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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1 12:40: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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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沈书枝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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拔蒲歌

拔蒲歌试读:

自序

这本《拔蒲歌》中所收录的,是我2013—2018五年间所写的散文。除开篇《儿童的游戏》与最后一篇《安家记》外,篇幅都不过万字,时间上与我的上一本《燕子最后飞去了哪里》大体同步而跨度更长,但那一本主要是由两篇很长的非虚构散文构成的。《拔蒲歌》则可以说是延续了我的第一本散文集《八九十枝花》的写作内容与情绪,仍是一本“还顾望旧乡”之书,只是这“还顾”“望”的内容既包含过去,也写及现今。

开篇《儿童的游戏》,是记录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乡下常见的儿童的游戏,其起因是重读了周作人介绍柳田国男所写的《幼小者之声》。柳田国男感慨过去日本儿童所玩的一些游戏,在都市生活成立后就窣地断掉而失去了,使我也起了记下我们的那份“始于遥远的古昔之传统的诗趣”的心。这虽是我们小时候皖南乡下一隅的一些游戏,实际上,在城市经济远未像现在这样发达的八九十年代,全国儿童的游戏大多大同小异。因为起着记录与保存的心,我在写时尽量记下了不同游戏的玩法,并配以自己拙劣的小画。只可惜年代虽还不十分久远,很多游戏的玩法我便已经模糊,不能准确或完备记忆,尤其是一些童谣,已很难记清。读这本书的读者,倘有兴趣和更为精确的记忆,希望有以教我,俾其更加完备。

除开篇外,书分为三部分。辑一“红药无人摘”,检点从前乡下常见的野草花树,写出自己喜欢的那一份。在远离南方的北地,于回忆中拾摭一些喜悦亲切的情感,以安抚成长后渐远渐不可得的遗憾。“红药无人摘”是诗人韦应物的句子,本是写春末僧斋的幽寂,我的借用却是想表达一些昔人已杳渺的惆怅与孤独。“红药”即芍药,皖南山村人家门口常种一两棵,春末于曛暖和风中开出如小碗般重叠沉坠的紫红花朵,是很美丽的景色。我和妹妹离开家上大学以后,爸爸在家中菜园的菜畦上也种了一棵,没两年后,他也离开几十年未曾离开过的乡下,到城里打工去了。只剩下这棵芍药,年年春末在菜畦上兀自开出花来,又在枯萎时将花瓣落到下面的泥土上。“红药无人摘”因此是那些年发生在家乡春天菜园里的实景,无意中隐含了与之同时的乡村变化的缩影,成为我关于南方乡情的一种凝结与象征。这棵芍药后来被人挖去城市,不出意外地没有养活,却因为消逝而在我心成为更为纯粹、永久的存在。每当想起南方,我就想起那棵芍药,想起风雨与美一类的事,心中充满温柔的情绪。这一辑的最后几篇,则是我在北京生活四五年后,逐渐写下的一些北京的植物。都是城市中常见的一些花木,我对它们的喜爱也交织在对南方的想念之中。

辑二“瓜茄次第陈”,是关于南方种种的吃。有过去在南京生活的痕迹,更多则是皖南乡下的饮食。整理书稿时,我惊讶于自己竟然于不知不觉间写下了这么多有关食物的文字,以至于成为书中篇数最多的一部分(虽然从字数上来说并不是最多的)。作为从小在贫穷地区长大的普通人,并没有什么可供夸耀的饮食经验,书中所写的也都并不是什么珍稀或难得的东西,只是些过去乡下最常见的三餐。但春天的蚕豆汤与腌雪里蕻炒小笋,夏天的蒸茄子与糠梨,秋天的茅栗与红薯,冬天的炖炉子和烫粉丝,简单朴实的饮食所呈现的,大约不仅仅是四季的变迁,也与我们过去的生活与情感相关联。正是这种生活与情感,使得食物在我们心里不再只是饱腹或满足口欲的东西。与此同时,饮食也不妨说是地方风土的一种记录与表现,这也是我一直以来感兴趣的一方面。

辑三“与君同拔蒲”,其中《大雨后》《青春照相馆》记少年心事,《清明》《大水记》《乡下的生灵》则是这几年逢节假回乡下的所见所闻。这两年我想做的事情之一,就是比之前要更频繁一些回到乡下去,去重新观察农村的四季与人事。或许只有经常的在场,才有可能发现一些细微的真实,庶几可以避免部分因为长久的疏离和根据匆匆所见而来的想象。这几篇是最初的尝试,其形式或不够凝练,希望在以后的过程中能有所进步。最后一篇《安家记》则是记录过去几年在北京租房的生活,以及最后碰运气买房的经历。这是全书篇幅最长的一篇,写作时间也最靠后,取了“安家”这样的名字,但实际上远非尘埃落定的意思,所想展示的,也不是所谓买房安家“成功”的过程,只是过去几年普通年轻人在北京这座具有特殊意味的大城市所经历的生活。没有多么惨烈,也没有十分戏剧化的遭遇,相对于许多“北漂”来说,甚至可以说是相当顺利,正是这样普通的生活,被写下来了,也只是城市化进程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切片。开始写时,时间还是2017年1月,等到最终写完并修改完毕,已是2018年5月了。在这过程中,周遭的环境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我深深怀疑起写这样的东西的意义,最终还是写完了它。不同之处是加入了十年前第一次到北京来时所遇到的那些朋友,那时他们充满希望、野心勃勃,一心要在这座城市追求自己的远大前程。十年过后,大家早已各处分散,生活也到处蒙上尘埃和阴影。

最后,关于《拔蒲歌》的书名。2016年的一天,朋友纳兰妙殊(现在她以本名张天翼发表小说和散文)忽然给我发来两首南朝民歌《拔蒲》:

青蒲衔紫茸,长叶复从风。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

朝发桂兰渚,昼息桑榆下。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

她十分兴奋,说觉得我的下本书名可以叫作“拔蒲集”,因为“与君同拔蒲,竟日不成把”,可不就是我写东西写得很慢的写照!而我恰好又爱植物,这名字简直再适合不过。我也觉得非常好笑,很快乐地同意了她的提议,最后便定名为“拔蒲歌”。蒲草是我喜爱的植物,爱它们在水边风过时齐齐摇动的场景。《古诗为焦仲卿妻作》里,“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句子,大家很早就熟悉了,这里的“蒲苇”和《拔蒲》中的“蒲”究竟是菖蒲还是香蒲,我想了想,觉得应该是香蒲。虽然同是生长在水边,香蒲叶细长而柔韧,可以编蒲席、蒲扇(今年夏天朋友送我一把扇子,就是香蒲叶晒干后编成的,扇子精致清洁,制作成桃心形,很是美丽,用起来也很轻),菖蒲叶则没有这种韧性,多只用于端午时插在门头避邪。物用的广泛与否决定了它们是否会被大量、频繁地采集,出于这种考虑,我觉得南朝民歌中许多的“蒲”应当是香蒲。“青蒲衔紫茸”的“紫茸”,也更像是描述香蒲香肠一样的毛茸茸的深褐色雌花序(有的地方因此称香蒲为“水蜡烛”)。

书名的另一原因,则是我爱这名字中所包含的情歌意味,虽然我所写的并不是情歌。《拔蒲》属南朝民歌中的清商曲辞,直白清丽的语言中,包含着大胆而深重的热情,如同当时许多短歌一样。后世张祜亦有《拔蒲歌》:“拔蒲来,领郎镜湖边。郎心在何处,莫趁新莲去。拔得无心蒲,问郎看好无。”则嫌过于表露,一览无余。拔蒲与采莲,同属于过去时代水上的劳动,在劳作的过程中,将触目风景与情爱相将编织,一并诞生了如此动人的歌谣。在自身抒情性已经降至很低的低点的现在,能在书名里保留一点“长叶复从风”的摇曳和“与君同舟去,拔蒲五湖中”的婉转缠绵,是我很愿意的。沈书枝2018年8月,北京开篇儿童的游戏一

从小我不擅长游戏,小孩子间风行的种种玩法,但凡需要一点技巧,或要动些脑筋的,绝大多数都玩得一般。有时连一般都不算,直是差劲。这大约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笨拙,与之相反,有些天生灵敏的小孩子,无论什么游戏都能玩得很好。每和他们一起去玩,我不免心里羡慕,爱他们如鱼得水的灵巧,然而也还是喜欢玩这件事,也喜欢看他们玩了。

平常我们最经常玩的地方,是村子中间姨奶奶家和小娥子奶奶家门口的场基。因为是两家共有,比一般场基大出一半,可以追可以跑,离各家的屋又都不远,大人喊能够听见,是很理想的玩的场所。场基西面一个小小水塘,水塘边长枫杨,年年春天,树下青苔密布时候,我们喜欢在树下围墙边找一种新发芽的小苗,小小两片裂成几须的叶子,并列如张开的羽翅。我们很爱这小苗的样子,常常把它拔出来玩,嫩红的根茎可爱。那时候我们总不知道这是什么树的苗,想等它长大了再来看一看,然而等到春天过去,小苗长出两片红中透绿的卵圆形真叶,失去了幼小时可爱的样子,我们就对它失去了兴趣,再也想不起来看了。离乡后很多年不曾看见家里的春天,小苗也许多年不曾再见过,也曾想过是不是就是枫杨的幼苗呢,也不确定。直到现在,也只好在记忆里用力比方着,却说不清楚了。场基上则没有任何植物,连一根草都没有,年年走人和晒稻的地方,是不会长草的。枫杨幼苗

从春到冬的午后和黄昏,我们常在这中间略高、四角略低的空地上玩。小孩子间最通行的游戏,首先是跳橡皮筋、踢毽子。橡皮筋我们称为蚂蟥筋,因其所用的松紧绳和田里的蚂蟥一样,都有可伸缩的特点。这名字很有些吓人,那时我们却不觉得,只是很平常地叫着,大概因为日常上学的路上,春夏间才栽下秧的新田里,细细的蚂蟥在黄绿田水里一拱一拱地游着,也是很常见的情景。虽然蚂蟥吸血,的确让人厌恶而害怕,但小孩子又不常下田栽秧。我们中间只是因其名称的相似而生出一种谣言,即是相传蚂蟥筋“能吸血”。逢到家里给做了新裤子,裤腰里缝的松紧绳太紧,把腰上勒出一圈红印子,我们难免要慌张,感到蚂蟥筋果然在吸血了。然而蚂蟥筋我们又实在很爱,做衣裳时,看裁缝拿着填着点点银星的黄竹尺,一尺两尺那么在一根长长的松紧绳上量着,心里羡慕极了。我们偶尔在小店里扯松紧绳做蚂蟥筋,绳子五分钱一尺,对小孩子是很昂贵的价格,只能买短短两三尺,回去接在已跳得破破烂烂的旧蚂蟥筋上。因此,一条长长的蚂蟥筋是一笔我们轻易不能拥有的财产。我不记得我和妹妹曾有过一条完整的蚂蟥筋,即或有,也是很短的,不好跳。村子里长一点的蚂蟥筋,都是几个小孩子一起凑出来的。用剪刀从家里不要的旧裤子上拆出来的一截松紧蝇,小店里买来的三尺四尺,都拿出来疙疙瘩瘩系到一起,系成一个圈。这一条蚂蟥筋便成为几个人共同的财产,要玩的时候一起玩。有时也带别人玩,不跳的时候,就绕成一个灰突突的球,轮流揣在荷包里。

跳蚂蟥筋时,人要分两组。一组跳,一组绷蚂蟥筋。时光久远,如今我只记得似乎每组都有一个带头的,剩下两三个跟在带头的后面跳。因此带头的人厉不厉害,是很要紧的。厉害的可以一路从脚踝、膝盖、大腿、腰,直跳到胳肢窝下的高度,跟在后面的人跳“死”了,她还能单独再跳一遍,把那个人的“命”救活。再往上,是颈子、头乃至举手的高度,“举手”很少有人跳到,非跳得最好的女孩子不办。她一个人跳,我们站在旁边,屏气看她用手攀着绳子(跳到很高的时候,第一步可以把绳子拉矮一点),轻身一跃,便已轻轻跳进绳圈里,开始往下跳了。蚂蟥筋有几种跳法,如今不复记省,只记得有一种,中间要把右边的绳子勾到左边来,将左边的压在下面,在右绳上踩几下,一边踩一边喊:“打、倒、四、人、帮!”念到“帮!”字时,单脚一伸,把右绳放开,踩到左绳上去。还有一种跳法,最后要跳回绳子中间,在里面蹦几下,喊:“打、倒、蒋、介、石!”喊到“石!”字时,从绳子中间跳出来。这是历史的遗迹,我们跳时,只是出于惯性地喊着,并没有什么同仇敌忾的意气了。

我跳蚂蟥筋跳不高,跳到半身高以后,常常是那个等着别人来把“命”救活的人,因此在旁边看着,常不免很寂寞而不好意思。我所喜欢的是踢毽子,踢塑料毽子、纸毽子。鸡毛毽子也有,只是太难,我们很少踢,只是喜欢做罢了。宝贵的是用一个铜钱,我们没有,常是拿了家里的大号电池,把两头装着的塑料壳卸下来,圆圆的蓝色薄片,中间一个小洞,把它来代替铜钱,用一块布缝起来,上面再缝一截鸡毛管子,把几根公鸡尾巴上黑得发绿的羽毛插进去。这样草草做出的毽子轻飘飘,不称脚,一次只能踢几个,甚至常常只踢了一两个,毽子就掉到地上去了。然而我们做它原不是为了踢,只是喜欢它不像塑料毽子或纸毽子那么寻常,喜欢用针线缝布的快乐罢了。我们平常踢还是塑料毽子好,也是自己做。这是塑料袋在乡下出现以后的事,在我念小学时,已经很普遍了。收集来的几个塑料袋,剪成约一厘米宽、十几厘米长的长条,毛线绳把一头一捆,头用火烫一下,一个塑料毽子就做好了。这样的毽子又蓬松又大,踢起来“哗哗”响,连我这样笨拙的,都可以一口气踢二三十个。用装蜜枣冰糖的封口袋做成的塑料毽子最漂亮,塑料不长不短,白而且厚。那时我们若有这样一个塑料毽子,也很可骄傲。多半还是在地上捡些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子做一个。有时候花花绿绿的塑料袋也凑不齐(那时候乡下的塑料袋还是很少的),就用纸剪一个,做法与塑料毽子相同。纸毽子也很好踢,像塑料毽子一样蓬松,只是容易坏。小孩子的书包或荷包里人人得有一个纸毽子,随时可以拿出来踢了。

电池两端的圆片,我们还有别的玩法。其实简单,地上放一片,手里捏一片,眯眼瞄准,将手里那片用巧劲掷下去,把地上那片砧得翻过面来,就赢进自己荷包里了。乡下多银白色大电筒,装两节电池,还有一种大号的,小孩子眼里觉得格外长了,要三节电池才能装满。夏天晚上人去田埂上看水,或冬天到亲戚家喝酒吃饭,回来天已经漆黑,都要打着电筒,于茫茫无边际的黑暗中扫出浮游的一道光。新电池的光雪亮、轻盈,电池却太容易没电了,光逐渐变黄,变短,到最后只剩下有气无力的一缕。家里抽屉里扔着好多用过的电池,每一节上都布满牙齿咬过的痕迹,因为不能常常买新的,讲是咬一咬就能再有些电,于是把电池拿来咬了又咬。到最后临用起来,把手电筒拍了又拍,总是不亮。我们的电筒有电时,我们很喜欢背着大人玩一个游戏,把开关打开,四指紧并,蒙到灯前的玻璃片上去。黑暗里光透过手指,照得沙沙一片鲜红,仿佛半透明的样子,是很有意思的事。此时若被大人看见,必然要遭呵斥,因为浪费了原本宝贵的电。但也因此觉得更受吸引,有时候白天,我们也躲到被子里,偷偷玩这游戏。

其他流行的,是打弹子、打“四角”、打画子、扎小刀、下五子棋。男孩子无不热衷于打弹子,每有一点零钱,都要千方百计到小店里换成彩色的弹珠,揣在荷包里,时时摩挲,遇见一个自觉不如自己的对手,就要邀请对方来一把。小心翼翼,看自己的弹子能不能打进坑里,然后就可以拿去打别人的弹子了!一只眼轻轻眯起来,大拇指一弹,弹子轻轻一碰,“嗒——”,又迅速滚开。弹子要打中三次才算赢,但只要第一次打中了,后面两次距离近,就很简单了。赢了弹子的人,也不敢恋战,怕回头运气不好,又要把赢到手的弹子输回去,或是输了的人气得哭,拿他没办法。赢两三颗,就很多了,要赶紧背着书包跑掉。那时我买几颗弹子,喜欢它们圆溜溜地晶亮透明,喜欢里面弯曲旋转如风车片的花纹,因为害怕输,平常并不怎么舍得跟人打,多数时候,都是掏出来自己和自己打一下,听一听它们轻轻相碰的滴溜声,便很满意了。“四角”的“角”读若“国”(入声),把几张纸叠成一个四方块,打时两人先“锤子剪刀布”,负者掏出一片“四角”扔到地上,另一个用自己的一片去打地上的,若能把它掀翻过来,这一片“四角”就归自己所有了。如不能,则留下自己的换对方打。普通的“四角”,大多用两三张纸叠在一起,以免太轻、太薄,但遇到好赌的男生,把四张、八张乃至更多张纸叠在一起,叠成一个又厚又重的大方块,在放学路上叫嚣隳突,也是常有的事。有一回我在路上看见我的同学黄大火和人打四角,因为输了几个薄的,硬是把整本语文书撕了,扭成一个大四角,拿来和人打。那四角十分厚笨,拿来打普通的四角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得意极了,笑嘻嘻的,气得和他对打的人也把书包里所有四角都找出来,合成一个差不多大的四角和他打。乡下少纸笔,除了上学的课本和作业本而外,很少有其他纸,这样打四角因此很有些奢侈的意思,因为我们四角的真身乃是上学期的课本或作业本了。男生的书包里不放几张“四角”,放学路上不随便见到什么同学就在路边停下来,各自掏出来打上几个回合,是很少的。

打画子与之类似。“画子”即画片,小店里卖的土灰色的大张粗纸,正面印分成小格的故事画,“孙悟空三打白骨精”“葫芦娃勇斗蛇精”诸如此类的故事;反面印这一小节的情节介绍,约莫五毛钱一大张,或更贵一些。小孩子买回来,用剪刀剪成小张,玩时用手里的去打放在地上的,翻过来就赢。如何巧妙地运用手腕的力道和衣袖扇起的微风,把地面上那一张带翻过来,是一件自有讲究的事,非灵活聪明的小孩子不办,因此往往输的人老是输,赢的人老是赢。这样玩不下去,我们便直接玩简单些的“飘画子”。随便找一面墙,把画子抵在墙面高处,然后松手,看它自己飘下来,谁的画子能飘得远一些,谁就赢。这时要没有风,当自己的画子飘下时,要祈祷天起一点点的微风。黄昏时常有小孩子在小娥子家墙边玩这游戏,这一面墙干净,地面平整,空地边缘种着一排水杉,把地面和人们经过的路隔开,我们因此格外喜欢这一面墙,玩飘画子的时候,总要到那里去。四角电池片画子正面弹子

掷小刀的游戏,在成年以后的现在想起来仍觉怀念,乡下那样柔软湿润的土地,在城市中实难寻觅。在放学路上随便哪一截路上,找一小块光洁的软地,两人各把自己的小刀掷到地上,稳稳站住,这一个点就是自己的“大本营”,而后轮流往对方的“营地”一刀一刀掷过去,每次不超过拇指和食指能量得过来的长度,小刀每掷住一次,就把两点之间的线连起来,看起来如夜空中星辰的图画。最后谁先把另一家的路线密不透风地围住,谁就赢了。刀是寻常削铅笔的铁皮小刀,颜色鲜艳的一小把,翠绿、明黄、柔红、深蓝,大部分是很朴素的模样,偶尔有铸作猫头鹰样子的,十分可爱。铁皮薄软软,用一阵子,刀头一处的铁皮,常常因为削铅笔用力而被劈开了叉。我们舍不得买新的,平常削铅笔,遂多用家里菜刀,可以拿一把很大的菜刀,把铅笔削得尖尖的,食指上满是磨得发亮的铅笔芯灰色。小刀用不了多久,刀片就变得钝起来,或是装刀片的小孔松了下来,刀一掷出去,铁皮的刀身掉下来,小刀“哐啷”一声倒下,就失败了。因此这游戏是新的小刀最好,每当买了一把新小刀,就是我们最喜欢玩掷小刀游戏的时候。

下五子棋是那时我很喜欢的事。这近于智力游戏,虽然常输,也觉得格外有意思。其法则简单,只要抢先把五颗棋子在棋盘上排成直线,无论横竖斜对,就都赢了。棋盘也没有象棋那种楚河汉界的讲究,只是格子而已。我们常在门口场基上下,尤其是雨后天气,场基浸过水,土壤变得柔软细密,捡来树枝,划出整齐而清晰的格子,用捡来的极细小的扁平石子下。叔叔家有一副象棋,每回成浩表弟来玩的时候,我们总要把这副象棋拿出来当五子棋下,一边处心积虑布置自己的五颗,一边围追堵截对方的棋子。他比我小一岁,那时是一个很好生气的小孩子,一生气我们就喊他“翘老咕子”,意思是气得嘴都翘起来,像一种嘴巴上翘的鱼了。他一听,更气了,就在这气鼓鼓中穿过村口的水泥桥,穿过油菜田和新绿的秧田,回家去了。我们玩五子棋时,却能意外地玩得很久,大概是我们都很喜欢这个游戏,彼此水平又差不多,不会光谁一直赢,因此都玩得很有兴味。到念初高中,学校发一种特殊的练习本,用来做几何题或物理题,与平常本子不同,页面上印满细小方格。偶尔本子写剩下几页,我们就在这纸上下五子棋,用不同颜色笔在格子上画圈,以代棋子。这是那时贫乏的学习生活里不可多得的乐趣之一,只可惜现在想起来,也常常是以我输为告终了。二

那时我们没有“玩具”的概念,但凡玩时候要用到的工具,都是自己动手来做。譬如路边丛生的苦竹,折一枝来把梢头弯圆绑住,啸聚着去人家黑漆漆的厕所角落粘蜘蛛网。蜘蛛白天不在网上,兴冲冲粘了几张,小心用手指在上面点一点,于黄昏时举着竹枝冲在门口无声而迅速地高低起伏的蜻蜓后面,妄图粘得一两只蜻蜓,最后蜘蛛网上粘满的,只有成阵的蠓蠓子留下的黑点。山上所长的栎树,夏来结满树的栎子,我们称为“橡栎子”,约一厘米长的椭圆,顶上戴一顶小帽子,底部尖尖。橡栎初生时嫩绿,秋天转为褐色,地方上将它采来磨碎沥出淀粉,做一种“栎子豆腐”吃。栎子豆腐颜色深褐,多是切成块加辣椒来炒,有一股淡淡的涩味,小孩子时不能欣赏,饭桌上看见唯恐避之不及。然而橡栎子却是很好的玩具,学校旁边小山坡上便有几棵,上下学的路上我们经过,随手摘几颗绿色的橡栎子,折一小截苦竹最细的枝子,将橡栎顶端的“帽子”揭掉,将竹枝当中插进去,捏住将橡栎子放在地上轻轻一旋,便可以看它独自在课桌或平坦的地面上旋转些时。还有另一种壳斗科植物的果子,我们称为“锥(读如锯)栗子”,大小仿佛圆而扁的板栗,摘来当中用大人纳鞋底的锥子穿过,穿上毛线绳或麻绳,将之固定在绳子中间,然后双手捏着绳子两端绕圈,绳子就会“上劲”,待绕到一定程度,就可以向两边拉动绳子,像弹簧一样来回伸缩,锥栗子在中间快速旋转,发出“呜呜”的声音。这玩具比橡栎子的要更好玩,只是锥栗树不像橡栎树那么常见,因此玩得还是不如橡栎子多。小刀五子棋

弹弓是那时我爱慕的玩具之一,年年都想要做一个来玩,村中多枫杨,春夏之间,会爬树的小孩子爬到枫杨低矮处的树杈上,挑一枝漂亮结实的“丫”字形树枝折下,再用小刀一点一点修成弹弓。枝丫两端刻出沟槽,女孩子扎头发所用的黄色半透明蚂蟥圈,两三根并在一起,从沟槽上系起,环环相扣至中间,以一块碎布连缀。弹弓的弹力如要大,用的蚂蟥圈就要很多,这十分奢侈,我们舍不得,只有对做弹弓怀有十分热情的人,才有那样的豪气。弹弓做好,拿着在村子上招摇过屋,地上随便捡点小石子,左打打,右打打,一头猪拱在草丛里找东西吃,他于是去打那猪的屁股,嘴里一边轻轻喊:“叭!”猪受了惊吓,尖叫着四蹄刨灰跑远了,剩下讨嫌的小孩子笑嘻嘻的,觉得自己十分勇猛。

相较而言,做手枪是更考验兴趣的事。手枪有铁丝、纸和黑泥制三种,有攻击性的唯铁丝所制一种而已。铁丝拗成简单的手枪形状,上面仍然是绷上女生扎头发用的蚂蟥圈——说起来,它的原理其实和弹弓相同,都是利用蚂蟥圈的弹力把“武器”,也即折成小条的纸头搭在上面弹出去打到人。与之同理的最简单的玩法,是在大拇指和食指中间绷一根蚂蟥圈,把纸头对折搭在蚂蟥圈中间,用力一拉,弹射出去。这样的纸头打在人身上很有些疼,上学时淘气的学生躲在后面偷偷拿它来打人,非常得人嫌,一旦被发现,往往要被按住暴打一顿。纸和黑泥做成的“手枪”都只能观赏,细心把纸卷成细细的枪筒、方块形的枪身和长条形的手柄,再组装到一起去。这样纸做的手枪做好了拿着要小心翼翼,不要将它碰掉下来,因此拿着的人总是显得很端然。离村子很远的新坝子,大桥底下一块水很深的潭边,附近据说有黑泥,我从未去过,因为从小被大人告诫危险,而自觉避开了那样的地方。偶尔盛夏季节,有男孩子挖来潮湿的黑土,坐在门口阶檐上光滑的水泥地上反复摔打,把土块摔硬,再捏成手枪形状。黑土的手枪看起来很威风,但也并不常见,因为愿意专门去挖黑土的小孩子还是不多。到再晚一点,小店里流行起打子弹的玩具枪,自己做的手枪的魅力便一落千丈。每到过年,每个小孩子的手上都拿一支玩具枪,配一盒子弹。子弹圆圈形状,圆圈上每一个点都是一颗子弹,填进去,“叭叭叭叭叭”,很得意地打完了,再按一圈子弹进去。

抓子所用的工具是石头,和下五子棋一样,只是对石头的要求要更高一些。那时我们走在放学路上,或是去河滩边放牛,或是什么人家要造房子,运来大堆石子堆在门口,我们经过时,第一反应往往是去找几颗大小合适、形状圆润的石子来装在荷包里,回头用来抓子。抓子分四颗石头与七颗石头两种,对我来说,到四颗石头的第三关,也即把第一颗石头扔到空中,把地上的三颗石头一把抓起来,再去接住从空中落下来的第一颗石头,就已经非常困难;而一把抓住七颗石子,则基本属于幻想,因此我常常只是自己捡几颗石子自娱自乐罢了。而厉害的人则十分厉害,可以一口气从头抓到尾而不失败,手爪的灵活令人惊羡不已。石子随抓随丢,因为随处可得,想玩的时候弯腰找一找,总归是有的。除非有特别好用的一把子,这样舍不得扔,常常揣在口袋里。我们喜欢河里的石子,尤其是黑色,因为被河水冲过,形状圆润,抓起来不会硌手疼,而黑色的格外好看。有一年班上也有女同学用布缝了臭豆腐块大小的布包来代替石子,里面灌上沙子,这样的沙包个头大而沉坠,不像石头会滚得四散,因此很容易抓起来,却也失去了挑战的快乐,因此在抓得好的同学中并未受到格外的欢迎。

还有大家都喜欢的收集游戏。首先流行的是捡糖纸,乡下吃糖的机会很少,都是人家办喜酒的时候,发十粒八粒糖,很珍惜地吃完,糖纸洗净晾干,放进书页压平。花花绿绿的糖纸,最美丽的莫过于折成莲花形状,中间用针线绳子穿起来,几朵成一串,挂在帐钩上。那太奢侈,八张糖纸不过能折得一朵花,我们轻易不能办到,简单一点的随便把一张糖纸当中在毛线绳上一结,结上几个,打成一串,挂在帐子上也鲜艳好看。收火柴盒子。打火机尚未出现的年头,家家锅灶底下的火柴洞里,总有一两盒火柴放在里面。一盒火柴用完,盒子两面的皮子就被我们撕下来拿去打画子,因为和打画子的画片差不多大小。印了图案的正面要更受欢迎,然而小店里卖的火柴,卖来卖去都是那几种,并没有什么特别,蓝色的跃水而出的龙,上面印着“芜湖”二字,或是一只大老虎头,印着“黄山”字样的迎客松,诸如此类。偶尔买到不大常见的,舍不得拿出去玩,自己留着,很快便忘了到底放在了哪里。

而最奇特的爱好莫过于收集烟盒里面的锡纸,如今想来,难免很奇怪的,因为看不出有什么用处——大概锡纸是那么亮光闪闪,又怎么也没法用火柴点燃,使我们觉得实在太神奇了吧。大人们一盒烟抽完,我们就把烟盒抢过来,抽出里面包烟的纸,这张纸有两层,外一层锡纸,里面粘一层白纸。我们想方设法把背后的白纸用火柴烧掉,却很难烧得干净,最后往往是得了一张一面黑乎乎的锡纸,或是不小心把纸抠破了。即便这样,也仍然乐此不疲。如今偶尔做烘焙,一大卷的锡纸,几块钱可以买到,烤什么东西之前,都要撕一大张垫在烤盘里。每一回撕的时候,都要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这要是小时候的我,会高兴成什么样子啊!”为那时小心地一点一点烧锡纸的我惋惜着,那时我不知道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东西。“蚂蚁窝”不知为什么叫蚂蚁窝,大概因为叠好拉开来之后,有一个个很小的窝,觉得那样小的窝,是只适合给蚂蚁来住的吧。我们叠蚂蚁窝总是用白茅的叶子。夏天,白茅叶子在塘埂上长得很长,折一片下来,当中九十度角折起,然后将两边叶子来回反复叠加,叠完轻轻拉开,一个“蚂蚁窝”就叠好了。要说蚂蚁窝有什么用呢?好像没有,只是看看玩罢了,是一个人孤独地打发时间的游戏。与叠蚂蚁窝相似的是喊风来,在溽暑难熬的盛夏,挼田埂或是场基边什么地方随便生长的一种“猪猡草”(如今想来,是一种禾本科的草)的种子到手心,然后轻轻吹它,一边喊:“风来哦,风来哦。”好像在那一瞬间,会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热的风吹过。燠热无风的夏夜里,觉得太热了,乘凉的小孩常常两个三个地玩这游戏,仿佛相信冥冥中有神奇的力量,使这咒语可以召唤到风伯,让他把兜风的袋子往下界这里放一放。从前夏天的晚上,和妈妈一起在塘埂上看塘,害怕被抽干了塘水的塘里鱼被人偷走,妈妈也曾吹动猪猡草的种子来给我看,隔河村子去世人家的锣鼓隐隐可听。盛暑放牛的午后,走在田畈里,打一把黑伞,太阳晒得人火热,穷极无聊时,我也会扯几根猪锣草起来,挼了种子到手心里吹,一边回头张望,看是否有风来的痕迹。橡栎子弹弓『蚂蚁窝』

周作人在《幼小者之声》里介绍柳田国男的文章,谓从前下雨时,屋檐滴下的水面上浮动着水泡,小孩子在板廊前看着水泡唱:“檐溜呀,做新娘吧!买了衣橱板箱给你。”柳田国男写:“小孩看了大小种种的水泡回转动着,有时两个挨在一起,便这样唱着赏玩。凝了神看着的时候,一个水泡忽然拍地消灭了,心里觉得非常惋惜,这种记忆在我还是幽微地存在。这是连笑的人也没有的小小的故事,可是这恐怕是始于遥远的古昔之传统的诗趣吧。今日的都市生活成立以后这就窣地断掉了,于是下一代的国民就接受不着而完了,这不独是那檐溜做新娘的历史而已。”我读这文章时,想起我们的喊风来,大约也算得一种“始于遥远的古昔之传统的诗趣”。叠蚂蚁窝和喊风来,是孤独的放牛时光里如今想起来仍然觉得温柔的事,到今天我还记得蚂蚁窝的叠法,偶尔当我又回到乡下,看见塘埂边高高的白茅叶子,仍然会下意识折一片长长的下来,叠一个绿色的“蚂蚁窝”。三

最热闹的游戏施行于黄昏时,或暑假不用下田的午后,屋檐的阴凉逐渐变宽,可以荫蔽其下的人们。因为参加的人数总要很多,每到玩这样的游戏,整个村子多半的小孩都在,这样的游戏是:跨步子、丢手帕、躲猫和撞大龙,而以撞大龙所需的人数为最。跨步子规则简单,人数对半分成两边,地面上画一道线,一组人从线后跨一步出去,相互扶携着单脚站定,另一组选一个个子最高、手臂最长的人,站在线外,由其他人拉着,竭尽全力把跨出去的那组人全部拽回或拽到无法单脚站立,就算赢了。因此跨步子以个子大为优势,个子小的人,怎么也跨不远,很容易一勾就被勾回来,或是由别人拉着,使了半天的劲,也够不到前面人的衣裳。但个子太大,却也别有一个隐忧,便是身体重,当人几乎要横着去勾前面人的衣裳时,旁边人力气如拉不住,很容易就倒在地上,自己这方就输了。赢了的那方要再跨回来,下一把再玩时,跨出去的步数就从一步增加为两步,同样,捉他们的人也要跨出一步,这时候也要单脚站立着去勾了。

丢手帕我们称为“丢手捏子”,大概因为手帕常是捏在手上,因此地方上有了这样听起来难免有些奇怪的名字。我们念小学时,手帕还很常见,小孩子流鼻涕,荷包里多有一条手帕,大多时候脏兮兮的,不好意思在人前拿出来。玩丢手帕要人多才好玩,先剪刀石头布,选出第一个丢手帕的人,大家围成一圈在场基上坐下,丢手帕的手里拿着手帕,双手背后,围着圈走一遍,其间偷偷把手绢丢在某人后面。那人如不能及时发现,等到丢手帕的人再次跑到他身后,一把把他抓住,就输掉了,成为下一个要丢手帕的人。假如什么时候一回头,发现手帕已经落在自己身后,赶紧爬起来抓着手帕就去追丢手帕的人,想在他跑到自己坐的空位上坐下之前抓住他。

如今想起来,我们丢手帕的时候,到底唱不唱歌呢?大概是唱的,只是没有“丢,丢,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这样城市化的歌曲,而是我们平常在电视里学来的随便什么歌吧。而剩下的乐趣,大概则在担心自己被丢了手帕和看人绕圈狂跑这样的事上。我们刚上小学时,手帕还很好用,那时街上所卖的手帕,都还是纯棉质地,我们并不懂,只知道厚而且软,洗起来容易吸水,所以用起来舒服而好洗。等到上初中,手帕质量已经变得很差,薄,硬,大概已变成涤纶一类东西,上面印一些花花绿绿碎花。这样的手帕擦起鼻涕来鼻子也疼,夏天上下学的路上在塘边沾水洗脸则全不吸水,我们都不喜欢,加上卫生纸的流行,没过两年时间,用手帕的风气便在我们那里全然断绝了。

相比起丢手帕来,躲猫的乐趣要更大一些,其中包含着小小的冒险的因子。为了不让找的人找到,当计时的数字一被喊出,我们于一瞬间在村子的各个角落里散得多么杳渺而干净——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想好了这把要躲去什么地方,因此急忙奔赴秘密的目的地。有时急急忙忙冲进去,发现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不约而同的人,就两个人一起挤着躲起来。人家冬天烧火扯了一个窟窿出来的草堆,或是门口角落晒干的柴火堆起来的巨大柴堆,黑漆漆没有灯火的厕所,谁家开着的堂屋门背后,或是一道菜园篱笆所能提供的遮蔽,一棵大树不为人注意的枝杈,一个小孩子,无论是躲起来被人找还是找人的那一个,都必然要对村子里种种这样隐密的空间充满熟悉与了解,才能在这游戏中感受到非同寻常的乐趣。这名单且在游戏的过程中不断扩大与更新,如此游戏才能在玩过那么多遍之后,仍然保持着奇妙的引力。所以,当有一阵子我们喜欢躲在人家黑漆抹乌的厕所里,小心翼翼不惊动旁边猪笼里关着的猪和它散发出来的浓重的屎尿气,害怕着不小心兜头撞上某个角落里的蜘蛛网,借着门缝里透射的一点微光,听外面找人的小孩子气喘吁吁地跑过,心里的紧张与害怕简直不可言喻——即便是这样,也仍然喜欢躲在这腌臜的黑暗里,享受着不被发现那一刻巨大的喜悦心情。儿童的游戏的意义,大约正在于这种仿佛无关紧要的乐趣的获得吧。丢帕子

撞大龙的游戏里有使用蛮力的地方,又被小心地维持在安全的范围内。一群小孩子,先由两人年龄较长、个子较高而又较有号召力的人作队长,商量好分别是“橘子”还是“香蕉”,然后相向而立,高举双手搭作拱门,剩下的小孩子一个跟一个弓着身子从两人中间绕圈钻过,站着的人唱:“城门城门鸡蛋糕(几丈高),你吃橘子吃香蕉?”歌谣结束,钻出来的人答:“吃橘子!”“吃香蕉!”然后归入某队,两队的人数需要相等,游戏方才开始。在场基两边,各自紧紧手扣着手,相对遥遥站着,由领队带领,一齐向对方大喊:“天上雾沉沉,地下跑麻龙。麻龙跑不开,你要哪(个)过来?”

对方队伍就应声喊:“天上雾沉沉,地下跑麻龙。麻龙跑不开,就要×××过来!”

×××是对方队伍中的某个人的名字,一般来说,这人必是队伍中个子较矮、较为瘦弱和看起来没有什么大力气的。被叫到的人就要出来应战,站住了定一定,铆足力气,狠狠朝对方两人紧紧拉着的手冲去。这进攻当然也挑对方队伍中看起来较弱的一环,假如能把拉着的手撞开,就能带回一个人,假如不能,就要留在对方队伍里,成为对方的一员。这游戏最后以一方的多数人都输给了另一方为结束,但在玩的过程中,因为要大声对喊和死命冲撞,双方都充满了紧张与热情。作为一个个子矮小而瘦弱的女孩,我在这游戏中常常是首当其冲被挑中的那个,每当这时,我也要在心里暗暗铆足了劲,发誓要把对方的人带一个回来。这愿望时有成功,但也不免有那拼命冲去,到底被对方两条手臂“咚”地死死兜住的时候。之前我们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危险,直到有一回村子上另一个小子被挑出来应战,他也是个矮个子,不知为何却挑了个子最高身体最强的两个人中间去撞,结果一头撞把牙齿撞断了半颗。他当即大哭,要回去找妈妈告状,把他牙撞断的那个人跟在他后面哄他。哪里哄得住!我们心里慌慌的,一下也便四散家去。那天晚上这个把别人牙撞断的到底被他妈妈骂了一顿,然后由他妈妈打了四个糖打蛋,让他端着到了这个小个子家,哄他吃了,才算道过了歉。

这件事情因此成为我对撞大龙最深刻的记忆,那以后所有再玩的撞大龙,我都想不起来了——事实上,因为出了这样的事,后来我们也就很少再怀着极大的热情一起去玩这个游戏了。等到离开家乡以后,曾经熟悉的歌谣也都渐漫漶不清。有一天在网上查,看到湖北有着类似的游戏,而称之为“闯麻城”。其歌谣曰:“天上雾沉沉,地下闯麻城,麻城闯不开,河那边的哪个敢过来?”闯麻城的故事有其本事,安徽与湖北的地域相隔并不遥远,大概我们从小所念歌谣的差异,是一种字音在流传中自然的讹误与变化。

我们逐渐离开村子的路途,虽是沿着相异的分岔,结果却大致相似或相同。曾经在黄昏的场基上一同玩过的小孩子,极少的几个上了大学离开,而大多数在初中毕业后,已跟在父母和同乡后面去城市打工。再往后,小孩子就已经很少,不足以凑成玩耍的队伍。离别一旦开始,就不会容易结束,到如今我们只在过年或别的什么特殊时候回去,偶尔在门口碰见另一个,寒暄着打过招呼,问一声这几年在哪里,完成了社交的礼貌,就各自别过。更多的人努力在城市——假如不能,那也应当是县城——买了房子,从此以后就留在那里,从前的屋子锁起来,空空荡荡,以飞快的速度破旧下去。小姨奶奶在我们离开村子之前就出了车祸,从那以后,她好像就带着随车祸而来的病痛渐渐隐没在屋子寂静的黑暗中,直到十多年过后,终于在有一天默默去世了。好几年过后,她住的村子上最后一间土屋仍然没有倒,只是门锁着,门口阶檐上,没有用完的最后一小堆柴火一直堆在那里,看起来像是主人出远门了一样。只是屋边杨树年年落了又长,年年冬天,被风刮落一些枯了的枝叶,落到柴火堆上。因为少有人过,场基的空地上逐年长出丰茂的野草,有一年夏天清早,木柴上忽然开出蓝色的牵牛花朵。我们偶尔回乡看见,也只是轻轻惊呼:“啊!这里开了喇叭花——是以前村子里没有过的颜色。”辑一红药无人摘喜欢的树

小时候喜欢的树是:水杉、杨柳、枫杨、梨树。

喜欢水杉,家门口就有一棵,大姐出生那一年爸爸种下的。到我记事时,已长得很高,春天时长出柔嫩如篦子般新叶,洁净可爱。喜欢杨柳,年年清明都要折了柳枝来插,就那么随随便便插在水塘边上,过了几天竟然就成活下来,再过几年,也长成一棵斜斜的小树,在夏天的清早把结了青绿叶子的枝条微微浸到水里去。喜欢一棵枫杨,喜欢它是大树,且也长在水边。自然那时并不知道它的名字,问大人,得到的都是含糊其词的答案,我只是知道它是“树”罢了。到上小学,学刘绍棠的《榆钱饭》,里面写到能吃的榆钱,“一串串榆钱儿挂满枝头,就像一串串霜凌冰柱”,我想起枫杨树上一串一串的果子,心里遂以为它是榆钱树了。只是我们从来没有人去吃它,也并不觉得奇怪,好像没有往深处想似的。直到很多年以后,有一天我在别人的文章里看见枫杨的名字,下面是树的照片,我一下子忍不住惊叹,原来是你啊!

这是一棵大树,从我有记忆时起,就已经很高,长在村前水塘边的一块空地上。树下水面有人用水泥预制板搭了跳板,供村人洗衣洗菜。春天,枫杨树两两排列的椭圆形小叶一边长,一边挂出像古装剧里美人头钗一样的黄绿色的花,在风里微微波荡。这头钗使我向往,现实却是我连折一枝下来玩的机会也没有,因为花开得太高了。男孩子们费尽力气,爬上分岔的“丫”字形树干,用小刀截一截小指粗细的新枝,小心把树皮完整剥下来,咬在齿间如哨子,吹出尖锐声响。并不好听,但能发出声响便已是奇异的事,因而兴高采烈。偶尔有人分我一个,我总吹不响。电视里放《倚天屠龙记》,有一个寂寞的年轻人,默默爱着一个不爱他的姑娘,他就常常摘一片树叶作笛子,吹出悠远而凄凉的声音。这技能很使我向往,我却只能发出一点破败的漏气声,这未免太让人泄气了,这游戏我因此很少去玩。

黄花逐渐褪去,青绿如蛾翅的果子结出来。夏天的清早我们肩上搭着水红与白色相间的条纹手巾去塘边洗脸,枫杨倾向水面的枝叶微微浸在潮湿的水雾中。塘水此刻既清且满,野菱角菜美丽的图案逐渐铺满水面,暑日里未及下田的白天,我们用两根光净的细竹篙把野菱角菜绞上来,坐在枫杨下掐菱角菜。掐净的菱角菜燎水切碎,加很多的大蒜子和香油炒出来,是夏天常吃的菜。因为这个缘故,每当想起枫杨树,便想起在树下掐菱角菜的样子来。村中塘边的枫杨,翅果刚刚长出

村子西面的水沟边也有一排大枫杨树,热天下午我们不要放牛的时候,总是坐在这几棵大树下玩,风把树上花花绿绿的洋辣子吹下来。沟边有人家成筐倒掉的泛着紫光的蚌壳,我们捡半边来,摘了蓼花和其他草,用树棍在蚌壳里拌一拌装作炒菜,啊呜啊呜吃——但想起枫杨树,首先想起的仍然是水塘边那一棵。树下有时系着赵家的牛,农忙的中午,在树荫下歇憩,口里磨一点刚从田里打完的青稻草,黏稠的白沫沾着它的嘴唇。这棵树在好几年前被人砍掉,只剩下一圈圆圆的木桩,如今恐怕连木桩子也没有了。但在树被砍掉之前,树下的水跳就已经很久没有人去洗衣洗碗了。村子里绝大多数人都去城市里打工,只有住在水塘边的赵家还有两个壮劳力留在家里,给附近村子的人开收割机收稻。他们把水塘靠近他们家的那一块围起来,加盖了房子,阻断了别家去往水跳的路。久而久之,那里便荒芜起来,到树被砍掉,也没有人觉得奇怪了。

喜欢梨树,这喜欢真心实意,因为梨子好吃。是本地最常见的“糠梨”,梨子初结时皮上一层粗糙的黄糠一样的东西,慢慢成熟,才平滑起来,最后青皮上如同生了薄薄的黄锈。这梨子生脆可口,酸甜都很明显,是小孩子珍贵的爱物。每年盛夏“双抢”过后,就有县郊开来的三轮车,拖着一麻袋一麻袋梨子,让人用家里的稻来换。我们偶尔坐车去县城,快到时,在路边山坡上便可看见梨园,高低成片,引人馋涎。而村子里梨子树绝不可睹,我唯一熟识的梨子树,在大坝子上的舅舅家屋后,离我家两里路。梨子树开花于我何有,年年在意的,只是梨子何时成熟,可以去吃一个而已。然而梨子的佳期难逢,而舅舅又未必能领会我的心意,难免忽视我在梨子树下的婆娑了。最重要的是,这棵梨子树长得不好,很少结梨子,因而我很少有吃到梨子树上的梨子的时候了。

小学五年级的暑假,已经没有作业了,初中的入学又还早。有一天我想起来很久没有见过那时我偷偷喜欢的男生,觉得应该可以到他家玩一下了。这样想着,以为自己只是想看见他,而不好意思承认心里其实也觉得他家门口的梨子应该快熟了,说不定可以去吃两个。这男孩子就住在舅舅家的山脚下,虽然从没有去过,但每去舅家的路上,隔着山脚小小的一道水沟,在杉木和竹林的尖头上,就可以望见他家屋顶和屋前高高几棵梨子树。这几棵梨子树在我们同学中是很有名了,我们一定是常常听他说起,否则我何以将那几棵树记得如此清楚呢?

总之那一天我鼓足勇气、打定主意,从家里走到那个男孩子家。我到的时候,他正在和村里另外一个男生在场基上下五子棋。前一天刚下过雨,雨水把场基上尘沙都洗得很干净,只留下平整的土面,他们就用树棍在潮湿地面上画上棋盘,用石子下棋。见我来了,他仿佛也不很惊讶,只是说:“你到你舅舅家来玩啊?”然后把手上石子递给我,问我要不要下。我怕他们很会玩,赶紧说“我不下”,就在一边看着。风很好,太阳照过梨树叶子,风把树上的光吹得四面翻飞。而梨子还太小,刚从小疙瘩长成一点梨子样子,离“可以吃的梨子”还有相当的距离。我不免遗憾地看着它们,又想着也许里面还有几个大的。两只燕子从外边飞进屋檐,在窝沿上又长又碎地叫——就在这时,我忽然感到有人在拽我的辫子。

扭过头一看,原来是同学的弟弟,比我们低一年级,在学校以捣蛋著称,我们都叫他“黄二毛子”。我有些愠怒,说:“黄二毛子你在干么子?”

他嘻嘻地笑着,一下子跑去好远,然后停下来对我说:“别以为我不晓得你到我家来干么子,你不就想吃我家的梨子吗,刚刚还在看啊看的!”

一下子说得我真是又气又羞,虽然并不真为了吃梨子才来的,但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我只好无力地还嘴:“哪个想吃你家梨子!”他的哥哥听见了,骂他:“二毛子你到别的地方玩去!”二毛子不理他,跑到场基边上站着,对我们喊:“对不起,请原谅,给你找个好对象!”

然后猴儿一样乐不可支地跑走了。剩下我在场基上,尴尬极了。他哥哥说:“不好意思哦!他讲话就那样。”过了一会又想起来,说:“这下梨子还太小了,还不能吃。”我更害臊了,说:“我不是要吃梨子啊!”

那之后时间是怎么过的,现在我已经记不起了。大概我真的不想马上走,就又在那里玩了一会。然而梨子的心事被说破,又实在觉得很丑。就这样矛盾地,直到他下完棋,拖出阶檐下晾衣裳的长竹篙,敲了几个小梨子下来,分给我和与他下棋的人一人两个。梨子实在是小,简直教人想不起来吃,掉到地上,触地的那一块就碰坏了,用手一摸,就有汁水渗出来。

我就这样捧着梨子,到了舅舅家。舅舅正在门前风稻,他看见我,就说:“你那把哪家的小梨子摘下来了?”我说:“人家给的。”便跑到屋后的梨子树下坐着。是近午时分了,有人家开始做饭,烟囱里冒出白烟。这棵梨子树这年照旧没有结梨子,只有树叶被风吹得窸窣响。梨子树外一条通往坡上的小路,路两边是密密的杉木林。太阳把杉木树上的油脂晒得发烫,发出浓烈的气息。一只鸟在林子里格里格宕叫,叫一声,歇下来,又叫一声。是画眉吗?或者是黄鹂吧。除了白鹭和麻雀,剩下的鸟我都不认识,这难免很缺憾的。我坐在梨子树下的石头上,听着鸟鸣,小心翼翼地按一按梨子身上的伤口,忽然感到非常的难过和孤单了。做客

年年正月,要去舅舅家拜年。今年我们回来得晚,去时已是初六。上午天暖,舅舅家在大坝子上的山脚下,离我们家不过两里路,我们就慢慢走过去。土路两边田畈遥望还是灰黄,略微细看,田埂上已长出了绿色的小鸡草(看麦娘)和鹅肠菜(繁缕)。路边有人点了豌豆和蚕豆,发出嫩叶,到四月里,蚕豆就会开花结荚,五月豌豆青绿,可以清炒来吃。路和田之间,是一道水泥砌的细细的引水渠,里面微微积一点清水,是这些天下的雨。远处大坝子塘埂边,随着水塘蜿蜒的走势,山上毛竹绵延成片。这一片竹林从我小时候起便在那里,到今天好像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茂密些,带着冬天的灰绿颜色。

舅母给我们倒茶,开水倒进一次性塑料杯里,太烫,只好在外面又套一个。郑运开从房间里一头撞出来,一年没见,他似乎又长高长胖了一些,脸上两坨红红的,是冬天风吹日晒的结果。我一把把他抱住,让他跑不动:“郑运开你妈妈呢?”“我妈妈在家里。”舅母讲:“开过年八岁嘞!皮得要死!撵都撵不回去,非要在这待着。”我笑着说:“那是他喜欢跟你们在一块哎!”郑运开从小在这边长大,是舅舅舅母的外孙,我表妹的儿子,家在离这里十几里路的镇上。出生时,表妹带着他在父母家住了一年多,后来就算他妈妈回去住,他也常常一个人留在这里。因为从小就亲,他就叫舅舅“爹爹”(爷爷),而不是我们通常称呼外公的“家爹爹”。

每年我来舅舅家一两次,每次都能看见他。一会跑到大人严令禁止的楼顶上,一会把两个鸡窝里引窝的蛋拣到一个鸡窝里去,一会跟到第一次来做客的陌生的叔叔后面,到水塘边去玩。往塘水里远远扔石头,听见石头砸到水里清脆的那一声“嘣”,就很快乐又有点羞涩地笑起来。虽然舅母骂他一天到晚淘气,早上换的干净衣服下午就脏得不能见人,我却很喜欢他。他身上的那种东西,与其说是淘气,不如说是一种生命力旺盛的小孩子与生俱来的结实、大胆与活泼。有点像过去家里大人不怎么管、自己就好好长大了的小孩子,带一点天真的憨直。我抱了他这一下,就把他放开,让他自己玩去了。

舅母在灶屋烧饭,我们在门前场基上吃瓜子,家里养的几只鸡见来了人,不敢下来,远远在山坡上走来走去找吃的,偶尔轻轻打一声鸣。等了一会,我们决定到后面山坡上走走。大姐带着女儿,郑运开看见我们要去玩,也要跟在我们后面去。坡下的地上堆满砍下来的杉木刺枝子,颜色深翠,去年结的褐色的果球还没有掉,结在枝子上。过年前爸爸在家把灶屋拆了,重新盖了一个新屋起来,这些枝子是砍杉木做屋椽时去下来的。我们小心踩着杉木刺走过去,一抬头,看见杉木林边缘一棵高高的开着黄花的树。

是檫木。几天前我在网上看过檫木花的照片,这时一下子便意识到就是它。树干笔直,在很高的地方,枝条忽然铺展开来,每一根光光的枝条顶端,都开着一丛短穗状的蜡黄的花。这样一大树花,在冬天苍绿的山坡上,显得十分明净而耀眼。大姐惊讶:“檫木树我认识啊!秋天叶子会红。但小时候从来没注意过檫木树会开这么好看的花!”我也不记得小时候是否看过檫木的花,可是仰头看的时候,又觉得某个春天应该有过相同的充满惊异和向往的时刻。檫木的花使人感觉很静,也许是因为阴天的山很静的缘故。

我们爬到坡上,看见一条一米多宽的黄泥路,往更远处的山中伸去。这里从前是我们去山中的必经之路,春天去山上掐蕨蕨禾子和映山红,秋天上山打毛栗子,大人们上山砍柴,去住在山那一边的亲戚家玩,都要从这里一条细细的路上走过去。现在,从前的山路已经被苦竹和各色灌木长满,看不见踪影,这条黄泥路不知是哪一年新开出来,但因少有人走,也已十分荒凉。路两边长满一人多高的苦竹和水竹,虽然喜欢竹子,也觉得它们看起来有些逼人了。

大姐觉得疑惑,“以前山上好像没有这么多野竹子?”

我说:“以前哪里有这么多,要是有这么多的话,小时候我们就不会觉得水竹笋不容易吃到了。”“小笋子好吃,”她答非所问地讲,“今年春天我们要是能回来,就到山上来拔小笋子吃吧。”“爹爹的坟就在前边的坡子上吧,我几年前来找的时候,就找不到了,整个坡子上都长满了野竹子。”山中檫木(摄影:宋乐天)

再往前走了一点,我指给她看那个从前我来找的坡子,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坡子又被人开垦了出来,眼下种满了小杉木苗。大姐说:“这哪里是爹爹的坟在的地方啊,爹爹的坟还要再往前去一点。”“你乱讲,我明明记得是这里,坟前面还种了一棵柏树。”“你小你记不清,爹爹的坟是要再往前去一点,在前面那个坡子的。”“你才乱讲,我记得很清楚的啊!”“等到前面我指给你看。”“啊,糖罐子!”

这样争着,忽然看见竹缝里露出熟得红红的果子,一下子忘记了找爷爷的坟的事。“罐子”上密布的小刺,经过整个冬天,已变成干枯的黑色。我们看见了,都很惊喜,告诉小孩子们这是我们小时候上山常吃的东西。“糖罐子”通名金樱子,是蔷薇科带刺的灌木,因为果实像小小的罐子,吃起来有一点甜味,所以我们叫它“糖罐子”。小时候秋天和冬天我们从这条路去二阿姨家玩,总要在路边找熟红了又还没有干掉的糖罐子来吃,把皮上干刺用小棍子刮掉,一点一点啃它薄薄的外皮。“罐子”里面装满了毛刺刺的籽,假如不小心吃到嘴里,是很难受的。有时候我们就用小刀把它一剖两半,把里面的种子挖干净,再把果肉丢到嘴里大嚼,这时候吃起来就方便得多,感觉也要更甜一些。

我问郑运开有没有吃过“糖罐子”,他摇摇头说:“没有。”也不晓得它的名字。看来即使胆大好奇如他,也很少有同伴可以一起上山瞎玩,也没有大人把自己小时候所吃所玩的经验教给他们了。我用一根小细棍刮一颗果子给他吃,棍子却太软,刮半天刺都没刮干净。他等不及,自己摘了一颗下来,直接用拇指去揉。我看得心惊肉跳,赶紧几下把刺刮干净,啃一口示范他怎么吃,“要轻轻地啃,不然就啃到里面毛毛的籽。”他拿去吃了一口,不大会啃,只咬了一点点下来,然后咂了一下,就不好意思地丢还给我。“好吃吗?”

他害羞地笑一下,讲:“不好吃。”

我们继续往前走,糖罐子太多了,长满棘刺的枝条在竹缝里绷成拱形,十几二十几颗的糖罐子就在这拱形上好好地结着。四月里它白色的大花会开一片,蜜蜂嘤嘤来飞。我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春天时在家乡住过,不见糖罐子柔软多汁的白花也已多年。年年都是十一放假,或是过年的时候才回来。而从前糖罐子花开的时候,我们很喜欢玩一个游戏。那时野蔷薇花也正开放,新生的野竹笋刚刚抽出枝叶,我们折一段嫩竹枝,把中间没抽出的竹叶芯拔掉,掐了糖罐子的花,或是野蔷薇白的红的花插进去,远望好像竹子开花了一样。上学放学的路上一路举着走,竹子摇摇晃晃,记忆里仿佛格外好看些。

路边远一点地方,是松林,这时候苍翠静默。松林间一棵小檫木,也开着明黄的花。路边偶尔闪出一座坟,过年时烧的纸灰还留在坟前,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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