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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3 17:5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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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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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的笑声

黑暗中的笑声试读:

版权信息

书名:黑暗中的笑声

作者:(美)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 Nabokov)

译者:龚文痒

出版社:上海译文出版社

出版时间:2006-05-01

ISBN:9787532738533

本书由上海译文出版社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献给薇拉

作者简介

VLADIMIR NABOKOV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1899—1977)

纳博科夫是二十世纪公认的杰出小说家和文体家。

九年四月

日,纳博科夫出生于圣彼得堡。布尔什维克革命期间,纳博科夫随全家于一九一九年流亡德国。他在剑桥三一学院攻读法国和俄罗斯文学后,开始了在柏林和巴黎十八年的文学生涯。

一九

〇年,纳博科夫移居美国,在威尔斯理、斯坦福、康奈尔和哈佛大学执教,以小说家、诗人、批评家和翻译家身份享誉文坛,著有《庶出的标志》、《洛丽塔》、《普宁》和《微暗的火》等长篇小说。

一九

五年九月十五日,纳博科夫最有名的作品《洛丽塔》由巴黎奥林匹亚出版社出版并引发争议。

一九

一年,纳博科夫迁居瑞士蒙特勒;一九

七年七月二日在洛桑病逝。一

从前,在德国柏林,有一个名叫欧比纳斯的男子。他阔绰,受人尊敬,过得挺幸福。有一天,他抛弃自己的妻子,找了一个年轻的情妇。他爱那女郎,女郎却不爱他。于是,他的一生就这样给毁掉了。

这就是整个故事,本不必多费唇舌,如果讲故事本身不能带来收益和乐趣的话。再说,裹满青苔的墓碑上虽然满可以容得下一个人的简短生平,人们却总是喜欢了解得尽量详细一点。

一天晚上,欧比纳斯忽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不过说实话,这主意并不完全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因为康拉德的作品里有一句话曾提到这种设想。不是那个著名的波兰人,而是《一个健忘者的回忆》的作者乌多·康拉德,——他还写过另一篇故事,讲的是一个老魔术师在告别演出时倏然遁去。不管怎么说,欧比纳斯喜欢这个主意,反复琢磨它,让它在头脑里生了根。久而久之,在心灵的自由王国里,这主意就成了他本人的合法财产。作为艺术评论家和绘画鉴赏家,他常喜欢开玩笑地在他收藏的现代风景画或肖像画上签署某位古代大师的名字,再用这些画把他的家装饰得像一座精致的美术馆——当然,那全都是一些漂亮的赝品。有天晚上,为了松弛一下他那博学的头脑,他开始撰写一篇评论电影的短文。那不是什么高明文章,他并没有特别的才气。就在这个时候,那绝妙的主意冒出来了。

这想法是由彩色动画片引起的,那时候动画片刚刚时兴起来。他想,若用这种技法,把一幅人们熟悉的名画,最好是荷兰大师的作品,用鲜亮的色彩完美地再现于银幕,然后让画幅活动起来,那该多美妙!根据名画上静止的动作和姿态在银幕上创造出与原作完全协调一致的活动形象。比如说,一爿酒店,里面有一些小小的人物在木桌旁尽情饮酒,画面上还露出阳光照耀下的一角场院,院里有备好鞍的马匹——这图画忽然活动起来,那个穿红衣的小人放下手中的单柄酒杯,端盘子的姑娘猛地挣脱了身子,一只母鸡在门旁啄食。还可以让酒店里的那些小人走出来,从同一位画家所绘的风景中穿过——也许天空是褐色的,水渠里结了冰,人们穿着当时那种古怪的冰鞋,按当时流行的古老样式兜着圈子。也可以让几个骑马的人走在雾中湿漉漉的大路上,最后回到原先那爿酒店。然后所有人物逐渐各就各位,光线恢复原状。也就是说,让画面上的一切恢复到原作的本来面目。也可以拿意大利画家的作品来作试验:远处蔚蓝色的锥形山峰,一条白亮的盘山小路,游客们小小的身影正沿着山路蜿蜒而上。甚至宗教题材也不妨一试,不过只能选取人物画得极小的作品。动画设计师不光得充分了解原画的作者及他所处的时代,还得具有足够的技巧,以避免电影中人物的动作与原画作者描绘的动作发生矛盾,无法吻合——他必须根据原画设计出银幕上的各种动作——嘿,这完全办得到。至于色彩……一定要比一般动画片的色彩复杂得多。情节嘛,就得凭电影美术家去想像啦。他可以尽情地运用自己的眼睛和画笔,用自己创造的色彩描绘出一个浸润着个人艺术风格的世界!

过了一些时候,他和一位电影制片人谈起这个主意,可那人一点也不感兴趣。制片人说,这种影片的制作相当精细,需要对原先的动画制作法进行一系列别出心裁的改进,这就得花一大笔钱。他说,因为影片的设计处于试验阶段,所以一部片子的长度最多只会有几分钟。即便这样短,多数观众也会感到腻烦,片子就会失败。

后来欧比纳斯和另一位制片商谈起他的主意,又碰了一鼻子灰。“可以先搞一部简单的,”欧比纳斯说,“让一扇彩色玻璃窗上的图案——比如一个纹章图案或是一两个圣徒活动起来。”“恐怕不行,”制片商说。“我们不能拿这种异想天开的玩意儿来冒险。”

可欧比纳斯仍不愿放弃他的设想。他终于打听到一个名叫阿克谢·雷克斯的聪明人,那人专会出新鲜点子。事实上,雷克斯设计的一部波斯神话片在巴黎趣味高雅的观众当中颇受欢迎,却使出钱拍片的人破了产。欧比纳斯想见雷克斯,却听说他刚刚回美国去了。那人在美国为一家带插图的报纸画漫画。后来欧比纳斯设法与雷克斯建立了联系,雷克斯似乎对他的主意挺感兴趣。

三月里的某一天,欧比纳斯收到雷克斯一封长信,可就在接信的时候,欧比纳斯的私生活——纯粹是私生活——发生了一次突然危机。所以,他这个美妙的主意本可以继续生存下去,本可以找到一块地盘扎根、开花,却在最后的一个星期里莫名其妙地凋谢、枯萎了。

雷克斯在信里说,不要指望能够说服好莱坞。他还头脑清醒地建议说,既然你欧比纳斯很有钱,何不自己出资来实现自己的理想呢?这样的话,只要交给他雷克斯一笔钱(他说出一个惊人的数目),先支付一半,他可以根据布鲁盖尔的画作,比如说《箴言》,设计一部影片,或者随便由欧比纳斯选定一个题材,再由他绘制成动画片。“如果我是你,就愿意冒这个险,”欧比纳斯的内弟保罗说。他身体壮实,脾气温和,前胸口袋上别着两支铅笔、两支钢笔。“普通影片花销更大,就是那种又打仗、又炸楼房的片子。”“不过,那样的开销赚得回来,我花钱拍这种影片可就赚不回来了。”“我好像还记得,”保罗喷着烟——他们快吃完晚饭了,保罗抽着一支雪茄——说,“你曾经打算出一大笔钱,并不少于他提出的这个数目。你到底怎么啦?前不久还挺热心的,怎么凉下来了?你该不会打退堂鼓吧?”“呃,我也说不清。我发愁的是那些具体事务,否则我还会坚持原来的设想。”“什么设想?”伊丽莎白问。

这是她的一种习惯——人家当着她的面已经谈得一清二楚的事情,她还要发问。这只不过是一种神经质,并不是由于她愚钝,或者心不在焉。而且往往一句话没有问完,她会边问边意识到,问题的答案她早就明白,她丈夫知道她这个习惯,但从不因此而生气,反倒觉得挺有趣。他会不动声色继续讲下去,心里知道(而且盼着),她过一会儿自己就能解答自己提出的问题。然而,在三月里的这一天,欧比纳斯心烦意乱,很不快活。他忽然发起火来。“你刚从月亮上掉下来吗?”他粗鲁地说。妻子瞧着自己的手指甲,和颜悦色地说:“噢,对了,我想起来了。”

然后,她转身朝正在狼吞虎咽地吃一盘奶油巧克力的

岁女儿伊尔玛大声说:“慢点吃,乖,慢慢吃。”“我认为,”保罗吸着雪茄说,“每一种新发明都——”

欧比纳斯胸中窝着一股无名火。他想:“我凭什么要理那个雷克斯,为什么要在这儿闲磨牙,还有什么奶油巧克力,真是无聊透顶……我都快发疯了,可谁明白我的心思?我已经管不住自己了,没办法,明天我还得去,坐在黑洞洞的大厅里,活像一只呆鸟……真是莫名其妙。”

的确是莫名其妙。结婚九年了,他一直规规矩矩约束着自己,从来没有——“说实在的,”他想,“不如直截了当把这件事告诉伊丽莎白;或者和她一道去外地避一避;或者找个心理医生谈谈;或者干脆……”

唉,不行。哪能仅仅因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吸引了你,就开枪把她杀了呢。二

欧比纳斯在情场上从未交过好运。尽管他生得体面,举止沉稳,很有教养,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没能从这些讨女人喜欢的优点中得到实际的好处。他那甜美的笑容和温柔的蓝眼睛的确逗人喜爱,当他用心思索的时候,那双眼睛会微微鼓出。因为他的脑筋不大敏捷,所以眼睛鼓起的次数略嫌多了一些。他很善谈。稍许有些口吃,这倒给极其平淡的话增加了一点新鲜感。最后还得提一句(因为他生活在沾沾自喜的德国人当中),他父亲给他留下了一笔可观的遗产。然而尽管如此,风流韵事一到了他的名下却总变得寡淡无味了。

做学生的时候,他和一位多愁善感的中年妇人发生过一场乏味的恋爱。战争期间,他在前线收到她寄来的紫红袜子、扎得人发痒的毛衣和大量潦草地写在羊皮纸上的长篇情书。后来他在莱茵河一带遇到一位教授夫人,两人有了瓜葛。她很美——如果在某种光线下,从某个角度望去的话。但她太冷淡,太忸怩,没多久他就和她分手了。最后一次恋爱在柏林,就在结婚前不久,有一位瘦削、阴郁、其貌不扬的女人每星期六晚上来看他。那女人总爱一点一滴地叙述往事,没完没了地重复讲过的话,在他怀里一个劲地唉声叹气,每次总是以她惟一会说的一句法语结束抱怨:“C'st la vie.”他总是出错,总在试探,却总是失望。为他效力的爱神丘比特一定十分笨拙,胆怯,不善于想像。就在这几次平淡无奇的恋爱发生的过程中,他遇到过许多自己曾经朝思暮想的好姑娘,可他无法结识她们。这些姑娘只是擦肩而过,使他好几天怅然若失;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像金色霞光衬托下的远方孤树,像涟漪映照在桥洞壁上的粼粼波光。

他结了婚,尽管他也还喜欢伊丽莎白,却无法从她身上获得一直迫不及待地渴求着的那种爱的激情。她是一位著名的剧院经理的女儿,是一个苗条、纤弱的金发姑娘,有一双浅色眼睛。就在她那小巧的鼻子上边一点,生着几颗楚楚动人的小雀斑。英国女作家们描述她那样的鼻子时常爱用一个法文字“retroussée”(为了保险后边得多加一个字母“e”)。她的皮肤极为细嫩,轻轻摁一下就会出现一小块红痕,好半天才消失。

他娶她纯粹由于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去山里野游遇见了她,同行的有她那个胖兄弟,还有她的一个身材十分矫健的表妹。谢天谢地,这位表妹在邦特累西纳扭伤了脚。主要是这次野游促成了他们的婚姻。伊丽莎白长得那么轻盈、秀丽,她的笑容又是那么无忧无虑。为了避开柏林亲友们的打扰,他俩跑到慕尼黑去结婚。栗树花正在盛开。一个心爱的烟盒失落在某个花园里了。旅馆的一个侍役会讲七种语言。伊丽莎白身上有一块嫩疤——那是阑尾手术留下的痕迹。

她是个依附于丈夫的女人,顺从、温柔。她的爱像百合花一般雅淡,但时而也能炽烈地燃烧起来。在这种时候,欧比纳斯就会错误地以为,他不需要另寻新欢了。

怀孕之后,她眼里显出一种空虚而满足的神情,似乎她正凝望着自己发生了新变化的内心世界。她走路时再也不像先前那样漫不经心,而是谨慎地蹒跚而行。当四顾无人的时候,她会急忙捧起一团雪,贪婪地吞咽下去。欧比纳斯尽力照料她,带她出外漫步,让她早睡,将屋里凡是妨碍她走动的有棱角的器具都重新归置一番。然而,在夜间他梦见遇到了一位年轻的女郎正伸开手脚仰卧在炎热、静寂的海滩上。这时他突然感到一阵恐惧,怕被妻子发现。早晨,伊丽莎白对着穿衣镜审视膨胀起来的腹部,满足而又神秘地笑了。后来有一天,她被送进一家小型私人医院,欧比纳斯独自住了三周。他不知怎样打发时光,喝了不少白兰地,心里翻腾着两个想法。这两个念头同样不祥,性质却不同:一个是,他担心妻子会死去;另一个是,只要有足够的勇气,他可以到外边交一个女友,把她带回自己一人空守的卧房。

孩子生得下来吗?欧比纳斯在刷了白灰、涂了白瓷釉的长长的走廊里徘徊,楼梯顶上放着一盆梦魇中见到的那种棕榈树。他恨这棕榈树,恨这令人沮丧的一片白色,恨那些衣服沙沙作响、头戴白帽、脸色红润的护士。她们总想把他撵出去。最后,外科助理医生走出来沉着脸说:“好了,完事了。”欧比纳斯眼前下起一阵黑色细雨,像一部旧得闪闪烁烁的影片(一九

一〇

年的旧片,一个急速行进的送葬队伍,步子走得太快了)。他直奔病房,伊丽莎白已经顺利地生下了一个女婴。

初生婴儿肤色发红,脸皱得像一只瘪了的气球。不过她的皮肤很快就光润起来。一年之后她开始说话了。现在她已经八岁,却远不像起初那么爱讲话,她继承了母亲那种沉默寡言的秉性。孩子快乐的天性——一种与众不同的,不惹眼的快乐——也像她母亲,这是对生存于人世所感觉到的一种沉静的快乐,有点像是因为自己居然能活着而感到惊喜交加。用一句话来概括:这是一种凡尘的快乐。

这些年来,欧比纳斯一直是个忠实的丈夫。然而那互相矛盾的双重感情却时常在扰乱着他的心。他知道,他真诚、体贴地爱着妻子。的确,他已经尽了一切可能来爱她。他待她十分诚挚坦率,惟独隐瞒了那个秘密而荒唐的热望,隐瞒了那个梦,隐瞒了将他的生活烧穿了一个窟窿的那团欲火。他寄出或收到的每封信她都要看。她喜欢详细了解他所从事的行当——特别是如何处理那些颜色灰暗的旧画,在画幅破裂的地方常能看到白色的马臀或是一张阴郁的笑脸。他们去国外旅行过几次,玩得挺痛快。他们在家里度过了许多幽静的傍晚,他和她一道坐在高临于青灰色街道上方的阳台上,电线和烟囱像是用印度墨汁勾勒在夕阳的背景上。这时他会因为自己生活得如此幸福而感到受宠若惊。

一天晚上(就在他们谈起阿克谢·雷克斯之前一个星期),他去一家咖啡馆赴一次事务性的约会。半路上他发现自己的表快得出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比约定的时间早出了整整一个小时。他得设法打发掉这意外得来的时光。他家住在城市的另一端,现在转回家去未免有些荒唐,但他也不愿坐在咖啡店里干等——看到别的男子与女友约会,他就不痛快。他信步走去,不觉来到一家小影院前。影院的灯光在雪地上投下一块猩红色亮光。他朝广告牌瞥了一眼,上面画着一个男子抬眼望着一扇窗子,窗内有一个穿睡衣的孩子。他迟疑了一阵,终于买了一张票。

刚刚走进那一片漆黑之中,就有一只电筒的椭圆形光束朝他移动过来(像通常一样),这光束迅速而熟练地带领他在黑暗中走过微成斜坡的过道。正当手电光落在他手中的票上时,欧比纳斯看见了这姑娘俯视的脸庞。他随着她向前走去,隐约辨出她那十分娇小的身影及均匀、迅速而不带感情的动作。他跌跌撞撞地摸索到自己的座位,抬头望了她一眼,又看到她那清澈的眼睛里映出周围偶然闪现的一星光亮。他看到她那绰约显现的脸庞,像是一位大师在黢黑的背景上画出的一幅肖像。这一切都极为寻常——他先前也有过类似的经历。他知道,这种事不值得挂在心上。她离开他,消失在黑暗中。他忽然闷闷不乐起来。他进场时电影快演完了——在一个持枪的蒙面汉子威逼下,一位女郎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家具中往后退缩。因为没看到开头,这没头没脑的半截影片使他看得莫名其妙,当然也提不起兴致。

影院的灯光刚刚一亮,他又看见了她。她站在出口处,紧挨着一道极为丑陋的紫色门帘。她将门帘撩在一边,观众从她身边涌出门去。她一只手插在绣花短围裙的口袋里,上身穿的黑色紧身羊毛衫紧裹着她的手臂和胸脯。他盯着她的脸,简直怔住了。这是一张白皙、冷峻、俊俏得惊人的脸庞。他猜想她大约有十八岁。

整个剧场几乎空了下来,新入场的观众在一排排座位间费力地横行。她走来走去照应观众,好几次经过他身边,他却故意扭过头去,因为看见她,他会难过。他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美人——或者是他认为的美人——多少次来到身边,却又失之交臂,永远没有了踪影。

他在黑暗中又坐了半个小时,那双鼓起的眼睛紧盯着银幕。然后他起身走出来,她为他撩起帘幕,木制的帘环磕磕碰碰响了一阵。“唉,再瞧她一眼吧,”欧比纳斯忧伤地想。

他觉得她的嘴唇似乎颤了一下。她放下了帘幕。

欧比纳斯踩进一个血红色的水坑。雪正在消融,夜里空气潮湿,街灯的各种坚实的色彩也都开始融化,互相渗透起来。“百眼巨人”这名字倒挺适用于电影院。

三天之后,他感到实在无法把她从记忆中抹去。当他再次走进那家影院时——又是影片演了半截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激动得有些可笑。一切都和头一次完全相同——游动的手电光,像鲁伊尼画中那样的狭长的眼睛,在黑暗中迅疾移动的步子,当她撩门帘时裹着黑袖的胳膊那优雅的动作。“任何正常的男人都懂得该怎么办,”欧比纳斯想。一辆汽车飞驰在平坦的大道上,前方是急转弯,一边靠峭壁,一边临深渊。

离开影院的时候,他想捕捉住她的目光,但没有成功。人们不断从剧场涌出。深红的灯光映照在路面上。

如果没有去第二次,他兴许会忘掉这偶然的经历,但现在悔之莫及了。他第三次去那家影院,下定决心要朝她笑一笑。如果成功的话,他会向她投去极为勇敢的一瞥。然而他的心跳得嗵嗵地响,他终于失去了这次机会。

第二天保罗来吃晚饭,他们谈起雷克斯,小伊尔玛大吃奶油巧克力,伊丽莎白又像往常那样明知故问。“你刚从月亮上掉下来吗?”他问。为了弥补自己的唐突,他哧哧傻笑了一下,笑得太迟了。

晚饭后他坐在长沙发上他妻子的身边。他轻轻吻她,她正翻看一份妇女杂志上的服装图片。他呆呆地想:“算了吧,我过得很快活,该有的不是都有了吗?那个在黑屋子里飘来荡去的小妖精。……真想卡住她漂亮的脖子,把她掐死。好了,就当她已经不在人世,我再也不到那儿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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