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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12:1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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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呼延云

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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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相推理师:破镜

真相推理师:破镜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真相推理师:破镜作者:呼延云设计:李洪达排版:李洪达出版社: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18-07-01ISBN:9787559419811本书由北京水木双清文化传媒有限责任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第一章恐怖座谭

整起恐怖事件,是从几个年轻人的一场无聊的游戏开始的。“我觉得我就像……就像一颗泡在醋里的牙。”

黑黢黢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发出软绵绵的声音的,是坐在沙发上的一个穿着黑背心黑短裤的胖子,他把两条多毛的粗腿劈开,分别搭在深蓝色真皮沙发的两边扶手上,手在裤裆里不停地搔抓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把手指头伸到鼻子底下闻一闻,然后接着搔抓。“你真恶心,真的!”一个坐在窗边的面色苍白的女人说,她那浓密的长发犹如瀑布,从右半边脸垂下,遮盖住了右眼,右手食指和中指间夹着一根已经吸得很短的香烟。当烟雾袅袅地飘过她的眼际时,她本来就茫然的眼神,显得更加迷茫了。

胖子得意地笑了,嘿嘿嘿的,似乎在女人的谩骂中得到了一种独特的快感,手在裤裆里搔抓得更快了,还有意加重了手背和裤衩的摩擦力度,房间里响起了很猥亵的咝啦咝啦的声音。

女人把烟头狠狠地在窗台上一掐:“老甫,你他妈到底管不管!”

一个坐在书桌前的男人抬起头来,他的脸很扁很平,塌塌的鼻梁骨像被谁踩过一脚似的,不过,整张面孔中最有特点的,还是他的眉毛。眉毛太浓的缘故,显得格外沉重,压得眼皮总是耷拉着,所以每当他看东西时,目光总是由下向上挑起,活像两根屠宰场挂猪肉的铁钩子,凶狠而阴险。“夏流,差不多就行了。”现在,他就用这铁钩子似的目光看了胖子一眼,尽管胖子的身材比他高大粗壮得多,但手还是不由得止住。“这不是实在闲得没事吗?”名叫夏流的胖子嘟囔了一句,“只好搓点泥巴玩儿。”说着把一个搓好的泥球捏在指头间看了又看,然后习惯性地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樊一帆和周宇宙到底什么时候来?”那个女人烦躁地说,“约好了晚上9点半,现在已经9点50了。我把话说在前面,10点钟一到,我立刻就走人,谁也拦不住!”“小青。”老甫说,“耐心点儿,再等一等,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大家一起找乐儿。”“我没觉得有什么乐儿!”小青狠狠地顶了他一句。

房间里沉默了,只有空调的呜呜声。胖子夏流很有耐心地把从裤裆里搓出的泥团捏碎后再捏合,分成好几个小黑粒,捧在掌心里,视为宝贝似的。

8月中旬的这个夏夜,异常闷热。小青从窗口向外望去,天黑得像在墨汁里泡过。街道上没有人,几棵小树的枝叶都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远远看去仿佛是医务室里的人体骨骼模型。一条野狗在昏黄的路灯下绕着圈追逐自己的影子,最后失望地停住了,吐出长长的舌头。

它的舌头可真红,红得像……像刚刚舔过血似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古怪的念头突然从小青的脑海里浮了出来。

该死,难道还没开始,我就先进入状态了?莫非真的像老甫给我算命说的,我上辈子是个盗墓的,所以才对恐怖离奇的事情有难以割舍的迷恋?不可能!去他的吧!这是最后一次了,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我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给那个该死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

这时,楼道里传来一阵轻浮的狂笑:“没错,就是这家,这回我肯定不会认错了!”

门开了,两个人几乎是并肩走了进来。隐约可以看出,右边的女人嘴唇很厚,微微外凸的金鱼眼上架着一副框架眼镜,本来就高高的颧骨,由于笑得过分的缘故,脸蛋鼓起,活像在皮肤下面分别塞了一个乒乓球。她很起劲地挽着左边的男人。男人皱着眉头,把被她挽住的胳膊挣了几下,挣不脱,脸上顿时浮现出一副很无奈的表情。

小青尽管不想,目光仍不自觉地转移到了那个男人的身上。

浓眉大眼,鼻梁如雕刻一般完美,性感的嘴唇,衬衫下随着呼吸起伏的发达胸肌,像NSK的轴承一样坚实的腰部,被牛仔裤绷得有些隆起的臀部——这是个完美的运动型男孩。“我操!”刚进来的女人对着迎上来的老甫说,“瞧你丫住这地方,我每次来都走错。刚才进了旁边单元,敲开一家门,一糟老头子开的,提着裤子,估计正拉屎呢……”她边说边狂笑,几乎说不下去了。

老甫笑了笑“:一帆,我说你和宇宙怎么这么晚才来,原来是走错门了。”他把大门关上。“真他妈黑!”樊一帆说,“还有,你丫又好几天不打扫卫生了吧,臭烘烘的。”“这不是提前酝酿气氛嘛!”老甫对着里屋嚷了一声,“夏流,把蜡烛点上吧!”

胖子很不情愿地把两条腿从沙发扶手上挪了下来,整个脚掌压在地上,手扶住膝盖,腰使劲向上拔,“哎哟”一声,肉大身沉的缘故,居然没站起来。他不由得生气地低声咒骂着。“咔嚓!”

小青的大拇指在绘着半扇蝴蝶翅膀的蓝冰打火机上一拨,火苗腾起,点燃了圆桌上一根粗粗的白色蜡烛。

屋子里顿时亮起了微弱的光芒,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患了肝病似的,笼罩着晦气的土黄色,他们的举手投足,都在天花板和墙上晃动起纷乱的影子,影子的边缘是透明的,像被剥好后挂起的一张张皮。唯有地板显得更加黑暗了,十条小腿犹如被淹没在污泥之中。“开始吗?”老甫问。“再等等……”樊一帆掏出手机看了看,“我约了杨薇,她还没到。”

小青立刻向门口走去:“那就恕不奉陪了,我事儿多着呢,没时间等了又等。我可不像某些人,要是没了傀儡师,连胳膊腿儿都不知道怎么动弹。”

樊一帆大怒:“你丫说谁呢?”

老甫连忙打圆场:“一帆你别生气,小青你也别那么多牢骚,咱们现在就开始,现在就开始—”“不行!”樊一帆拦腰斩断了他的话,“我说等,就得等!老甫你最好别惹我不高兴!”

老甫挑了挑眼皮,不再说话。

这时,胖子夏流总算把身体从沙发中拔了出来,一边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一边嘿笑道:“都是哥们儿,红什么脸啊,看在我的面子上,就算了吧!”说着给樊一帆倒了杯可乐,端到她面前,“帆妹,消消气。”

樊一帆接过纸杯,杯沿贴到嘴唇的一刹那,突然停住了。她冷笑一声,把纸杯递还给夏流:“这杯,你先喝。”

夏流一愣:“你喝你的,我……我再倒一杯就是了。”“不行!”樊一帆横眉怒目地把手中的纸杯端到夏流的唇边,“你就喝这杯,马上喝下去!”见夏流还在支吾,她手腕一甩,一杯可乐全泼到了他的脸上,顺着下巴流淌,“操你妈的!以为我不知道?你丫又把你身上搓下来的泥团儿扔在里面给我喝!瞧你丫那副恶心样子,猪头猪脑的,就他妈的名字取得好!”

夏流的面皮顿时涨成了紫色。这胖子人如其名,天生只对下流的事情感兴趣,乐此不疲。早在上小学时,他就热衷于把身上的污泥搓下来揉成团儿,下在女同学的饮料里,到底有什么用,不知道。反正每每看到异性喝下自己的秽物,总能令他异常兴奋。

老甫见夏流两个拳头越攥越紧,让他去洗手间擦把脸,夏流这才悻悻地走开。

这时,挂在墙上的可视电话响了,老甫一接听,屏幕上就出现一个又瘦又矮的身影,看上去有些模糊,像泡在面汤里似的。

樊一帆抢过电话:“薇薇,你怎么才来?”说着按下门禁的解除键。

片刻,门开了,烛光不禁一曳,一个穿高跟鞋的女人走了进来。

蓬松而凌乱的长发,加上阴影般浓重的斜刘海,仿佛在脸上覆了一层不祥的黑纱,完整露出的似乎只有鼻翼那么宽,还涂了厚厚的脂粉,口红太重的缘故,嘴巴活像被割开的一道已经凝血的伤口,一条黑色筒裙套在身上,左胸上戴着一款Dior的水钻胸花,看上去有一种无比妖异的感觉。

在场的人当中,大部分从来没有见过杨薇。小青虽然认识她,却一屁股坐在圆桌边的一把椅子上,又点了一根烟,仰着头慢慢地抽,仿佛根本就没看见她似的。

杨薇冷冷地看着她。“大家坐,大家坐。”作为主人的老甫招呼每个人围着圆桌坐下,“今天晚上是咱们‘恐怖座谭’的第6次聚会,杨薇以前没有参加过,我就给你讲一讲我们的游戏规则吧。其实也很简单:等会儿我把蜡烛吹灭,每个人轮流讲一个恐怖的故事,或者做一件恐怖的事情,谁如果能把其他人吓得离席——上洗手间不算——或者要求不要再讲下去了,谁就是胜利者。胜利者的奖励是,他可以提议在场的任何一个人做一件恐怖的事情……”“比如?”周宇宙问。“比如这个。”一直沉默的小青突然开口,撩起遮住右脸的长发。

太阳穴以上的皮肤竟是一片恐怖的紫红色疤痕!

杨薇的身子不由得向后一缩。“那次,据说是你教给一帆的故事,她讲得连老甫都吓得跳起来了。”小青瞪着杨薇,咬牙切齿地说,“然后一帆的提议是用她的打火机燎一下我的右太阳穴,起先我不同意,后来她把打火机给我,让我自己燎,我把火力钮调到最小,谁知打火机是做过手脚的,火力钮强弱是反的,结果我就被烧伤成了这副鬼模样……”

樊一帆笑出了声。

老甫忙不迭地说:“那只是一次偶然的事故……一帆经常赢,不是还让我从三楼阳台上跳下去吗?多亏下面是草坪……总之,赢家的提议,被提议者必须完成。”“另外我还要强调一点。”老甫说,“假如你讲了一个故事,把一帆吓得跳起来了。我也讲了一个,也把一帆吓得跳起来了——算谁赢呢?算平手,两个人接着讲,看谁吓到的人多,谁就是最后的赢家。”

杨薇吐了个很圆很圆的烟圈,然后把烟头扔在地上,脚狠狠一踩。

一刹那,她的目光和小青的目光像两把同时掷出的尖刀,刀尖硬生生地撞在了一起,一样的冰冷,一样的尖锐,一样的残忍,甚至包含着一样的意思——如果我赢了,你就死定了!

老甫关上门,把厚重的窗帘也哗啦啦地拉上,小小的房间顿时成了一个不透风的密室。然后,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所有的人都闭上眼睛,胳膊肘支在冰凉的桌子上,把两只手抱成一个拳头,顶住下巴,沉默不语。这是每次“恐怖座谭”开始前的固定仪式,用意是集中精力,召唤出内心的“魔性”。

墙上的影子也凝固住了,但仔细看,随着烛光的摇曳,影子的边缘还是有些微微地颤抖,像刚刚端上餐桌的六块肉皮冻。

不知沉默了多久,老甫睁开眼,鼓起腮帮子,噗地一吹,烛火痛苦地颤抖了一下,就被撕裂了一般熄灭了,影子随着火光一起化成一缕味道酸酸的青烟,在半空中渐渐飘散。

睁开眼,黑暗。似乎还能看到残存的最后一缕烟,那是烛光的骨灰——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浮起一丝不可名状的坠落感。

第一个讲的是夏流。只见这胖子先是嘿嘿干笑两声,然后抠着臭烘烘的脚丫子说“:我讲的这个简单,但是是真事儿。听说老早以前有那么一批人,给搁到甘肃一沟里边去了,找不到吃的,大冬天的,怎么办啊?最后一个个饿死了,只有几个活下来的,你们猜,他们是怎么活下来的?”“这还用说?”樊一帆撇了撇嘴,“吃人肉呗,在锅里煮,或者烧烤,味道应该不错吧。你们谁吃过?”

夏流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刚开始吃人肉,人肉吃光了怎么办?”

樊一帆说:“那就互相杀!谁死吃谁——你丫能不能别抠脚了?”

夏流把脚放下:“都饿成劈柴了,谁杀得了谁啊?你再猜。”“猜不出!”樊一帆不耐烦地说,“你丫就别卖关子了,直接说吧。”“他们吃完了人,然后把骨头风干了,用刀一点点刮骨头面儿冲水喝。”说到这里,夏流哈哈大笑起来,“你们说好玩不好玩?”

大部分人的喉咙都咕噜一声,唯独樊一帆笑了:“不错啊,还能补钙呢!”

老甫说:“咱们下面讲的故事,还是要把重点放在恐怖上。要是比恶心,就不用了,准保胖子拿第一。”

大家一致表示赞同。

第二个讲的是周宇宙。健美的小伙子,声音却有些尖细,这时刻意压低了音量说话,显得很古怪:“有一年,美国南极科学考察站留下了两个人过冬,一个叫汤姆,一个叫杰森。他俩平时就是很好的朋友。科考站有的是粮食和水,他俩除了保养科学仪器,平时就聊天下棋,晚上睡在一个小屋里,日子过得倒也不错。“但是有一天,杰森突然病倒了,而且病得越来越重,眼看就不行了。临死前,他抓住汤姆的手说,自己不想长眠在这南极大陆的冰天雪地里,请汤姆发誓一定不要就地掩埋自己,要把自己的尸体带回美国去。汤姆答应了。“杰森死了,汤姆非常难过,但尸体总这么放着不是办法。汤姆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埋到冰雪里,等春天考察队回来了再挖出带回国去比较妥当。于是汤姆拿了铲子,把杰森的尸体背到考察站不远处的一个小丘陵上,埋在雪里了。“这天晚上,汤姆独自一人待在小屋里,听着窗外暴风雪的呼啸声,想想刚刚去世的朋友生前的音容,感到格外孤寂,便早早地熄了灯,躺下睡了。“第二天一早,汤姆醒来,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他懒洋洋地坐起,突然,整个人都僵住了!”周宇宙陡然提高音量,“因为他发现,昨天被埋在冰雪中的杰森的尸体,此时此刻,就躺在对面的床铺上!”

围着桌子坐的人们,身子都是一颤!“汤姆想不明白,杰森的尸体是怎么进了屋子的。方圆几百里冰天雪地,根本不可能有其他人,而且房门是反锁的。他感到非常非常恐惧,但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就把杰森的尸体又埋了回去。谁知第二天早晨一觉醒来,杰森的尸体居然又躺在了对面的床铺上。“汤姆吓坏了,他仔细检查杰森的尸体,没错,死得透透的。他又拿着枪围着科考站巡查,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结果连只企鹅都没发现。他困惑不解,瞪着杰森的尸体看了一天,只好把僵硬的尸体又埋了回去——这次他特意把原来的坑挖得更深了些。回到房间,汤姆反锁好门,把桌子推到门前堵住,抱着上了膛的枪,靠在墙角打盹。“外面是风雪声,呼呼呼呼——点着油灯的小屋,不知道什么时候,灯熄灭了,一片黑暗……”

房间里寂静无声。每个人都僵硬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畏缩在茫茫雪原中的小屋里,惊恐地等待着那扇锁得严严实实的门,再次被杰森的尸体推开……“第二天早晨,汤姆睁开眼睛,看见门依旧反锁着,桌子依然顶着门,而杰森的床上空荡荡的,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站了起来。然后,他看见自己的床上,躺着杰森的尸体……”“我的天哪!”小青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

周宇宙接着说:“汤姆浑身发抖,惨叫一声,朝杰森的尸体连开数枪,“乒乒乒”,尸体被打得稀烂,然后汤姆把枪口塞进自己嘴里,扣动扳机,只听乒的一声……”“乒!”

一声巨响!

响声近在咫尺。黑暗中的人们,本来就像坐在太平间里,等待着未知的恐怖,这突然爆发出的“枪声”吓得他们心惊肉跳,小青和杨薇几乎是同一秒钟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怎么啦?怎么啦?”

还是老甫比较沉着:“快把蜡烛点上!快!”

小青想掏出打火机,颤抖的手在裤子上摩挲了半天,竟然一直伸不进裤兜。

终于,抓住打火机了,点燃烛芯,火光在黑暗中重新闪亮的一刻,所有人都闭上眼,不忍看到真实发生的一幕,但是当视线像蜗牛伸出触角一般慢慢从眼皮间探出,扫视了一遍昏黄的光晕中的每个人时,又不由得全都愣住了。

一切都很正常,没有人的胸口或眉心有枪口和汩汩流出的鲜血。

夏流张着嘴巴,肥硕的腮帮子神经性地抽搐着,像一块刚刚被摔在案板上的后臀尖。“扑哧”一声,周宇宙笑了起来。烛光一颤,他那英俊的眉眼顿时有些变形,仿佛是毕加索笔下彩色几何图形的堆积。他弯下腰,从实木地板上捡起了手机。“操你妈的,吓死我了!”樊一帆推了一下他的胸口,手掌感觉到丰满而有弹性的胸肌,不由得摩擦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原来你把手机扔地上吓唬我们啊!”“有钱人啊,手机摔坏了也不在乎。”老甫淡淡地道,探了探身子把蜡烛重新吹灭,“小周你把两个人给吓离了座位,算你厉害。”

杨薇和小青慢慢地坐回原位。小青有点不好意思:“故事讲完了?好像还没有结束啊……不过,已经够吓人的了。”

周宇宙说:“我下面要说的,才真的吓人,那就是——这个故事是真实的。”“啊?”一片惊呼。

周宇宙把故事讲完:“第二年春天到了,美国南极科学考察队回到科考站,发现房间里的两具死尸,十分震惊,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他们在抽屉里找到汤姆的日记,日记一直记到他自杀的前一天,其中写到了杰森的死,也写到尸体一次次从墓穴里爬出……看着汤姆在日记上写下的一行行歪歪斜斜的字,科考队队员们不由得毛骨悚然。他们对整个事件百思不得其解,将两具尸体带回国安葬之后,科考队队长亲自带着这个谜团来到纽约,向顶级推理大师艾勒里·奎因求教。艾勒里·奎因看完汤姆的日记之后,做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测……”“等一下。”小青打断了他的话,她似乎还在为刚才被吓得跳离座位的事赌气,“你能不能先别说出事情的真相?让我先好好想一想。”

周宇宙笑了笑:“好吧,你先想着,下一个轮到谁讲了?”

樊一帆嘟囔了一句:“讨厌,吊人胃口嘛……”

下一个轮到老甫讲了。他慢条斯理地说“:有个大学生来到一个小城镇,租到了一套很便宜的住宅。两层小楼,只住着母女两个人。据母亲说,他们家的男主人失踪了,只有上中学的女儿与自己相依为命,她让大学生住在二楼女儿的房间里,女儿搬到一楼和自己一起住。“大学生住下的第一天夜里,睡不着,突然听见隔壁有很凄凉的哭声,还有低低的咒骂声。他感到很奇怪。第二天夜里,依然如此,他使劲敲了敲墙,才安静下来。天亮后他跟女房东说了这个情况。女房东说不可能啊,你那房间的墙那边是一条封闭的小巷,根本没有人住。“大学生决定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绕到房子后面,发现果然是高墙封闭的一条小巷,而且墙头装着铁丝网,根本攀不上去。他很沮丧,正要放弃,突然出现了一个脸上有刀疤的人,迎面拦住他,跟他说多年以前,这个小镇上失踪了三个小孩子,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有一天,他在大学生现在租住的房间里留宿时,夜里听见了隔墙传来哭声和咒骂声,他从墙上的窗口往下看去,发现封闭的小巷里有三个血淋淋的鬼影子。等到早晨,鬼影子消失了,小巷的地上出现了一块生锈的铁盖子。刀疤脸怀疑三个小孩子的尸体就埋在铁盖子下面……“这不是伊藤润二的《鬼巷》里面的情节吗?”樊一帆叫嚷了起来,“后来那个大学生来到巷子里,在铁盖子下果然发现了尸体。原来都是女房东的女儿干的,她不仅杀了她的同学,还杀了她的爸爸——我说的对不对?”

老甫很扫兴地干笑了两声,不再讲了。“真没劲,以为你准备了这么长时间能讲出什么吓破胆的东西来呢,原来是个老掉牙的故事。”樊一帆不屑地说。

其他人倒都松了口气,中场休息一般,扭扭脖子,晃晃肩膀,让绷得过紧以至于有些酸痛的肩颈和神经放松一下。周宇宙走到外屋打了个电话,声音太小,听不清他说什么。老甫去洗手间时正好看见他把翻盖手机盖上,“啪”的一声,背景灯像绿头苍蝇被拍死一样熄灭了。“没摔坏吧?”老甫问。

周宇宙没有说话,是不是点头或者摇头了,老甫也没看清楚。总之,两人擦肩而过。

老甫从洗手间出来,回到里屋,见樊一帆还在跟众人埋怨他拿老故事糊弄大家,笑道:“一帆,有本事,你来个刺激的给我们见识见识。”“我早准备好了!”樊一帆摸黑走到外屋,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一摞纸杯,放在圆桌上,然后用起子打开一瓶啤酒,估摸着杯子大致的位置,咕咚咕咚地把每个杯子都斟满,泡沫泛起又破灭的沙沙声,不绝于耳,活像是把一盆水泼在了生石灰上。“我请大家做个游戏,第一试试胆量,第二比比运气。你们当我来真的可以,当我开玩笑也可以。”樊一帆指着纸杯,冷冷地说,“我在其中的一个纸杯里下了微量的氰化钾,这种毒药据说口服10毫克就可能要人命,我下的量虽然比较少,不过估计也够人在鬼门关上走一回的了。当然,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我根本没有在纸杯里放任何东西。不过,只有喝完才能知道真相了。请大家每人挑一杯,等会儿一起喝下去,然后咱们拉起手,剧烈抖动身体,加速毒药发作,看谁才是那个中毒的倒霉蛋。”

小青拒绝:“咱们开‘恐怖座谭’,不是玩命,这种游戏,你自己玩吧,我不参加。”

黑暗中,绽开两排白森森的牙齿,是樊一帆在狞笑:“我就知道你不敢玩。你什么都争不过我,没完没了地输,到现在,居然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小青一言不发,从六个纸杯中随便拿过一个,放在自己的面前。

其他人一见,也先后拿了自己的一杯,不仅动作缓慢,还都不约而同地看了看别人的杯子。

只剩下一个纸杯了,圆桌上。

樊一帆伸出胳膊,把这最后一个纸杯拿在手里,高高举起,用一种很夸张的悲壮腔调说:“让我们为死神——干杯!”一仰脖,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然后用略带挑衅的目光盯着其他人。

十二只手牵起来了。

先是衣服摩擦的窸窣声,然后是椅子嘎吱嘎吱作响……骤然,漆黑房间里的六具身体触电一般剧烈抖动起来,虽然谁也看不清谁的面孔,但是都能从手指的紧紧勾连中,感受到彼此的肌肉、骨头、关节和血管犹如被抻断般痛苦。还有在摇摆中愈益纷乱的你的我的他的发丝,纠结成一团,搅动,搅动,一股无法言喻的诡异气氛像潭底的腐肉,在搅动中时隐时现。谁中了毒?谁正在痛苦中挣扎?有人在呼哧呼哧地喘息,让人想起老烟民那千疮百孔的肺叶。夏流的嗓子眼里发出一种极其尖细的呻吟,好像活塞从针管向外推出的空气……

突然,有人从手臂组成的圆圈中猛地挣脱出来,活像是气球爆开时的破口,“哐当”一声连人带椅子,呈弹射状,后仰着摔倒在地上。身子蜷曲,绷直,蜷曲,绷直……抽搐得像一根接连发射弓箭的弓弦。

大声的惨叫!“开灯!开灯!”是小青在叫。“不能开灯。”老甫说。“混蛋,你疯了?出人命了!”小青大喊着,跳起来把蜡烛点燃。

烛光下,老甫神情平静,夏流庞大的身躯缩成一个球,周宇宙脸色略苍白,但三人都安坐在椅子上。地板上有两个人,蹲着的是杨薇,坐在地上的是樊一帆——她已经不再抽搐了,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笑。“我也吓得两个人离开座位了。”樊一帆说,金鱼眼瞪着小青,下嘴唇微微向上勾着。“卑鄙。”小青咬了咬牙说。

老甫笑了:“我就知道一帆是吓唬人玩儿。”

杨薇扶起椅子。樊一帆从地上爬了起来,揉着屁股,慢慢坐下,瞪着周宇宙说:“你为什么不关心我的死活?”“不是不关心。”周宇宙说,“我和老甫一样,猜到你可能是演戏。”

樊一帆冷笑了一声。

蜡烛被重新吹灭了。一时间,屋子里像刚刚结束了厮杀的战场,格外安静。小青走到窗边,拉开窗帘,不由得轻轻地“呀”了一声。原来,外面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雨丝虽细,却将夜染得有些纷乱,仿佛在漆黑中还隐藏着什么更加叵测的东西。“小青,小青……”老甫叫了她两声,她才回过头,眼神有些茫然,像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似的。“轮到你啦。”老甫说,“快回来坐下吧。”“不用了。”小青把厚重的窗帘放下,靠在墙上,歪着脑袋,望着几乎看不见的天花板,就这么开始了梦呓似的讲述:

从前,有一个女人……女人有许多种,好的坏的美的丑的贵的贱的纤细的丰满的清纯的成熟的贞洁的放荡的,但是这个女人,她不属于上面任何一种,她就是喜欢玩儿。她什么都玩儿,过山车沙狐球老虎机PSP扑克麻将感情,甚至性命,因为她没别的事儿可干——什么?老甫你说这种女人现在满街都是,嗯,那就满街都是好了。

有一次她碰上了一个男子,这男子很善良很忠厚,她想逗他玩玩,一来二去男子对她还真动了心。她见他家境很好,就嫁给了他。可结婚没多久她就烦了,她的所有玩具都是过期就扔。但是怎么才能甩掉丈夫呢?她一点办法都想不出,因为她的所有心思都在怎么能玩得开心上,除此以外她几乎什么本事都没有。

不过,她有个非常有心计的闺蜜,这个闺蜜几乎是她的谋士,在所有事情上都为她出谋划策,仿佛是提着吊线的傀儡师一般。闺蜜得知了她的烦恼,给她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在一个寒冷的日子,深夜时分,这个女人把丈夫叫到了湖畔的一片树林里,告诉他,她觉得嫁给他之后一点都不幸福,痛苦得不想再活下去了。丈夫太老实了,听了妻子的话,手足无措。女人说自己想单独走走,让他在树林里等自己,不要走开。

丈夫傻呵呵地站在树林里,听风声在树梢凄惨地号。突然,远处接连传来“咔嚓”和“扑通”两声,然后是妻子大喊:“救命!救命啊!”

丈夫拼命向湖畔跑去。在岸边,他看见原本冰封的湖面在不远处漏开了个大窟窿,白色的冰屑还在随着湖水不停地向上翻涌。他把外套一脱就跳下了冰窟窿,刺骨的湖水蜇得他肌肤像被一万根针扎一样疼。他三划两划没看见妻子,感到身体快要被冻僵了,就想先浮上去再说,谁知头刚刚露出水面,一块巨大的石头就砸在了他的头顶上!

他沉下去了,沉下去了……

湖面的窟窿当夜就重新冻上了。

后来,破冰钓鱼的人发现了丈夫的尸体。警方调查后,认定是他自己不小心踩破了冰掉下去的,头顶的伤可能是奋力往上浮的时候,撞到冰层导致的。

那个女人非常高兴,总算摆脱掉了丈夫,而且最关键的是,她觉得这一次杀人游戏玩得开心极了。在整理丈夫遗物的时候,她看到了一面美丽的镜子,那是丈夫生前最喜欢的一面镜子。她转手就把镜子送给了给自己出主意的闺蜜。

谁知第二天就传来了闺蜜的死讯:她死在门窗紧锁的房间里,一把刀插进了她的心窝,但刀上只有她自己的指纹。警方认定她是自杀。

傀儡师的线断了,那个女人感到失魂落魄。在去闺蜜的房间清理遗物时,她惊讶地发现,闺蜜已经将那面美丽的镜子挂在了卫生间的墙上。不知是什么原因,镜子仿佛突然有了磁性,令女人无可抗拒地将它拿回了家,而且也挂在了卫生间的墙上。

当天夜里,女人躺在床上,脑海里浮现出闺蜜惨死的现场:瞪得圆圆的眼睛和张得大大的嘴巴,雪亮的尖刀,一地已经凝固的污血……翻来覆去,她怎么也睡不着。

……

四个字。

有人说了四个字,虽然声音很低,但女人听到了,只是听不清。

似乎就是一个人伏在她的耳际说的。

不可能!这所房子里只有她自己!

她从床上一下子坐了起来,瞪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她什么也看不见,但可以肯定身边没有人。

也许是幻听吧——她躺下了。

但是,几乎在后脑勺贴上枕头的一瞬间,声音再次响起,还是四个字,这一回,格外清晰。“我冻僵了—”

最后那个“了”字拖着长长的颤音,凄惨至极。

女人吓坏了,坐起来,浑身直哆嗦。她使劲地看,身边还是没有任何人。但是那声音越来越大,而且始终重复着四个字:“我冻僵了——“我冻僵了——“我冻僵了——“我冻僵了—”

女人大叫了一声,狂奔到厨房抓了一把刀,跌跌撞撞地把每个房间的灯都打开。

她要找到那个人,那个虽然已经冻死在湖底却依然对她纠缠不休的丈夫!

可是,几乎每个房间的每个角落她都查看了个遍,根本没有人。而且,门和窗都锁得严严实实的。

只剩下卫生间了。

她两手紧紧握着刀,用刀尖顶开了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门开了,浴缸里是空的,马桶上是空的,洗手池前是空的,卫生间里根本就空无一人。

那凄惨的声音也消失了。

她把腰靠在白瓷洗手池的边缘,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感到全身都要虚脱一般,没有一点力气。

现在她只想回到床上躺下。

铝合金透气板吊顶上的节能灯,照得整个卫生间白花花的。她转过身,无意中往挂在墙上的那面镜子看了一眼。

只有一眼。

镜子中的恐怖景象,令她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镜子里是不是……出现了一个骷髅头?”圆桌边的周宇宙问道。“不是。”“那就是死去的丈夫湿漉漉的身体,头顶还在往外淌血。”这回是老甫的猜测。“也不是。”“那么……”房间里响起了夏流带着哭腔的声音,“镜子里的恐怖景象究竟是什么——你快说啊,别再吓我们了……”

小青叹了口气,慢慢地说下去。“最恐怖的景象就是:那个女人就站在镜子前,但镜子里——什么都没有。”第二章打给空屋子的电话“什么……都……没有?”

夏流的声音颤抖得好像被人迎头浇了一盆冰水。“是啊,什么都没有……”小青停了一下,接着说,“当然,镜子清晰地照出了那个女人身后贴着白色瓷砖的墙,甚至墙上的一只正在缓缓爬行的黑蜘蛛,但就是没有她的脸。她瞪着镜子,发了大约半分钟的呆,突然惨叫一声,扑到镜子前,手指死死抠住镜子的边沿,疯了似的照着自己。但镜子里还是没有她的影像,那只黑蜘蛛,招摇地爬过她的影像本该在的位置……”“别……别讲了!”夏流哀求道,声音小得像一只快要被拍死的蚊子,因为恐惧而流出的一滴泪珠顺着嘴角往下淌。

小青却没有停,声音冰冷:“女人用刀柄狠狠地凿在镜面上,哗啦啦!镜面上顿时布满了蜘蛛网一样的裂痕,再一刀,噼里啪啦,无数碎掉的镜片撒落在地上。就在这一刹那,整栋房子里所有的灯管都在同一时间啪地炸裂,瞬间,所有的光芒都消失了,黑暗吞没了她。她尖叫着冲出卫生间,视网膜上突然浮现出一个人的形状,正是被她害死的丈夫!只见他浑身湿漉漉地站在客厅中央,散发着暗绿色的光,头顶往外汩汩地冒血,血从额头流下,把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染成了恐怖的鲜红色,鲜血顺着他的指尖、裤管一滴滴地滑落在地,仿佛他整个人即将融化成一片浓浓的血浆,漫延整个房间。“‘我冻僵了,我冻僵了,我冻僵了,我冻僵了’……丈夫一面呜咽,一面向她逼近,逼近。“女人脸上的肉抽搐得变了形。她狂吼一声,双手握紧刀向着丈夫的心脏刺去!“只听‘扑哧’一声……”

讲到这里,小青闭紧了嘴,半天没有出声。

房间里静得像死了一样。“后来怎么样了?”半晌,老甫忍不住问。

小青说“:妻子的尸体,好几天后才因为尸臭味太浓被邻居发现了。她仰面躺在地板上,双手握紧刀柄,把刀刺进了自己的心脏,用力之大,刀尖几乎穿透了脊背。令人不解的是,她那双睁得大大的眼睛里,依然残存着极度恐惧的光芒……”“啪!”

狠狠的一声响,是手掌用力拍打桌面发出的声音。紧接着,樊一帆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张口就骂:“小青,你他妈的混蛋!”

小青的脸上慢慢浮现出了诡异的一笑。“臭婊子,你丫指桑骂槐,以为我听不出来?! ”樊一帆咬牙切齿地说。本来就外凸的金鱼眼,此刻像要爆裂一般鼓出眼眶,显得格外狰狞,“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杨薇望着小青,毒毒地点了点头。“宰了我?你们试试看。”小青轻蔑地说,“京剧里有一出《徐策跑城》,没听过吧?其中有这么一段唱词‘: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起意神先知。善恶到头终有报,未知来早与来迟。’连同刚才那个故事,我一起送给二位。”她用右手食指把长长的秀发轻轻一挑,“好了,我先走了,今天是我最后一次参加‘恐怖座谭’。再见!”说完,她大步走到外屋,打开门就向楼下走去。任凭老甫怎么叫她,也不回头。

突然,樊一帆对周宇宙咆哮起来:“你他妈还坐在这里干什么?是不是想看着我被活活气死?你马上下楼,追上那个臭婊子,给我大嘴巴往死里抽,抽死她个杂种!你巴掌上要是没沾血,就别回来见我!”

周宇宙愣了一下,站起身,追小青去了。

小青站在黑黢黢、空荡荡的街上,嗅着雨后泥土散发出的苦苦的香气,心头一片迷惘。我这算什么?发泄?出气?报复?反击?好吧,就当是给他们一个教训,那么一切真可以挽回吗?根本不可能!我做的这些其实就像寿衣一样毫无意义可言。那么,走吧,走得远远的,永远不再回来,可是我又能去哪里呢?夜这么黑,黑得又这么浓……

她的胳膊突然被人抓住了。

她转过头,看见了那张虽然漂亮但缺乏表情,因而像陈列在橱窗里的人偶一样死板的面孔。“怎么?你是他们派来宰我的?”小青从鼻子里发出“哧”的一声,充满了不屑。“小青,闹得大家撕破脸,这又何必呢?”周宇宙说,“你知道,我心里其实只有你一个人……”“放手!你这个骗子!”小青想甩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那只手,但他抓得太紧了,挣扎了两下没有用,激愤中她用另一只手狠狠一挠……“哎哟!”周宇宙叫了一声松开手,手背上出现两道红色的血印。

小青指着他的鼻子,愤怒地骂道:“你是不是觉得用谎话蒙骗一个人是件很爽很好玩的事情?如果是,麻烦你去哄其他那些还没有看清你真面目的人。至于我,这辈子绝对不会再相信你说的半个字!”说完,她“腾”地向远方跑去。

周宇宙看着她那渐渐模糊的背影,掏出手机,大拇指一挑,把盖掀开,一段蓝绿色的光芒像福尔马林溶液一样立刻浸过了他僵硬的脸孔,那俊秀的眉眼、高挺的鼻子和丰满的嘴唇,一时间显得有些肿胀。他看了看屏幕,“啪”地合上,顺着小青跑掉的方向慢慢地走去,双手一直插在裤兜里。

此时此刻,在老甫的家中,樊一帆活像一只屁股着了火的母猴子,跳着脚地骂街,脏话有如阴沟里的污水,源源不断地从她那绛紫色的双唇中喷涌出来:“该死的臭婊子!下三烂!”她的影子在墙上蹿啊蹿的,弄得屋子明暗不定。

这么闹腾了约莫有十分钟,樊一帆依然不休不止。杨薇把眉毛压得低低的,一声不吭地抽着烟。夏流又开始在裤裆里搓他的泥丸了。

到底老甫精明,一句话就让她消停下来“:一帆,小周怎么还没回来?”

樊一帆愣住了。“呵呵。”夏流笑了。“你丫笑什么笑?”樊一帆恶狠狠地瞪着他问。

也许是小青刚才的那一番表现,或多或少给这个胖子打了点气,他把肥嘟嘟的脸蛋一扬:“你派周宇宙去打小青,他舍得吗?他俩原来可好过,保不齐被你这么一逼,旧情复燃,就这么双宿双飞喽。”

夏流以为自己这番话,最低限度也能把樊一帆当场气昏过去。谁知樊一帆站在原地想了想,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那正好。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反正这个我也玩腻了,正想换个新的。我可是梦露牌的方便面——不愁没有男人泡……”

她的笑声,她的语气,没有丝毫的虚伪和做作,仿佛是燃气灶上的旋钮,仅仅咔吧一拧,刚才还火焰灼灼的炉头,瞬间就熄灭得一干二净,以至于夏流低声说:“我靠—”“小青退出了,小周又不回来,我看咱们今天的‘恐怖座谭’就到此为止吧。”老甫说。

夏流忙不迭地说:“好啊!今天晚上大家玩儿得一个比一个邪乎,吓得我冷汗出了一层又一层,脖颈儿到现在还是湿的呢。再讲下去我今晚就别想睡觉了。散了散了!”“不行不行!”樊一帆急忙拦住,“杨薇还没讲呢。”。

夏流在裤裆里揉搓的手不动了。

事后回忆起这个时刻,夏流说自己当时一阵心慌,那种感觉……初中时,有一次下河游泳,同学们都从岸边下水,他逞强非要从拱桥上往河心跳,翻出桥栏,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隐约觉得水下藏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仿佛是在等待猎物的鳄鱼。他顿时害怕起来,畏畏缩缩地不敢跳了,在水中起伏着的同学们开始起哄:“夏流,你害怕啦?”“牛逼就牛到底哦!”他鼓足了勇气,闭上眼睛,一个猛子扎下去,脑袋“砰”地撞在了水面下的石头桥墩上,当场就不省人事了,后来被救起时,据说鲜血把河面染红了一片。从此他再也不敢游泳了。可是就在这个夏夜,连续听了或看了四段恐怖的故事和表演之后,胆小的他以为已经接近尾声了,可是,当黑暗再次席卷了这个房间的那一瞬,他强烈而清晰地感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桥栏外——不可名状的恐怖和血腥,也许才刚刚开始。

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里,沉寂了很久很久。每个人都在等待,就像趴在冰凉的井沿,探头探脑地看井底究竟能冒出些什么,就在他们断定这是一口枯井的时候,杨薇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低沉而阴冷:“没准备,我讲不出。”“讲不出”这三个字活像遗留在洞口的一截老鼠尾巴。樊一帆说:“没事的,你随便讲一个,哪怕能让我们小小地害怕一下都行。”

杨薇还是摇了摇头。

夏流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正鼓足了力气准备从椅子上站起,逃离这个房间(或者逃离这种感觉),突然——“要不,这样吧。”杨薇说。

夏流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杨薇从黑色筒裙的口袋里掏出了手机,一边摁着键盘上的按键一边说:“一帆知道,我家在望月园附近有一套房子,一直空着,半年没人住了。”她摁下拨出键,然后把手机贴到耳朵上,接着说,“快11点半了,我往那空房子里打个电话,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假如有人接听,该是一件多么恐怖的—”

声音戛然而止!

她好像突然被拧断了脖子。

黑暗中,杨薇的一对眼珠瞪得如同被绞死的人,虹膜、瞳孔和眼白在一瞬间混合成铅色的凸起,两道无比震惊的光芒被死死封冻在这凸起上,仿佛是巨大而恐怖的投影。“怎么了?怎么了?”樊一帆惊慌失措地问。

杨薇变成了石头一般,说不出话。“哎呀!你倒是说话啊!”樊一帆抓住她的胳膊,拼命地摇晃。“一帆你别慌。”尽管老甫怀疑杨薇此刻的表现和樊一帆刚才“中毒”一样,不过是一场提前准备好的表演,但这房间里悄然流溢的诡异气氛,还是让他心惊肉跳,“杨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慢慢说。”“有……有人接听……”

杨薇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嗓子眼里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樊一帆“啊”地惊叫了一声,“扑通”坐在了椅子上。

夏流浑身上下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一幕景象慢慢地在他眼前浮现,无比清晰:落满灰尘的空房子里,一片漆黑,电话铃骤然响起,“丁零零,丁零零”,突然,半空像被用刀切开似的,慢慢浮现出一只手,拿起了话筒……

他想哭,真的。

老甫还算镇静,他看着杨薇,尽管屋子里漆黑一片,依然能看到她那斜刘海遮掩下的面颊,惨白得犹如停尸房中的死尸:“你赢了。”

杨薇茫然地把脸缓缓转向他。“我说,你赢了。”老甫说,“虽然你今晚最后一个讲恐怖故事,而且讲得最短,但是你营造出的恐怖气氛无人能比,你赢了,真的。现在我才明白,为什么一帆每次说起你,都崇拜得不行……”“我靠!”樊一帆一边捶着胸口,一边有些轻松地说,“薇薇,你可把我们吓得不轻……”

她说不下去了。

杨薇像一只马上要被宰杀的羊,畏缩着身子瑟瑟发抖——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她的鼻翼一鼓一鼓的,眼角因为极度的恐惧,闪出了泪光,嗓子里不断地发出一种像哭又不是哭的声音。

沉默。在这种情境下,每个人都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半天,杨薇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腔调说:“是真的……”“这不可能。”老甫说,“空房子里怎么会有人接电话?会不会是你家里人今晚到那房子里去了,没有告诉你?”“爸妈都出国了,家里就我一个,房子的钥匙也只有我一个人有。”“那……会不会是你拨错号码了?”老甫问。

杨薇双手颤抖着打开手机,调到“已拨电话”这一项,仔细看了看,摇摇头:“没有错。”

老甫说“:那你重新拨一次试试。”“我不敢……”杨薇惊恐得浑身发抖,拉住樊一帆的手说,“你陪我去一趟那房子看看吧。”

樊一帆一把甩开她的手,大喊道:“别找我!我胆子小!”

杨薇咬咬牙说:“那我自己去!”“大半夜的,你自己一个人去那房子里,不管有没有事,都不好。”老甫说,“这样吧,你和一帆今晚在这里住下,明天一早,我和夏流陪着你们过去看个究竟……”“不!我现在就去!”杨薇把头一甩,匆匆地走出了屋子,脚步声在楼道里一连串地响起,声音中带着一种恶狠狠的决绝。

老甫站在窗前,掀开窗帘看着楼下,看着杨薇骑着红色女式山地车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转身对樊一帆说:“她好像很生你气……”“我他妈的才不管呢!”樊一帆瞪着金鱼眼,“我喜欢玩儿,但不喜欢玩命。”

夏流的手又在裤裆里忙活起来,半天后,把指头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对了,一帆,杨薇说她家那栋房子在望月园附近?我怎么记得,阿累的家也在那儿,是不是叫叠翠小区……”“你丫闭嘴!”樊一帆尖叫一声,“操!”

叠翠小区位于望月园公园的北边,由几栋墙体为翠绿色的居民楼组成。白天远远看上去像一片密匝匝的防护林,颇为赏心悦目,但是到了晚上,幽幽路灯的灯光之下,顿时变成了阴森森的暗绿色,好像浑身布满苔藓的古老城墙。

这天晚上大约9点钟,也就是老甫家的“恐怖座谭”开始之前一个小时,一个人走进了叠翠小区。他绕着几栋楼转了好几圈,才钻进了一个黑黢黢的单元门,使劲一跺脚,楼道的灯亮了。他走上二楼,按响了一扇防盗门上的门铃,“丁零丁零”,里面立刻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来啦来啦!”紧接着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年轻的短发姑娘,上身穿着黑白横条纹的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牛仔裤,圆圆的脸蛋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骨碌碌一转,灵光乍现。

姑娘看着门口站着的这个人:浅黄色的头发和胡子,嘴巴很大,嘴唇很厚,小小的眯缝眼儿,她不禁有点发愣:“你找谁?”“请问蔻子在吗?”眯缝眼儿有点迟疑,“我是《法制时报》的……”“啊?”姑娘一惊,“我就是蔻子,是我找的你们记者部主任。可是,据我所知,你应该是个女的才对啊……算了,你先进来吧。”

眯缝眼儿在玄关换了拖鞋,走进了屋子,闻到一股有点儿发酸的霉味。由于天花板上的吸顶灯发黑而显得异常昏暗的客厅里面,除蔻子外还有几个人。

蔻子逐一给他介绍:一位年龄在40岁上下、身穿黑色长裙、手里捧着一本书的女士姓孙,长长的脸上,眉眼很漂亮,看得出年轻时一定是个美女;她身边那个胸脯很瘪、长得一点也不像她的是她的女儿,叫王云舒;还有一个名叫小萌的姑娘,皮肤有点黑,脸上一抹乡村红,服装很朴素,一望即知是这家的保姆。两个男子看上去都二十出头:左边的叫刘新宇,眉清目秀,举手投足犹如挥毫作画,格外地舒展和洒脱;右边戴眼镜的、阔鼻方口的叫武旭,感觉很木讷。还有一个瘦小的,穿着米黄色短裤,衬衫上绘着Hello Kitty的女孩叫雪儿,此刻畏缩在沙发的一角,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

还有一个人,是个看上去六七十岁模样的老太太,铅色的脸上刻满了刀痕一样的皱纹,白色、灰色和黑色纠结在一起的头发,像野猫窝里的一团杂毛,最恐怖的是中间还秃了一块,露出白垩似的头皮。她坐在一张轮椅上,面对着一面挂在墙上的长镜,不断地伸出手抓着,抓着,仿佛要把镜子中的自己揪出来似的。“好啦,该你介绍你自己啦!”蔻子在眯缝眼儿的后背上“啪”的一拍,打得他一个趔趄,逗得小萌抿嘴一笑。

眯缝眼儿咳嗽了两声说“:我叫张伟,是《法制时报》的记者。你要找的那个姓郭的记者,案子破了以后,总编让她去休假了,今天才刚刚回来,有点事情来不了。所以我们主任派我过来,那起案子我也参与报道了,所以大致经过我也了解。”

蔻子的脸上顿时现出失望的神情,不过她很想得开:“既然是这样,你就讲给我们听听吧。”

蔻子是个侦探小说迷。一个月前发生在这座城市的系列命案,残酷血腥,极端变态,迷雾重重,举世震惊。虽然已经宣告侦破,但对其中的内情,社会上有不少稀奇古怪、真伪难辨的传言。比如传言说抓到的不是真凶,公安局迫于上面的压力,临时找了个“顶包儿”的。因此,蔻子找到和她念同一所大学的师兄、《法制时报》的记者部主任,请他今晚派个参与报道这件奇案的记者来,“最好是那位姓郭的女记者”,给她和朋友们讲一讲破案的经过,谁知派来的竟是张伟,不过“麻雀再小也是块儿肉,只能先将就着吃了”—她心里嘀咕着。

至于张伟,今天来到这里,真的是哭笑不得。在那一系列命案中,他起到的作用只能用“火上浇油”4个字来形容,他无意中成了事态不断恶化的“推手”。事后,他好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来,在报社里瘟头瘟脑的,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张狂。“小张,你去一趟吧,给他们讲讲前后经过。反正除了小郭,咱们报社最了解这起案子‘内情’的就数你了。”记者部主任跟他说这话时,眼中闪过一丝嘲讽。

去就去!有什么了不起的!张伟咬咬牙,从前的张狂气焰又回来了,因此按照记者部主任给的地址找上门来了。

蔻子搬来一个圆柱形的小红皮墩儿,他一屁股坐在上面,大嘴一张就把案子的前后经过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亏得这小子口才好,口若悬河间,把众人听得惊心动魄,目瞪口呆。当然,他一个字也没有提自己那点儿糗事儿,反而把自己在案件侦破中的作用吹得天花乱坠,以致他一语住了,连连擦着嘴角泛起的白沫时,蔻子悠然神往地说:“敢情这个案子是你侦破的啊?可是我看你们报纸的报道,好像说凶手是被一位姓林的超级帅哥抓住的啊?”“我们分工不同。”张伟一脸严肃地说,“我负责动脑,他负责动手。郭记者写报道的时候,我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不要吹嘘我,毕竟咱是记者,不能抢政府的风头,你们说对不对?”

张伟的形象在一屋人的眼中顿时高大起来,每一撮儿发尖上都闪着光。蔻子猛地想起了什么:“小萌,去,给张记者倒杯果汁,瞧他讲得口干舌燥的,给我们也每人都来一杯。”“好的。”小萌向厨房走去。“这孩子笨手笨脚的,我去帮帮她的忙。”孙女士微笑着站起身,跟在小萌的身后,一起进了厨房。片刻,她俩每人托着一个粉红色的塑料茶盘回来了,把茶盘上装有果汁的纸杯分给每个人,自己也取了一杯,慢慢地喝。

突然,响起了一阵哭声。哭声像是婴儿从午睡中醒来找不到妈妈的奶头而发出的,很凄然,很原始,很不着边际,也很让人心乱。张伟循着哭声望去,看到坐在轮椅上的那个老太太,咧着一张嘴,满脸湿漉漉的。张伟这时才发现,她灰色的上衣领子和第一个扣子附近都亮晶晶的,显然是经常被鼻涕和眼泪打湿的缘故。

她的手还在伸向镜子,一抓一抓的,好像婴儿努力去抓一个奶瓶。

张伟发现,听到老太太的哭声之后,客厅中的人们表情各异:王云舒皱起眉头显得十分厌烦,雪儿有些害怕,把身子尽力向沙发里面畏缩,武旭依旧一脸木然,刘新宇垂下头仿佛在静静等待哭声终结的那一刻,蔻子似乎很难过,孙女士连声催促小萌快给老太太把脸擦干净,小萌用搭在轮椅背上的一块毛巾在老太太的脸上随便胡噜了两把,然后把她推到与客厅相连的阳台的角落里,让她面对窗外的望月园公园。老太太抽泣了几声,渐渐地沉默了。

客厅里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张伟忍受不了寂静的压力,不禁问道:“这位老人家是……”“什么老人家?”孙女士嗔怪道,“她是我的姐姐,云舒的大姨。”“啊?”张伟很惊讶,“可是看上去,您很年轻啊。”

孙女士笑了,两只雪白的手不由自主地搭在了大腿上,眼角泛起的鱼尾纹在一瞬间暴露了她的真实年龄:“我姐姐比我显老,但其实也就50出头。”“哦。”张伟想问,又不知道该不该问,犹豫了片刻,还是问了,“她……精神好像不大好?”“是啊。她的身体本来就一直不好,儿子不久前又病死了,从那以后,她的精神就一天不如一天了。”孙女士叹了口气,“她才是这套房子的主人,小萌一直在她身边照顾她。云舒和这几个年轻人是她儿子生前的好朋友,以前常常在一起玩的。最小的那个雪儿才上初中,是我那个去世的外甥生前的网友,家在外地,因为要去美国治病,所以到本市坐飞机,中午才过来,今晚就住在这里了……”

雪儿低着头,纤细的手指不停地揪着短裤的裤脚。

张伟不知道该怎么表示好,一边龇牙咧嘴,一边不停地点头,仿佛很痛苦地赞同着什么似的。“表哥已经死了,我原本不想再讲他的坏话,可我还是忍不住要说。”王云舒扶了扶好像格外沉重的眼镜,愤愤地说,本来就长的脸——这大概是她唯一继承了母亲相貌的地方——吊成了猪腰子形,“他实在是太糊涂了,到最后全都便宜了外人……”“云舒,这不是你该说的话。”孙女士教训了女儿一句,转过头叮嘱小萌“:你今后别老把她放在镜子前面,每次照着照着镜子,她都会又哭又闹的……”“怪怪的。”小萌嘟囔着,“也不知道那镜子怎么惹到她了。”“也许,是她想起了阿累哥吧,他生前不也是很喜欢收集各种镜子吗?”蔻子说。

刘新宇长叹一声:“阿累死得太早了……我这次从呼和浩特回来,又搞到了几面铜镜,要是阿累还在世,今晚我们又能鉴赏个通宵了。”“我就纳闷了,你们怎么对那些铜镜那么着迷?”王云舒有些不屑,“我看不过是一些生锈的铜块儿。”“在绝大多数人看来,也许普天下的镜子都没什么意思,只是一些普普通通的把三度空间压缩为二度平面的物理反射板,用来装饰屋子、化妆或照照脸上有没有长青春痘。”刘新宇平静地说,“但事实上,镜子是我们生活中最矛盾、最复杂、最有诱惑力和魔性的东西:有了镜子才能看清楚自己真正的外貌和形象,建立起自我的意识,但镜子中的我们又不是真正意义的‘原样’,而是一个十分相似又略有区别的影像。镜子清晰地反映出我们的外表,但就是最清晰的镜子也不能反映出我们的内心。照着镜子美化自己的人,往往也在借助镜子隐藏真实的自我,在某种意义上变得越来越丑陋。你可以用它来自欺欺人,凹面镜能让人的身材在一秒钟达到任何减肥茶都望尘莫及的效果;你也可以用它来发掘真相,一面平整的镜子所显示的,一万句谎言都掩饰不住……”“老刘,你又开始‘深邃’了。”蔻子笑嘻嘻地说。

刘新宇淡淡一笑:“并不是什么深邃,只是一些实话而已。今天是阿累去世后,咱们这些朋友第一次聚会,也算是为了怀念他吧,咱们就来聊聊他最喜欢研究的镜子吧——说起镜子,诸位在第一时间都能想到什么?”“恐怖片!”蔻子嘴快,第一个发言,“《午夜凶铃》里面,山村志津子对着镜子梳头的画面,特别的诡异;还有《鬼娃娃花子》里面,那个女学生在厕所里洗手时抬起头,看见了镜子中照出黑乎乎的鬼影;还有《闪灵》,杰克和一个裸女拥抱在一起,突然从镜子中看见她的后背上长满了绿色的烂疮,哎呀,说得我一身汗毛都竖起来了。可是要说最最吓人的,还是《古镜怪谈》里林心如演的那个女的,对着镜子晃悠脖子,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咔嚓!脑袋突然掉了下来,脖子上的断骨还血淋淋地立着呢。”

孙女士挥了挥手:“行啦,别说了,太吓人了!”接着,微笑着问王云舒,“云舒。说说看,你想起了什么和镜子有关的事?”

王云舒说:“我最先想到的肯定是AnnaSui, Versace和Chanel的化妆镜也不错,咱们国产的梵圣也说得过去,还是周海媚代言的呢。”“老武,你呢?”刘新宇问武旭。

武旭说:“以前听过一个古代笑话。有个没见过镜子的女人买了面镜子带回家,丈夫看了认为镜子里的男人是老婆的奸夫,老婆看了认为镜子里的女人是丈夫的情人,夫妻两人于是大打出手—”

半天没有下文,刘新宇问:“你讲完了?”“完了。”武旭说。

真是泥人只讲土性话。武旭一向是个没趣的人,讲出的笑话也像白开水一样,丝毫引不起人发笑。大家都不禁打起了哈欠,尤其是雪儿,竟然坐在沙发里一下一下地“磕头”,眼皮都睁不开了。“雪儿,你很困吗?”孙女士关心地问。

雪儿想说什么,但是还没等她说出来,脑袋一耷拉,软软地倒在了沙发上。“她太困了,睡着了。”孙女士站起身,对小萌说,“跟我一起把她架到客房里,让她好好睡一觉吧。”

从客房出来,小萌走在前面。孙女士才把门带上,就听见客厅里蔻子在叽叽喳喳:“你们讲的那些都忒没劲了,我给你们讲一吓人的。从前,有一女的,特别特别坏,想把她的丈夫弄死,怎么弄呢?她的闺蜜给她出了个坏主意。在一个寒冬腊月的夜晚,北风吹得呼呼呼呼的,女的把丈夫带到湖边的树林里,说想单独走一走,让丈夫在树林里等她,然后她和闺蜜一起把一块大石头扔到结冰的湖面上,“扑通”一声,女人躲在岸边的一棵大树后面大喊‘救命啊!’丈夫闻声从树林里跑出来,一看湖面破了个大口子,想也没想就跳了下去,要救那女的,根本找不到,浮上水面想换口气,女的把一块大石头砸在他的脑袋上,丈夫沉到湖底死了。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警方认定是他失足掉进冰窟窿里的,属于意外死亡。这下子,女的不仅没事,还得到了丈夫的一大笔家产。为了感谢闺蜜,她把丈夫珍藏的一面宝镜赠给了闺蜜。”

屋子里非常安静。张伟突然有一种感觉:这客厅里的每个人都屏住了呼吸,在听蔻子讲的故事。“没想到第二天闺蜜就死了,自杀,胸口上插着一把刀。女的参加完闺蜜的葬礼,把那面宝镜又拿回了家。当天夜里,她睡不着,突然听见屋子里传来丈夫的哀叫声‘我冻僵了,我冻僵了—’女的吓坏了,到厨房拿了把刀满屋子找声音的源头,什么都没发现,那恐怖的声音却越来越大,女的无意中站在宝镜前,往里面看了一眼,吓得她差点瘫了,你们猜怎么着?”“你就别卖关子了。”王云舒扶了扶眼镜,焦急地催促道,“快点往下讲。”

蔻子眨了眨眼:“镜子里面——什么都没有!”“啊?”不约而同地,满客厅的人都一声惊呼。“女的把那面镜子噼里啪啦砸了个粉碎,不知怎么的,碎镜片掉地上一块,屋子里的灯管就爆炸一根。女的疯了一样想往外面冲,可是门怎么也打不开,而一个朦朦胧胧的黑色鬼影一步步向她逼近,女的大吼一声用刀刺向那个鬼影,谁知那刀尖竟刺进了她自己的心脏,就这么死翘翘了。我讲完了。”

客厅里久久地陷入了沉寂,人们面面相觑,又都把头低下,仿佛织毛衣的女人在收针的时候,突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一针,心中懊恼,盘算着又要拆回去多少。好半天,一直倚靠着沙发站立的孙女士低声说:“这故事确实很吓人……不过,似乎有所指。蔻子,是你自己编出来的吗?”“不是。”蔻子摇摇头,“前两天我碰上小青,她讲给我听的。那个老甫又要召开‘恐怖座谭’了,她准备把这个故事带到老甫家,好好吓吓樊一帆。”“该!”王云舒把头一甩,“是该好好教训下那个樊一帆,吓死她!”“小青……”武旭犹豫了一下,好似不经意地问,“她现在还好吗?”“还是老样子啦。”蔻子说,“就是把头发留得好长,总是垂下遮着右半边脸。”“为什么?”武旭问。“听说是某次‘恐怖座谭’上,樊一帆用杨薇教她的故事赢了,把一个火力钮强弱调反了的打火机给小青,让她用火燎一下右太阳穴。小青不知道里面有鬼,“咔”的一下,火焰蹿起老高,把她烧伤了,那以后她就留起了长发,遮住伤疤……”

武旭重重地喘了一口粗气,没有再说话。“樊一帆不得好死!”王云舒说,“不过小青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跟着他们那群烂人混什么劲?话说回来,蔻子你讲的这故事还真挺吓人的。你说,那面镜子里为什么照不出人呢?是不是镜面太脏了?”“哎呀,这就是小青瞎编的一个故事,你别较真啊。”蔻子撅着嘴说,“天底下哪里有镜子杀人的事情?”“谁说没有?”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仿佛猛地拽开了冰箱门,所有人的身子不由得一哆嗦,连客厅天花板上的灯管也微微一颤,光芒比刚才又昏暗几分。

刘新宇看着眼前这目瞪口呆的一群人,歉意地一笑:“对不起,我给大家讲一讲历史上真实发生过的‘镜子杀人’的故事。”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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