中午时分,正是人旺的时候,远远地就听到此起彼伏的鞭炮声,看见人头攒动、摩肩接踵。街道边,卖鞭炮的将桌子一溜摆开,逶逦四五里路,他们站在各自的桌子上,有的大声吆喝:七里沟的炮仗,不响不要钱!有的扯着嗓子喊:五里铺的炮仗,不响咱白送!围观者就有人喊一声:先别吹牛,放一挂俺们听听!这边就高高地挑起一挂大鞭,“咣咣咣咣”地放起来;那边也不示弱地“砰砰砰砰”地炸起来,颉颃不下;鞭炮声、叫卖声、喊好声、起哄声,喧阗不已。炸裂的碎纸片在空中飘荡,犹如纷纷扬扬的雪片;浓烈刺鼻的火药味,呛得人直流泪水。

集市上卖有一种叫作“雷子”的大鞭炮,约有小孩子手腕粗细、一拃长,顶端中心有一药捻子,须用针挑出,才能燃放。这时,只见从人群中挤出一精悍的汉子,高喊着:放雷子喽,放雷子喽!就跑到街道中央,将一枚粗壮的“雷子”稳稳地竖放在一块红砖上,四下瞅瞅散开的人群,狠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卷,然后将火红的烟蒂凑近药捻子,药捻子“嗞嗞嗞”地燃起来。他后退几步,并不着急跑,大声地提醒捂耳侧首的围观者说:不要慌,我的雷子是先放花,后响炮的。果真如此,那细细的焰火冲起二米多高,三四十秒钟的工夫就“咣当”一声巨响,震得大地抖动起来。再看垫在下面的那块红砖,早已断裂成几块了。人群中有人喊:好哎,再放一个听听!

听大人们讲,卖鞭炮的讲究“卖鞭卖响”,谁扞制的鞭炮响,谁就卖得快;如果卖挂鞭的一次带两麻袋货的话,那么至少要留出半袋的鞭炮放给观者听,跟今天商家追求的所谓广告效应相类似。

那天下午,我们几个人从“炮仗市”的这头溜到那头,在人群中挤进挤出,不亦乐乎,真个比过年还兴奋。福兮祸倚,岂料其中一个伙伴在捡拾哑炮时,不幸被炸伤了手,好在没伤着筋骨,但已肿得像馒头一样。我们都不敢回家,直挨到散市。

太阳落山的时候,围观者逐渐散去,卖鞭炮的挑担、推车,一会儿也消失殆尽,空留下一地厚厚的、白花花的鞭炮皮,西北风吹来,卷起千堆雪。回家后,等待我们几个的是各自的“家法”。这是我第一次私自逛“炮仗市”,印象特深,并不是因为伙伴的手被炸伤,也不是因为回家挨揍的缘故,主要是那“咣咣咣咣”绵延不绝的鞭炮声,令人耳热目眩、荡气回肠。及至上学后学到诸如“震耳欲聋”、“振聋发聩”等词语时,都让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炮仗市”的火暴场景。

我家每年春节都要燃放很多鞭炮,其中绝大部分是父亲买的,乡下的一个亲戚再送几挂鞭炮,余下的小鞭炮由我来买;那时我家经济虽然拮拘,但父亲购买鞭炮却出手大方。我负责将所有鞭炮按大小顺序码放在一个大纸箱里,搁在远离灶火的地方,每天还要认真地检视。由此,我可以乘父母上班之机,偷偷地拆解下几个大鞭炮,在自家院子的空地上燃放,自得其乐地听那声声震响。

上学后,我又盼望着放寒假,寒假一到,年也接踵而至。等上了三年级,许是年龄稍大一点的原因,父母也疏于管理我了,我可以放心大胆地逛“炮仗市”,燃放鞭炮了。我经常和同学一起,到离家不远的一块空旷地上,比试一下谁的鞭炮响,谁的鞭炮炸得碎。其中有这样一个比赛项目,就是将一个小破铁盆罩在单个鞭炮上,并不完全盖住,要留出缝隙,让药捻子伸出头来。然后用火柴点燃,捂着耳朵迅速躲开,只听“嗵”的一声闷响,小铁盆被爆炸的气浪顶向空中。谁的鞭炮炸得高,谁就获胜。高人一筹的自得感、成就感挂在每个获胜者的脸上。

我们当地有“君辞三,民辞四,棵子王八辞五、六”的说法,就是关于辞灶王爷上天的民俗约定。“君”指帝王将相,“民”指普通百姓,“棵子”指的是土匪流寇,“王八”当然是骂人的话语。有一年辞灶期间,我禁不住鞭炮的诱惑,手痒难耐,就在腊月二十五的当夜,在旷野上燃放了一挂鞭炮。之后,被母亲发现,狠狠地责骂了一顿。母亲是本分、善良的普通百姓,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儿子作“棵子”或“王八”的,当然也怕邻居说些不中听的闲话。

腊月二十以后,我们这里几乎天天都能听到鞭炮声,声势也日甚一日。辞灶要放鞭炮,过小年要放鞭炮,贴春联也要放鞭炮,要说放鞭炮的隆重、暴烈,尤以大年三十的午夜时分和正月初一凌晨四五点钟最甚。放鞭炮的重任落在父亲、我和弟弟身上,父亲负责将鞭炮用长长的竹竿挑起,我负责用一根香点燃鞭炮,弟弟负责输送一挂挂的“弹药”。零点钟响前半个小时,我们就将一切准备停当。差一分钟零时,父亲站在院子制高点,用力举起了竹竿,沉甸甸的长挂大鞭将竹竿压弯了腰。在倒计秒的滴答声里,我从容不迫地点着了药捻子,“咣咣咣咣”,全城同呈沸羹之势。放完一挂,又接上一挂,鞭炮的电光闪耀,映红了母亲虚弱的笑脸,声声炸响舒缓了她劳瘁一年的身心。十挂长鞭放完,没有一挂截捻,没有一个哑炮,母亲高兴地对我们说:今年又是顺顺当当的一年。然后就催着我和弟弟赶紧上床睡觉,好积蓄一些体力赶早起来放鞭炮、拜年。

屋外的鞭炮声渐远渐歇,但是我怎么也睡不着,就一遍又一遍地摩挲着母亲放在我枕边的新衣服,心里感受着母亲的温暖。迷迷糊糊中,急骤的鞭炮声将我拽醒,我叫起弟弟,来不及穿新衣服,飞快地跑到院子。这时,天还黑着,父亲已在院子里踱着步,等着我们放鞭炮。“咣咣咣咣”,“啪啪啪啪”,八挂鞭炮放下来,全城已被鞭炮声湮没了。飞火流光,照如白昼,我和弟弟蹦着、笑着,互相庆贺又长了一岁。

天刚蒙蒙亮,拜年的人们就陆续来到我家,他们踩着院里厚厚的鞭炮皮,惊问:放了几十挂吧?父亲非常高兴地说:不多,不多,快屋里坐。我们全家人喜不自禁,因为这厚厚的鞭炮皮,象征着家境的殷实,也预示着新年的富足。地面上的鞭炮皮照例要保留到大年初六,父亲才有些不舍地扫去。

上了初中、高中及至当兵,我对鞭炮就逐渐淡漠了,年龄的增长是一方面原因,而居住条件的改变、娱乐生活的多元,是更重要的因素。随着城市化进程加快,一座座高楼次第崛起,一条条街道宽展整洁,钢筋水泥的挤压使得鞭炮已无立足之地,“炮仗市”自然而然地从人们的视野中永远地消失了,传统意味的“年”也淡化了许多。但无论如何,那火暴的“炮仗市”在我的一切往事中占据着重要的篇章,那浸润着无穷乐趣的“劈里啪啦”的鞭炮声仍会在我童年的世界里回响,并幻化成了生命褶皱里的美妙音符。2007年12月作者拜访中宣部原副部长、文化部原代部长、著名诗人贺敬之作者拜访中国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著名作家邓友梅

二坐拥图书

枕上读书

欧阳修在《归田录》中称,他做文章时多在马上、枕上、厕上,是谓“三上”。其虽有调侃之意、夸张之嫌,但约略可透露出这样三类信息:一是欧阳修公务繁忙,只能利用马上、枕上、厕上的闲暇做文章;二是欧阳修治学勤奋,惜时如金,连马上、枕上、厕上的片刻都用在做文章上了;三是欧阳修习惯于马上、枕上、厕上做文章,灵感多在“三上”闪现。我倒偏重于第三类,习惯嘛,古今文人学士皆有,性格各异,行事不一,不必惊诧。 我没有枕上作文的习惯,而有枕上看书的偏好。

中学时代,我就爱躺着看课外书。放学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拿本课外书,倒在床上看,消除身心疲惫,体验书中乐趣。这种惬意,让我忘了腹饥,家人连喊几声“吃饭了”,都全然不觉,饭桌已抵不过“枕上”的诱惑。父母经常告诫说,躺着看书,要患近视眼的。自己权当耳旁风,依然我行我素,这种“恶习”一直沿袭至今。

在枕上,我谛听了曹雪芹、鲁迅、列夫.托尔斯泰、普希金、陀思陀耶夫斯基、杰克.伦敦、茨威格等中外文学大师的智慧之语;在枕上,我拥有了一个丰富而深邃、美好而曲折的情感世界;在枕上,掩卷静思,能感受到茂密的原野、翻卷的水浪、峻峭的山峦……以及生命的激越和辉煌,感受时光从字里行间悄然流过的细微。

在枕上看了这么多年的书,却与近视无缘,我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因而更加积习难改了。如今,我枕下垫的是书,枕边放的是书,床头柜上撂的是书,——有厚重的大部头,有雅致的小品书,也有闲适的杂志、文摘之类。高雅与通俗相间,谨严与粗疏相宜,各得其所,各得其妙。午休时,随手抄起“闲书”一本,权作枕上消遣;晚睡前,独自消受美文的韵致,可让你恬然入梦;阴雨绵绵的暇日最是难得,什么事情也不去做,单靠在枕上,沉浸在长篇巨制中,尽情地大快朵颐。

有人认为,读一本书就像同一个人谈话;谈话,就要端坐下来,即使不必保持正襟危坐的架势,也要表示出对人的尊重。言外之意,或仰或卧的枕上读书,则是对书的不敬。古人抚琴,尚且要盥手、焚香,正衣冠,然后将身就在榻边,把琴放在案上,对着自己的当心,讲求一种心身俱正的尊重。何况面对“无声的老师” ——书,是否更应有十分的敬意呢?我认可读书如谈话“论”,特别是读一本好书,就如同与一位智者谈话。谈话,即是沟通思想、情感,要无拘无束,畅所欲言,才能产生思想的碰撞,才能有所获益。端坐在桌前,当然可以很好地与书“谈话”,但与我却不宜,——规规矩矩坐在椅上觉得累,老想靠在椅背上,将脚高高抬起置于桌面,如此还不如直接躺倒,在枕上与之对话,又舒适,又投入。这样于我看来,方显得对书的尊敬。我认为书是有灵魂的,真正的阅读必须有灵魂的参与,一个人的灵魂在一个文字符号构筑的精神世界里尽情漫游,进而发现一个既独特又完整的精神世界。不会读书,味如干草;会读书,味如甘草。

蒙田曾谈到“文殛”,即因读书过多而被文字之斧斫伤,丧失了创造力;我则不以为然,只要你葆有一颗活跃的灵魂,为获得灵感而读书就足矣。书是特种朋友,读得越多证明你的“朋友”就越多;你怎么读它都行,它不会抗议、绝交,你可以抛弃它,但它绝不会抛弃你。

随着生活节奏的加快,工作紧张繁累,我愈加喜欢在枕上看书,有时饭后立刻躺下,津津有味地看起来。医学专家早已指出,饭后躺在床上,对胃、肠、心脏皆有害无益,如果再看书的话,对身体危害极大,云云。我现在倒未感觉出身体有什么不适,或许有一个潜伏期吧,但我顾不得这些了。就如明知吸烟有害健康,却始终戒不了的人一样,我在枕上看书也已成“瘾癖”,恐怕今生很难改掉这个坏习惯了。读书,明智、达理、悦心,此乃乐事、快事也,人家是“坐拥图书消暇日”,我是“枕上读书乐逍遥”。2004年5月

漫话“四大名著”

前段时间,关于重拍电视剧《红楼梦》的议论舌挢不下,訾言者有之,赞同者有之;不论如何,关键是能否拍出原著的精髓,还原出人物的禀赋,让大多数观众认同这种审美形态,感受到沉静浓郁的文化氛围。由《红楼梦》,我们会自然而然地想到“四大名著”。

上小学时,我已经浸润于“四大名著”改编的评书、连环画了,先入为主的思维定势使得脑海中各类丰神迥异的人物形象呼之欲出——只是拙于画笔,为不能尽兴勾勒而甚感遗憾。待到通读了原著后,才真正领略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美妙。《西游记》中的四个主要人物,猪八戒和孙悟空给我的印象最深刻。猪八戒既可爱又未脱俗气,人性中的优美他具备,憨厚朴直,温良恭让;人性中的弱点也一览无余,酒色财气,吃喝玩乐,样样俱全。自古洎今,猪八戒式的人物具有普遍性和实际意义,用他喻芸芸众生相是最妙不过。孙悟空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斗士,他擅长七十二般变化,又能一个跟头十万八千里,却无法摆脱如来佛的手心,固然是一种宿命的悲剧。但作品本身要展示的,绝不仅仅是师徒四人的命运悲剧,更重要的是展示他们对命运的顽强挑战,展示他们历尽劫难而百折不回,前途未卜却信心十足的无畏勇气和坚强意志。从某种意义上讲,《西游记》是一部“悟书”,其内涵之深广,非从表面文字上可以理解,研读它需要耐性,更需要悟性。

水泊梁山的确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畅快淋漓,“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豪爽侠义,让人艳羡。《水浒传》热情关怀最为普遍的大众情趣,积极表现出“大同”的平民意识,并且向封建专制的政治文化和统治者的权畏至尊发出强有力的挑战,乐哉快哉!施耐庵笔下108条性格鲜明的好汉,栩栩如生地呈现我们面前,神奇不乏平易,神秘不乏浪漫;弃小我之鄙,扬凛然之气。整部作品虽有结构松散之嫌,但已被入木三分的白描和雅俗共赏的语言所掩遮。单摘出某个英雄人物,即可独立成中、短篇小说,因此,我更喜欢看“武松打虎”、“逼上梁山”、“真假李逵”等荡气回肠的故事。《三国演义》是一部政治书,也是一部军事书,更是一部集大成的智慧书。群英荟萃,英才辈出,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勾心斗角,舌剑唇枪,成败利钝,得失权衡。该书人物浩繁、场面宏大、跨度漫长,纵横捭阖、生动细致地描绘了一幅鲜活壮阔的历史画卷,堪称史诗性巨著,是中国的“战争与和平”。书中人物或奸诈狡狯,或粗犷豪放,或潇洒倜傥,在罗贯中如椽之笔的挥洒下,活泛生辉,相映成趣。其中,关云长和诸葛亮是我最感念的两位楷模式人物,一位是“忠义”的化身,一位是“仁正”的典范,都具有独特而完美的人格,都同样让人赞叹、唏嘘。在历史的长河中,匆遽劳瘁的人生何其短哉!社会的不断发展和进步,象滚滚东逝的长江之水,足戒中警,理透古今。

如果把“四大名著”比作喜马拉雅山脉的话,那么,《红楼梦》就是珠穆朗玛峰;就思想性、艺术性而言,《红楼梦》是公认的迄今为止中国小说艺术的最高峰,卓然傲立于世界文学之林。与《西游记》《水浒传》《三国演义》相比较,《红楼梦》的超绝之处有如下三点:第一,其他三部名著的构筑是作者建立在各种民间传说、话本基础上的,而《红楼梦》是平地起楼,完全凭借曹雪芹自身文学修养、身世阅历、人生体验和感悟等,独立炉灶;第二,《红楼梦》涉猎内容极为广泛,政治、经济、文学艺术、音乐、书法绘画、医学、饮食、服饰、礼仪……繁复芜杂,杂而不乱,处处闪耀美的灵光;第三,《红楼梦》从细处入笔,大处着眼,摹写爱情缠绵,叙写家族荣败,笔力所及,尽现社会兴衰,尽阅人间万象,具有永恒的社会认识价值。曹雪芹是学力宏赡的艺术家,是睿智超人的思想家、哲学家,一句“谁解其中味?”让红学家们焚膏继晷地去研究、去探寻。他笔下的大观园,是社会的大观园,是历史的大观园,是艺术的大观园,也是人性的大观园。

一部小说能够经得住时间的考验而成为不朽的经典文学作品,仅靠引人入胜的故事、鲜明突出的人物、通俗易懂的语言是不够的,还须作者社会观、政治观、道德观与个人价值观等方面的非凡的见解,以及他对一切事物理解之后的超然,才能给不同时代的人以思想的启迪、精神的升华。“四大名著”对社会和人性的楬橥,的确具有一种撄攫人心的力量。

作为经典文学作品的“四大名著”,它们超越了历史,穿越了时空,仿佛有一颗不死的灵魂在其中永存;“四大名著”值得当下的人们反复品味、揣摩,每次研读它,都像登山运动,既锻炼意志品质,又愉悦身心,更重要的是这“四座大山”的下面,蘊藏着无尽的财富。2005年2月

生活是一条实实在在的河流

在中国当代中青年作家行列中,我较为欣赏的有两位,一位是莫言,另一位就是余华。这两名实力派“写手”,各自拥有建立在真实体验基础上的广阔的想象空间,各自将所擅长的小说创作发挥到极致——莫言熟稔意识流,余华精于叙事流。两者相较,似乎余华的行文更显从容不迫。

从《活着》到《许三观卖血记》,余华用平静的笔触叙述着“小人物”的命运遭际、生命张力、爱恨变奏,让我们感受着苦涩幽默和悲悯情怀。他对人的生存状态和精神层面进行着深度开掘,使笔下的人物融温厚、乖张、狡黠为一体,集善良的本性与丑陋的隐性成一团。当我们剥茧抽丝般地把他们的生命历程延拉成一条长线时,我们会惊奇地发现,他们的生活之河处处闪耀着人性的光芒。《活着》告诉我们“人为了活着而活着”的简单道理,《许三观卖血记》阐明了人活着要追求平等的权利。生活让徐福贵失去了包括亲人的一切,唯有他自己还活着;许三观实实在在的生活着,糟糕的生活也没有让他放弃对平等权利的追求,然而,人与人的命运是怎样的不同啊!挨饿、批斗,甚至是做“乌龟”,他大多是心满意足的,最后的心理失衡才让他恨恨地甩下一句脏话:“屌毛出的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的确,人到极其无可奈何的时候,往往会生出这种比悲号更为沉痛的滑稽感。

余华以“城里人”许三观卖血经历为主线,通过他在起伏波折的社会境遇和家庭生活中的“历练”,在一种舒缓纡余的语调中,既展现了社会政治风云对个人命运的掌控,也揭示了社会生活本身对人性品质的拷问,从而为广大读者打开了一道丰富多彩的人性景观。小说描述,许三观从二十来岁到六十来岁总共有七次卖血经历,每次卖血都可谓他人生的“壮举”,但是,那殷红的血液里始终流淌着贫困的因子。

城里丝厂的送茧工许三观回到乡下,从四叔的口中获知“没有卖过血的男人都娶不到女人,身子骨结实的男人身上的血就是一棵摇钱树”的真理后,就和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大的同村人阿方、根龙一起,开始了第一次卖血经历。这次卖血让懵懂青年许三观学到了不少知识,比如卖血前要喝上几碗水,喝得肚子胀鼓着、牙根酸酸的;要与血头有交情,关键是平日里常想着血头;卖完血后要到一家名叫胜利的饭店,坐在靠窗的桌子前,神气活现地向跑堂的喊要一盘炒猪肝、二两黄酒,而且黄酒要温一温。当暖暖的黄酒流进嗓子后,许三观终于从阿方、根龙的“卖血论”中真正晓得了“什么是血汗钱了,我在厂里挣的是汗钱,今天挣的是血钱,这血钱我不能随便花掉,我得花大事情上面。”——当许三观奉此为圭臬时,他的生活将会发生实实在在的改变。

长辫子姑娘林芬芳,曾是许三观心仪的女人;而许三观从乡下回到城里正是傍晚时分,他突然发现斜倚着戏院门口、优雅的嗑着瓜子的油条西施许玉兰更令人着迷。可是,第一次碰面,许玉兰只瞟了许三观两眼,人家已有男朋友了。但是,许三观早已胸有成竹,他用第一次卖血所得的三十五块钱,再加上向许玉兰的父亲兜售了“你只有许玉兰一个女儿,许玉兰要是嫁给了何小勇,你家就断后了,生出来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得姓何。要是嫁给了我,我本来就姓许,生下来的孩子也不管是男是女都姓许,你们许家后面香火也就接上了,说起来我娶了许玉兰,其实我就和倒插门的女婿一样。”等一套理论,展开强大攻势。很快,他击败了竞争对手何小勇,如愿娶得了许玉兰。这时,许玉兰才发现,许三观其实不比何小勇差,不论是模样,还是力气,当然,口袋里的钱也比何小勇多。生活在现实中的人是讲究实际的,许玉兰在婚姻面前最具务实精神。

许三观第二次卖血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这缘于大儿子一乐惹出的祸端。其实一乐不是许三观的亲生儿子,一乐是许玉兰和何小勇的“产物” ——许玉兰在许三观的打骂下承认“是何小勇干的”,但她是被动的;许三观非常伤心的是,他白养了一乐九年。许玉兰在婚后五年时间里,三进产房,疼了三次,许三观在外面“嘿嘿地”乐了三次,于是,三个儿子依次取名一乐、二乐、三乐。许三观发自内心地快乐,他的成就感很明显地体现着对古老而传统的男权意识的认同。祸起萧墙,城里很多认识许三观的人,在二乐、三乐的五官上都找到了许三观的影子,唯独一乐身上没有一点许三观的影子,非但如此,人们愈发觉得,一乐越长越像何小勇了。这样的话一次又一次传到了许三观的耳中,由此引发了家庭内部、家庭和家庭之间的连锁“震荡”。许三观开始从肉体、精神上惩罚许玉兰,间或对一乐施以冷语白眼,但人性的本真常让他不自觉地伤心掉泪,这眼泪是为自己而流,更是为他最喜欢的一乐而流。期间,三乐、二乐和方铁匠的儿子发生争执,引来一乐助战,结果一乐用三角石将方铁匠儿子的脑袋砸破了。方铁匠的儿子住院治疗的花费自然就落到许三观的头上,而许三观认为这钱应由何小勇出,因为一乐是许玉兰和何小勇的儿子,他已经做了九年乌龟,这次断不能再花钱买乌龟做了。许玉兰没办法,只得去找何小勇,并和何小勇的女人大闹了一场;许玉兰、许三观指使一乐找何小勇,何小勇不认这个儿子,让他滚开;许三观又说服方铁匠去找何小勇,何小勇更不认这壶酒钱。最后,方铁匠拉来两辆板车,把许三观除了床之外的所有家当搬走,并限定三四天赎期。陷入困境的许三观第二次到医院卖血,他用卖血所得赎回了被方铁匠拉走的家当。这次卖血后,许三观又为他卖血之前没有喝水而懊悔不已,但他的生活体验又上了一个层次——“事情都是被逼出来的,人只有被逼上绝路了,才会有办法,没上绝路以前,不是没想到办法,就是想到了也不知道该不该去做。”

当许玉兰亲眼看到许三观胳膊上的针眼时,才相信许三观卖血还债之事,对许玉兰和她的父亲而言,“血是祖宗传下来的,做人可以卖油条、卖屋子、卖田地……就是不能卖血。就是卖身也不能卖血,卖身是卖自己,卖血就是卖祖宗。”她为许三观卖祖宗而去找何小勇,向何小勇的邻居们诉说何小勇的坏和许三观的好,又与何小勇的女人掐骂了一番。现实生活中不乏许玉兰之类的女人,困顿无助的她们总是用撒泼骂街的方式进行争辩、抗击,从而给人们留下寡廉鲜耻的笑柄。这是个人的悲哀,也是人生价值的某种扭曲。

看着“破罐子破摔”的许玉兰,许三观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林芬芳。林芬芳嫁给了一个戴眼镜的男人,并生儿育女。虽然肥胖的身躯淹没了林芬芳昔日的风姿,但许三观依然为当初没娶她而深感后悔。当许三观向林芬芳表白感情的时候,林芬芳正因摔断右腿躺在自家床上。林芬芳粉白的肉腿和微笑的白脸让许三观浮想联翩、心潮彭湃,许三观终于做了情感和肉欲的俘虏。为了回报林芬芳的付出,许三观实施了第三次卖血,他是和阿方、根龙一起去的,但是阿方、根龙已不是十多年前的阿方、根龙了,他们明显的老了,这为阿方的身体因卖血而败掉埋下了伏笔。

当林芬芳的男人提着肉骨头、黄豆、绿豆等物品,找到许玉兰时,许三观和林芬芳的事全部暴晒在阳光下。面对铁证,许三观无力申辩,剩下的三十元卖血钱全被许玉兰缴获。许玉兰用其中的二十一元伍角钱,为自己做了裤子和棉袄,给一乐、二乐、三乐做了新棉袄,就是没给许三观做衣服。许三观还想着何小勇与许玉兰的事,他说将卖血挣来的钱花在一乐身上他心里不高兴。许玉兰马上以“把钱花到林大胖子身上,你就高兴啦?”回击。没办法,把柄被许玉兰抓住了,许三观也没了以往的神气。

随之,人民公社、大跃进、大炼钢、文化大革命,风云际会、波诡云谲,许三观的一家在惊涛骇浪中颠沛漂泊,不能自己。许三观的第四次至第七次卖血,就是在这段历史时期发生的。卖血时,他要服膺血头;生活中,他必须服膺社会。无论如何,人应该随着潮流走,即使兜上三个圈子,也不能在原地不走。许三观的第四次卖血,是为了让已经喝了五十七天玉米粥的一家人吃上一顿好饭菜;许三观第五次卖血,是为了让一乐能早抽调回城里;许三观第六次卖血,是为了让队长关照好二乐;许三观第七次卖血,是为了救一乐的性命,他从林浦一路卖到上海,可谓九死一生。

最后,当很想吃一盘炒猪肝、喝二两黄酒的强烈欲望燃烧时,许三观很想去卖一次血,但是,他的血却永远也卖不出去了。许三观老泪纵横,发出了“我老了,我以后不能再卖血了,我的血没人要了,以后家里遇上灾祸怎么办?”的悲叹。著名作家王蒙说:“人自身好像是驾船的舵手,历史的倾斜与时代的选择好像时而变化着走向的水流与或大或小的风。”许三观很想把命运之舵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里,他从坦途走上歧路,从快乐走向迷宫;他在妻儿面前信心十足,在别人面前又显自卑;他在家里骂骂咧咧,在外面缩头缩脑,他努力追求着生活中的平等,他渴望平安的驿站和理想的家园。然而,他和许多人一样,也许终其一生也没有得到一天心安。《许三观卖血记》展示出一个饱满丰富的人性世界,呈现着深厚的文化意蕴和广阔的精神空间。其中的几个细节描绘,给人以灵魂的震颤。其一是饥饿难挨的全家人躺在床上,高高兴兴地享用许三观用心烹制的“精神大餐”;其二是许三观让一乐坐在何小勇屋顶上的烟囱,为何小勇喊魂,然后许三观爬上去将一乐背下来的“父子”亲情;之三是挨批斗的许玉兰站在街上,许三观为她送去“隐秘的饭菜”所流露出的患难真情,以及许三观和三个儿子在家里批斗许玉兰、许三观自我批判时的可笑与无奈。所有这些场面的背后,其实是一个深邃的海:人、社会历史、文化精神三者之间相互激荡,相互作用,每个人的生死祸福,升降沉浮,都是难以预料的,出人意表的,却又是不可逆转的,合情合理的。许三观表现出的乐观、豁达,与阿Q精神一脉相承,浸润着许多难以言说的苦涩与苦痛。历史生活中,人仿佛是命运的玩物,时代的工具,共同服从于一个不可抗拒的强大的必然。

作为一部长篇小说,《许三观卖血记》中的人物并不算很多,除了许三观一家人外,还有引领他走上卖血路的阿方、根龙,盘剥卖血者的李血头,与许三观有感情纠葛的何小勇、林芬芳,以及来喜、来顺兄弟,加上爷爷、四叔、许玉兰的父亲、方铁匠、年轻的沈血头等,不过二十来个人,却具有典型的社会意义。作家余华把他们置放在风雨纵横的历史进程中,进行了正面的、系统的、深刻的综合审视,他的笔力穿越社会,深入腠理,紧紧抓住富于文化意蕴的人格,进行了人物灵魂的关照和呼应。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阿方、根龙身上有许三观的影子,许三观身上有一乐的影子,来喜、来顺身上有许三观的影子,人的生存环境、行为方式、思想观念、人伦精神,都能够通过他们的人格的结构真实地反映出来;作为一部长篇小说,《许三观卖血记》没有什么全景式、史诗性的架构,也没有什么百回千转的纵线、纷繁芜杂的头绪、惊心动魄的悬念,但是它那爽朗的节奏、清晰的筋络、丰盈的肌体,特别是对内心和魂灵深处的揭示,给人以深沉大气、强力四射之感。《许三观卖血记》讲述的是一个卖血的故事,既不陌生也不复杂,它拂去了社会历史生活上的观念尘垢,发掘出广大而深邃的生活真实,在中国当代文学中树立起一座现实主义创作的丰碑。2007年5月

品读《张中行散文》

作家韩石山写过一篇随笔,叫作《张中老,我越发的敬重您了》,对张中行先生推崇备至。大家知道,韩石山乃新时期以来的文坛“刀客”,他手执文学批评“利剑”,左刺右击,毫不留情,王朔、谢冕等大腕级作家亦未能幸免,而对张中行先生却礼渥有加,可见张中老的文品、人品之一斑。由是,激起了我阅读张中行先生的文章的兴致。

新中国成立后,张中行先生一直默默地从事编辑工作,谦恭恳挚,不事张扬。他的作品同他的为人一样低调,寝馈其中,安之若素。我遍寻了市内几家书店,才在一特价书区淘得了《张中行散文》。该书是人民文学出版社编辑出版的“中华散文珍藏本”第三辑之一,与郭沫若、老舍、郁达夫等大家的散文选本比肩而立,内文辅以张中行先生不同历史时期的生活照,睹人读文,倍感亲切。《张中行散文》这本书,我从头到尾、认真细致地读了两遍——一则文字虽平和冲淡,但意蕴深厚,耐读;二则文中引经据典,长知识;三则文章浸入真挚的情感,真诚素朴。总之,张中行先生的叙述看似絮絮琐琐、唠唠叨叨,实则有滋有味、余韵悠长;有时率尔操觚,还能成为佳篇。这才是文章高手。《张中行散文》辑选佳文57篇,约略可分为记人叙事、人生憬悟、杂感绮思、闲情雅致四类,看得出都是张中行在中年之后的作品,没有多愁善感的卖弄,没有顾影自怜的矫作,只是从从容容的行文,平平淡淡的叙述。作文无古今,唯造平淡难。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骚客在苦心孤诣地追求“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境界,而真正能达到这种境界的却少之又少。我想,平淡不但是一种文字的境界,更是一种人生的境界。已遭历过人生磨难、领略过天地苍茫的张中行先生,安于户牖之内,临渊而不羡鱼,以平淡之心叙写平淡之文,平淡的境界跃然而出。

在《张中行散文》中,张中行先生追忆了十几个人物,既有辜鸿铭、章太炎、胡适、朱自清、季羡林、启功等如雷贯耳的大人物,也有李太太、汪大娘、凌大嫂等无名无闻的小人物,但都通过他那散淡的笔致,给人留下极深的印象。如《胡博士》一文,张中行写道:“胡博士一九一七年来北大,到我上学时期,论资历,已经是老人物。可是年岁并不很大,不过是‘四十而不惑’。看外貌更年轻些,像是三十多岁一些。中等以上身材,清秀,白净。永远是‘学士头’,就是头发留前不留后,中间高一些。永远穿长袍,好像博士学位不是来自美国。总之,以貌取人,大家共有的印象,是个风流潇洒的本土人物。”——活脱脱勾勒出青年胡适的独有的风度。张中行通过对胡适成为“五四”时期文化界风云人物的中肯分析,彰显出胡适待人接物的美德:“……主要原因自然是笔勤,并触及当时文化方面的尖锐问题,这就是大家熟知的文学革命。还有个原因,其实也不次要,是他喜爱社交,长于社交。在当时的北京大学,交游之广,朋友之多,他是第一位。是天性使然还是有所为而然,这要留给历史学家兼心理学家去研究;专从现象方面说,大家都觉得,他最和易近人。即使是学生,去找他,他也是口称某先生,满面堆笑;如果是到他的私宅,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过时不走,他也绝不会下逐客令。这种和易态度还不只是对校内人,对校外的不相识,据说也是这样,凡是登门必接待,凡是写信必答复。这样,因为他有名,并且好客,所以同他有交往就成为文士必备的资历之一,带有讽刺意味的说法是:‘我的朋友胡适之’。”张中行还提到一件事,即胡适“对朋友能够爱人以德” ——“那是一九三八年,中国东、北半边已经沦陷,北大旧人还有住在北京的,其中一位是周作人。盛传他要出来做什么,消息也许飞到西方,胡博士在伦敦,就给周寄来一首白话诗,诗句是:‘臧晖(案为胡博士化名)先生昨夜作一个梦,梦见苦雨庵(案为周的书斋名)中吃茶的老僧,忽然放下茶钟出门去,飘然一杖天南行。天南万里岂不太辛苦?只为智者识得重与轻。梦醒我自披衣开窗坐,谁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用诗的形式劝勉,‘谁知我此时一点相思情’,情很深,‘智者只得重与轻’,意很重,我忝为北大旧人,今天看了还感到做得很对。可惜收诗的人没有识得重与轻,辜负了胡博士的雅意。”当然,张中行对胡博士的所为“也有不能令人首肯的,或至少是使人生疑的” ——胡适任北大文学院院长兼中国语言文学系主任后,立意整顿,对反对自己所提倡的白话和新式标点的教授林公铎“开刀祭旗”。为此,张中行写道:“如果真是这样……胡博士的所失就太多了。”张中行的记叙,让历史的过往逐渐开始恢复其真实、有血有肉的质感与面面;“胡适”这两个字眼,在我们心目中不再是糟老头形象,而是熠熠生辉的学者名称。

在《张中行散文》中,张中行写了三个“怪人”,各有千秋,饶有趣味。其一是辜鸿铭。张中行从来没见过辜鸿铭,但他通过掌故见闻、著作文集,加之自己的理性分析,还原出一个尊君维制、固执己见,而又高才实学、不问世事,使人觉得荒唐发笑的“戴红顶瓜皮小帽下压发辫的怪人”,颇有广陵散的味道;其二是章太炎。以学问深奇著称的章太炎,却“说自己最高的是医道,这不只使人生疑,简直使人发笑了。”张中行简略描述了一次他听章太炎的世事演讲:太炎先生“满口浙江余杭的家乡话。估计大多数人听不懂,由刘半农任翻译。常引经据典,由钱玄同用粉笔写在背后的黑板上。说话不改老脾气,诙谐而兼怒骂。现在只记得最后一句是:‘也应该注意防范,不要赶走了秦桧,迎来石敬瑭啊!’其时是‘九一八’以后不久,在政局步步退让的时候。话虽然以诙谐出之,意思却是沉痛的,所听者都带着愤慨的心情目送老人走出去。”——章太炎的“怪”是小疵,为人正气是大醇,张中行对章太炎是由衷钦佩的;其三是张守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张守义在装帧、插图方面成就卓然,而在生活中却不修边幅、心不在焉、居室杂乱,视啤酒为茶饭,是个怪人。张中行由别人所知的张守义写起,通过自己与张守义交往的所见、所谈、所感,深探他的精神世界——张守义的“怪”,怪在他对艺术的深情热爱,怪在他对艺术宗教的虔诚。

判断一篇散文优秀与否,至少有一条是和作家的心灵息息相通:是否真诚,即他对描写的人或事物是否有真诚的情感。《刘佛谛》《王门汲碎》《银闸人物》《汪大娘》《凌大嫂》等篇什,记叙的是平凡人的平凡事,都浸透着张中行的黍离之情、麦秀之思,他(她)们的乐观平和、正直质朴、仁厚温顺、热心热情等,展现的是人情之大美。张中行以平实之笔,触摸到了人心柔软的部分,其文字的深度和穿透力是不同凡响的。

清代词人项莲生说过:“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张中行的《案头清供》《旧燕》《螳螂》《蟋蟀》等散文,就是他热爱生活和自然、珍重人生和生命的性情流露。《案头清供》中的“黄色的大老玉米”,让我感受到玉米具有的童话般的美感,尤其当它们在农家小院、乡村晒场堆成小丘,阳光和风使它们渐失水分,变得更加金黄、坚硬,我就遐想到一天一天、一年一年的日子,也会变得沧桑和饱满。《螳螂》《蟋蟀》中描写的螳螂、蟋蟀,和我所见过的齐白石画笔下的螳螂、蟋蟀一样,微细精妙、纤毫毕现;而张中行的联想更加丰富,螳臂挡车“是一种生活态度,认真加迂阔”。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完全是堂吉诃德的形象,稀有,所以可爱,甚至可敬。”在《蟋蟀》中,张中行想到了《聊斋》中的《促织》,《诗经》中的“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想到了白居易的“一天霜月凄凉处,几杵寒砧断续中”,想到了姜白石咏蟋蟀的《齐天乐》:“写入琴丝,一声声更苦。”想到了陆放翁的“身后是非谁管得,有闲仍欲听秋虫。”一方面是境由心造,另一方面是摭拾值得珍重的东西。

前面提到,读张中行的文章可以长知识。《诗经》《易经》《老子》《庄子》《左传》《尚书》《论语》《孟子》《韩非子》《荀子》《史记》《六祖坛经》《洛阳伽蓝记》《三国志》等典籍中的语句,以及苏东坡、白居易、杜甫、杜牧、周邦彦、李清照、韦应物、李义山、晏小山、徐大椿、李渔等等的词句,信手拈来,妙不可言。读张中行的文章还可以长见识,他在《红楼献疑》中对曹雪芹的创作态度进行了剖析,我认为是对红学研究的一种有益补充:“同是写,态度可以不同。有郑重其事的,如司马迁写《史记》。有随随便便的,如苏东坡写《东坡志林》。我看曹雪芹写《红楼梦》是属于后一种,就是说,他写小说是玩票,不是下海。下海,当作名山之业写,或为了名利写,是由外国传来的,进口货,二百多年前还没有。那么,这动力从哪里来呢?是来于古今中外都有的创作欲。创作欲要有条件,一是学,二是才,还有个三,也很重要,是没有乌纱帽而勉强有饭吃。这三条,曹雪芹都有,还外加希有的一条,是由荣华而走向没落。”学力宏赡的张中行,的确让人服膺。

苏东坡说过:“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张中行老熟、平淡的文字已臻“解衣般礴”之境界,非一般作家所企及;张中行那淡泊平静、实事求是的人生态度更非常人修得到。对于我来说,《张中行散文》这本书读一二遍是不够的,要韫椟而藏,常读常新。2008年10月

“故人”入我目,自足荡心耳

农历戊子鼠年的最后一天,我在大众浴池里洗去了一年的疲惫,然后将头脸埋在竖起的毛领,迎着凛冽的寒风回家。正午灿烂的阳光给了我很好的心情,我想,独处温馨书房,捧读一本闲书,静待己丑牛年的到来,该是件非常惬意的事情。转念又想,辛苦忙碌了一年,难得有几天清闲,读书还要使脑筋,闭门休息什么事情不做也不想,亦是幸事乐事,“及兹契出绝,自足荡心耳。”

走到一家报刊亭时,我禁不住驻足,想买新一期的《读者》送给儿子。排架上各色期刊惝恍迷离,2009年第一期《读者》竟有多种版本,分别是综合版、原创版、乡村版、大字版等,可见这份刊物办得多么红火,真是牛气冲天呀。我正寻思买哪一种版本好呢,第三排插架上的一份期刊撞入眼帘——封面是雪白的底色,中上部稍偏右处镶着一帧大红色调的约略三寸的人物画,紧邻的竖排“人民文学”四个浓黑字体整饬、大气。我拿过这本扩版后的杂志定睛细瞅,封面的油画是王沂东的《深山里的太阳》局部,极具写实风格,画中的山妹子身穿红棉袄裤,两腮泛着红晕,斜倚在积雪的山坡,两手攥握着一个覆有红布的箢子,整个画面满溢着沂蒙山区的自然素朴韵味;油画下方的竖排导读篇目是细黑字体,疏密有致,一目了然,彰显了编者的绮思机心。真乃“众里寻她千百度”也,2009年1月号的《人民文学》就这样与我不期而遇了;我掏出十元钱递给报刊亭的老板,这本《人民文学》属于我的了,《读者》就让儿子自己来选定吧。

屈指算来,暌违《人民文学》已近十年了,我清楚地记得,家中书柜收藏的最后一期《人民文学》还是1999年10月份的创刊50周年特刊。自那期专刊后,我再没买过也没读过,究竟是为什么呢?其中有多方面的因素,最主要的是《人民文学》的办刊质量下降所致,高品质、有分量、思辨性的文章少了,空洞乏味、云山雾罩、花里胡哨的东西多了,一段时期这份“国字号”文学刊物还掺杂了劣质的“软广告”;市场经济的浪潮竟将《人民文学》逼仄到这等地步,这支文学期刊的“国家队”难道和中国男足一样绵软无力、每况愈下了吗?我很是郁闷。诚然,这十年间出版发行的《人民文学》肯定也推出了不少实力作家、重头稿件,其思想性、艺术性亦达到了一定高度,因为我长期不买也不读,所以要失之偏颇。幸而这次邂逅《人民文学》,不然的话,我对她的怨怼恐怕会越积越深。

坐下来细细品味这期《人民文学》,一种充实的欢乐愉悦了身心。头题小说《一树酸梨惊风雨》是一篇现实主义佳作,作者是名不见经传的孙春平,编辑有意让他冲在最前面,可见其功力不可小觑。孙春平将上河湾村的秦建成天不明就火急火燎地动工建房设为悬念,通过13个人物的迭次出场把故事引向深入,结构精巧,脉络清晰,语言谐趣,生活气息深郁。集中展示了芸芸众生相的机巧、狡黠、市侩,深刻揭示了新农村建设中的矛盾冲突、利益纠葛。方言俚语的运用娴熟精当,颇有赵树理的遗风。诸如“不信也有不信的对策,那就是傻子过年,看界壁子(邻居),跟着学就是”。“上河湾村的这两公里黑色路面,看着平整光鲜,实质上却是绣花枕头,稻草和荞麦皮的瓤子,稀泡一团,不顶楞”。“事情放在眼前,道理是秃子头上的蟑螂,明明晃晃”。“省里大衙门的人按计划准时而来,但说声走,又一下钻进面包车,拔腿开路了。就像一群山鸟,落了地,叽叽喳喳叫几声,连泡鸟屎都没留,又呼的一声飞走了。看着面包车刚刚驶出村口,村民们就像院子里的鸡,扑棱着翅膀跑出来,聚在刚才山鸟们落过脚的地方,咕咕嘎嘎地叫”。“不管是谁,裤裆绽线了,第一个反应都是捂裆遮丑,谁也不会吵儿巴火地招人来欣赏。上下同理,理解吧”。等等,生动鲜活,形象具体,显示了作者深厚的生活储备和较高的语言修养。

领军“散文方阵”的是中国作家协会主席铁凝,《文学是灯》是她在首届东亚文学论坛的一篇演讲稿,追忆东西文学经典对其精神世界的重要影响,娓娓道出她的文学经历。广博的人性关怀与文学的烛照是须臾不分的,“文学是灯,或许它的光亮并不耀眼,但即使灯光如豆,若能照亮人心,照亮思想的表情,它就永远具备着打不倒的价值。而人心的诸多幽暗之处,是需要文学去点亮的”。最后,作家的使命感又促其认真反思,“当我们固执地指望用文学去点亮人生的幽暗之处时,有时我会想到,也许我们应该首先用谦逊把自己的内心照亮”。

阿来的散文《大地的语言》,以初次去河南着笔,目及中州大地,所思所想,饱含危机意识和忧患意识,一位良知的作家深为脚下生机勃勃的土地不安:一方面农民胼手胝足的劳作所产出的一切,都是廉价的,所以他们急着要到城市里去从事最低贱的工作,只为了从不得温饱的土地上挣脱出来。另一方面,工业化、市场化、城市化的挤压,使得土地上的庄稼让位给厂房和商贸中心,依赖古老的生活方式的农民不得不付出巨大的牺牲。土地这种资源被拍卖、置换、开发、污染,最终在其耗尽了所有能量后被遗弃。阿来发出了深情呼喊:“人操持着不同的语言,而全世界的土地都使用同一种语言。一种只要愿意倾听,就懂得的语言——质朴,诚恳,比所有人类曾经创造的,将来还要创造的都要持久绵远”。

被誉为“20世纪中国最后一位散文家”的刘亮程,在其长篇小说《凿空》(节选)中又一次演练了他那干净厚重、沉静博大、慢条思理的文字功夫。他围绕着阿不旦村铁匠铺的重新红火这条主线,通过不急不徐、不动声色的叙述,让与广播电视上天天说的“西气东输”工程紧密相关的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使人畜共居的村庄泛起涟漪,并与笔下赋予道德生命的拖拉机、坎土曼、驴、羊、狗等的感情紧紧相连,栖憩在催发勃勃生机的灵魂之中,让自然事物的一切无不蕴含着内在旨趣,跃动着生命的灵光,韵味悠长,意味深长。

从维熙、李元胜、王刚、麦家等,各自从不同角度切入,分别命题作文,或叙述,或抒情,或议论,回味“茅台情怀”,阐释国酒茅台的高品位,皆可堪称散文佳作。“新浪潮”与旧体诗相得益彰,相映成趣,体现诗歌艺术的包容性。“论坛”栏目中,王跃文、潘向黎、洪治纲、施战军等青年作家批评家,以“写作者的责任与批评的难局”为主题,畅所欲言,不乏真知灼见。

总之,这一期《人民文学》不论从页码的增加,还是从篇目的编选上,都可谓殷实厚重。唯愿这个综合性文学期刊的“国家队”不辜负毛主席的题词:“希望有更多好作品问世”。2009年10月,是《人民文学》创刊60周年,我铁定要收藏这期纪念创刊60周年专刊。2009年1月

淘书记

现在的图书价格太贵了——不单是我个人之见,绝大多数爱书人感同身受。消费水平提高、原材料涨价等是重要因素,但书商攫取高额利润也是不争的事实;在国家大力发展文化产业的今天,图书出版发行是产业链中的重要一链,出版商、经销商等环环相扣,使得书价居高不下。一册32开、200多至300多页码的简装书,平均定价在20元至30元,面对价格不菲的图书,工薪阶层都要掂量掂量,何况撙衣节食的莘莘学子呢。

于是,就出现了这样一种怪现象:新华书店里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穿行于书架间、徘徊在展台前,或站立翻阅,或蹲坐细品,人们把这儿当成免费图书馆了,而真正能相中一本或几本后从容付钱的买家少之又少。

闲暇时,除了读读书、看看电视,与三、五知己喝个小酒侃个大山外,逛书店也是我的一大嗜好。我逛书店的目的就是淘书,图书大厦离我家很近,步行五、六分钟即到,这儿自然是我淘书的首选之地。一楼是琳琅满目的上市新书,装帧精美、亮丽多姿,不打折扣,我只能走马观花地走一遭,权作对新潮书、畅销书有个大致了解;二楼主要是少儿读物、教材教辅,我绕过人流、书架,直奔三楼;三楼专设了“特价书区”,折扣不等,都是库存、积压的各类旧版书,喜读新书的人不待见,然是我的最爱。光临“特价书区”的人稀少,我是这里的常客,店员见了我总是颔首微笑,可见我这个“上帝”在她们心目中的位置。

收藏家对书画讲求“品相”,我对书籍讲究个洁净,如果封面、书脊、内里等有脏污,特别是经过很多人摩挲留下的汗渍污迹,任是内容再好、价格再低我都不要。试想一下,坐在雅静的书房里、躺在温馨的被窝中,捧读一本脏兮兮的书,何谈得上是与一位高雅的人对话呢,简直有些龌龊不堪。有一次,我在一个书架的旮旯里搜寻到旧版的《李健吾散文选》,厚厚的600多个页码,打折后才6元钱,所选文章质量也较高,但是脊背上留有“书虫”们的脏垢,最后只得忍痛割爱。

我淘书的目标指向是文学类书籍,一是看作者,大家、名家是首选;二是看出版社,诸如人民文学出版社、作家出版社、解放军出版社等,品位高卓、质量上乘;三是看书的版式设计,倘若行间距不科学、字体字号不合规,读起来使眼费劲,时间长了弄得头晕眼花,这种书宁肯舍之弃之。淘得的书籍能达到上述三个方面的有机结合,则是我的幸事、乐事。我大约统计了一下,2008年共淘得20余本文学类书籍,定价总计460多元,折扣后190多元就全部拿下,节省了270多元;其中百花文艺出版社的《老舍散文选》《俞平伯散文选》《鲁彥散文选》《周作人散文选》等四本,仅用了24元钱;还有一本是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出版发行的“明清稀见小说坊”之《梼杌闲评》,3折后是6.4元。这是一部比较奇特的书,作者无考,以章回体形式叙写了魏忠贤的发迹故事,既有朴刀棒杖、长枪大马,又有倚翠偷期、烟粉灵性,融历史与言情于一体,神话色彩颇浓,然瑕不掩瑜,具有鉴赏收藏价值。

偶上淘宝网,发现了刘亮程的散文集《风中的院门》(上海文艺出版社),因以前读过他的《一个人的村庄》,其语言独具特色、文字张力十足,就想买下这本新集子。可是我不会操作“支付宝”,就与山西的这位卖家多次进行网上协商,最后他同意给我7折的优惠,通过邮局汇款给他,他收到汇款后再给我寄书。早就听说过网购有骗人钱财的,我迫切地要得到这本书,就想:反正不过十几元钱,吃亏上当就一回呗!我将购书款汇出后,忐忑不安地等了一周时间,包裹严实的《风中的院门》终于“飞”到了我面前。我打开包装纸一看,呵,九成半新,还稍有点墨香味呢,总之没有上当受骗。

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故纸堆中并不缺乏好书,关键是要睁大眼睛、用心用力地去淘得。淘书,既给我带来翻卷检阅的乐趣,又让我以低廉的价格拥有了中意的书籍,眈悦于兹而无悔矣。2009年3月

沉重的叹息

“反右”和“文革”这两个新中国发展进程中的重要历史事件,我只是大概的了解,不能深入腠里。至于“运动”给所谓的“老右”、“反革命”们的生理、心理带来的伤害,以及对他们的人生和家庭造成的影响,某些典籍和回忆片断只留给我想象的空间。待到读了从维熙的回忆录《走向混沌》后,才加深了对“反右”和“文革”的认识——确切地说是一种灵魂的震撼、战栗,我仿佛听到了晋普山腹中的“二劳改”发出的沉重的叹息声,听到了深邃的历史溶洞中那些饱受苦难的中国知识分子发出的呼喊。

我认为作家叙写的回忆录,称为记忆文学更贴切些,因为他们对人性层面的开掘更深、更广。余秋雨的《借我一生》,主要涉及他和他的家族的经历,告诉我们一个家庭在那段艰难岁月的坚强,两代知识分子在那段艰难岁月中的坚守,其中描绘了“文革”中“大揭发”、“大批判”的“整人模式”,并对这场文化灾难进行了冷静的思考,闪耀着理性的光辉;而从维熙的《走向混沌》,以一个“老右”的独特视角,全景展示了自己20年囚禁的亲历、亲见、亲闻,将“专政者”和“被专政者”的“亮点”、“霉斑”撕开了与人看,使个人的心路历程与家庭的遭难、知识分子的磨难、国家社会的劫难纠葛、融会,人性关怀与道德关照更具有震撼性,生命价值与民主精神的追索意义更为深远。《走向混沌》是一部40多万字的鸿篇巨制,虽然文字晓畅平实,但是读来总给人压抑、悲恸、凄惨的痛感,期间我禁不住几次落泪;读完后稍定睛,才能从那酷烈的场景中回到现实。余秋雨说:“我历来不赞成处于创作过程中的艺术家太激动,但写《借我一生》这本书,常常泪流不止”。 我想,从维熙用饱蘸才情和激情之笔创作的《走向混沌》,是以成摞的泪水漫漶的稿纸铺筑的,我能真切地感受到他椎心泣血的笔触之痛。《走向混沌》中描述的人物可谓惊心动魄,给我极为深刻的印象:从维熙的妻子张沪在解放前以中共地下党员的身份被国民党当局关进监狱,解放后又被“专政者”冠以“右派分子”重陷囹圄。她在敌酋的大牢里受尽折磨、宁死不屈,在“专政者”的监狱里刚烈不驯、以死抗争,生死轮回中昂起一个柔弱女性的不屈魂灵。女“右派”英木兰,她是我国著名表演艺术家英若诚的堂妹,因为在教会办的学校里上学,加之其家庭又是信奉天主教的世家,因而在17岁时就被打成“右派”而入狱。她乐于助人、敢于担当、永无畏缩,面对众多须眉都望而生畏的40米高的大烟囱,她不借助任何力量而镇静、坚毅地成功登顶,并完成了烟囱的清理工作。她的无畏无惧、沉静大气令人肃然起敬,她的意志品质、人格魅力丝毫不逊古之“花木兰”。平反后,英木兰皈依了天主教,任天主教北京教区的诺瑟修女会副会长,安然、平静地度过了美丽而传奇的一生。还有为缔造新中国付出过血与汗的朱希,他时任文化部出版局图书审读处处长,因为为别人鸣不平而被打成“右派”。在知识分子噤若寒蝉、人人自危的年代,他以一个革命者的气魄与最高统帅商榷,与林副统帅争辩,终被戴上“恶毒攻击”的现行反革命帽子,被打得死去活来。他在监狱里受尽折磨,仍不停地上书党中央,要求平反。当党中央为“右派”平反时,某部门在翻阅朱希的卷宗时,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朱希是被当时当地的“专政部门”秘密判决的死刑犯,只是还没有执行死刑。经过三番五次的调查,朱希终于回归到革命的队伍——他在当时竟然不知道,有一天会被拉向刑场,吃上一颗子弹!那个年代,吃了子弹的“右派”并不少见,其中有的被处决后,“专政者”还向其家庭索要子弹钱。限于篇幅,我不在此胪列了,他们是受难的一代知识分子中的精英,我向他们致以深深的敬意。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中国知识分子的劣根性也成倍放大、一览无遗。清高、轻浮、阿Q精神的自我平衡情有可原,而“窝里斗”却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谅解,只能使人陡生愤怒。一些有着缜密思维的知识分子,却干着落井下石、诬告陷害的勾当,以倾轧“同类”而自保,他们灵魂的天平为什么要失衡?这道自古至今都一直摆在知识分子面前的难题,我们不想让它成为困惑人类的永恒命题。不论是知识分子,还是普通民众,亦或是高官显贵,看其中的某个人的素质,最好就是看他在最得意时,是一副什么神态。再看他在最失意时,是一副什么面孔。

在《走向混沌》中,“右派”或“反革命”的自杀方式不一,或悬梁,或割脉,或喝药,或自沉,绝望如轻烟,生命如草芥。自杀,是掩饰软弱的一种手段,也是勇敢者才有的行为。书中描述了一位来自南开大学,名叫敖乃松的学生的自杀行为,他那超常的自杀方式,令人震惊不已,可称得上是一种“死亡游戏” ——他用一根绳子捆着自己的双脚,绳子的另一头拴在了水塘边的一棵树上,然后把自己的头浸在了水塘里,直到停止了呼吸。这种死亡手段的选择,需要的不仅是勇气,还要有义无反顾的坚毅。因为当死者感到溺水时的痛苦时,是可以改弦易辙回到生者的世界中来的,他只要两手用力支撑着塘坡,身子缓缓向后移动,就可以自我解脱死亡。可是他没有这样做,硬是活活地浸死了自己。当“难友”们提着绳子,将他拉上岸来的时候,发现了他十分简短的死亡遗言,大意是让来寻找他的同类,不必下水去捞他,秋天的水太凉,容易得病着凉——只需像拉网一样,把绳子往上一拉,就会把他拉上来云云。同伴们看完他的遗言,起初目瞪口呆,继而涕泪交加。他的清醒的决绝、精神的升华,是那些自认高贵、自命不凡的人所无法比拟的。

不正常的年代造就了一些极不正常的人——如“恶魔”附体、神衹驱使,善良的衣袍下突然释放出毒雾。“右派”从维熙探家返程,当他穿过北京南长街时,看到了惨不忍睹的一幕:一伙红卫兵小将在斗争一个躺倒在街心的老太太,皮带、链条不停地抽打到她身上,老太太气若游丝。一个男红卫兵打累了,叫喊着让站在外围助威的“半边天”上阵。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女红卫兵勇敢地跳到老太太的肚皮上,跳踢踏舞似的在上面踩个不停。她一边踩,一边对老人喊:“你这死顽固,看你交不交房契?不交出来就踩死你这资本家!”那个被斗的老人手里死死攥着一张纸条,一动不动地躺着,或许已经死了……这个刚刚步入人生花季的女孩,竟会有这种惊人的表演,是家庭的教唆?是社会的熏染?还是被邪教操控而诱发出狂热的情绪?我为她感到悲哀。由是,我想到那些中了纳粹主义毒咒的德国少年兵,他们杀完犹太人后,稚嫩的脸上仍笑意盈盈。还有那些被军国主义“武士道”精神俘虏的日本娃娃兵,他们嚣叫着将刺刀狠劲地插入中国人的胸膛,然后拔出滴血的刺刀哈哈大笑。人类灵魂中的弱点实则是一脉相承的,当这些弱点被类似于神示的东西引诱,恰如干柴遇烈火,一发而不可收。人性扭曲、人格沦丧、人妖嬗变,一朵朵“恶之花”悄然绽放。唉,值得我们反思的东西太多了。

几十万知识分子被打成“右派”、“反革命分子”,其中不乏高材生、科研骨干、学术精英、文艺翘楚,青春、才干、技艺等全部付之东流,这是人类财富的巨大浪费。试想,倘没有“反右”、“文革”等运动的阻碍,让新中国在民主法制科学的轨道上健康运行到今天的话,我们的社会将会何等的进步,我们的国家将会何等的强盛。历史在这里陷入了沉思。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胜利召开,宣告了中国知识分子的底层生活结束。那些已经冤死的知识分子或许永远也走不出混沌了,而那些有幸获得新生的知识分子终于走出了混沌,体面而尊严地工作、生活,历史也从混沌逐渐走向了明晰。“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 ——这是温家宝总理在十一届人大三次会议上所作的政府工作报告中的庄严承诺,表达了我们党和政府尊重和保障人权的理念,也意味着对不合理的改进和对历史的反思。让人民生活得更有尊严,物质生活的改善至关重要,精神需求的提升不可或缺,就是要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尊重劳动和创造的精神,给人的自由和全面发展创造有利的条件。这种执政为民的施政理念,传递出的是党和政府践行“以人为本”的决心和信心,广大知识分子更是欢欣鼓舞、全力拥护。我们坚信,历史的悲剧不会重演,一个公正公平、和谐稳定的社会指日可待。2010年5月

在困境中寻求突破

烦嚣浮躁的当今社会,人们迫切需要心灵的抚慰,以期在慰藉中修正路标、获得力量,而心理学家、心灵导师提供了这种可能。面对大众的希冀和市场的需求,心理学家和心灵导师们不耽于绘声绘色的讲演,进而著书立说,将自己的人生哲学推而广之。于是乎,本土的、异域的,通俗的、晦涩的,“心灵按摩”书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一些追腥逐臭的出版商,更是披着合法的外衣,打着译介的幌子,将所谓的“心灵启迪”、“心理励志”、“职场励志”图书包装得富丽堂皇,进行疯狂炒作,以骗取读者眼球,攫取巨额利润。

几年前,我曾上过一次当。当时花了几十元钱买了一本号称“畅销世界、享誉全球”的“智慧之书”,回家坐定细看,简直是惨不忍睹:大而无当、空洞乏味,译文拐弯抹角、似通非通。我对泊来的“心灵译作”渐生厌恶,竟至书店上架的“励志”类书籍犹避不及,颇有“一棒子打死”的意味。直至近期,朋友向我大力推荐了埃克哈特·托利(德)著、曹植译的《当下的力量》这本书,重新点燃了我对“心理励志”书籍的希望。

同康德、马克思、尼采、黑格尔、叔本华等德国哲学家一样,埃克哈特·托利也具有庄重、明智、周密、深刻、灵秀的禀赋。他像一位布道者,正襟危坐,循循善诱,不断发出清新而睿智的独特声音,深深地震撼着人们的心灵。社会愈是向物化发展,人就愈是需要倾听本真的、自然的、充满个性和灵性的声音,以抚慰精神,荡涤心智,使其不致迷失方向、泯灭本性。《当下的力量》一书中有十余个关键词,诸如开悟、意识、当下、思维、临在、内在、存在、臣服等,贯穿于全书,引导你渐次进入、宁静思考,让你“境由心转”,教你在冥想和憬悟中找寻远离、失落的真实的本体,唤醒自己的痛苦之身。当然这些词语很多都超越了字面的含义,它们充满灵性,在埃克哈特.托利那清新简洁、思辨涌动的语言之河中簇拥着、跳跃着,不论是谁,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开悟的“种子”在体内萌发,意识的细胞被激活和释放。由是,你从思维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所有的恐惧、冲突和矛盾都无关紧要了,你深深地进入了“当下”境界。这个结论看起来似是可笑的幻象,玄之又玄,实则应了哲学家笛卡尔的名言“我思故我在”,你已找到了合一而和平的“真理”。“当下”是《当下的力量》的中心词语,埃克哈特·托利对“当下”的阐释意蕴深远,很多语句完全可称得上是名言警句。如:“你越关注时间——过去和未来,你就会越多地错过当下”,“找到通向生命的窄门,那就是所谓的当下”,“丧失当下时刻就是丧失存在”,“通向生命和存在的唯一途径是当下”,“不是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未来需要做的一百件事情上,而是将你的注意力集中在此刻可以做的一件事情上”,等等。“你就像一个建筑师,你应该关注的是建筑的地基,而不是将大量的时间花在地面建筑上” ——这句话是多么的形象、深刻。“当下的力量”就是从旧有的思维形式中解放出来的意识,请不要把注意力放在过去,而要关注你的当下;以当下的力量应付、化解过去,那些闪耀着光芒的美好的东西就在当下。我们从现代科学的角度来看,在过去、现在、将来之中,毫无疑问,现在是最重要的。过去经过现在来确定目标,目标经过现在照亮过去,反思过去,改变过去。所以我们经常听到这样一句口号:从现在做起。现在就是“当下”,这是科学烛照的时间图景。

著名作家贾平凹讲过这么一段话,大意是:中国人生活得可能不自在,西方人生活得也可能不自在,人类的生存任何时候都存在着物质和精神的困境,而重要的是在困境中突破。的确如此,人类几千年都被物质和精神这两者撕扯着,也一直在做着平衡的努力。物质与精神,个体与社会,人与自然,只有真正构成和谐关系,才能心神恬然。我们不可能去依赖心灵导师或精神导师去解决这个问题,但是我们可以借鉴《当下的力量》,放弃“小我”消极心态,积极地表现和创造新的形式和环境;不要责备生活对你不公平,而要用爱的召唤去减轻世界的痛苦,超越幸福和不幸之处。诚如埃克哈特·托利所说“如果人类清理了内心的污染,那么他们也会停止创造其他的污染”。

作为一名心灵导师,埃克哈特·托利在为困惑中的人们启迪心灵、开启智慧的同时,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由思维主宰的现代文化的困境——“大多数现代艺术、建筑、音乐和文学都缺乏美感,缺乏内在的本质”。他道出了其中原因“创造这些东西的人们没有将他们自己从思维中解放出来。所以他们从未触及那些真正的创造力和美感产生的源头。就这样,他们任由思维创造了一些畸形的东西。看看那些城市景观和工业废地你就明白了。任何一种文明都不会创造出这么多丑陋的东西出来”。面对千篇一律、千人一面,浅薄低俗、粗制滥造的文化产品,埃克哈特.托利的忧患意识难能可贵。同样,他对以权力游戏破坏人类关系者的鄙视令人钦敬——“想要凌驾他人之上的人,只是用权力掩饰软弱”;他对人类遭受苦难的认知也很透彻——“人类的痛苦不是上帝的惩戒,而是人类自己造成的,同时还有来自地球的防卫措施,因为地球是一个充满智慧的生物体,它会保护自己不受人类疯狂行为的伤害”。

当哲学家们在进行理性思考和深刻剖析,来反映他们的社会存在和精神追求时,他们的价值理念、思想观念、认知方式与思维习惯,以及文化信息、话语符号等等,无一不建构在本国文化传统的基础上,埃克哈特·托利也不例外。但是难能可贵的是,埃克哈特·托利具有兼收并蓄的包容精神,他在《当下的力量》中引用了孔子、老子、庄子和佛家的思想,并推崇了中国武术中深藏的因势利导、以柔克刚的智慧,这是对“儒释道”精神的礼赞,也是为中国传统文化走向世界作了最好的注脚。《当下的力量》是思维缜密、逻辑严谨的哲学,我们要静寂下来,用大脑去聆听沉默之音,用心灵去感受美丽、伟大和神圣。当心灵装进了哲学,精神就会焕发健康,用精神的健康来促进身体的健康,能使自己雍容尔雅,轻捷活泼,自信淳朴。阅读一本好书,是身心的修持,也是文化的修持;我们可以从书中悟得:一个心怀博大精神的人,面对困境会产生博大的情怀。

埃克哈特·托利告诉我们:“任何一种形式的等待,都让你无意识地在你的此时此刻创造了一种内心的冲突:你不要此时此刻,你把希望寄托于未来。丧失对当下时刻的意识,会大大地降低你的生命质量”。在我们的生命旅程中,如果要做到既不在外界迷失自己,也不在思维中迷失自己,那么就请忘记任何过去,保持临在意识,立即采取行动,因为当下时刻最为关键。2010年6月

9月9日所读所想

无论是原国民党政府,还是新中国建立后的中央人民政府,都将9月3日定为中国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这也是世界公认的反法西斯战争胜利日。英勇不屈的中国人民为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最终胜利作出了巨大贡献,这是举世公认、不可磨灭的。

事实上,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国战区的受降日是1945年9月9日。是日在南京,侵华日军总司令岗村宁次代表日本帝国政府向国民政府的代表陆军总司令何应钦俯首称降,从而宣告了日本彻底战败、投降。短短15分钟的受降仪式,让饱受苦难的中国人民等了整整14年。

今天是9月9日,时间又过去了65年,我在回望那段腥风血雨的艰难岁月的同时,捧读《甲午海战》(海鸣著,中国文史出版社)一书,对日本侵略中国的历史有了进一步的认识。日本觊觎中国领土已久,元末至明中叶倭寇骚扰劫掠中国沿海地区不说,自清朝道光年始,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一旦得手即有恃无恐、愈演愈烈。1875年,日本侵扰台湾,在英、美、法三国的袒护下,软硬兼施地逼迫清政府签订了《北京条约》,勒索白银50万两;1894年7月,日本挑起甲午海战,重创清政府北洋水师;1895年2月,日本全歼北洋水师的蓄谋终于得逞,并强迫清政府签订了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日本利用从清政府手中掠夺的巨额银两发展壮大军事力量,为其后来发动全面侵华战争,推行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积蓄了力量。

总军力排亚洲第一、世界第四的北洋水师,被弱于自己的日本海军“活宰生吞”,让大清帝国遭遇了凌辱、蒙受了羞耻,是偶然中的必然;丁汝昌、邓世昌、刘步蟾等北洋水师将士,他们作为民族英雄,代表着一个国家和一个民族,英勇无畏地抗击另一个国家的侵略和征服,纵是神力无边,也撑不起一个腐朽王朝的腐败乃至溃烂的肌体。舳舻相接、旌旗蔽空、盛极一时的北洋舰队全军覆没,历史学家和军事家总结了种种败因和教训,其中最主要也可以说是关键的症结是封建皇权制度使然,而那种将责任完全推脱给慈禧、李鸿章之流的说辞是不客观的、不唯物的。

中国的封建帝制从秦始皇到末代皇帝溥仪,或长或短的王朝无论怎样更迭,皇冠和龙袍的式样如何变化,而皇帝君临一切、主宰一切的绝对权力从来没有被质疑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朕即国家”的思想从来没有被否定过,使得九五之尊的暴君和昏君为所欲为、恣意妄为,最大限度地满足自己无限膨胀的各种私欲,而将国家纲纪、法度当成稻草人一样随意践踏。别的朝代在这里不提了,还是说说清朝吧。从顺治帝的“扬州十日”,到康、乾大兴“文字狱”,以至道光帝弹压捻军、黄莲教,咸丰帝镇压太平天国运动,慈禧太后剿灭义和团,他们的武功文治就是疯狂屠戮忠勇义士、残酷迫害知识精英、拼命扼杀人性人欲,直教殄灭无遗种,以此维护和巩固封建帝制。处于专制、强权和高压统治下的人们思想禁锢、思维落后、观念陈旧,蒙昧无知、妄自尊大、故步自封取代了科学、民主和自由。

与甲午战争中北洋水师的惨烈、悲壮、无奈相比,杨芳率清军“持妇女马桶战洋人炮火”可谓鄙陋、荒唐、可笑之极,堪称一出闹剧。1841年元月,广东的大角、沙角炮台又被英军攻占。消息传到北京,道光皇帝慌忙派皇侄奕山为靖逆将军,户部尚书隆文、湖南提督杨芳为参赞大臣,调集各省军队共17000余人开往广东,与英军作战。古稀之年的湖南提督杨芳,因为距广州最近,所以他在3月初率先带领大批湖南兵勇进入广州。杨芳昔时武功赫赫,曾以善战闻名,所以他一到前线广州,当地民众如大旱之望云霓,所到之处“欢呼不绝”,当地官员也认为他是一道可以倚靠的“长城”。杨芳到广州的第二天,广州城附近又有两座炮台被英军攻克。时人梁廷枬写的《夷氛闻记》记载,杨芳看到夷舰上的大炮总能击中我,但我却不能击中夷;我方炮台还是在陆地固定不动,而夷炮却是处在“风波摇荡中”的舰船上;我主夷客,种种条件都大大有利于我而不利于夷,但夷炮威力远在我炮之上,认定“必有邪教善术者伏其内”,于是广贴告示,“传令甲保遍收所近妇女溺器”作为制胜法宝。他将这些马桶平放在一排排木筏上,命令一位副将在木筏上掌控,以马桶口面对敌舰冲去,以破邪术。孰料,英军大举进犯,杨芳的这些招数完全无用,筏上副将仓皇而逃,英舰长驱直入,杨芳急将部队撤回广州内城,匆忙与英军“休战”。在给皇上的奏折中,他却文过饰非,反称自己如何用计巧妙,英勇退敌。对杨芳的所作所为,当时就有人以诗讥讽道:“杨枝无力爱南风,参赞如何用此公。粪桶尚言施妙计,秽声长播粤城中。芳名果勇愧封侯,捏奏欺君竟不羞,试看凤凰冈上战,一声炮响走回头。”其时,在清政府闭关锁国、愚昧排外、以“天朝上国”自尊的背景下,以及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观念主宰着“世道人心”,杨芳以“粪桶妙计”御敌便不足为怪了。落后就要挨打,观念、科技、军事、教育、文化等整体全面的滞后只能甘受欺凌、任人宰割,虚有其表、外强中干的北洋水师覆没自是顺理成章,清政府签订了一份份赔款割地的卖国条约也就不足为奇了。

革命导师马克思在强烈谴责西方强盗对中国的血腥屠杀和疯狂掠夺的同时,曾说过这样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英国的大炮破坏了中国皇帝的权威,迫使天朝帝国与地上的世界接触。与外界完全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在英国的努力之下被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闭棺木里的木乃伊一接触新鲜空气便必然解体一样。” 来自西方列强和日本的侵略,对天朝帝国来说是一种痛苦和耻辱,也是一种撞击和推动。

清王朝统治的260多年,虽不能说一无是处,但它将中国置于二千多年封建社会的史无前例的困境之中却是毫无质疑的。近十多年来,有关满清皇帝的文艺作品大行于世,正说也好,戏说也罢,除了满足人们探秘、猎奇的普遍性心理功能外,汲取历史经验和教训的意义很少,甚至有为历史开倒车的嫌疑。其中有一部为清朝某帝王歌功颂德的电视连续剧,主题歌竟然叫作《向天再借五百年》,岂非咄咄怪事!如果让黑暗深重的大清王朝再“活”上五百年,我们中华民族将走向何方?

一个国家和民族若想变得强大,民众个人的自由和自强很重要。胡适强调的一种“健全的个人主义”的观点不无道理:“我对你们说,争你个人的自由,便是为国家争自由!争你们自己的人格,便是为国家争人格,自由平等的国家不是一群奴才建造起来的!”砸烂旧枷锁,开创新时代,建立富强民主的国家便落到一批最先觉醒的仁人志士的肩头。武昌起义的枪炮声,为昏聩无能的清王朝敲响了丧钟。革命先驱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最终将满清封建王朝埋葬。

中国近代化进程虽然艰难曲折,但是充满了希望和光明。2010年9月

怎一个“愁”字了得

记得有一位作家说过这么一段话,大意是:人有三种根本的困境,即孤独、痛苦、恐惧,上帝用这三种东西来折磨人;他之所以钟情于小说创作,就是因为它能帮他把三种困境变成既是三种困境又是三种获得欢乐的机会。最近重读《唐宋词选》,感觉不单是小说,诗词创作同样也能把三种困境变成既是三种困境又是三种获得欢乐的机会。当然,经典诗词也能引领读者进入三种困境、体悟三种困境,并使之获得精神和审美的愉悦。

古人在遭贬、流放、羁旅、客居、仳离、怀念、相思等时,往往用萧瑟秋风、连绵细雨、流水、柳絮、黄花、落木、清月、寒山、瘦峰、危栏等,从不同角度和侧面来表现孤独、落寞、怅惘、凄苦。《唐宋词选》中的很多片句都带有“愁”字,一个“愁”字活现了上述三种困境,让人思接千载、感同身受、回味悠长。

李白的《菩萨蛮》是怀人之作,“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其中的“愁”字,存在于平林、寒山之中,流贯于暝色里,体现人的内在生命和精神状态的律动,饱含了登高念远,遥盼亲人的思愁。

白居易的《长相思》,以水流的曲折、遥远,喻爱人的相思之绵长,“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头,吴山点点愁”。其中的吴山愁,是人格化的相思之映,“点点”则皴染了愁郁,切合中国画的线的变化和笔墨技法。

温庭筠的《菩萨蛮》:“南园满地堆轻絮,愁闻一霎清明雨。”这是作者由伤春到青春将暮的感怀,看到满地轻絮,再听清明雨声,一个“愁”字了然。

毛文锡的《甘州遍》:“萧萧飒飒,边声四起,愁闻戍角与征鼙。”肃杀的秋风,悲凉的边角,相较精神的愁苦和折磨,边塞征战的艰苦倒在其次。

李煜的《虞美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亡国之君的哀愁,如滔滔不尽的江水,思潮澎湃,愁绪奔流,可谓一言难尽矣;《相见欢》:“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对难以言状的离愁进行细致入微的揭示,满溢凄婉的亡国之音。其父李璟的《浣溪沙》:“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碧波间。”通过败花、残叶、西风,秋景的凄凉触目伤心,浸入肌骨。父子二人的愁绪,血脉贯通、韵度飘逸。中国古代文人主客体融合的哲学精神,在诗词的性情和意味中得到落实,这是一种生存智慧,也是一种文化品位。

赵佶被金人掳掠北去,颠沛道途,触杏花而怀念故国,一首《宴山亭》抒愁寄恨。“易得凋零,更多少无情风雨,愁苦。问院落凄凉,几番春暮。”透过“愁苦”两字,我们约略可窥一个落魄失魂君主的凄惨绝望之情。

范仲淹的《苏幕遮》:“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由满目秋色,因景生情专抒离愁,心情的沉郁、愁闷与秋景浑然一体。

钱惟演的《木兰花》:“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绿杨芳草未休已生愁绪,徒叹春暮、人老之无可奈何。

韩缜的《风啸吟》:“锁离愁,连绵无际,来时陌上初熏。”以芳草寄离愁别绪,赋予人们时空穿越的遐想。

欧阳修的《踏莎行》:“离愁渐行渐无穷,迢迢不断如春水。”着力写人在旅途的离愁,实中寓虚、化虚为实,将无穷无尽的愁绪表现得淋漓尽致。

秦观的《千秋岁》:“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叹时光流逝,忧物事变迁,当愁化作了飞红,此情可待成追忆的空间阔大无边。

张耒的《风流子》:“向风前懊恼,芳心一点,寸眉两叶,禁甚闲愁。”他写秋日思乡念人,时空交织、情景交融,似“庚愁”纠心凝眉,颇有几分俏皮感。

贺铸的《青玉案》:“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由暮春引发的闲愁无限,而烟草、风絮、梅雨又将人们从想象的虚幻拽到眼前的现实,层次清晰,很有质感;《更漏子》:“无际恨,见闲愁,侵寻天尽头。”抒写离别之愁、不尽相思。恨即是愁,浸染漫漶中更显情深意切;《石州慢》:“欲知方寸,共有几许新愁?芭蕉不展丁香结。”“芭蕉”展不开一寸心,“丁香结”是纠缠不清的愁思。

辛弃疾的《祝英台近》:“罗帐灯昏,哽咽梦中语:是他春带愁来,春归何处?却不解带将愁去。”两个“愁”字,是谓盼春怨春的愁结。在这里,春即婉柔妩媚的恋人。在最内在的精神生活深处,其实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而且这种孤独是很难消除的,倘若由己及人地领悟和理解到了别人的孤独,人们的内心才会充满对别人的真挚爱意。

陆游的《钗头凤》:“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表达了他与唐婉情意深挚而无告无助的愁闷心绪,愤恨之情全出;《卜算子》:“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托梅咏怀之作,虽孤芳无赏,但在凄风冷雨中劲节高拔。

毛滂的《惜分飞》:“泪湿阑干花著露,愁到眉峰碧聚。”一个“愁”字,道出深深的惜别之情。

范成大的《水调歌头》:“关河离合南北,依旧照清愁。”中秋清月,映衬着流离迁徙、山河破碎的悲愁;《鹧鸪天》:“模泪易,写愁难,潇湘江上竹枝斑。”离别的愁绪,由眼泪到湘妃竹,婉约细腻,耐人寻味。

朱敦儒的《水龙吟》:“但愁敲桂棹,悲吟《梁父》,泪流如雨。”此为作者携家南渡时感伤之作,“愁敲”“悲吟”中充满忧国忧民的怆伤。

朱淑真的《减字木兰花》:“愁病相仍,剔尽孤灯梦不成。”女词人写闺阁的愁闷、孤独,其愁绪难遣的情态含蕴深厚,非一般人所能及。

李清照是写“愁”的第一等高手,这是毋庸置疑的。《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消金兽。”相思之愁,是笼罩漫长白天的薄雾、浓云,氤氤氲氲;《一剪梅》:“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飘零的花、自流的水,意象优美,情深意长,语言朴实无华;《声声慢》:“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独酌、孤坐,梧桐、细雨、黄昏,凄凉孤寂之“愁”令人叫绝。

蒋兴祖女的《减字木兰花》:“飞鸿过也,百结愁肠无昼夜。”女词人写了国破家亡后,被金兵北掳的路上所见所感。“寥寥数十字,写出步步留恋,步步凄恻” ——况周颐的评语切中肯綮。

蔡伸的《苏武慢》:“两地离愁,一尊芳酒,凄凉危栏倚遍。”作者南渡以后的黍离之愁毕现,精神的痛苦远远高于肉体的痛苦。

周紫芝的《踏莎行》:“雁过斜阳,草迷烟渚,如今已是愁无数。”相思之苦,愁绪无数,令作者无法排遣,只能以词作聊寄情怀。

姜夔的《庆宫春》:“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洒脱超逸情怀、亦儒亦道的笔法、空阔清远的意境,令人耳目一新;《翠楼吟》:“仗酒祓清愁,花销英气。”是借酒消愁的洒脱不羁,还有一种放浪形骸的味道。

史达祖的《绮罗香》是咏春雨之作,其中两个“愁”字,虽未提及雨字,但春雨意象贯穿其中。“尽日冥迷,愁里欲飞还住。”“临断岸、新绿生时,是落红、带愁流处。”;《双双燕》:“愁损翠黛双娥,日日画栏独凭。”由燕子归来引发的愁思,其景其情让人有怜香惜玉之感。

刘克庄的《生查子》:“人散市声收,渐入愁时节。”抒写无夕之夜,乐止人散,渐入愁乡。由景及人,绮思新巧,真挚感人。

卢祖皋的《江城子》:“坠粉飘香,日日唤愁生。”伤春嗟老,还有身世飘零的即景惆怅。

陆睿的《瑞鹤仙》:“湿云粘雁影,望征路愁迷,离绪难整。”通过湿云、雁影,写思妇闺怨,以及别后离愁。

吴文英的《风入松》:“听风听雨过清明,愁草瘞花铭。”暮春之际怀旧忆人,起草葬花词著“愁”,深化了对故人的怀恋;《高阳台》:“最愁人,啼鸟清明,叶底清圆。”多侧面咏落梅,喻其精魂尚在。

蜀妓的《鹊桥仙》:“说盟说誓,说情说意,动便春愁满纸。”其中的“愁”字,情趣盎然,称得上是“满心而发,应口而成,不待思虑,不待雕琢,天理之自然,性情之至道。”据传陆游的一位门客,从蜀地带回一妓,陆游将其安置在外室居住,门客每隔数日去看望她一次。客因患病暂时离去,引起蜀妓疑心,客作词解释,妓和韵填此词作答。

戴复古妻的《祝英台近》,是与丈夫诀别之作,其中“道旁杨柳依依,千丝万缕,抵不住一分愁绪。”比兴高妙,明白如话,感情真切。

赵以夫的《扬州慢》:“又黄昏,羌管孤城,吹起新愁。”这首词是对扬州城衰败的愁叹,黄昏下的孤城充满了暗示性,不知觉中引导了你的注意力,为你增添了些许期待,而突然鸣响的羌管,凄怆、悲凉,此“愁”让人有彻心之痛。

黄孝迈的《湘春夜月》:“天长梦短,问甚时重见桃根。这次第,算人间没个并刀,剪断心上愁痕。”作者伤春、念人情真意切,恨不得有个剪刀剪断心中愁结,抒发楚乡旅宿时的恨别情愁绪。

罗椅的《柳梢青》:“悠悠羁旅愁人,似零落、青天断云。”触景、感物、追思,愁丝不绝,愁肠百结。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