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苏非影
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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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雪令2试读:
版权信息书名:逐雪令2作者:苏非影排版:skip出版社:贵州人民出版社出版时间:2020-04-01ISBN:9787221152169本书由长沙大鱼文化传媒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楔子大妙如意城屋外狂风大作,屋里冷如冰窖。
一灯如豆,灯下放着一只托盘,盘里是一碗掺了沙子的冷饭,一个硬得可以砸死人的冷馒头,还有一碟看不出本来颜色的酱菜。
如往常一样,一点肉末星子也看不到。
洛雪淡定地闭上了眼睛。
今天也是完全不想吃饭的一天……
一旁的小丫头焉莎却很着急,一个劲儿地催促:“姑娘快点吃吧,总是不吃饭可不行呀,饿坏了身子城主回来会心疼的。”
城主?
洛雪扯了扯嘴角,她在这儿待了也有半年了,就没见他回来过……
明知她是睁眼说瞎话,洛雪也懒得纠正,慢吞吞问道:“焉莎,是不是没有按时把碗筷送回去,郑厨娘就要罚你?”
焉莎被拆穿了,只好垂头丧气道:“是……是的。”“多久?”“半个时辰之内。”
这么点时间,从这里到厨房打个来回都不够,何况此时沙暴余势未消,这明摆着欺负人。
洛雪一下子睁开眼睛,拉过焉莎的胳膊,撸起袖管,果然在她纤细的手臂上看到几道新添的鞭痕。“又被打了?”
焉莎不敢动。“你又傻站着了?我不是教过你的……”洛雪恨铁不成钢,松开手比画,“要是她们再用鞭子抽你,你就往这个位置走,再这样转身,肯定能躲开。”
焉莎快哭了:“我……我不敢!姑娘你也快别说了,要是得罪了阗总管的人,我们以后连冷饭都吃不到了……”
小姑娘红着眼睛的样子真是我见犹怜,看得洛雪顿时没了脾气。
焉莎只有十三岁,半年前被爹娘用两头羊换进来,一没靠山二没本事,跟着她已经够倒霉了,其他的事,还是不要勉强了。
她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焉莎卷曲的长发,然后打开窗把饭菜全倒了,将一个空托盘推了过去。“行了,快去吧!”
焉莎瞪圆了眼睛:“姑娘你……你怎么都倒掉了?”“你不会当作我已经吃了吗?”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洛雪边说边起身打开门,一阵狂风迎面扑来,风里夹杂着沙粒,砸了她满头满脸。
这该死的沙暴。
她吐了两口沙子,朝焉莎招了招手,指着不远处一片胡杨林:“你沿水渠穿过林子,院子后面就是厨房了,近很多。”
焉莎应了一声,提起食盒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回头:“姑娘你等会儿,阗总管说过今天会煎药的,我去看看,顺便再给你拿点吃的来。”说着一头扎进狂风里,晃晃悠悠地走远了。
看着焉莎瘦小的背影,洛雪忍不住皱眉。她已经断药快一个月了,所谓的“今天会煎药”多半也是假的,小姑娘还是太天真了。
一想起很久没吃药,脑袋和四肢经脉又阵阵刺痛起来,她轻轻“嘶”了一声,赶紧关门进屋。本来身体就弱,又成天吃不饱穿不暖,爹不疼娘不爱的,再不好好保重,迟早连自己是谁都没弄明白就呜呼哀哉了。
洛雪抱着被子,缩在床角等了两个时辰,也不见焉莎回来。
不用猜就知道,小姑娘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说来也奇怪,她已经够潦倒了,还总是有人看她不顺眼,连带她身边的人也跟着遭殃。
她起身裹上唯一一件厚斗篷,匆匆推门走了出去。
肆虐的沙暴已经平息,但天空还是一片灰蒙。放眼望去,从地面到屋顶都铺上了一层暗黄沙砾,各种碎片狼藉地散落一地。
就连不远处的金顶高塔,看起来也像是海市蜃楼,亦真亦幻。
这样一座与黄沙毗邻的城,常年缺水,草木稀疏,却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大妙如意城”。
听说,这里的城主年轻英俊,温柔多金,红颜知己遍天下。
还听说,他武功高强,所向披靡,称霸中原武林。
至于她呢,则是这位了不起的城主的姬妾之一。
她们居然说,她是城主的……姬妾?
如果是真的,那她肯定已经失宠很久了!
至于为什么,她也好想知道,可谁让她想不起来了,就连城主长什么样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记忆只有这不长不短的半年。
某一天醒来,她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满身的伤痕和这一座黄沙城,就连她的名字“洛雪”,也是别人告诉她的。
只不过,那时她还住在高塔下宽敞的大屋子,每天按时服药,饭菜新鲜可口。除了伤太重不能下床走动,脑袋里一片空白之外,其他倒也无可挑剔。
再后来,她的外伤慢慢好转,却被人赶出了大屋子,三天两头换地方,离高塔下的宫殿越来越远,房间也越来越简陋,饭菜质量直线下降,到最后,连调理内伤的药都没有了。
唯一陪伴她的,只有一个小受气包——焉莎。
她不是逆来顺受的脾气,当初也为自己争取过,但是打架打不赢,跑路跑不动,手里没钱,上面没人,别说城主了,就连代城主桃夭夫人和女侍总管阗玉她都见不到。
争取了几次,却换来一连几天不给放饭的时候,她就想明白了——识时务者为俊杰,保命要紧,其他都不重要。
城主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机会也总有一天会降临,只要能活着。
虽打定主意低调求生,可眼下必须要为焉莎走一趟,她的人,理应由她护着。
幸好她住得偏僻,附近只有羊圈和马棚,只要有心,就能发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路,比如那条通往厨房的捷径。
洛雪裹紧斗篷,穿过杂乱的胡杨林,悄悄闪进厨房后院。快到晚饭时间,厨房里一片忙乱,食物的香气四溢,她咽了咽口水,正想寻找焉莎,耳边突然响起了一声呵斥:“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洛雪闻声抬头,只见不远处站着几个女子,为首一个身穿五色锦袄,深眼窝,高鼻梁,皮肤白皙,正是女侍总管阗玉。
她心中暗道不好,急忙垂下头,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阗总管。”“原来是你。”阗玉翻了翻眼皮,轻哼一声,“你不好好待在屋子里,跑这儿来做什么?”
她身后几个女侍见状纷纷插嘴:“是不是被沙暴吓傻了呀?”“莫非是那破屋的屋顶给风掀了?”“哎哟,这可怎么办?难不成要住马棚里?”
……
她们七嘴八舌出言讥讽,阗玉却完全没有阻止的意思。洛雪皱了皱眉,道:“我来找焉莎。”“焉莎?”阗玉撇了撇嘴,“听郑厨娘说,这小丫头中午来还碗筷的时候手脚有些不干净,刚挨了鞭子,现在已经被关起来等候发落了。”“手脚不干净?”洛雪耳边顿时响起焉莎临走前说的话,手掌倏然握起,语气也冷了几分,“她现在被关在哪儿?”
被她的目光牢牢盯着,阗玉心里竟生出了几分寒意,不禁恼怒道:“我们大妙如意城行的是中原的礼法规矩,偷东西就是大罪。你以为你是谁呢?想见就见?”
洛雪丝毫不惧:“我要见她!”
阗玉平时被人奉承惯了,听着这样的顶撞就格外扎心,新仇旧恨顿时一同被勾了起来。
什么来自中原的姬妾,不过是城主丢弃不要的玩物罢了,初来时阵仗那么大,现在还不是被弃若敝屣?
一个弃妇,也敢这样对自己说话!
越想越生气,阗玉挥手一招,身后两个健壮的女侍立刻一前一后地将洛雪围了起来。“要见她也可以,你就和她一起待着去吧。”
那两人对付起人来很有一套,话音未落就朝洛雪扑了过去。可连抓两下,居然连洛雪的衣角都没有碰到。这看起来十分瘦弱的女子竟像是脚下抹了油,躲得比兔子还快,角度还十分刁钻。
阗玉心里一动,莫非她会武功?
不,不可能!她多走几步就喘,稍微重些的东西就提不起来,怎么可能会武功?
——没错,一定是她运气太好了!
阗玉把心一横,正要招呼剩下几个人一起上,身后突然有人遥遥喊道:“阗总管!阗总管在吗?”
阗玉急忙回头,只见一个小厮正气喘吁吁道:“城主……城主回来了!桃夭夫人让阗总管赶紧去天璇宫候着!”
这句话,如同一道圣旨,让阗玉立刻放下了一切杂念。她脸上的表情从花容失色到喜出望外再到不胜娇羞,连续变换了好几拨,让一旁的洛雪叹为观止。
她再没有心思去理会洛雪,转身匆匆离去。
直到一群人消失,洛雪才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掌心一枚小小的桐木钗隐入袖中。
诚然她连半桶水也提不起,但真要搏一搏倒也不见得就是被揍的那一个……不过这件事现在已经不重要了,重点是——
城主!
那个据说是她的主人,却一走半年不闻不问,任凭她自生自灭的男人,他终于回来了?
很好。
她已经不记得他对她有没有好过了,只记得他对她有多不好。这仇且记着,只要他回来了,她的机会也就回来了。
总能找到法子去见他一见,然后再徐徐图之……等吃饱了、穿暖了、身体养好了,就有力气去想后面的事了。
她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了。第一章掌中雪色一
入夜。
寒月高悬,星辰暗淡,自大漠而来的冷风,将远处的脚步声、说话声、器具的碰撞声揉成模糊的一团。
高塔之下灯火通明,那里是城主所在的天璇宫。
听说城主回来的时候受了重伤,随行之人也伤了十之七八,一时城中忙乱大过了惊喜,大部分人都到宫前候命去了。
洛雪这样的小角色,自然是没有资格去的。虽然她想见城主的心情十分迫切,却也明白现在不是时候。
不急,已经忍了那么久,不在乎多这几天。
大妙如意城靠近广袤的西域荒漠,常年来空气干燥,草木稀疏,初春风沙频频,所以这里的姑娘们也都长得和洛雪不太一样。
她不喜欢这里,她的家乡有更湿润的空气,更美妙的风物,更有趣的人。
她得回去,还要弄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伤、为什么来这里、为什么会被留下。
失去的那部分记忆里,是不是还有什么重要的人和事,在等着她?
四周黑漆漆的,人烟全无,只有马儿偶尔喷出的鼻息声。
洛雪猫着腰绕到马厩草垛之后,忍着熏人的气味挤进墙根的缝隙里,在粗糙的墙砖上摸索片刻,终于摸到了一处松动的砖头,随后小心地卸了下来。
随着墙砖一块块被起开,逼仄的墙根下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
她休息了好一会儿,才慢慢蹲下身,钻进那个比狗洞也大不了多少的洞口。
墙身不厚,她很快从另一边爬了出来,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深深地吸了口气。
空气里除了沙土味儿,还有淡淡的药草清苦之味。
高墙这边的天地,和她住的破落马棚简直有天壤之别。小而精致的院子里种了花草,养了一笼小兔子,尤其奢侈的是,还挖一个小池塘蓄水养鱼。
她躲在草丛后小心地观察四周,确定院子里没人,才迅速溜到了院落中央的一座石屋背后。
石屋造型奇特,面向池塘的门上常年挂锁,整个屋子只有后墙的高处开着一扇小窗。
洛雪熟门熟路地从花坛里抱起一块石头放到小窗下,然后站在石头上伸长手臂,勉强够到了合起的木窗扇,伸手轻轻敲了三下,隔了片刻,又敲了三下。
没过多久,木窗扇“吱呀”一声打开,从里头缓缓垂下了一条衣带。
洛雪快速地将衣带缠在手腕上,轻轻扯了扯,衣带上骤然传来一股上提的力道,她的双脚借力在墙上交替踢蹬,三两下就扒住了窗台。
窗洞虽小,好在她也够苗条,不费什么力气就钻了进去。
脚刚落地,耳边就听到一个温和的声音,道:“茵茵,是你吗?”
洛雪一眼看到了靠在窗下的中年男子,轻唤了一声:“木鱼先生。”
男子身材瘦削、容貌清癯,虽然年纪并没有太老,却须发斑白,一件洁净朴素的青衣穿在他身上,显得十分飘逸清雅。
只可惜这样一位气质脱俗的人物,双眼却蒙着一层白纱,竟是个盲人。
听到声音,他准确地朝洛雪的方向招了招手,柔声道:“茵茵,来,我给你留了好吃的。”
宽大的袖子随着他的动作落下,露出手腕上巴掌宽的铁环,发出当啷声响。
细看之下,他的左右手上各锁着一道铁链,铁链另一端固定在屋子中央一张铁床的床柱上,因此他的活动范围只有铁床到高窗之下的一小段距离。
可尽管行动受限,他的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愁苦之色,反倒十分安详。
洛雪也早已见怪不怪,乖巧地应了一声,走到床边的小桌子前,见桌上放着一碟糖饼、一碟牛肉还有半碟青菜,几乎没有动过,还散着淡淡余温。
这里的伙食着实不错,比她那里要好上一百倍。
饿了一晚上,洛雪也不客气,抓起一块糖饼三两下就吃完了。木鱼先生始终面朝着她的方向,笑得温柔又慈爱。
洛雪犹豫了片刻,终于开口道:“木鱼先生,你见过这里的城主吗?”二
这个院子,是洛雪三个多月前无意中发现的。
为了挖开松动的墙砖,她花了整整半个月,本想伺机逃跑,却意外地遇到了木鱼先生。
此处的精致与别处的粗犷格格不入;木鱼先生谈吐文雅,行事讲究,和这里的人也大不一样。
他明明被囚禁于此,却又被当作上宾招待;他也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脱困,却偏偏对自己的处境毫无怨言。
可就是这样一个处处透着古怪的人,洛雪非但没有敬而远之,反倒和他做了朋友,时不时便会来串个门,聊天喝茶吃点心,消磨片刻时光。
这是她在这半年里为数不多的乐事之一。
唯一的遗憾,就是木鱼先生的脑子有点不大清楚,十次有九次都会把她叫成“茵茵”,剩下的一次则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关于自己的来历身份,以及为何会被锁在这里,他每次的回答也都不一样。
在那些颠三倒四的叙述里,洛雪只猜到他从前或许是个大夫,因为他总是说自己又给谁谁谁治好了什么奇怪的毛病,或者又发现了某几种草药混合使用的特殊功效。
他还亲自给她诊过脉,甚至还传授了她几套简单的调息之法。
一个脑子不清楚的人说的话,洛雪自然是不会全信的,况且他有时说她的脉象是喜脉,有时又说她中了剧毒活不了几天,甚至还一口断定她脑袋里插了两根针……脑袋里有针还能活吗?天真如她,起初还真信了他的话,诚惶诚恐地把脑袋摸了个遍,不要说针眼了,连道疤都没有。只能说……他的癔症实在不轻,可怜可怜。
倒是他传授的几套调息之法对她孱弱的身子颇有助益,让她在挨饿受冻之余,还能苟延残喘地挨过这个寒冬。
两人之间,是长辈和晚辈,也是天涯沦落人,是朋友,是知己。
不记得何处来,忘却了何处去,也算是种缘分吧!
此刻,木鱼先生听到她的问话,皱眉想了想:“城主?白翳?”
白衣?白易?这是城主的名字吗?
洛雪赶紧咽下嘴里最后一口饼,问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相处呀……”
她本想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却被木鱼先生一脸严肃地打断了:“茵茵,我不同意!”“啊?”“白翳此人虽有倾城之貌,心性却过于偏执阴毒,野心勃勃,没有半分温厚仁雅之处,绝非良配。”说着,他握起她的手,语重心长道,“茵茵,听我的话,世上的好男儿千千万万,唯有他,你千万要离得远远的……”
洛雪顿时有些愣怔。
一直以来,从阗玉到焉莎,甚至是大字不识的马夫、厨子,身边每个人都将城主夸成了天上有地上无的神仙,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截然相反的评价。
呵,有意思……
她想了想,问道:“木鱼先生,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有机会离开这里,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走?”
木鱼先生闻言笑了笑,毫不犹豫地朝她摇了摇头:“尚有心事未了,还不到离开的时候。”顿了顿,又道,“可是对你来说,离去也未必不好。只是你重伤之后没有好好调理,怕是会落下病根……这样吧,倘若你回到中原,可以去白首山倾城谷找我的关门弟子,他的针灸之术得了我的真传,或许可医治你,那里也有人有法子取出你颅内的骨针……”
说着,他褪下尾指上一枚细小的铜戒递了过来。
洛雪没有接,且不说所谓的“颅内的骨针”存不存在,光这“白首山倾城谷”和“关门弟子”一说,没凭没据的,搞不好又只是他的臆想而已。
更何况离开这里哪有那么容易,中原什么的简直遥不可及……
她将他的手推回去,推到一半,他突然脸色一肃,侧耳听了片刻,突然道:“有人来了。”
洛雪急忙跟着听了听,却什么都没有听到。木鱼先生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声问:“还记得我教你的闭气之法吗?”
洛雪刚一点头,一股柔和劲力便将她往后推去,她不由自主地跌进床帐最深处。刚趴下,一床厚重的棉被落了下来,将她盖得严严实实。
闭气之法是木鱼先生教她的诸多调息方法之一,在短时间内可将气息控制到最低消耗的状态,几乎感觉不到呼吸的存在。
洛雪依言行事,心神凝定下来之后,耳目也就分外灵敏,她终于听到了铁门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只听了片刻,她就从这些杂乱的脚步声中分辨出,来的有四个人,其中一个人步伐有些沉重,像是受了伤。
——原来自己还有这个听声辨人的能力,洛雪越来越觉得,从前的自己,一定是个相当厉害的人。
她还记得一个多月前,有一次被女侍们围困欺负,走投无路之际,脚下却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牵引着,一步接着一步,灵活无比,居然就这样从好几个人的合围中突围而出。
这一切,一定不是巧合!
她的记忆虽然被上了锁,看来身体却并未被禁锢,总有一些场合,一些机缘,会本能地做出反应来。
她想得有些入神,等回过神来的时候,铁门已经被打开了,来人依次进了屋里。
随后,她听到一个低沉中略带沙哑的声音,说道:“沐雨先生,别来无恙?”
声音不大,带着丝丝慵懒的腔调,但听进耳中却有种奇异的压迫感,让她心里无端生出一股冷意。
这感觉,似曾相识……难道她从前听到过?
木鱼先生回以淡淡一笑:“我向来无恙,只是白城主看起来似乎受了伤。此去中原,莫非不太顺利?”
白……白城主?
洛雪一惊,差点乱了呼吸。
他竟是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害她沦落至此的男人!
城主的语气有些疲惫,继续道:“中原武林藏龙卧虎,我也从未想过会一帆风顺。只是此次不慎为屠苏楼的‘寒霜降’所累。外伤易治,寒毒却不易根除,得麻烦先生替我看一看。”
木鱼先生不为所动:“城主身边有燕升,何须来求我?”“燕升此刻正救治其他人,难以分身。况且‘寒霜降’这样霸道的寒毒,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先生可以根治。”城主顿了顿,又轻叹道,“先生也知道,我年少之时曾患癫疾,如今虽然压制了多年,但寒毒侵体之后极易复发。凭燕升的医术,未必能应付得当。”
木鱼先生愣了愣,继而哈哈大笑起来。
尚未笑完,一个女声低喝道:“住口,竟敢对城主不敬!”
木鱼先生还没说话,城主却已开口斥道:“桃夭,我与沐雨先生说话,还轮不到你插嘴。”
他的声音平静依旧,却无端多了一丝冷意,那女声立刻惶恐地回了一个:“是。”
洛雪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桃夭夫人也来了?
传说中城主最宠爱的女人,大妙如意城的女主人,她曾经想尽办法求见却总是被拒之门外的代城主,此时此刻竟和她只隔了一床被子的距离。
木鱼先生不再多言,拖着长长的铁链,走到桌边开始替城主诊脉。
屋中除了铁链碰擦的声音、衣料窸窣声,就只有城主和木鱼先生的低低交谈声,洛雪听了两句,不得要领,再加上闭气之法吞吐缓慢,顿时觉得昏昏欲睡。
将睡未睡之际,眼前仿佛有许多似曾相识的景象一一掠过:夜色下梅枝上发梢轻拂的影子,雨中衣角扬起的白衣,薄唇勾起的凉薄笑意,浓黑得看不到底的眸子……
朦胧之间只觉得寒意彻骨,直到一阵铁链碰撞声将她惊醒。
身上的被子被揭开,室内的灯火照进眼睛,将那些让人不快的场景一一消融,眼前是木鱼先生瘦削的脸庞。
不知什么时候,城主已经走了。
估摸着时间不早,洛雪赶紧爬起来告辞。木鱼先生十分贴心地将剩下的糖饼和牛肉给她打了包,然后看着她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处的小窗户,温和地嘱托了一句:“茵茵,路上小心。”
洛雪回头看了他一眼,竟有些依依不舍。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下次再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木鱼先生显然并不在意,也许他早已经忘记洛雪说过的话,又或许,他这一生早已经见惯了别离。
洛雪沿着原路急急忙忙地赶回去,一路上仍然在想城主的事——按理说,如果这个声音的主人是她的男人,那她再怎么失宠,也应该十分熟悉,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总该有那么一点点情绪上的不同吧?
可为什么她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十分抗拒呢?
事情恐怕不那么简单……
她一边思忖着,一边爬出洞口,仔细将墙砖恢复原位,这才朝自己的小屋走去。
手才搭上门板,背上突然起了一阵寒战。
这种感觉并不陌生,这是有危险逼近时身体自然而生的反应。可她根本来不及躲避,才一转身,两道劲风便迅疾无匹地从腰侧擦过,将她的披风钉在了门板上。
她低头一看,是两支精铁打造的小箭。
耳边响起了一个如冰的女声,冷冷道:“你是谁?为什么会躲在沐雨先生屋子里?若不老实交代,我便将你绑去戈壁上喂狼。”
此人说话时语调平平,洛雪却一动也不敢动。
从前,阗玉那群人再怎么横行霸道,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些小打小闹,可眼下的这个人,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这一手弩箭,确实可以横行;这两句话,也着实霸道。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只见不远处的空地上,站着一个全身罩在荼白披风里的女子,披风一角随风翻卷,露出里面一身黑色劲装,窈窕身段若隐若现。她的右手拿着一张小巧的铁弩,弩上尚有铁箭蓄势待发。
她的脸略显苍白,虽不着脂粉,眉眼却十分清艳,目光冷硬,与这里耀武扬威的女侍们完全不一样。
这样的冷面美人,倒是很合洛雪的口味。
她轻轻吐了口气,正要开口,那女子却倏然蹙眉,满脸的冷漠顷刻化作惊讶。“是……你?”三
是……谁?“你认识我?”
洛雪心里一阵激动,挣了挣,挣不开,干脆解开披风系带,大步朝黑衣女子走去,满怀期待地问道:“我是谁?”
黑衣女子愣了愣,随即眼中露出几分恍然,低声道:“是了,你不记得了……”
洛雪急忙点头:“对对对,我不记得了,敢问姑娘是哪一位?是否是旧识?”
黑衣女子的神色已恢复如初,语气却分明缓和了许多,道:“白司秦。”
这三个字让洛雪惊讶不已。追魂堂堂主白司秦的名字可谓如雷贯耳,据说她出手狠辣,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女煞星。
洛雪的眼里简直要放出光来:“你就是追魂堂的堂主白司秦?”
白司秦默默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她身后的小屋。门窗漏风,屋顶漏水,门前杂草丛生,只比下等奴隶的住处好那么一点点。“你住这里?”“对啊,要进来坐坐吗?”洛雪伸手推门,门没有上锁,也压根不需要上锁,因为屋子里根本没有值得拿走的东西。
白司秦自然不会进门,她只是朝屋里看了一眼,便伸手拔下钉在门板上的铁箭,将那件旧披风取下,交还到洛雪手中,转身离去。
洛雪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幽幽道:“白堂主,城主会来看我吗?”
白司秦脚下一顿,片刻后才轻声回道:“会的。”
直到白司秦的脚步声消失,洛雪才挑了挑眉,微微一笑,转身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合上。
她猜,白司秦之所以会在这里,是因为白司秦正是刚才出现在木鱼先生屋子里的四个人之一。
洛雪的闭气之法不过学了个皮毛,骗骗普通人可以,想要糊弄绝顶高手就不够看了。白司秦一路跟随却没有立刻出手,想来也是得了城主的授意,想先探探她的底细。
行事倒是颇为沉得住气,但也由此可见,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她现在的处境。
至于白司秦,显然是认识她的,但也显然不知道她居然会这么落魄。
既然不知道,那就干脆看看清楚好了。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亲耳所听更加真实了——
屋子里还是冷如冰窖,但胸腔中沉寂已久的心脏终于开始蓬勃而热烈地跳动起来——
很快,会有转机的。
天色将明未明之际,洛雪被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惊醒。
她的睡眠一向极浅,虽然昨夜与白司秦的意外碰面让她看到了一丝曙光,却并没有让她心里多一份踏实。
她很快就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分辨出门外来的是七八个男人,喝了酒,满嘴粗话,没有武功底子,但带了家伙。
她心一沉,立刻掀开被子去推窗,却发现窗户竟已被人从外面钉死,根本推不开。
一缕惨白的晨曦透过窗纸,她来不及多想,迅速推动桌椅堵在门后,随即抓起桌上的烛台,拔掉仅剩的一小截蜡烛,尖端朝外紧握在手中,几步退到了墙角,后背紧紧贴在冰冷的墙面上。
下一刻,门外就响起了撞击声。抵在门后的桌椅根本挡不住数人合力的强烈冲撞,薄薄的门板很快被撞得四分五裂,几个手拿火把的粗壮男人破门而入,浓烈的酒气顷刻间充斥了整间小屋。
他们一边四下寻找,一边含混不清地低喊着。“人呢?躲哪儿去了?”“小美人,别害怕,让哥哥们来好好疼疼你!”
……
伴随着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他们终于发现了墙角的洛雪。
几人兴奋地围拢过去,却意外地发现她的神情并没有丝毫惊慌失措,反倒镇定自若,目光直勾勾地扫过来,居然让他们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为首一人想到洛雪传说中的“姬妾”身份,顿时有些犹豫,但授意之人许下的好处又实在诱人,两边一权衡,酒壮色胆,那一丝犹豫立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伸手便去抓洛雪的胳膊,嘿嘿笑道:“小美人,你我也算做了多日邻居,一个人独守空闺多寂寞,不如陪哥们儿耍耍……”
他的手尚未碰到洛雪的衣角,便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摇曳的火光中,只见他右手掌心一片鲜血淋漓,竟是被尖锐之物刺了个对穿。
血腥气让剩下的几人稍稍冷静了些,只见那个被围在角落的中原女子手里正平平举着铁质的烛台,尖锐的一头尚在滴血。
血色映入她的眼底,恍惚间竟有几分叫人胆寒的杀气。
这几个男人平常都是干粗活的,有厨房的伙夫,也有附近马棚猪圈里的下等仆役。今日被人撺掇了来,本以为这中原小娘子手无缚鸡之力,要成事定然不费吹灰之力,不料出师不利。那小头领手掌痛得钻心,又气又恨,酒气上涌,面目狰狞地大喊道:“兄弟们给我一起上!上头的人说了,随便玩,我就不信今晚弄不死这小贱人!”
此话既出,剩下的人也不再犹豫,一齐扑了过来。
一团团火光倒映在洛雪眼底,灼出一片片冷焰,锋刃逼人。她很清楚,方才那一击得手不过是侥幸,而用来闪避的步法也只是身体的一部分记忆,毫无章法可言,躲躲阗玉那些女侍可以,面对眼前这么多身强力壮的男人,根本毫无用处。
她打定主意,能拼就拼,拼不过大不了掉转烛台捅死自己,烛台捅不死的,她还有桐木钗,倒要看看谁敢来和她拼命!
不过就算是死,也得先拉两个垫背的。
心念一定,洛雪脚下一滑,俯身避过一双粗大的手掌,手里的烛台顺势翻转,尖刺从那人手腕上划过,一道血痕直至手肘。
那人痛吼一声,竟没有就此退下,反倒一脚踢向洛雪小腹。
她不得不后退,却被身后围上来的人扯住了胳膊。挣扎拉扯之间,半幅衣袖竟被撕扯了下来。
裂帛之声,让那群喝了酒的男人更加急切兴奋,却也激起了洛雪心底深处的戾气。她抿紧了嘴唇,毫不犹豫地举起烛台,朝着面前那人的喉咙直插下去。
就在此时,耳边骤然响起细微蜂鸣之声,她敏锐地感觉到一阵不知何处而来的寒风穿入人群之间,余势不收,带飞起鬓边一缕发丝。
她手中的烛台没有如愿插进对方的喉咙,因为在那一瞬间,这个人已经像座沉重的肉山一样颓然倒地。
和他同时倒地的还有几个人,一串串温热的血珠四散飞溅,弄脏了她的脸。
浓烈的血腥味让人作呕,她抬起袖子用力擦去血迹,目光越过剩下几个匍匐在地抖如筛糠的男人,看向了门外。
晨曦比方才更亮了一些,照出屋前一个挺拔的人影,一身白衣纤尘不染,与周围的破败昏暗格格不入。
但比这更让人瞩目的,是他右手握着的一柄弯刀,刀刃极亮,尚有鲜血蜿蜒滴落。
她看着他,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暗沉,一言不发。
他是谁?
短暂的静默之后,白衣人随手将弯刀一抛,径直朝她走了过来。
刀落地的清脆声响,顿时让那几个人吓得尖叫起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口齿不清地开口道:“城……城主,饶……饶命!”
咦?这就是城主?
洛雪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走到自己面前,长臂一展,竟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失稳让她下意识地抓住了他胸前的衣衫,耳边听到极低微的一声笑,抬头看去,正好看进他的眼睛。
这是一双狭长漂亮的眼睛,眸色略淡,左眼中有一抹暗翳直入瞳孔,像是一道浅淡的伤痕。
看见这道痕迹的一瞬间,她的心里仿佛有什么虚无的画面一闪而过,虽抓不住,却似曾相识。
这种感觉让她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目光也随之转移到了他的脸上。
他长得的确不负传闻中的俊美,即便置身于昏暗不清的光线里,仍旧像是出鞘的刀剑般锋芒毕露。
城主……她一心要见的人,此刻正站在她面前。
那,她是不是该先和他打个招呼?对了,他到底叫什么名字?
洛雪尚在斟酌,城主却先开了口,低沉的语调听起来像是叹息:“雪……洛雪,好久不见了。”四
好久不见?
确实好久了,再晚一点,大概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她皱眉不语,城主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抱着她朝外走去。
看着脚下的鲜血尸体,洛雪居然觉得内心甚是平静,想来当初的自己应该也是个狠角色,若不是什么都忘了……想到这里,她伸手抵住他的胸口,低低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城主低头看了她一眼,答了一个字:“不。”
非但没有放开她,反倒还抱得更紧了些。
“……”
屋外有两人提灯静候,其中一人正是追魂堂堂主白司秦。
此刻她低头不语、神色冷漠,洛雪便也心领神会地没有和她搭话。另外一人是个身材高大、满脸胡楂的西域男子,背上负了一对弯刀,其中一把只剩下了刀鞘,正是方才城主用来替她解围的那把刀。
径直走过两人身边时,只听城主淡淡吩咐了一句:“善后。”
短短两个字,却叫人心里发寒。洛雪不由得打了一个冷战,这才发现自己衣着单薄,折腾了这半天,手脚几乎都冻僵了。
城主停下脚步,拉开身上雪白的狐裘,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了起来。
真暖和呀……
她舒服地叹了口气,半年了,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待遇。
果然,见了城主,吃饱穿暖便指日可待,这还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目标就已经达成了一半了……
而另一半,也很快达成了。
城主一路将她抱到马车上,车上置着炭炉,熏着暖香,比裹在狐裘里还舒服。更让人感动的是,他还从小柜子里取出了一个食盒,打开来推到她面前。
食盒里以金箔分格,放着四种点心,外形过于精致,以至于她根本看不出是什么内容,只觉得闻着甚是香甜,想必味道也很不错。
她抬起头,见他正半倚在软垫上,嘴角含笑地看着她。她能轻易地读出他目光中毫不避讳的温柔,像是……像是故意要勾引她……
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错开了眼神。城主见状不禁莞尔,挽袖在食盒中拣出一枚桃红色的糕点,缓缓放到她嘴边,低声道:“来,张嘴。”
声音的魅惑和食物的香气,竟让她心神微微一漾,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咬住了那枚点心。
他的指尖从她唇边若有似无地拂过:“乖……”
应该是撩人心魂的,为什么她竟会觉得有一点点可怕……
洛雪一言不发地埋头吃东西,嚼了两口,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抬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城主闻言微微一愣,片刻才答道:“白翳。”“哪个翳?”“荫翳之翳。”他解释道,“我幼时左眼有疾,几乎不能视物,收养我的人便给我起名为‘翳’。”
洛雪有些意外,朝他的眼睛看了看。除了那道伤痕,看不出什么异样,目光流转间也并无不妥。“现在治好了?”“也不算完全治好,视物还有些模糊,不过……”他说着突然欺近,停在她眼前方寸之处,轻笑道,“这个距离,能看得很清楚。”
他的脸近在咫尺,五官更见炫目,洛雪呼吸一窒,忍不住咳呛起来。白翳转身从小桌上倒了茶递过来,一边喂她喝,一边替她顺背,悠悠道:“慢些吃,见到我不需如此激动。”
“……”
这位城主的脸皮委实比她想象中的厚,她不明白自己从前到底是看上了他哪一点。只是因为长得好看吗?
洛雪忍不住脱口而出:“听说……我是你的姬妾,真的?”“姬妾?”白翳略带惊讶地重复这两个字,随即莞尔,“做我的姬妾不好吗?”
这简直是答非所问,“好”或者“不好”,和“是”或者“不是”根本不是一个意思。
她不得不耐心地向他解释:“如果是真的,那你我往日总该有一些情分。如今你既厌弃了我,我也不怪你,但是这般苛待旧人,难免会让新人齿寒。为了彰显城主你海纳百川、慈悲宽广的胸襟,至少让我吃饱穿暖……你笑什么?”
笑什么?居然还笑得如此愉悦,她明明都是肺腑之言,怎么就成了笑话?
白翳撑着头看她,眼中满是忍俊不禁的笑意。“我怎会厌弃你……”他笑叹着,伸手理了理她凌乱不堪的长发,“你啊,都不记得了。不是什么姬妾,也并无新旧之分。我曾说过,只要你愿意嫁给我,不管什么样的女人,我都可以不理会。”
说着,他的目光掠过她瘦削的脸庞,干裂的嘴唇和白狐裘下颜色灰暗的旧衣裳,眼中的笑意一点点被冷厉取代。“至于是谁让你变成这样,我很快就会知道的!”
这是洛雪有记忆的这半年里,睡得最舒服的一个夜晚。
天璇宫中没有刺骨的寒风,没有扰人的虫蚁,没有牲畜的气味,只有宽大的床榻,香软的锦被,就连女侍们说话的语调都是低柔动听的。
自凌晨时昏然入睡,一枕无梦,再醒来已是晚霞满天。
洛雪揉着眼睛坐起身来,有人隔着纱帐轻轻问道:“姑娘醒了?可需要沐浴更衣?”
这声音好熟悉……她顿时睡意全无,一把拉开帐子。只见一个小个子女侍正垂首站在床头。“焉莎!”
只见焉莎穿了一身上等女侍的新衣裳,乱蓬蓬的鬈发也绑成两条小辫子工整地垂在胸前,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唯一不变的,是红扑扑的圆脸和羞涩的笑容。
洛雪由衷地佩服白翳行事之快,不过是在睡前和他提了一句,再醒来时焉莎便已站在面前。
她心里高兴,焉莎比她更高兴,见她要下床,忙不迭地过来扶她。
洛雪见焉莎脸上有新伤结的痂,皱了皱眉正要开口,焉莎却已经抢先说道:“今天一早,舜华先生便带人将我救出来了。关我的人、打我的人,还有郑厨娘,都被执法堂的人带走了。姑娘别担心,城主既然已经回来了,姑娘也绝不会再受苦了。”
说着,她靠在洛雪耳边,压抑不住兴奋偷偷说道:“我听人说,天璇宫这边的卧房是城主的私密住处,连桃夭夫人都不曾进来过呢。城主对姑娘恩宠有加,恐怕过几天焉莎就要改口叫‘雪夫人’啦!”
雪……夫人?什么鬼?洛雪不由得一阵恶寒。正要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屏风外已有侍卫前来禀告,请洛雪前往琉璃殿。
她正想问琉璃殿是什么地方,一旁的焉莎已经欢天喜地地应了一声,抓起柜子上的衣裙首饰,在她身上比画起来。
等洛雪梳洗完毕,跟着侍卫进入琉璃殿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琉璃殿是天璇宫的前殿,殿中点了灯,但并不十分明亮,洛雪需得定睛细看,才能看清斜倚在软榻上的白翳。他正在给伤口换药,半边衣服敞着,一名身材窈窕酥胸半露的白衣女子正一手拿着药膏,一手撑在他赤裸的胸膛边,整个人都几乎贴了上去。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咦,她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不过,那姑娘的身形体态委实十分美妙,洛雪忍不住多瞄了两眼,才识相地退下。
谁知才退了几步,就听到白翳慵懒的声音:“过来。”
这是……在叫谁?
她犹豫了片刻,又听他唤道:“洛雪,过来。”
好吧,确实是叫自己。洛雪不得不又进殿来,目不斜视地走到榻前。
一只好看的手伸过来,将她的下巴抬了起来。
白翳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低着头做什么?”“……”非礼勿视不是基本礼貌吗?不低着头难道是让她随便看?
她从善如流地抬起头,目光顺着他的手,一路滑过手臂、肩膀、锁骨、半掩的衣襟,最后落在那个白衣女子身上——
果真是尤物啊!身段美,脸也生得漂亮,眼睛更是勾人……
大概是她的打量太过肆无忌惮,白衣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冷淡地开口道:“洛雪姑娘,好久不见了。”
咦,又是认识的?
等等,这个声音颇耳熟,肯定是最近在哪里听到过。
对了,是在木鱼先生的小屋里!
所以说,她就是……“桃夭,你去告知舜华,将人带来。”
白翳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这位浑身上下都很诱人的姑娘,正是传说中最受城主宠爱的桃夭夫人。
桃夭夫人显然不是很满意这个安排,反驳道:“可是你的伤口还没有包扎……”“无妨。”白翳握住了洛雪的手腕,将她拉到自己身边,“不是还有她吗?”
看着桃夭夫人的背影消失在灯火的暗影里,洛雪内心觉得十分不妥。“你这样……不太好吧?”
美人最后沉默着离去的那一个眼神,连她看了都颇不忍心,白翳却居然不为所动,真不知是眼瞎还是无情?“别人的事,你管那么多干什么?”白翳斜睨了她一眼,懒懒道,“难道你会吃桃夭的醋……你吃她的醋吗?”
洛雪十分惊讶:“我为何要吃她的醋?”
白翳轻轻“呵”了一声,露出一个“我就知道”的眼神,不再与她讨论这个问题,抬了抬下巴示意小桌上的白布条:“过来帮我包扎。”
她依言走过去,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不一定会,万一弄疼你了多不好。你还不如让桃夭夫人留下。”“啰唆……让你做就做,疼的是我又不是你。”白翳挑眉轻笑,“若是心疼我,你下手轻些便是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能说出调情的意味,算他本事。
洛雪内心深处其实是拒绝的,但理智告诉她不可以……至少现在,他还是衣食父母,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她轻轻掀开他半掩的衣襟,让人意外的是,和他俊美得几乎没有瑕疵的脸相比,他的身体却伤痕累累,有些伤看起来已年代久远,浅浅淡淡的疤痕叠在一起,都看不出是被什么兵器伤的。
最新的伤是在肋下,一片细密针眼,粗略一看不下几十个。虽然伤口已经上了药,仍旧看得出入体极深,从这片针孔的形状大小推断,应该是……“星芒针?”
洛雪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愣住了。她完全记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种暗器的名字,大概是……从前很熟吧?“是……”
她显然说对了,白翳的声音顿时沉了下来。
洛雪却依旧沉浸于“我居然如此见多识广”的喜悦中,一时没有觉察到他语气的异样,随口问道:“是谁这么厉害,居然能把你伤成这样?”“一个……我非常讨厌的人。”
这阴冷的语气终于引起了洛雪的注意,她讶异地抬起头,却被他的眸光牢牢锁住,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骤然燃起一片火焰。
看来这个用星芒针的人和他有深仇大恨……洛雪识趣地闭嘴,拿起布条比照着伤口开始包扎起来。
他伸手在她脸颊边轻轻擦过,意味不明地低语:“可他还是输了……”
他的胸膛宽阔,她需要两手环抱方能将绷带从他背后绕过,如此一来便不得不紧紧贴着他。肌肤相亲是避免不了了,她只好努力梗着脖子,至少还可以把脸躲开。
才绕了两圈,后颈突然一紧,同时腿弯一软,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奇巧的擒拿之术,她整个人就此失去平衡,跌倒在他身上。
他的另一只手顺势环上她的腰,低下头去,轻笑:“别躲了,躲不掉的。”
这一刻,她的背脊无端升起一股寒意,下意识地一掌将他推开,却很不幸地按在了他的伤口上。
听到忍痛的抽气声,洛雪才后悔起来。且不说他们之间不明不白的关系,就冲着他的身份,她也不好随便得罪了他。
好在她也不是脸皮薄的人,道歉而已,不是难事,信手拈来,面不改色。“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一时紧张,你别见怪。”
白翳低头看了一眼伤口渗出的细密血珠,又重新看向她:“既然如此,那你亲我一下,我便不见怪了。”
“……”
这厚颜无耻的程度,她甘拜下风。
她咕哝道:“那你还是见怪好了……”
话音未落,殿外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门主,人已经带到了。”第二章古城绮梦一
洛雪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称呼白翳为“门主”,连忙抬头看了过去。
灯火的阴影里站了几个人,为首的是那个在门外有过一面之缘的西域男子。在他身后,两个白衣人押着一个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女人,光线昏暗,看不清楚她的脸。
桃夭夫人站在最后,双手拢在宽大的袖中,背脊挺直,嘴唇紧抿,目不转睛地盯着这边——确切地说,是盯着她。
洛雪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虽然她对白翳没有想法,但桃夭夫人显然并不这么认为。
这世上果然没有一帆风顺的事,吃饱了穿暖了,其他的麻烦也就跟着来了。
白翳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舜华,审得如何?”
原来那个西域男子正是备受焉莎推崇的执法堂堂主白舜华。
白舜华对眼前的香艳场面似乎已经司空见惯了,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声音也十分平板。“门主留下活口的三个人,分别是马夫、屠夫和厨房杂役。属下已分别对他们进行了审问,他们均已承认此事是受同一人指使。”“哦?是谁?”
白舜华示意身后弟子将那个模样十分狼狈的女人带了上来。“女侍总管,阗玉。”
洛雪正在打结的手顿时停了下来,转头仔细看了看,这个乱发之下满脸青肿的女人,果然是阗玉。
她见惯了阗玉嚣张跋扈的样子,方才竟没有认出来,不由得多看了几眼。白翳见状,直起身靠近她,悠悠问道:“有什么话想要亲自问的吗?”
洛雪皱了皱眉,看着廊下那个显然已经受过刑的女人,昨晚那些让人恶心的画面又再度浮现在眼前。
主使人是阗玉,她一点也不意外,甚至阗玉是为了什么才这样做的,她也能猜得八九不离十。
没什么好问的,问了阗玉也未必说实话。
见她摇头,白翳又问:“那,你想如何惩罚她?”
洛雪瞥了他一眼。这是什么意思,让她一句话决定一个人生死?
她这是在扮演媚上祸主的红颜祸水吗?
说实话,她是个挺记仇的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睚眦必报。这件事的主谋显然不光想让她受辱,还根本没打算让她活下来,如果确实是阗玉所为,她也必然不会放过阗玉。
但白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表态,总让她觉得不对劲。她现在失去了记忆,便很相信自己的直觉,直觉告诉她,这个态,不能表。
她转开目光,敷衍了一声:“随便。”
白翳挑了挑眉,目光一转,淡淡道:“桃夭,她是你的手下,以你之见又该如何处置?”
桃夭夫人很快从暗处走了出来,一路行至阗玉身侧,垂头看了她一眼,突然也跪了下来,声音哀戚,泪光盈盈。“当初城主离开时将洛雪姑娘托付给我,我本应亲力亲为,奈何城中事务繁忙,我怕照顾不周,便全权交给了阗玉,千叮万嘱不可怠慢。没想到阗玉竟因妒生恨,做出这样的事……是我御下无方,办事不力,累洛雪姑娘遭此折辱,还请城主一并责罚桃夭!”
咦?三言两语就坐实了阗玉的罪名,好一手落井下石,以退为进。
美人美人,没有蛇蝎心肠怎么配叫美人?
洛雪很好奇白翳会如何接话,他却只是懒懒地挥了挥手:“既然如此,便罚你禁足一个月。至于此女,烙了刑印,送去为娼寮为奴。”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惊醒了宛如行尸走肉般不言不语的阗玉。她倏然抬起头来,原本白皙姣好的脸庞上如今血痕交错,眼中布满血丝,形容恐怖。
她嘶声道:“城主!奴婢做了错事,罪该万死,只求死个痛快!”
白翳微微垂下眼,目光自她脸上一扫而过:“死很容易,算什么惩罚?既然主意是你出的,命令是你下的,如今让你自己也亲身体验一番,很公平啊。”
他的声音慵懒依旧,却让人听着心头发寒。
想到身为娼奴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阗玉忍不住浑身发抖,指甲死死抠进手心,咬牙道:“城主,奴婢……奴婢还有话要说!”“哦?”白翳轻轻一哂,“说什么?说你还有幕后主使?”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句话说完,殿上的气氛顿时透出了几分微妙。
短暂的沉默过后,阗玉终于开口,喑哑缓慢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悲凉。“奴婢的祖上跟随渠犁开国之君在此定居,世代侍奉皇族。后来渠犁灭国了,奴婢也依旧留在这里,继续侍奉新的主人。奴婢自问做事虽然不算尽善尽美,却也是尽心尽力。如今城主让奴婢以命赎罪,自当听从……只是……此事由奴婢一人而起,还望城主放过我的家人……如此……奴婢即使在九泉之下……也……感谢……”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洛雪察觉到不对,立刻站起身来,可手腕却被白翳一把拉住。“别过去。”
只见阗玉的身子轰然倒下,片刻之间七窍内便汩汩流出鲜血来。
白舜华一个箭步踏上前去,伸手探了探她的气息,转身禀告道:“门主,已经死了。”
白翳却连尸体都懒得再看上一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对跪在一边的桃夭夫人道:“既然人已经死了,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她是你的人,治下不严的罪姑且不论,这城里还有多少这样胆大妄为的奴才,你也该清算清算了。”
说完,不等桃夭应声,他便又转头来握住洛雪的手,柔声道:“原本叫你来,是想给你出气的,不料竟被你看到这些,是我思虑不周,我给你赔罪好吗?你先回去,过一会儿我来陪你用膳。”
洛雪忍不住看了一眼依旧垂着头跪地不起的桃夭夫人,她那双涂满蔻丹的手紧紧攥住了身侧衣衫,攥得布料都变了形。
不管白翳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总之,她和桃夭夫人的梁子,看来是结定了。
所有的痕迹都很快被清理干净,偌大的琉璃殿里又只剩下白翳一个人。
他低头看了看已经包扎好的伤口,微微一笑,抬起手慢慢地系上衣带。
纵然她把什么都忘记了,但有些习惯却已经融入骨血。比如,果敢和勇气,又比如,任性妄为。
她还是她,对他来说,这就够了。
不知何时,白舜华又悄无声息地回到了灯影之下,禀告道:“门主,经过初步探查,阗玉死于断肠草之毒。毒源藏在口中,封以蜡丸,用时即可咬破。但属下昨晚将她羁押之后,执法堂的弟子就搜过她的全身,绝无可能藏匿毒药,这段时间里她也没有接触过外人,只有……”“只有我让桃夭来叫你们的时候,是吗?”
白翳淡淡一句话打断了他的犹豫,白舜华明白白翳早已洞悉一切,便也不再隐瞒:“桃夭来的时候,说有两句话想和阗玉说。看在她们主仆多年的情分上,我便同意了。她们交谈时间很短,况且那之后阗玉的神情也没什么不妥,我就没有留意……”
他低头请罪道:“是舜华疏忽,请门主责罚!”
白翳却只是摆了摆手:“舜华你多虑了,我怎会因为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就责罚你?我已经说过了,此事到此为止。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必再为毒药来源费心了。”
白舜华一愣:“门主的意思是……”
白翳目光渐沉,看向他:“你应该知道,桃夭与韵仪姐妹二人,本是渠犁故国的皇室宗亲,论辈分是轩辕太子的侄女。阗玉自述家中世代侍奉皇室,侍奉的便是桃夭的家族。阗玉是桃夭的刀,也是她的盾,可以为了她冲锋陷阵,关键时刻也必然会被舍弃。”“属下明白了。”“此事究竟谁是幕后主谋并不重要,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即可。这次我折了桃夭的刀,毁了她的盾,想必她也该明白了我的底线在哪里,恃宠而骄这种事,并不适合她。此事过后,想必她也能更加尽心尽力替我照看好大妙如意城。”
“……”
见白舜华皱眉不语,白翳心中了然,淡淡开口:“韵仪已死,我能信任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不会苛待桃夭的,你且放心。”
说到这里,他似乎已经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懒懒问道:“和叶灵芷的婚期是什么时候?”
白舜华答道:“夏初,还有三个月。”“那就十天后启程。”他勾了勾嘴角,“这次带上洛雪,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一路可以陪着我解解闷。”
白舜华有些犹豫:“可是长恨岛……以倾城谷和长恨岛的渊源,倾城谷谷主一定也会去……”“那又如何?”白翳终于睁开眼睛,笑得愉悦又森然,“我就是要让那个人亲眼看到,他的宋雪心已经死了。现在的洛雪,是属于我的。”二
继认出星芒针之后,洛雪很快发现自己还有另一项隐藏能力,那就是——骑马。
胯下的黑马虽不算高大,却十分矫健。马背起伏的节奏,让她的四肢关节仿佛突然觉醒过来,自然而然地夹紧双腿,抖开缰绳,马儿便顺从地小跑起来。
在她仅有的记忆里,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大妙如意城。
放眼而去,四周连绵起伏的荒丘直达天际,偶尔有一小片沙棘和胡杨点缀其间,更显景色苍茫辽阔。她策马往前奔跑,越跑越快,干冷的风扑在脸上,仿若将久久盘旋于胸臆之间的浊气全都带走,说不出的快意。
跑出许久,她才恋恋不舍地勒马回头。
白翳和他的白马始终不远不近地跟在她身后,她快他便快,她慢他也慢,她漫无目的地乱跑,他也不出声喊住她。
天地之间,除了他们两个,再无旁人。
她在原地等他靠近,道:“城主有伤在身,快马颠簸,对伤口无益,还请千万小心。”
白翳脸上的表情有些微妙,终是轻轻一笑:“真是难得,你也会关心我。”
难得?
难道她从前对他很绝情?
但其实,她会有此一说只是因为出门前白翳拒绝了桃夭夫人给他备好的马车,偏要和她一起骑马。一想到桃夭夫人那张堪比锅底的脸,她便深觉不安。如若他真有了什么闪失,桃夭夫人怕是会生生剐了她。
可是当着白翳的面,当然不能这么说,她随口打了个哈哈:“应该的,应该的。”说着环视四周荒漠,“城主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白翳手中马鞭遥遥指了指前方一座不算高大的沙丘,缓缓道:“去祭拜一位故人。”
小小的沙丘下,是一座陵墓。
陵墓的规模不小,但废弃已久。神道两旁的石翁仲只剩下基座,厚重的石门也倒塌了大半,碎石被沙砾覆盖了大半,只露出一小部分被风蚀得看不出本来面目的雕刻纹路。
洛雪拴好马,跟随白翳来到墓道口。看着眼前没有任何文字提示的墓门,她的内心深处其实很不想进去。“这是哪儿?”“渠犁国最后一位太子白轩辕的埋骨之地。”
白翳站在石门前,轻轻抚摸门上残破的刻纹,轻语声伴着风声,沉沉地回荡在空无一人的神道里。
渠犁国?
她记得这个名字,阗玉临死之前曾经说过,大妙如意城正是从前渠犁国的王都。
传说西域有七十二国,城池一座接着一座,分布于广袤的荒漠中。因为气候和地域的关系,国家规模都不大,更新换代起来也非常迅速,或亡于天灾,或灭于战乱,司空见惯。
这个渠犁国也不知因何而亡,只是相比天璇宫的奢华,眼前这座陵墓实在很破旧,看起来倒像是未曾完工也无人护持的样子。
他带她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来这儿做什么?“这位白轩辕太子莫非是你的什么人?”她合理猜测道。“他是我的师父。”白翳转身幽微一笑,随即牵起她的手,朝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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