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传:爱是慈悲(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3 18: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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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莞晴

出版社:中国华侨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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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师传:爱是慈悲

弘一法师传:爱是慈悲试读:

前 言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一曲《送别》,一段愁肠,道尽无数离别苦。这首至今广为流传的歌曲的词作者就是中国近代艺术大师李叔同。他是李叔同,也是弘一法师,在人生短短数十年的时光里,演绎了两世别样人生。

前半生,他生于乱世,却成长在有“桐达李家”之称的富贵门楣。他是“二十文章惊海内”的风流才子,琴棋书画、金石戏曲,无一不精,更将古代书法推至极致;他是全知全能的艺术先驱,“西洋艺术第一人”,最早将话剧、西洋音乐等引入中国,人体写生课的中国首创者,五线谱作曲的中国第一人;他是老师,教学严谨,与学生亦师亦友,丰子恺、刘质平、曹聚仁、吴梦非都曾师从于他。如果人生继续走下去,等待他的将是艺术的集大成者。然而,命运却在巅峰的时刻发生转折,在乱世不安的动荡里,在西湖无限的春色里,他寂静转身,选择皈依佛门,开启了人生的第二世。

人生最难莫过于绚烂之极归于平淡。关于出家的原因,李叔同并不愿多说。他的学生丰子恺曾这样解释:“我以为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人生’就是这样的一个三层楼。”纵观弘一法师的一生,他的确就是这样一个追求心灵精神的人,不断探索自我、探索世界,以求达到生命的提升与完善。他的出家不因看破红尘、规避喧嚣,而是源自对自我更高的追求。

丰子恺也曾在《我的老师李叔同》中提及:“李叔同是一个万事皆认真的人。少年时做话剧,像个演员;学油画,像个翩翩公子;中年时做名士,像个名士;作画时,像个美术家;办报刊,像个编者;当教员,像个老师;学钢琴,像个音乐家;做和尚,像个高僧。”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能将红尘一切放下得彻底,皈依便是灵魂的皈依,选择最苦的修行,做最深的弘扬。他是大师,所谓大师不仅是对佛法的深谙,更是求善求美的慈悲心性,是众生平等的济世襟怀,是“念佛不忘救国”的家国大爱。

人生无非,悲欣交集。1942年10月13日,大师圆寂,然而他的智慧和传奇却还在那里,等待后人去探寻与缅怀。第一章故园·才华横溢少年郎第一节 生于乱世富贵家

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李叔同

百年一梦,留下多少故事烟雨中。时代的幕布下,行走着时代的棋子。每个棋局,都有几颗走出非凡路数的棋子,让人在散场后念念不忘,成为谈资。可他们内心最珍视的心灵游记,往往有着不一样的起承转合。

将历史的坐标画到清朝末年,点出一段故事。故事的大背景色调灰暗,此时民不聊生,街上的行人多带有困苦的神情,到处都弥漫着颓废与落魄的味道。乱世末期,大清帝国摇摇欲坠,民族正处在水深火热中。

每个人到这个世界上来,都是一个过客,有些是为了重逢,因为前世的约定;有些是为了寻找,因为今世的困惑。在这个飘摇动荡的年代,他来了。

1880年10月,秋高气爽,尤其在天津这样的城市,更会感觉到空旷和闲散。农历九月二十清晨,城市还没有睁开惺忪的睡眼,却被天津河北区李家大宅里一阵初生儿的啼哭打破了睡梦。

多年后,这个婴儿身披袈裟,成为一代旷世奇才,一代得道高僧。他是李叔同,李世珍的第三子。他是幸运的,虽生在乱世,却长在富贵之家。

李家祖籍浙江,经营盐业钱庄。到了李叔同父亲这一代,转居天津,被时人称为津门旺族。他们住在天津老三岔河口,这里是南北运河与海河交汇之处,水陆交通便利,曾是天津最早的居民点,也是最早的水旱码头和商品集散地。

李世珍曾经中过举人、进士,和李鸿章、吴汝纶三人被称为“清朝三大才子”,颇具文人情怀。中举后,他也曾出仕做过吏部主事,可是身体里流淌着的终究不是政客的血,几经波折后,选择了辞官回家经商。

李世珍一生风流倜傥,前后娶了一妻三妾,除了正室姜氏,还纳有张氏、郭氏和王氏三位侧室。大户人家最注重的就是“人丁兴旺”四个字,长子文锦是正妻姜氏所生,可惜不幸夭折,次子也是体弱多病。李世珍千万家财,生怕自己断了香火,于是在六十七岁时娶了李叔同的生母王氏。

王氏不但知书达理,而且心性恬淡,是一个喜欢安静的女人,她喜爱佛教,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名门望族,豪宅深深,这样的心性倒是很好地保护了自己。

李叔同出生这年,他的父亲已经六十八岁,从官场到商场,李世珍摇身一变,成为津门第一大盐商,富甲一方。为了救济穷人,李世珍曾经开办了一家“备济社”,施舍钱粮,还给没钱的子弟开办学校,所以在津门素有“李大善人”的美誉。

或许是善有善报,他不但生意如鱼得水,老天更是怜悯他,在晚年赐给他一个儿子。将近古稀之年的李世珍有了这个宝贝儿子,真是非常兴奋。

按照传奇故事的惯常规律,传奇人物出生的时候都会伴有异象。不可免俗,关于李叔同的出生,家族里也遗留下了几段传说。一则说他出生的时候出现了玉色蝴蝶,十月微寒,竟有蝴蝶落在了李家院子里,迟迟不肯离去;一则说他呱呱坠地的时候,有一对喜鹊衔着一根松枝飞进来,将松枝端正安放在产妇床头,然后欢叫着离去。真实与否暂且不去追究,可见李叔同的家庭地位之重。

到了李叔同能跑能跳的年纪,李世珍又买了一个更大的宅院,在老宅附近的山西会馆南路。整座宅院沿街而建,坐西面东,大门为“虎座”门楼,门楣上有精致的百兽图镂刻砖雕,迎面为刻砖照壁;门楼左侧为厅房,门楼和过道正上方分别悬挂着“进士第”和“文元”两方匾额。

此时的李家宅第,宽敞而气派,彰显着主家的富贵与名望。院落很大,正房厢房十几间,连仓房和走廊都装饰得非常华丽。那个时候流行西洋建筑,所以李家也装修了一个洋书房,里面摆设着当时少见的钢琴。在中国传统的大宅院里,弄一点洋书房之类的西式建筑,是当时大户人家的时尚,大概是为了显示主人的阔气和文明。

在天津这样一个中西文化交汇的开放城市,美丽的院落里,一个小孩在弹着钢琴,池塘的鱼儿在欢快地游着,花瓣飘落在池子里,别是一番动人的景象。

成人世界的快乐有很多标准,孩童却不然,他们心里的花朵总是开得格外容易,又格外纯洁。每次看到李叔同,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贾宝玉,他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出生时家里富贵,历经繁华,最后遁入空门。李叔同出生的时候,虽然父亲年事已高,但那时也是家里的鼎盛时期。

据李叔同的次子李端回忆说:“我家曾多次来过‘镖’,这应该是我家干盐务的收入,通过镖行从引地押运到津的。来‘镖’的时候,前门打开,成箱的财物卸在前边的柜房里,人出人进,热闹极了。”李家钱庄的生意也做得很大,宫北大街有专做门市生意的桐兴茂钱铺,家里还有做内局生意的桐达钱铺。桐达钱铺“柜房门前廊柱上,有木制的抱柱对联,红底黑字,上下联的第一字分别是‘桐’、‘达’两字”。因此,人称李世珍家为“桐达李家”。

当镖局把成箱的财物运进时,车马声喧,人进人出,由此看来,这一时期的李家已是津门有名的巨富之一了。在这种环境中成长的李叔同,却不了解什么是物质,什么是财富,小小的他只是和大人进进出出,觉得好玩而已。

十三四岁的年纪,逍遥自在。李叔同拥有像贾宝玉一样的成长环境,除了家里没有那些姐姐妹妹外,权力和财富对他来说早已司空见惯了。李家所处位置是奥地利租界,父

亲结交的不是达官贵要,就是外国领事,李鸿章也是家里的常客。

如此富贵家境,李叔同并未在其中滋生纨绔习气,却反而生出一种洞若观火的智慧,并凝练成诗。

人生犹似西山日,

富贵终如草上霜。

这是李叔同十岁左右所作的诗,从这首诗中,我们便能窥见李叔同的聪慧。虽然他还未曾入世,却能一语道破俗世的道理,他的所说所感,带着一种凄凉而苍茫的忧伤。

传奇《桃花扇》里的《哀江南》中说:“俺曾见金陵玉殿莺啼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见他起朱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风流觉,将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这一段弹词也正和了李叔同这诗中之意。

纵然,这诗词基调苦凉。世间之事的确如此,人生短暂,犹如那白云苍狗,朝露易晞。富贵至极,也不过如秋草上霜,终不能长久。

世事万物变化无常,当繁华退却,人心经历的凄苦和寂寥,要比那草上冰霜还要凄凉。

这是一个极简单的道理,没有永远的衰荣,唯一不变的,只有改变。可人们却偏偏总是在有权有势的时候,贪婪地靠自己的权力,以利刃武力去制服他人,却不曾预见性地考虑到当未来势衰运败之时的命运。

也或许,正因为这种通透的懂得,李叔同才会在后来的人生中,勇敢地放下俗世的荣辱,常伴青灯古佛。

1884年9月,李世珍患了痢疾,病势越来越重,多方求医,却不见好转,这时候的李叔同还不到五岁。

知道自己可能命不久矣,李世珍索性不再寻医问药。他和妻子都信佛,生病后经常请高僧到家里来,在病榻之前诵念《金刚经》。李世珍静静地聆听着和缓悠远的梵音,最后安详而逝,卒年七十二岁。

李世珍去世后,在家停灵七天,请了很多僧人来做法事,诵经不绝。那时的李叔同不懂生死,看见那些僧人们天天诵经,只知道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李世珍进士出身,且做过吏部主事,又是津门巨富,因此丧礼的场面十分气派。可是叔同却不知道父亲从此将会和他永远分离,也许看着安详死去的父亲,他只是觉得那是一场长眠。

父亲在世时,他与母亲都生活得很幸福。老夫少妻的组合,母以子贵的年代,让他这个小少爷高高在上。与其说父亲是权威和严厉的化身,对他而言,不如说父亲更像是天空悬挂着的太阳,或是深深大海呈现的宽广。

少年时光最难忘,是因为世界毫不吝啬地将明媚洒向了他。儿时的记忆握在手心里,被暖得发热。晨曦也不急不缓地慢慢爬上枝头,翻开下一页故事篇章。第二节 少不谙事的时光村居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高鼎

一方大的庭院,一个小小的稚嫩人儿,一段少不谙事的时光。我们都有这样美好的记忆,那时年少,温暖慈爱的母亲细心呵护,天真烂漫的心没有负累,一颦一笑间都是脱不掉的幸福颜色,总以为围绕在身边的是整个世界,俨然不知愁为何物。

高枝啼鸟,小川游鱼。生在富庶之家,长于书香门第,虽然疼爱自己的老父在自己五岁时撒手人寰,但美丽温柔的母亲承担下所有的苦难。李叔同仍是无忧无虑的少年,玩耍嬉戏,读词赋曲,只知父亲去了西方极乐世界,那里没有忧伤,没有眼泪,有的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的是慈眉善目的如来佛。

经年光景,在母亲的悉心呵护和教育下,小叔同一天天长大,挺拔了身姿,换了一件又一件衣衫,读了一本又一本书籍,背了一篇又一篇诗文。每一天,书桌前都有他摇头晃脑背诵古诗的身影。那一本正经的模样,宛如一个小大人,母亲王氏见到总是备感欣慰。

只是他仍是少年的光景,脑子里总也挣不脱玩乐的诱惑。那一日,阳光明媚,草长莺飞,他在书房温习诗书,思绪却随着午后的阳光,飞到窗外,爬过屋檐,探进院子里的大金鱼缸。那里波光涟漪,鱼儿嬉戏。

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李叔同知是母亲来看望自己了,聪明伶俐的孩童赶紧收回思绪,扬声吟出诗句“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声音未落,母亲王氏已然来到自己身边,他如好学先生般请教母亲:“纸鸢就是风筝吧?”

他明知故问的请教之语,母亲如何听不懂其中的弦外之音。窗外正是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气,正值爱玩年纪的孩童,一心只想早早结束课业,随着和煦的东风把风筝来放。

看着儿子亮如星辰的眼睛,王氏含笑点了头。得到母亲允许的小叔同,连蹦带跳地跑到院子里,吵着嚷着,翻出新扎的风筝玩耍去了。

此时,他已经七岁,浅显易懂的诗词已经朗朗上口。母亲和二哥文熙知道这些诗词已然满足不了他,于是,二哥寻出了《百孝图》《格言联璧》《格言》等,亲自教他日课。那一篇篇脍炙人口的长文,聪明伶俐的李叔同读得津津有味,如海绵吸水般迅速吸收着新鲜的知识。文熙对弟弟的聪明很是喜欢,更视他为重振儒士家门的至宝,索性寻出《昭明文选》,逐篇讲解。

李叔同日诵百万,过目不忘,八岁开始跟着常云庄学习《文选》,九岁开始读《四书》《诗经》《孝经》等,并开始跟着著名书法家唐敬岩先生学习书法篆刻。到了十二岁的时候,他便开始攻读《史记》《汉书》……曾有同窗好友更是毫不吝啬地为他作诗:“聪明匹冰雪,同侪逊不如。少即试金石,古篆书虫鱼。”

母亲也对他抱着很大的期望,庇护自己的丈夫死后,他是她唯一的希望,是她活下去的最大勇气。她把自己所有的精力完完整整地交给他,把自己所有的爱和柔情完完整整地放在他的身上,他是她的光,是她的暖,是她人间的四月天。

母亲爱他,但并没有溺爱,对他的教育也没有丝毫松懈,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处处以儒家教范教化他。她谨遵“不撤姜食,不多食”的论语古训,特意在每天的餐桌上摆一碟生姜,给叔同耳濡目染的印象,她义正词严地教育叔同“席不正不坐”,她时时不忘传授“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思想,以知礼、守孝、诚信、尽忠、舍生取义的儒学礼仪要求他。这些潜移默化的影响,造就了长大后温文尔雅的李叔同,造就了道风仙骨的弘一法师。

日后,当李叔同已是受人景仰的弘一法师时,也曾对传贯法师说:“我儿童时,桌不正欲就食,母辄止曰:‘孔子云,不正不食。’即将桌改移令正,然后许食。自后所有一切安排,须观端正而后已。”

只是那时他仍然没有脱去稚气,七八岁正是爱玩的年纪。虽然他有极高的读书天分,虽然他每一堂日课都仔细聆听,虽然他每一篇长文都背诵得滚瓜烂熟,但是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无论他多么地懂事,多么地温顺,他还是想在和煦的阳光下像风一样奔跑,像鸟儿一样欢乐地嬉戏。

在很久以后,当李叔同已经成为受人尊敬的弘一法师,当他回忆这段时光时,自叙说:“七八岁时,即有无常苦空之感,乳母每诫之,以为非童年所宜。及慈亲早丧,益感无常,悟我无理。”

严师出高徒,慈母多败儿。李叔同之母虽然也是名副其实的温柔慈爱,但在对他的教育上却丝毫都没有松懈。他的乳母刘氏,也略知学问,能够背诵《名贤集》,在闲暇时候,总是会教他诵习:“人贫志短,马瘦毛长”“高头白马万两金,不是亲来强求亲,一朝马死黄金尽,亲者如同陌路人”……

世间变幻,斗转星移,小叔同从生命起始的第一声啼哭,就注定了拥有不平凡的闪光,那光活泼灵动。

一日,吃过晚饭后,母亲王氏与乳母刘氏在院内乘凉。叔同蹦蹦跳跳地走出屋门,急匆匆向母亲行礼,便要出门玩耍。外面园子里伙伴们正在等他,连乳母让他接两句诗的呼唤都没有听到,直朝门口奔去。

他仍是活泼的孩童,书桌上的一摞摞书籍没有锁住他爱玩的天性。那段时光,仍然是美好得可以滴出水,读书并没有想象中的乏味,下学后的玩耍也很是尽兴,还有疼爱他、视他为宝的母亲,有养育他、慈眉善目的乳母,有陪他玩耍的伙伴,还有温顺可人的猫儿。

他在园中追逐,那花,那蝶,在夏日的阳光下肆意盎然,他陶醉在花香里,那翩翩起舞的蝴蝶刹那间使前生今世叠映交辉,一切孰真孰幻,不知是前世的记忆,还是梦中的场景。

在欢喜处,总会在不经意间发现别样的惊喜。当他行到西北角的假山处时,一声细细的猫叫使他顿住了脚步。闻声看去,一只瘦骨嶙峋的虎斑小猫半蹲在假山洞里,用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似羞非羞地看着他。小叔同被它可爱的模样倾倒,禁不住向它走过去,猫儿也喜欢他,竟也蹒跚着向他走来。

他抱起小虎斑猫,怜爱地看着它瘦弱的模样,心知它肯定饿坏了,赶紧抱着它一溜烟儿地去找母亲。细心伶俐的他光顾着小虎斑猫了,直到兴冲冲地向母亲述说完自己捡到小猫的经过后,才发现母亲一脸憔悴,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下床更是十分吃力。这时候,他再也顾不上小虎斑猫了,心里满满地被母亲占满,紧紧拉住母亲的手不愿放开。

但凡真心信佛之人,必有一颗慈爱之心。他是孝顺的孩子,对母亲更是十分地依赖,他陪在母亲的病床前,稍显稚气的脸上写满郑重,大有衣不解带之势,直到母亲病愈。

但那次假山处与小虎斑猫的邂逅,使他与猫咪们结下了不解之缘。家里的猫一天天多了起来,有他捡回来的,有亲戚送的,还有在树林子里乖乖向他走来的流浪小野猫。

美好如斯,照竹灯和雪,看松月到衣,他的童年,在幽静美丽的大宅中一日日度过,与书为伴,与友共玩,与母作陪,与猫相交,阳光洒满庭院,一切都简单纯粹。第三节 婚事,母命难为菩萨蛮·忆杨翠喜

燕支山上花如雪,燕支山下人如月。额发翠云铺,眉弯淡欲无。夕阳微雨后,叶底秋痕瘦。生小怕言愁,言愁不耐羞。

晓风无力垂杨懒,情长忘却游丝短。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阴,朝朝香梦沉。——李叔同

谁也挡不住,青春的悸动。时光如梭,转眼间李叔同已到十七岁的年纪,大好的韶华挡不住灼灼风采。他温润如玉的容颜,风度翩翩的姿态,使正值妙龄的二八少女怦然心动,而他那颗青涩的少年心,也开始有了隐含的心事,为那个嗓音婉转的女子清心、倾心。

那一年,他跟随天津的名士赵幼梅学习诗词,他沉浸在唐五代的诗词韵味中,尤对王维的诗词深深着迷,将“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大漠寂寥风光深深印在脑海,“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惜别之意也让他欲罢不能。

他深深喜欢着这位摩诘居士,纵观两人的一生,竟然有惊人的相似之处:他们的晚年都过着清心寡欲的僧侣生活,王维死后被称为一代“诗佛”,李叔同也成了受人景仰的弘一法师,并且两位都善诗词,爱书画,在诗情画意间得以人生升华。

有人说:“人生在世如身在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不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人世间诸般痛苦。”心不动,则不痛,只是若是不痛,何以知道痛的滋味,何以珍惜幸福的香醇?痛过后,才懂得爱,才可以把红尘看破。

这一年,更值一提的是他对戏剧的迷恋。台上的婀娜身段,袅袅唱腔,都让他着迷。因为戏剧,他结识了孙处、杨小楼、刘永奎等红极一时的角儿;因为戏剧,他结识了最爱的梆子坤伶杨翠喜。因为她,他的心开始跳动,这可能不是爱情,但却是情窦初开的甜蜜与苦涩,是抹不去的青春悸动。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美人美,隔云端,犹在眼,情深深,殷难忘。

她是眉眼如丝、面若满月的美丽女子。第一次见她,她在台上,他在台下,但他的心被她整个填满,眼里看到的都是她恰如其分的身段眼神,耳里听到的都是她余音绕梁的缥缈唱腔。他深深沉醉其中,喜乐牵动,难以自拔,刹那间,一切都成了背景,她是这一场唯一的主角,待到曲终人散时,他仍痴在其中,久久回味。

不知不觉,他去后台寻了她。她刚卸了妆,穿着居家的衣衫,面容清丽。他拱拱手,叫声小姐;她羞涩一笑,唤声公子。世界仿佛定格在这一刻,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油然而生:我遇到你,正值华年,但多么希望,在我少年的岁月里,你就是熟稔的存在。

他开始隔三差五去捧她的场,他坐在台下,痴痴地看,她如同挂在天上的一轮明月,皎洁的光照亮了他的心房。散场后,他在戏园子外头等她,提着灯笼送她回家。他是翩跹少年,她是妙龄少女,一路上,他们谈天说地,从诗歌戏曲一直谈到人生造诣,她的笑靥如花,笑声洒满一路,也深深烙进了他的心底。

但你情我愿并不意味着圆满,尤其是在世俗的老宅大院,中意的媳妇应是门当户对的大家小姐,而不是在风月场里抛头露面的戏子。当母亲王氏和二哥李文熙得知他与一个唱戏的女子走得很近时,很是震惊,保守的大家庭,不需要女子的才华和性情,不需要懂两情相悦的美好,只需要门当户对的举案齐眉。

母亲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二哥更是义正词严地命令。只是,他和她之间,不只是一点点情窦初开的青涩爱意,更多的是对戏曲的痴和嗔,他放不下那段日子,那段他们边走边聊戏曲,他指点她来演的日子,还有,他在台下她在台上的日子,他放不下,她的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还有一点点不经意间的眉目传情。

他和母亲静静地坐着,面对母亲的犹豫,他沉默着,他知道母亲要劝说的话,只是他舍不得那戏、那人,但当母亲说出“涛儿,不要再去了……”这句话时,那沉痛的语气让他的心像被揪起来一样痛。母亲是他这辈子看得最重的女人,是他第一个想要给予幸福的女人,想要对她说一个“不”字,何止一个难字了得。

命运给他出了第一道艰难的选择题,谁能懂得,他的挣扎?

终于,他哑着嗓子说:“可是……母亲,她今儿唱得那可叫一个好啊。”他知母亲也是极爱看戏的,他想,就算因为这个原因,母亲站在自己这边,也是好的。“你二哥说了,再要容你去瞧她,就要喊你叔公他们过来训你话了……”

一句话,他知让母亲站在自己这边的愿望成了奢望。奢望,曾经以为对自己来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词语,但现在它就在自己的身边,多么讽刺!

他走出母亲的房间,轻轻掩上房门,轻轻叹了口气。七月整个城都晕在升腾的热气里。他的心情闷闷的,坐在书桌旁无精打采地发着呆,突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脸严肃表情的二哥文熙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他赶紧站了起来,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二哥,李文熙哼了一声,直接坐到座位上,哑着嗓子质问他:“不是说不再去了吗?”

他没有答话,沉默着。李文熙仿佛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顾自地开始例行的训话,什么“第一重乃修身之仁,第二重便是齐家之仁,最终方能达到平天下之仁”,可是这一次,他竟然说到了“宜尔室家,乐尔妻帑”。

一瞬间,他明白了二哥的意思,当即有些发愣,后面的话再也听不清了,直到二哥站起身要走,他站起来拱手行礼时依然恍恍惚惚,只觉暑气包裹,心慌意乱,这一刻,他是多么想念母亲亲手做的凉粉。

思绪未落,门再次应声而开,端着大漆托盘的母亲走了进来,上面放的碗碟里俨然就是自己想吃的凉粉。知子莫若母,他拿着勺子小口吃着,纷乱的思绪开始慢慢沉淀,可是母亲却假装不经意地提及:“今天约好了去拜访俞家,你原定的一应课业就停修一日吧。”

他愣了一下,口里的凉粉变得难以下咽。他不想与母亲纠缠这样的话题,起身推说自己要换身衣服,恭请母亲回避一下,可是抬头看到母亲头顶的几根明显的白发和额头淡淡的抬头纹,心里一阵泛酸,再也说不出到口的说辞,他垂下了眼帘,低声说:“母亲,我听你们的,就是了。”

无可奈何的话语,他一字一句说得清晰。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突然觉得很是悲哀,为什么连要与自己共度一生的女子都不能娶自己中意的,既然如此,那就随母亲吧,至少有一个是欢喜的。

佛说:想爱同结,爱不能离,则诸世间父母子孙,相生不断。那时候的李叔同,多想同一个相爱的女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当一切都成了奢望,那就放手吧,成全一个对自己最重要的女人。“晓风无力垂杨懒,情长忘却游丝短”,这首《菩萨蛮》,是他写给她的,这个叫作杨翠喜的女子,这个寄托了他对戏曲的整个眷恋的女子,姑且不说这份眷恋之意爱情的成分到底有几分,但“酒醒月痕低,江南杜宇啼。痴魂销一捻,愿化穿花蝶。帘外隔花阴,朝朝香梦沉”,这字里行间寄托的一往情深,是多么无可奈何的缠绵情意。

从俞家回来后,整个家呈现出一种喜气洋洋的气氛。母亲满心欢喜地为婚事忙碌着,只是从不在他面前提起,整个家族也很有默契地在他面前统一口径,但他却无时无刻不能感受到那种仿佛与己无关却又息息相关的忙碌气氛。

俞家是天津有名的茶商,名门望族,家道殷实,这段婚姻是让母亲喜欢的门当户对,俞家的小姐是长在深闺中的女子,母亲亦是十分满意。

两年前,李叔同陪母亲逛娘娘庙的皇会时,曾经见过俞家母女。那时她并不十分美丽,如今他已记不清她的模样,只隐约觉得是一副端庄的闺秀风范。只是现在,他已麻木,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趣去打探即将成为自己的妻,比自己年长的妻的容颜喜好。

娶亲那日,天飘起了细碎的雪花。一夜无眠,他强打起精神,穿上床边叠得整齐的大红新郎服。刺目的颜色刺痛了眼睛,他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只得勉强牵动一下嘴角,踏步走了出去,只是望眼处,全是鲜艳的红色,这红色显得触目惊心,他再次恍了神。母亲迎上来,执着他的手细细打量,眉眼间是藏也藏不住的笑意,他知道母亲是发自心底地高兴,那就这样吧,只能这样吧。

他跨上高头大马,在声声唢呐下,把俞家小姐迎了回来。夫妻对拜,他乖乖低了头,对着被喜帕盖住容颜的俞家小姐拜了下去。只是他的表情,结了一层厚厚的霜,可这霜,冻不住整个婚宴的团团喜气,这一刻,她便是他明媒正娶的妻。

洞房花烛夜,她仍盖着喜帕,从大袖中探出的纤纤玉手,一手端住茶碗,一手翘着兰花指去揭盖子,动作艰难,一块喜帕从袖口滑落在地,鸳鸯戏水的花样绣得精细。李叔同捡了起来,却不知如何还给她,终于他忍不住,挑起了她的喜帕。她像受惊的鹿一般,黑亮的眼睛闪着灵动的光,紧紧盯住他,却又慢慢红了脸颊。

原来,自己的妻是如此可爱的女子,四目相对时,他入了戏。人生本来就是一出戏,只是谁也不知后面的剧情,前一秒还在为媒妁之言所苦的李叔同,后一秒就有了怦然心动的感觉。她不再是两年前印象模糊的女子,时间使她出落得十分水灵,不只有端庄大方的闺秀风采,还带着可爱小女人的风韵,刹那间,他一见倾心。

原来,爱上一个人,只需要一秒钟。母亲是对的,她的妻温温婉婉,是雪中静静绽放的一株红梅,清清冷冷却芳香扑鼻,不辜负大好韶华,媒妁之言之苦,苦的只是一时而已。

母亲还是懂他的,他确实需要一个这样的妻子,美丽但不招摇,一生只为他。他们一起度过了一段美丽的日子,姑且不管这段日子有多长,但夫妻相敬、举案齐眉的美好,是真真切切不容忽视的。“东邻有儿背佝偻,西邻有女犹含羞。蟪蛄宁识春与秋,金莲鞋子玉搔头……”第四节 报国无门的乱世书生和宋贞题城南草图原韵门外风花各自春,空中楼阁画中身。而今得结烟霞侣,休管人生幻与真。——李叔同

1895年,李叔同十六岁,他凭借聪明的才智和幼时的教育,考进了在津门鼎鼎大名的辅仁学院。“相辅以仁”,学院以教授功利性极强的八股文为主,致力于栽培天津的书香子弟,以造就国家之栋梁为己任。

八股文是考取功名必学的课程,想要功成名就,金榜题名,就必须进行严格刻苦的训练和学习。有时候,精华和糟粕只在一念之间,那些关于八股文禁锢了人思想的言论,只能说是一时风气,“骈”得过了头。至少在李叔同身上,八股文的高压训练,为他以后的写词作赋打下了坚实的基础,一切事在人为。

正如王国维所言,散文易学而难工,骈文难学而易工。在写文章时,想要达到形神兼备、出神入化的地步,必须胸有点墨,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那时科举还兴在一时,科举入仕是出人头地的必经之路。天资聪颖的李叔同也胸怀报国之志,在这条路上心无旁骛地前行,四书五经,八股骈文,一刻都没有耽误,只等功成名就时大展拳脚。

他家世名望,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在天津同辈名士中备受关注。他是天才,是锦缎上的繁花,是繁花中的彩凤。天津名士曹幼占曾作诗曰:“高贤自昔月为邻,早羡才华迈等伦。驰骋词章根史汉,瑰琦刻画本周秦。”

只是邦国兴危,等不及他按部就班地考取功名。正当他为旧学挑灯夜战时,中日海战失利,邓世昌、丁汝昌等英雄壮烈牺牲,美丽的台湾岛和澎湖各岛屿割让日本,泱泱大国竟被区区东瀛小国如此欺凌,丧权辱国之痛,欲语谁休?

每当夜深人静时,李叔同独自一人挑灯夜读,内心却汹涌澎湃,喧哗的海潮声、隐隐的枪炮声以及在海战中壮烈牺牲的英烈们的怒吼声在他耳边经久不息。大敌当前,国恨家仇,可他空有一腔救国抱负,却无施展之地。面对外面翻天覆地的世界,他的恨、他的气、他的血性,在胸腔无声地咆哮,却只能做一只困在井底的猛虎,偶尔嗅一下花香馥郁的蔷薇。

他只是小有名气的文人,还未金榜题名,他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无法金戈铁马上阵杀敌。他气国破之悲,却只能等待,等待长大成人的那一天,他定当纵天一跃,飞出樊笼,败敌寇,救国于危难之际!

当天津开始出现削减各书院奖赏银归洋务书院之议时,他说“照此情形,文章虽好,亦不足制胜”。当天津海关道的盛宣怀请旨设立天津西学学堂时,他虽因旧时知识体系的颠覆彷徨无措,却义无反顾地加入了习新学的行列,洋文、算术、化学、矿务学……因他知,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

天子重红毛,洋文教尔曹。

万般皆上品,唯有读书糟。

这是他的朋友朱莲溪所作的诗,但他却喜欢得紧,在写信的时候都不忘抄写给自己景仰的书法启蒙老师徐耀廷(他还是李府的管家及账房先生),可谓对此津津乐道。这只因他已领略到了新学的独到魅力,也慢慢厌倦了旧学的枯燥乏味。

本就是好学之人,求知欲极强,当觉察到旧学的无味,他对书院的学习越发提不起兴趣来。终于,他决定告诉二哥,自己不去辅仁书院读书了,不管母亲多么苦口婆心地劝阻,更无视二哥板起脸孔的训斥,他已打定主意。

耐他不过,二哥文熙只好安排他进了姚氏家馆,在那里,他以颇负盛名的赵幼梅先生为师。赵先生是李叔同很是崇仰的一代宗师,以他为师自觉三生有幸,在学问方面尤为用心。这段师生情谊使叔同受益匪浅,尤其是在古体诗词上面。

乱世书生,正值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虽心系天下,但言及国事,只觉千头万绪,心中的线纠乱成团,他需要一个人帮他理顺心头压着的线团,需要有人解一解烦杂的思绪,给他觅一个出口。

赵幼梅先生就是这么一个人,他教他填词,使他在新学和旧学交替之际,没有完全摒弃旧时传统文学,而是取其精华,为己所用。先生对他来说,可谓良师益友,在浮浮沉沉的乱世之中,在当代学子不知何去何从之时,先生为他亮起了一盏明灯,使他步步向前,顺水顺舟。

他们谈论学界热议的“诗界革命”,赵幼梅先生很是赞扬梁启超的言论,“能以旧风格含新意境,斯可以举革命之实矣”。诗词,意境也,文不达意的辞藻堆积,无论对仗多么工整,多么无可挑剔,也只是一首无心之作,雕虫小技而已。

他们谈论新学,什么才算人才,什么才算本事,什么才能救中国。李叔同渐渐明白,闭关锁国只会使腐朽的王朝更加腐朽,如今的清王朝需要的不仅仅是旧时的八股文人,而是像康有为和梁启超先生那样,精通西方的知识和语言的人,“师夷长技以制夷”,拿起思想的武器,唤醒愚昧的政府,救治国人,走出愚昧的阴霾。《佛经》上云:伯叔壮志,世界大同。李叔同这个名字便是从此而来,这是赵幼梅先生所起的名字。对待爱徒,先生自是毫不吝啬,他希望他望眼世界,胸怀壮志。而李叔同,也没有辜负一片大好光景,日后,他将传统文化和西洋文化融会贯通,自成体系,李叔同这个名字,更是家喻户晓。

1897年,李叔同十八岁,他遵母命迎娶新妻,开始了成年后的岁月。长大这个字眼儿,有时候只是一闪的念头,日子继续,一切和往昔没有什么不同,但只觉一切都不一样了,因为心里存了这样的念头:我已成年。

这一年,李叔同以文涛之名参加了天津的儒学考试,他把一腔热血和才思注入其中,《致知在格物论》《非静无以成学论》《论废八股兴学论》,洋洋洒洒,一挥而就。他是这样的人,拿起笔便很难放下,不纵横满纸必不罢休,曾经他因构思的文章太长纸张不够而在一格的空间写下双行的文字,同窗佩服之,尊称他为“李双行”。

1898年,十九岁的他又参加了天津儒学考试,面对题目《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论》,李叔同把矛头直接指向当朝权臣,慷慨激昂,侃侃而谈,他说:“我中国之大臣,其少也不读一书,不知一物,以受搜检。抱八股韵,谓极宇宙之文;守高头讲章,谓穷天人之奥,是其在家时已忝然无耻也。即其仕也,不学军旅而敢于掌兵;不识会计而敢于理财;不习法律而敢于司理……”

或许他激昂的言谈惹怒了一干保守权臣,或许是清高的他不喜投考官所好,他两次考试皆不中,那时的科举考试,所谓的公平、公正、公开,只是一纸空文而已。

同年6月11日,光绪帝采纳康有为和梁启超的维新主张,下旨颁布《明定国是诏》,行变法之议,起用维新人士,这便是名噪一时的戊戌变法。消息传来,李叔同满腔的热血顷刻间被点燃,感叹说:“老大中华,非变法无以自存。”更是镌印“南海康君是吾师”的印章以明己志。

只是腐朽的清王朝,顽固的守旧势力根深蒂固,光绪帝是慈禧太后一手扶持的傀儡皇帝,她怎么会任凭他羽翼丰满损伤自己的利益?在慈禧太后眼里,自家利益面前,国家都可以舍弃,更何况只是小小的亲情?

同年9月21日,慈禧太后囚禁了光绪帝,重新开始垂帘听政。她当即下诏追捕维新派人士,刹那间整个王朝大地人心惶惶,康有为、梁启超逃亡海外,谭嗣同、林旭、刘光第、康广仁、杨深秀、杨锐这“六君子”高喊“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英勇就义。

浩浩荡荡的戊戌变法仅有百日便失败了,就如同午夜里绽放的烟花,昙花一现便隐于黑暗中,天空一片阴霾。

当变法失败的风声沸沸扬扬传遍神州大地时,李叔同觉得心中刚刚燃烧起的火焰瞬间熄灭,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凉水。他疯了般地跑出家门,去打探消息,只希望这只是一个玩笑,可是大街小巷挡也挡不住的谈论声让他很是绝望,身心俱疲。

马嘶残月堕,茄鼓万军营,他气,国破之悲国之希望被无情打压,曾经繁盛的清王朝,还有明天吗?顶天立地的泱泱大国,还能挽回自己的尊严吗?堂堂七尺男儿,一腔报国之情又该置于何地?第二章风月·翩翩浊世佳公子第一节 南迁,别离天津津门清明一杯浊酒过清明,肠断樽前百感生。辜负江南好风景,杏花时节在边城。——李叔同

掌灯时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神情沮丧,一直奉为尊师的康有为先生逃亡海外,刚刚萌芽的变法失败……原本他还能欺骗自己,一切的一切,他只觉五雷轰顶,刚刚打通的任督二脉混沌一片。当一个人的信仰被无情推翻时,当自己的追求被残酷质疑时,除了撕心裂肺的疼痛外,心脏已然麻木,如果只是一场梦,梦醒后,国家仍然繁荣昌盛、生机勃勃那该多好。

可惜,赤裸裸的疼痛与现实相对,他只觉浑身冰冷,连呼吸都变得沉重。母亲和妻子早已迎了出来,因为变法整个局势纷乱,整个天津城闹哄哄的,长在深闺的女子,不关心政治,不关心变法,不关心慈禧,只关心他,当敏锐的嗅觉嗅出不寻常的气味时,天还大亮已然开始担忧未归的儿子、丈夫,她们一次一次瞧向大开的院门,十指并拢求佛祖保佑,直到看到那熟悉的身影,一颗心总算落了地。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日子平淡或闪耀,贫穷或富裕,只要安稳就好,他是她们的天,是她们的地,是她们所有的期盼。功成名就也好,金榜题名也罢,这一生一世,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她们只愿他现世安好,只愿一家人和和睦睦,安度一生。

千里宝驹,自要驰骋千里;万年盔甲,自要与浴血沙场的将士共进退;血性男儿,自要心怀天下,以报效祖国为己任。可是当朝廷不需要你的广大胸怀,甚至因此降罪于你时,那该如何?叔同仍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执迷不知返,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树有叶,木有枝,肉体与灵魂,生生相依,只是这一刻,他的魂,漂浮在空中,向那个菜市场而去。他想看一眼,“六君子”热血挥洒的地方,他想亲自看一下那英勇就义的场面,否则,他如何相信,那一个个鲜活年轻的生命,就因为那所谓太后的一句话,惨死在刽子手的刀下?

他看到了,“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六君子”跪得笔直,跪得顶天立地。他们怒吼着,却又含着笑,视死如归大抵如此吧,问苍天,不求此生无过,只求无愧于心。

此心昭昭,天地可鉴,刽子手们举起明亮亮的大刀,喷出口中的烈酒,李叔同捂住眼睛,不想再看。只是下一秒,天地变色,街道刮起阵阵乱风,天空疾驰着如万马奔腾般的昏暗云团,“六君子”的头颅落了地,看过太多生死的刽子手,已然麻木,杀人成了使命,一定要完成的使命。

瓢泼大雨席卷大地,为“六君子”哭泣,为朝廷而悲,先生们的血,染红了整条街,触目惊心的颜色刺痛了一颗颗爱国之心。“你还知道回来啊!”二哥的一声厉问使他魂魄归位,原来自己已在家中,那些只不过是自己的想象。

二哥文熙这两日感了风寒,听到动静也闻声赶来。他看着弟弟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里五味杂陈,又气又急又心疼。他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三弟很是疼爱,他聪颖伶俐,胜过自己当年,他一直把他当作李家再振家门的希望。可是时下局势不明,天津的天瞬息万变,这一次,如果弟弟牵扯其中,他的人生便完了,李家的希望也完了。

叹一句生不逢时,他翻出弟弟这几年的诗作文章,《论废八股兴学论》《行已有耻使于四方不辱君命论》《乾始能以美利利天下论》……他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才华横溢,无所顾忌,不懂得祸从口出的道理,他记得,在政要宾朋面前,他逸兴遄飞地说:“老大中华,非变法不能兴邦!”

一幕幕,一篇篇,文熙心惊肉跳,这次变法,弟弟多多少少牵涉其中,如果被奸人拿来大做文章,下一个上断头台的,就是自己的弟弟,是李家老小。

兄弟二人在书房相对而坐,沉默使黑夜绵长。终于,文熙有些无奈地说:“文涛,出去躲躲吧,去上海吧,正好那里有点家业需要人打点。”

他知道自己总是要离开的,只是不知道这一天来得如此快、如此匆忙。十里洋场的上海滩,那里是怎样一副天地他不晓得,只是这从出生便从未离开过的津门,承载了自己十九年生命记忆的天津卫,他不舍得,他不舍得,那月,那风,那水,清凉月,月到天心;清凉风,凉风解愠;清凉水,清水一渠,清凉清凉,天上真常!

他懂得,二哥的思量,这一次,他是真的要走了,奉母携眷。

走在园中小径,他思绪飞扬,花草、山石、屋瓦……目光触及的地方都有过自己的身影。那幽婉的小路,乳母刘氏曾拉着自己的手走过一遍遍,抓蝴蝶,放风筝,他童年的欢声笑语,洒满了园中的每一个角落。

转个弯,他看到乱石堆砌的假山。在那里,他曾发现了自己的第一只小虎斑猫,他还记得小猫咪可怜的瘦弱模样,他还记得自己小心翼翼抱回屋给它准备吃食的认真表情……不知不觉,他走进了专门辟作猫室的房间。知是他,一只只猫咪亲昵地凑了过来,他怜爱地抚摸着它们,看着它们呜咽的模样,他说“我要离开了”,一双双明亮澄澈的眼睛望着他。

它们活在单纯的世界,不懂离合悲欢的苦涩滋味,不懂这位很是宠溺自己的主人突然的忧伤,“再见”,他匆忙离开,害怕它们看穿自己的眷恋之意、惜别之情。

他轻轻推开书房的大门,那古旧的书桌、层层的书籍、四方的砚台……掩不住的熟悉,闭上眼睛他都能知道一切的物什,嗅一口都能品尝出家的味道。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十几个年头,从稚嫩的童声一直到沉稳的诵读,这里,承载了他十九年的足迹,记录了他成长的点点滴滴。

看得越多,越是舍不得,他失落地回了房间,善解人意的妻端来刚刚泡好的清茶,他小口地啜着,等心情慢慢沉淀后,他起身去母亲房间,告诉她南去上海的事。

她自是不乐意的,她的丈夫在这里,她的回忆在这里,她舍不得那段甜蜜的时光,舍不得那熟悉的一花一草一木。

上海,对她来说,只是一个曾经听说过的地名而已。她从来没有想过,有一日,那里会和自己扯上关系。那里怎么样,拥有怎样的风景,会是怎样的生活,在那里,他们会如何,风生水起还是碌碌而为,这些纷繁的思绪,她看不清,理不清。

可是她忽然想起,维新、变法、流血、革命,这一个个让她心惊肉跳的名词曾经从意气风发的儿子嘴里冒出来,她不懂政治,不关心人类,只记挂自己的儿子,如果如今的天津卫人心惶惶的氛围牵连到他,如果那杀头的法场、游街的囚车与儿子有关联,如果那一幅幅血糊糊的场景中有自己的儿子,那该如何是好?

抉择,总夹杂着矛盾和痛苦,可是那些她珍惜异常的回忆,那些她不愿放下的熟悉,与亲爱的儿子相比,都黯然失色。天平自然而然地倾斜了,只要儿子还活着,生龙活虎地伴在自己左右,家自是无所不在,只要儿子还活着,孝顺恭敬地承欢膝下,多少美好的回忆都能再创造。

只要他在,浪迹天涯也好,风餐露宿也罢,她都要紧紧跟随,更何况只是一个不知何况的上海滩?

10月的天津卫,暑气渐渐消散,呈现出清凉的姿态,秋风夹着淡淡的海腥味扑鼻而来。又是一年海味时,迎着天津城的第一缕曙光,出海的渔船满载而归,各路海鲜也涌上了各家餐桌。

那一日,李叔同特意吩咐厨房,为母亲烹制最爱的梭鱼炖豆腐。梭鱼,细腻绵软,鲜美异常,明日就要走了,到了上海,归期难觅,去寻这咸淡水之间的鱼也难了吧。“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这一次,他的终点,虽然不是荒凉的阳关之地,但那时候的上海对他来说,是一片未知的天地,全靠他慢慢去经营。

他走了,携家带眷,一路向南,在杨柳笛声中,踏上了开往上海的船只。他站在船尾,久久凝望渐渐远去的天津城,别了,天津,他挥动衣袖,带不走一片云彩。第二节 城南文社、城南草堂清平乐·赠许幻园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文采风流合倾慕。闭户著书自足。阳春常驻山家。金樽酒进胡麻。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李叔同

十里洋场,春风沪上,这里没有丧权辱国的危机四伏,而是弥漫着深深的繁华与奢靡。在这里,一对对红男绿女或两两依偎翩翩起舞,或三五成群把酒言欢,仿佛不懂人情悲欢。

这里天际辽阔,疏星几点。这里霓虹华灯,高楼湮灭。这里街道林立,川流不息。他站在马路边,软塌塌的长袍马褂掩不住周身飘逸的气质,无论在哪里,他的清俊和儒雅,总给人清爽之感,他就是这样的翩翩公子,是洁白无瑕的和田羊脂美玉。

随便坐上一辆空晃着的黄包车,他放空身体,随着黄包车的频率左右轻轻晃动,目光放逐天际,对一切若有所思。秋日的上海,透露着微微的凉意,黄浦江上的风吹过,带来一地潮湿气息,街边油绿的树木慢慢后退。这是一个

新鲜的城市,他能感受到不一样的呼吸,不一样的脉搏和频率。

这里不见了司空见惯的青砖高墙,不见了深掩的红漆门楼和守护石狮,望眼处,平整的街道比比皆是,电力街灯次第排列,还有那尚未成荫的行道树,琳琅满目的店铺。看着周边景色,他心中跌宕起伏,有对过去种种的留恋,但更多的是对眼前别样风景的欢喜之意,在这里,他要用自己的满腹经纶,换一方天地。

他把家暂时安在了租界内的一栋二层小楼里。上海租界,是外国列强在天朝国土上圈出的区域,那里受外国人管束,华人无权干涉,如英国驻上海领事阿礼国所说,租界是一个独立自主的国家,“国中国”。这是耻辱的存在,但那里却安稳,是落脚的好地方,至少,西洋文化中的正能量,正刺激着国人,影响着国人。

那二层小楼,自不能与李家的宅院相提并论,但这里完完全全属于他们,没有大家庭的诸多规矩,没有闲言闲语的侵扰,他们忙里忙外,搬箱倒柜,东摆西放,几日下来,小小的阁楼已颇有家的味道,一种沉甸甸的幸福感慢慢升腾着……

李叔同的次子李端在《家事琐记》中写道:“据我家的老保姆王妈说,我父亲当时南下,是想从此脱离天津这个大家庭,去南方扎根立业。因当时我们家资富有,上海也有我家钱铺的柜房,可照顾我们一家的生活。”

李叔同一直知道,自己终要离开的,只是那时他不知什么时候去往何方,他把父亲死后母亲的尴尬身份看在眼里,这份尴尬只有携母离开自立门户才能终结。这一次时局的动荡恰好成全了他,除了些许不舍,上海成了他独立的转折站。

他去了钱铺,二哥一向待他不薄,这一次远行也是为他打点好了一切,柜房的收入足够支付他们一家在上海的全部开销。他仍是无须为五斗米折腰的大少爷,不用为一家人的生计去劳神费力,他有全部的资本去经营自己的抱负,用满腹经纶去造就遗世独立的旷世天才。

上海滩的天空,时而明媚,时而阴沉,与天津城没有什么不同。只是这方天空,即将升起一颗来自天津城的新星,一颗璀璨夺目的新星,一颗纯净的不沾凡尘俗气的新星。

他穿梭在上海的文人场合,书院、文社、学堂……他流连于戏子的袅袅云烟,茶楼、戏园……穿化蝶飞过,这里的一切,都有着一股不一样的新鲜气息,有着仅属于旧上海的别样繁华和世间百态,他看着,感受着,用眼,用心。

这里有各路不同的社团,志同道合的文人们凑在一起,作诗赋词,舞文弄墨。一日,闲来无事的李叔同随意翻阅报纸,一则小小的悬赏征文启事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叫作城南文社的私人社团,那时他只知这是一个崭露头角的绝佳机会,不知道冥冥之中他与这个叫作城南文社的地方有多么深厚的不解之缘。

他目光炯炯如星,当即铺开稿子细细研磨。这一次,他才思依旧如泉涌,洋洋洒洒便成了一纸长文。他放下笔轻轻闭上眼,雕花老虎窗外声声汽笛声不绝于耳,巡捕的清亮哨子声也随声附和着。这一刻,他是多么清晰地意识到,李家大院早已远在千里之外,这里是属于他的、一片自由自在的新天地。

古人不见今日月,今月曾经照古人,皎洁的月光曾经见证,旧上海的迤逦多情;曾经见证,城南草堂的旖旎风光,只是百年后,那草堂,早已隐没在高楼大厦中,早已湮没在时间洪流里。

城南文社是在1897年的秋天成立的,宝山名士袁希濂组织发起,旨在切磋诗词文章技艺,文社的活动地便是位于沪南青龙桥的城南草堂,诗人许幻园的家,只是那时的李叔同还身在天津城的旧事之中。

李叔同交了稿子,意料之外却情理之中,在那次会课中,他以“写作俱佳”得了第一。那一日,他出现在城南草堂的门口,那颇具乡村朴实之气的院落,那小桥流水的绮丽风光,他只觉如沐清风,跨进院门,步入高雅明亮的厅堂……

见他来,许幻园几步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手,邀他入座。那里早已高朋满座,氛围热烈,坐在左上首椅子上的张孝廉,神色激昂,他举着李叔同的文章,一边声情并茂地诵读,一边满脸赞许地评说,一副钦佩有加的模样。

许幻园细细瞧他,旧时衣冠掩不住周身的华贵雅致,发辫如缎,额头高耸,小小的圆帽遮不住一世繁华。他坐在那里,礼貌地笑着,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那一双细长眼目,宛如幽潭般光彩流溢,神采飞扬,他是那么干干净净的一个

人,那么地磊磊落落,仿佛一切的喧嚣都侵扰不了那颗纯净的心。

不知不觉,许幻园含笑邀请他入社,并盛情邀他来城南草堂同住。他便是这样的人,一言一行间给人心旷神怡之感,让人不知不觉想要亲近。

许幻园邀他同来,只因他倾慕着他,倾慕着他的翩翩风逸和诗文才华,倾慕着他身上那份皎如月皓如雪的气息,那份清凉磊落的气质。

冥冥中,一切皆有天意,他欣然应邀,成了城南文社的最后一角,圆满了整个戏台子,这出戏便咚咚锵锵地开场了。

1899年2月,春意满园,他携全家搬入了城南草堂。许幻园亲自迎接,并为他所居之处所题名“李庐”。同月,李叔同在草堂的阳光下写下了《二十自述诗》的序云:

堕地苦晚,又撄尘劳。木替花荣,驹隙一瞬。俯仰之间,岁已弱冠。回思曩事,恍如昨晨。欣戚无端,抑郁谁语?爰托毫素,取志遗踪。旅邸寒灯,光仅如豆。成之一夕,不事雕劖。言属心声,乃多哀怨。江关庾信,花鸟杜陵。为溯前贤,益增惭恧!凡属知我,庶几谅予。庚子正月

有人说,城南草堂是他的宝地,在那里,他有知己相伴,心旷神怡,在大上海气象万千的锦绣底子上,镀上了鎏金的光彩,而他也迅速成了十里洋场的一颗新星,在草堂编印的《李庐诗钟》和《辛丑北征泪墨》,更是成了上海文坛不可多得的墨宝。“城南小住,情适《闲居赋》”,那是一段宁静又充满诗意的时光。那里一派田园,小桥流水,草木扶疏,“篱畔菊花未老,岭头又放梅花”,在曲水流觞间,他与友人雅集酬唱,“文采风流合倾慕。闭户著书自足。阳春常驻山家。金樽酒进胡麻”。

他作的这首《清平乐·赠许幻园》,实实在在,真真切切,他是风流倜傥的才子,是神采飘逸的隐士,徜徉在江南之美景,闲淡之情溢于言表。李叔同居于城南草堂的这段时光,承载着少有的闲适与欢乐。

1925年,那已是二十年以后了,那时他已出家,成为弘一法师。他曾对弟子丰子恺说:“我从二十岁到二十六岁之间的五六年,是平生最幸福的时候,此后就是不断的悲哀与忧愁,一直到出家。”

二十岁到二十六岁之间的五六年,正是在城南草堂的那段时光,那段时光里,母亲健在,妻子相伴,知己同游,一切自由自在,这段日子,他一直铭记在心,珍藏一辈子。第三节 意气风发“天涯五友”天涯五友图诗之李叔同李也文名大如斗,等身著作脍人口。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宋贞

千金难买韶华好,二十岁的光景,他正值华年,逸兴遄飞,风华绝代,在城南草堂的那段日子,他结识了同样意气风发的烟霞客,从此休管人世百态,幻假幻真。

如果城南文社是一个美轮美奂的戏台,每个月的集会是一场盛大的戏曲,宝山的名士袁希濂、江阴的书法家张小楼、江湾的儒医蔡小香、华亭的诗人许幻园,还有他,天津的才子李叔同,他们是意气风发的“天涯五友”,他们是那戏台子的五根不可或缺的顶梁柱。

因为懂得,所以慈悲,这五个年龄相仿志趣相投的年轻人,自以为懂得彼此,懂得世间的离合悲欢,于是,这份溢于言表的懂得,化作了浓浓的慈悲之情,化作了一腔潮水般的热血,化作了摧枯拉朽般的强大劲力,使他们走近彼此,点燃彼此。他们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只求同在一起的日子共诗文。

结为金兰之义的那一日,他们特意合影留念,在那张合影照片上,李叔同以“成蹊”之名题写了“天涯五友图”的字样,“天涯五友”的名号便由此得来。

这里是适宜他的水,这里的布景与他如此地和洽,有时竟恍惚地以为,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他而生,为爱而活,他立在乌木廊下,与天涯四友比肩而立,看世间变化,任云卷云舒。

花开花落几人知,云卷云舒自在天。世间的喧嚣,阵阵的浮尘,与他们无关,亦不入他们法眼,他们,只为那个文学梦而活。

人间处处即天涯,许幻园的夫人宋贞,乃一位才思敏捷的女子。她能诗擅作,工画自如,她曾经分别为“天涯五友”作了五首诗,名为《天涯五友图诗》。其中颂咏李叔同的那首写道:

李也文名大如斗,等身著作脍人口。酒酣诗思涌如泉,直把杜陵呼小友。

狂妄不羁,是需要资本的,当资本匮乏时,便是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当拥有资本时,便是个性十足理所当然,所以或褒或贬,自在人心,而在友人眼里他是这样的人,狂妄十足,也个性十足。他是金子,便总会发光;他是种子,在肥沃的土壤中,便会长成参天大树。

他是有资本的,在文社的课卷上,他的文作屡屡被评为卷首。另外,他也曾参加格致书院的征文比赛,并在七年时间里获奖十二次。1904年年末,他还参加了上海商务印书馆的征文,他的两篇文章皆获得了二等奖,共获奖金六十元,那时的六十元,与今日的六十元自非同日而语,那是一笔不菲的数额,自是优秀之人可得。“李也文名大如斗,等身著作脍人口。”在宋贞眼里,他就是这样的存在,她与李叔同的母亲相谈甚欢,同为女子,更易心灵相通。平日里,李叔同总是亲切地唤她一声大姐,她对他也是像自家小弟,亲切有加。

1914年,当李叔同再回到城南草堂时,那时“天涯五友”早已知交零落,旧时风光早已不复存在。物是人非,满目疮痍,那时他唤为大姐的女子已逝世三年,想起昔日唱和之雅,只觉恍然隔世,悲声叹出:恸逝者之不作,悲生者之多艰,聊赋短什,以志哀思。

人间有味是清欢,一切都是后话。当时越繁花如锦,之后越是荒凉寂寥,对比是最刺目的反差。

镜头再次回到那段城南草堂的岁月,回到“天涯五友”之中,宝山名士袁希濂,是五个年轻人中最为年长的一位,他是民国原教育部部长袁希涛的弟弟,他还有一个名为袁希洛的兄长,三人皆为宝山名士,更被世人称为“宝山三袁”。

他与李叔同很是志同道合,常常一起把酒言欢,畅谈诗文,更是与他一起赴日留学。他们行迹暗合,李叔同出家后,袁希濂因叔同的一句“前世是佛”开始亲近佛法,最后终得其中真味,皈依佛门。相传他死后遗骨白如珂雪,脑骨呈莲瓣状,也算应了李叔同的谶言。

儒医蔡小香医术高明,眉目清俊,拥有如李叔同般令女子着迷的清秀外表和儒雅气质,也是如潘安般美妙的人儿。只是他是一位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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