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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26 12:3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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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朱建平

出版社:知识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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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向着北京跑

火车向着北京跑试读:

自行车票

村后一株苦楝树顶端有个圆圆的鸟窝。通过掰手腕的方式,我取得了上树掏鸟窝的权力。我爬上树顶,小心地在鸟窝下面的一个枝丫上站定,惊走了守着小鸟的大鸟后,慢慢伸出手,抓住一只全身光溜溜慌乱挣扎着的小鸟,自豪地向底下的小伙伴做了个胜利的手势。谁知,胜利的手势还没有完成,脚下突然一沉,身子跟着手里那只小鸟,急速地朝地上坠去,死田鸡样地狠狠地摔在了地上。我挣扎了半天才站起来,突然发觉左手臂变成了放在门后的翘头扁担。看了弯曲的手臂半天,我忽然明白过来,骨头断了,我要死了。这个想法刚出,手臂立马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对死亡恐惧的潜意识在此刻被突然激发,早就忘记手上还紧紧抓着的小鸟,只顾托着断臂,大哭着往家里跑。刚才和我玩得好好的伙伴们,现在都像苦楝树上护着小鸟的鸟儿,瞬间飞散,不见踪影。等父亲陶招贵领着手臂上夹着夹板,贴着膏药,缠着纱布,用一条纱布悬挂在脖子上的我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了。那天陶招贵带着我上了城里的医院,一位脸上长满老年斑的医生,不顾我哭天喊地、苦苦哀求,只管抿着嘴一脸严肃地抓着我的手臂,拉扯握捏了半天,才把弯曲的手臂重新变直。陶招贵领着我去了一趟医院后,接下来每星期一次的换药,就要我自己去了。好在陶招娣的家就在城里,离车站也不是太远,走路不用半个钟头就能到。所以,每次我坐头班车到城里,陶招娣肯定已经等在车站的出口了。陶招娣是我的姑姑,排行老大,我父亲陶招贵最小,两人年纪相差十多岁,所以,从小陶招娣就护着陶招贵。爱屋及乌,我借了陶招贵的光,加上我又是陶招贵连生四个女儿后才盼到的儿子,更赢得了陶招娣的喜欢。所以,只要她回来,一定会偷偷塞给我几块动物饼干,一把上海奶糖。我的受伤,让陶招娣重新找回了照顾陶招贵的感觉。因此,她毫无怨言地包揽下带着我去医院的任务。每次医生给我换好膏药纱布,夹上夹板后,她都会带我到医院边上的一家小吃部,买上两个烧饼一根油条。平时在家里,一年吃不到一次的烧饼油条,现在一星期就能吃到一次,这让我很享受和期盼,每次还未坐上回家的汽车,就眼巴巴等着下一个星期快点到。可惜,好景不长,过了两个月,医生拎着我瘦弱的手臂,耍猴似的嬉耍了一阵,说,“过十来天,直接把纱布膏药扯掉,不用再来医院了。”刚刚耷拉着一张脸的陶招娣,瞬间笑成了一朵花,不停地鞠着躬说谢谢。我看着笑逐颜开的陶招娣,忽然想到,吃惯了的烧饼油条,今天是最后一次了,眼睛顿时变得涩涩的。走出医院,路过小吃部的时候,我扯着陶招娣的手,放慢了前进的脚步。陶招娣没有像以往那样站住身,从裤袋里掏出手绢包,细心地找出几枚硬币或者一张毛票,再加二两半的粮票,给我买烧饼油条。她轻轻打了下我的头,“小馋嘴,跟我回家去,今天特意给你准备了好吃的。”到家了我才知道,陶招娣所说的好吃的,其实就是一小碗红烧肉和一大碗油条汤。这两个菜虽然简单,但我还是感觉很丰盛。家里从来没有吃过浇了麻油和放了葱丝的油条汤,更不要说红烧肉了。吃好中饭,陶招娣从窗口的写字桌抽屉里,拿出一张小小的纸片递给我,“这是你大伯要的自行车票,千万别丢了。”那张纸片比我折洋片纸的纸要小,要单薄,似乎稍一用力就会破掉。我看了下,上面有三排字,底下还有一个圆圆的印章。我翻来覆去看了会儿,陶招娣紧张地说,“小心别弄破了。”我不由得想笑,真是乱紧张,这样一张扔在地上我看都不会看一眼的纸片,怎么比得上口袋里那厚实的洋片纸金贵。但我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洋片纸,一脸认真地说,“不会,我口袋里的洋片纸放了好多天都没破。”陶招娣笑着接过洋片纸,看了看,说,“原来是香烟壳啊,以后让你姑父都给你留着。”陶招娣又从一只泛着暗红色油漆的樟木箱子里,拿出一件有着四个口袋、仿解放军军装做的草绿色衣服。能有一件军装,几乎是我那个时候的全部梦想。我当即激动得腿都发抖了,结结巴巴地问陶招娣,“姑姑,这衣服是给我的吗?”陶招娣笑着说,“当然是给你的啊,你是姑姑最喜欢的侄子,不给你给谁?”我咧着嘴,在陶招娣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把军装穿上。陶招娣细心地把所有扣子都扣好,又在衣襟上扯了几下,让我围着她转了两圈,说,“舒服吗?”我扭着被风纪扣紧卡着差点透不过气的脖子说,“很舒服。”“别骗我,要是穿着不舒服,就别穿了。”我赶紧说,“真的很舒服。”陶招娣笑了,这衣服我要下半年上学的时候穿,读书了,该穿新衣服。陶招娣把衣服重新叠好,放在床上,然后又从黑不溜秋的大衣柜里翻出几件已经穿过了的衣服,连带着刚才的绿军装,一起塞进一个起皱开裂的蓝色人造革旅行包,让我背在身上,然后小心地帮我系好带子。陶招娣把我送到巷口,指着汽车站的方向说,“姑姑要去上班了,没时间送,你一直往前走,别走错了。”我豪气地向陶招娣挥挥手,喊了声“不会走错的”,就雄赳赳气昂昂地向着车站方向走去。陶招娣一直盯着我走了很远,才转身。走着走着,刚才还显轻巧的旅行包,很快就像有人在往下扯一样,越来越重。我想放下来歇歇,可陶招娣把它放上我的肩膀后,就没想过让我放下。我蜗牛似的背着包,一步一步挪到汽车站,看了眼空荡荡的售票处后,很快走到了排着长长队伍的检票口前面。我看了几眼排队的人群,想了许久后,就紧紧地贴在一个拎着网兜袋的女人屁股后面。汽车老黄牛似的叫了两声,慢慢地出站了。我开心地从女人的屁股后面钻出来,望着窗外不住移动的房子和树木,深深地吸了口新鲜空气。刚吸进去的空气还没从肺里兜转,心已经慌了起来。窗外陌生的房屋,陌生的行道树,陌生的烟囱……无不在显示,我坐错车了。我从没有过这样经历,顿时慌得手脚都软了。当时能做的,只能是边哭边叫,“停车,停车,我要下车。”驾驶员停下车站起身,指着我说,“你把车票拿出来,我看看你坐到哪里?”驾驶员肯定已经觉察到了我的逃票行为,我不知道他会如何处置。这样一想,心里更慌了,哭声也更响了。熙熙攘攘的一车人,被我响亮的哭声搞得心烦意乱,叫嚷着让驾驶员打开车门。我连滚带爬地挤下车,孤单,害怕,无助,闪电一样冲撞着我,让我的眼窝成了屋后山脚边的那泓泉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泪水来。肩上的包越来越重,压得我只能让身子弯成九十度,才能蹒跚着往前走。去往车站的路似乎很漫长,不知走了多久,依然看不到车站的影子,我不由得怀疑是不是走错了,但仔细想了想客车行驶的方向后,觉得应该不会错。于是,我抹掉不停涌现的眼泪和汗水,迈着坚实的脚步,往车站方向走去。走着走着,我突然看到地上一个戴着帽子、围着围巾、拿着铁棍子的“工人叔叔”严肃而亲切地望着我,一动不动。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喉咙口忽然像燃起了一盆炭火,刚刚咽下去的口水,很快变成了滚烫的蒸汽,冲出嘴巴后,烤干了顺着脸颊慢慢下爬的汗珠。本来扑通、扑通有节奏地跳动的心脏,也变得疯狂,似乎不用力按住,就会从胸口跳出。我哆哆嗦嗦地伸出脚,用力把“工人叔叔”踩在脚下,然后快速用颤抖的手,把这位严肃的“工人叔叔”紧紧地攥在手心。慢慢伸了伸脖子,我心虚地望了下四周,宽敞的马路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人急匆匆地走着,似乎都没有发觉我的存在。尽管这样,我依旧蹲着身子,装模作样地擦了下本来就脏兮兮的鞋面,快速把攥在手里的“工人叔叔”又仔细看了一遍,不错,是钱,五块钱。发财了。我的心又是一阵狂跳。五块钱,能买多少面包油条,水果糖茴香豆,我无法算清,只有脚和手跟着心在不住颤抖。我把钱往身上的每一个口袋里都藏了一遍。可是,无论放在哪个口袋,都不能让我安心。最后,我下定决心,把钱藏进了上衣的表袋,因为表袋上有一个扣子,扣上扣子就等于给五块钱上了道严严实实的锁。车站就在前面。因为有了之前的经历,我不敢再像以前一样逃票,想老老实实地买车票,可是翻遍口袋,才想起,陶招娣没有送我到车站,也就没有给我买车票,因此,除了表袋里的五块钱,我身上再无多余的钱了。我挤在检票口前的队伍里,叔叔伯伯大妈叫了一通,终于被夹在一个驼背老头后面混上客车。汽车出站,我悬着心看车窗外,直到看到了熟悉的烟囱,树木、房子,才长长地吐了口气,像以前一样安心地坐在地板上。胸口的五块钱似乎怕我忘记它,一直硬硬地顶着我,顶得我胸口滚烫滚烫。那天的汽车似乎走得特别慢,等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屋后的山头,已经被山背后的太阳烧成了熊熊的炭火。正在门口忙碌的大姐远远看到我,对着屋里喊了声,“娘,弟弟回来了。”我娘张金凤拍着手上的灰尘,急忙地跑出门,看到我要饭似的背着一个破包,一步三歇地回家,急忙小心地解下压了我半天的旅行包,拉过我还上着夹板、缠着绑带的手臂问,“疼吗?”我喘着大气说,“不疼了,医生说再过十来天,膏药、夹板就能拿掉了。”大姐给我打了盆洗脸水,拧好毛巾,然后伸手想给我解开衣扣,给我擦脸擦身。她的手刚挨近我胸口,我的手被火咬了似的快速按住胸口。大姐笑着拉开我的手,“哟,去了趟城里,怕难为情了。”我的脸唰地一下红了,站在边上的张金凤不知是看我的神色不对,还是看到了我藏在表袋里的钱,总之我还没反应过来,表袋里那位变得软塌塌、而且透着一股难闻汗臭味的“工人叔叔”,已经在张金凤手上了。我霎时后悔得要死,要是我不按表袋,这钱至少可以在我身上多待几天,说不定我还能偷偷地买几颗糖吃。现在钱在张金凤手上,就好比泉水流进刷了桐油的畚箕,要再漏出来就难了。张金凤拿着纸币问,“你姑姑给的?”看着一脸紧张的张金凤,我突然觉得做了小偷一样,显得毫无底气,低声说,“不是,我捡的。”张金凤盯着我追问了一句,“哪里捡的?”我低着头,做错事似的把坐错车,捡了钱的过程说了一遍。此时,去井头擦澡的陶招贵回来了,张金凤把钱递给陶招贵,陶招贵笑着说,“我正在愁下半年读书的学费呢,这倒好,不用愁了。”我眼巴巴地盯着陶招贵手上的纸币,“爹,这钱让我自己放吧,我保证不用掉。”陶招贵拍拍我的头,“小孩子放钱,半夜要被老鼠偷走的,还是你娘帮你放,老鼠怕大人。”我想想也对,每年年三十晚上爹给的压岁钱,无论我藏得再好,第二天早上醒来,肯定都杳无踪影。该死的老鼠,偷钱的同时,有时候还会咬破我的口袋,偷吃里面的瓜子花生。后来,我曾做过好几次捡钱的梦,但我醒来之后,手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好几次闭上眼睛,想继续做梦捡钱,可是,却无法再继续。九月一日早上,兴奋了好几天的我早早地背着陶招娣给我的旧书包,缠着张金凤要钱。张金凤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包,摸索了半天,凑了五毛钱让我去交学费。我说,“我要那张五块的。”张金凤说,“笨小孩,五块钱我给你存着,永远是五块,要是拿去换开了,就不是五块了。”我想想也对,就让这五块钱永远存着吧。一天晚上,我听张金凤和陶招贵在说陶金宝结婚的事。陶金宝是大伯陶招福的儿子,我的大堂哥。我早就盼着陶金宝结婚了,这样,我就能端新娘嫁妆中马桶。端马桶,也就意味着我将能拥有马桶里面一毛钱的红包,两个红鸡蛋,一把红花生。张金凤说,“本来说好年底结婚的姑娘,现在吵闹着要悔婚。”陶招贵问张金凤,“为什么闹?”张金凤说,“还不是自行车的事。”原来,去年陶金宝相亲订婚的时候,女方提出要自行车,陶招福满口答应,两家人也就喜气洋洋地订婚结亲。今年春天,陶招福准备挑结婚的日子,就把陶金宝的庚帖发到女方家换庚帖。本来以为是很顺当的事,谁知,女方说要陶招福先兑现自行车才换庚帖。陶招福让介绍人说了好多好话,许了很多愿,但女方依然不为所动。陶招福连夜赶到城里,找到姑父,姑父当即和陶招福赶到女方家中,拍着胸部说,结婚的时候,一定让陶金宝用自行车推着新娘子,风风光光进门。话说到这里,女方才答应交换庚帖,定下结婚的日期。张金凤接着叹了口气说,“现在倒好,老虎追到屁股后了,他姑父的自行车票影子也没有,写信过去问,好几天了,也没回音,他大伯他们愁都愁死了。”我一听自行车票,忽然想起陶招娣给我看过的纸片,赶紧说,“自行车票姑姑给我看过的,那天她还让我带回来。”陶招贵和张金凤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急切地问,“那自行车票呢?”我说,“不知道。”陶招贵生气地说,“怎么不知道?姑姑不是让你带回来了?”我细细想了半天,根本想不起这自行车票最后的结局。于是结结巴巴地说,“姑姑当时给我看过,后来有没有给我,忘记了。”“让你没有记性,再好好想想。”张金凤狠狠地在我头上凿了一个煨栗子,疼得我捧着头哇哇直叫。陶招贵愤愤地说,“叫什么叫,你祸闯大了知不知道?”说完,他问张金凤,“上次背回来的包看了没?”张金凤说,“我看了一下,都是衣服。”陶招贵说,“再好好找找,说不定裹在衣服里面了。”张金凤把陶招娣让我背回来的衣服一件一件仔仔细细地翻了一遍,又把人造革包翻了个底朝天,哪有什么自行车票的影子。气急的张金凤又要打我,陶招贵拦了她一下,对我说,“你再想想,到底有没有拿?”我哭丧着脸说,“我真的不记得了。”陶招贵长叹一声,“我写封信去问问你姑姑,是不是忘在家没拿来。”陶招贵的信还没写,陶招娣却找上门了。正在上班的她收到了陶招福的信,知道自行车票还没有到陶招福的手里,急得来不及请假就从城里赶来。她没有先去陶招福家,而是先到了我家。张金凤把还在教室上课的我拉回家,让我和陶招娣对质,搞清这个自行车票到底有没有给我。我说,“你给我看了,但又拿回去了。”陶招娣说,“我给你了啊,还叮嘱让你放好,你不是和洋片纸放一起吗?”我一听,头刹那间大了,脑袋里一片空白,洋片纸,那些洋片纸早就在游戏中输输赢赢地分散了,要是真的夹在里面,也不知道在谁手上了。不过,很快我又踏实了,手上的洋片纸,对我来说就是财富,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拿一张就给人家的,一定会翻来覆去地看几遍,才肯出手,要是自行车票真的夹在这洋片纸里面,肯定能发现。陶招贵怒吼一声,“到底有没有?”我低着头轻声说,“没有。”张金凤在边上鼓励般地说了句,“声音响点。”我壮着胆大着声说,“真的没有。”陶招贵仰天长长地吸了口气,“做人要实诚,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我胆怯地看着陶招贵,低声说,“真的没有。”陶招娣站在边上,冷眼盯着我看了好大一会儿,冷不丁地说,“你那天有没有在车站买烧饼油条吃?”我说没买。陶招娣说,“没买?谁信你,看到烧饼油条就走不动路的模样,你会没买?”我大声说,“没买就是没买。”陶招娣盯着我看了许久,突然冒出一句,“你的五块钱是从哪里来的?”我转头看了眼陶招贵和张金凤,又毫无来由地心虚起来,吞吞吐吐地说,“在……在路……路上捡的。”陶招娣紧跟着又问了一句,“哪条路上捡的?”我说,“不知道,那条路和我回家的路不一样,我坐错车了。”“哼,”陶招娣冷笑一声,“我一直因为你聪明把你当宝贝,没想到,你的聪明用在了歪路上,把自行车票卖掉了,就说捡到钱了,我在城里生活了二十来年了,连五分钱都没捡到过,你怎么一捡就是五块?你知道一张自行车票有多宝贵吗?你姑父辛辛苦苦做牛做马干了两个月才搞到,你倒好,就这样一张票子,竟然卖了五块钱,我,我白疼你这只白眼狼了。”陶招娣狠狠地一蹬脚,差点把结实光滑的地面蹬出一个深坑。陶招娣的话让站在边上、努力想淡定的陶招贵脸上再也挂不住了,他一下拿起放在门后的扁担,劈头盖脸地打了下来。我往边上一躲,扁担带着一阵刺耳的呼啸声,擦着肩膀落下,砸在地上。我拼着命地往外跑,没逃出多远,就被陶招贵扯着耳朵拽回,跪在了灶前。我以为陶招贵让我跪在灶前,只是应付陶招娣,谁知道陶招贵竟然拿着一把扫帚,对着我劈头盖脸地乱打起来。要不是张金凤在边上哭叫着拦住,站在边上的陶招娣看得心慌,拉住陶招贵的手给了他台阶,真不知道我会被掏招贵打成什么样子。陶招贵和伤痕累累的我一样,成了一只受惊的老鼠,整天坐立不安。毕竟,一张自行车票,姑父做牛做马的干了两个月才搞到,同时还关系到陶金宝能否顺利结婚,陶招福能不能抱上孙子的大事。陶招贵苦思冥想了几天,提着一家人舍不得吃的笋干、茶叶,赶到城里,求了陶招娣、姑父,请他们再去想办法弄一张自行车票,还保证在一年之内一定还上。在陶招贵的信誓旦旦下,姑父只能同意。当然,陶招娣也把她弟弟、侄儿都骂了个狗血碰头,使得陶招贵回家的时候,依旧佝偻着和年龄完全不相符合的身子。姑父在陶金宝结婚前的一个月,终于搞到了一张自行车票,让我那嫂子在结婚的当天,满脸幸福地坐在高头大马般的“凤凰”自行车后座上,由同样兴奋得合不拢嘴的陶金宝推着到了婆家,圆满地完成了庄严的结婚仪式。当然,我因为丢自行车票的错误,失去了端马桶的资格。陶金宝结婚后不久,区食品站为了增加生猪的收购量,出台了一项政策,农民只要在一年内出售十头外贸猪,就奖励一张自行车票。这个消息对陶招贵、张金凤而言,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喜讯。卖到十头生猪,不但能省去一笔买自行车票的钱,还能有不少的收入。激动不已的陶招贵和张金凤商量了一下后,就拿了生产队年底分红的四十多块钱,急匆匆地赶到邻村去抓了四只比猫大不了多少的小猪回来。陶招贵把小猪安顿好,就对即将放寒假的我说,“以后你的任务就是读书和喂猪。”我抬起头,努力用一副大人承担责任的样子,点点头。从此,我的眼睛开始盯在了村外的田间地头,翻洋片纸、打玻璃弹、放风筝的玩乐,都和我绝缘了。我的目标就是到年底,帮着爹娘养出十头大肥猪,得到一张自行车票奖励。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天也渐渐地暖和起来,猪也慢慢地大了起来,小小的猪舍再也无法关住这四头调皮的小猪,它们时常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集体出逃。好在猪舍后面是一大片的茶园,茶园里的野草,成了它们的零食,也给了我偷懒的机会。小猪一点一点地长大,胃口也慢慢粗起来,茶园里的野草早被它们啃食得干干净净,我不得不开始去田间地头割草。好在天一热,田间地头的青草野菜也疯长起来,多得我恨不得多长两只手,把那肥肥嫩嫩的青草野菜割回家,让家里的那四头猪吃得肥肥的,壮壮的,然后卖给食品站,早点把自行车票拿到手。一天早上,我割了满满一大篮的青草回家,无意中路过对面山脚的小溪时,发现这条不大的小溪两边,长满了嫩嫩的、密密的、像稻秧一样的青草。这个发现让我异常激动,连上课的时候都在想,都在担心,担心被别人发现后割了去。好不容易挨到中午放学,连饭也来不及吃,就急忙地背着一只比我个子还要高大的菜篮出门了。草长长的,翠翠的,镰刀一刀一刀割下去,像咬过年时候的鲞冻肉,腻腻的,沙沙的,让人着迷,让人沉醉。割着割着,忽然感觉左手的小指一阵刺痛,似乎被镰刀割了一下,我猛地抽起手,随着我的手起来的竟然是一条黄黄的和镰刀把差不多大小的蛇,我惊恐地甩了几下,那蛇顺着我甩手的方向,很快就钻入水里,跑了。我被蛇咬了,要死了。我把茶篮、镰刀一扔,捧着手,哭喊着向家里跑去。我的哭喊声,震掉了陶招贵和张金凤手中的饭碗,他们飞奔着出来,惊恐地看着我在院子里倒地打滚的样子,连声问,“怎么了?怎么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狂叫道,“我被蛇咬了,我要死了。”陶招贵一把抓住我的左手,一下把我的指头塞进嘴巴,用力吸吮着。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放开手,拿起我的手指细细地看了半天,忽然笑了起来,一下跌坐在地上,拍拍膝盖上刚才跪在地上沾上的泥土,“儿子,没事,起来,死不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条挂在我手上的是条没毒的水蛇。有了这次有惊无险的经历,直到现在,只要看到青草茂盛的地方,我都会绕着走。日子一天天过去,家里能种的地,都种上了马铃薯、南瓜、番薯。家里能吃的,除了人吃外,都进了猪的肚子。为了不让猪的成长脱节,陶招贵又借了点钱,买了两只小猪回来。就这样,猪舍成了猪的临时宿舍,屋后的茶园和柴山,成了猪的乐园。我依然每天利用清晨、中午和傍晚时间去割草,好在种在地上的马铃薯、南瓜、番薯的枝叶和果实开始有了收获,我割草的任务也就没有加重。半年多时间过去了,先前养的四头小猪已经成了大猪,可惜毛长长的,精瘦得像野猪,只有骨头,没有肉。我恨不得这些猪一天能长十斤肉,不,最好是等我睡一晚醒来,四处奔跑的猪仔全都成了大肥猪,这样,一张关系着我不用再割草喂猪的幸福生活的自行车票就到手了。暑假了,生产队里的农忙也开始了,喂猪这事全部压在了我的肩上,好在喂猪对我而言,在辛苦的同时,也是看得到的希望。等到农忙结束,堂屋的小粮仓里又堆满了生产队刚刚分下来的稻谷。陶招贵借了钱,再次买了两只小猪回来。陶招贵的打算很好,等过几天,把大猪卖了,小猪接上,一环套一环,不会脱空。就这样,在离区食品站收购外贸猪还有一个多月的时候,四头大猪就受到了特殊待遇,不但被强制关在了猪栏里,而且每天晚上都能吃到张金凤特意烧的夜宵,只是盼着它们能快点长肉。扳着指头,区食品站收购外贸猪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这一夜我很激动,半夜和陶招贵一起挑了两头相对比较大的猪,给它们单独喂了南瓜粥。第二天,天还没亮,又和张金凤一起烧粥。粥烧好后,为了能让猪多吃点,增加点斤两,陶招贵特意在粥中放了点盐,还没有像往常一样放米糠和青草,让它们直接吃粥。两头猪吃完张金凤喂的纯米粥,肚子已经鼓胀得像一面鼓。抬头看天,东方亮亮的启明星悬在半空,远处山头黑漆漆的天际,也渐渐地露出了点灰白,我的心也变得亮堂堂的。陶招贵前天晚上请好帮忙的两个邻居也到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两头吃得饱饱的猪捆得结结实实。按照习惯,出售的猪都要用秤先称一下,做到心里有底,陶招贵也不例外。可是,两头猪秤下来,陶招贵的眉头皱了起来。两头代表着自行车票一角的猪,在陶招贵的忐忑、我的无限期盼中,被抬上钢丝车。陶招贵对我说,“你再去睡一会儿,等下起来别忘记到地里把昨天割掉的芋艿叶子收回来喂猪。”我说,“我跟着你去,在路上可以帮你推推车。”陶招贵还想说,“张金凤说,让他去吧,到时候上下坡的时候,你也可以轻松些。”陶招贵这才答应让我跟着一起去。其实,我要跟着陶招贵去,只是想让自己为自行车票悬着的心踏实点。区食品站在离家十多里地的镇上,等我跟着陶招贵拉着钢丝车,盯着刚刚初升的太阳,沿着陡峭的山路,磕磕碰碰赶到食品站时,食品站门口早排满了等着出售的肉猪。我忽然发觉,我家那两头精心挑选出来,挺着大肚子、偶尔哼哼两声的猪,和那些大呼小叫的猪相比,纯粹就是可怜的小不点。陶招贵背着手走了一圈,长长地叹息一声,无精打采地在食品站门口找了个空地坐下,掏出烟,递给坐他边上一位和他年龄相差不大的男人,两个从不熟悉的男人,因为卖猪,有了共同的话题。一夜没睡的我,借着暖暖的朝阳,开始像一条吃饱了嫩叶的大青虫,懒懒地坐在钢丝车的前端,手臂靠在车栏上。靠着,靠着,手臂一滑,撑在了其中一头猪的脊背上,那被捆着的猪一惊,动了动,哼哼两声,也就不声不响了。我枕着暖暖的猪身,竟然睡着了。等我醒来,太阳已经离地很高了,原本排在食品站门口长龙似的一长溜肉猪,早溃不成军,东一头,西一头寂寞而无奈地散落着。我甩了甩有些麻木的手臂,走到依然坐在食品站门口台阶上的陶招贵身边,奇怪地问,“爹,我们的猪怎么还没卖掉?”陶招贵站起身,用脚踢了下扔在地上的烟头,没有说话。正好,食品站里出来一个矮胖的男人,手里拎着一把剪刀,敞着怀,露出胸口一簇黑黑的胸毛,身上那件已经看不出底色的工作服下摆上,满是黄黄绿绿的猪粪。他伸脚碾了一下刚刚吐在地上的浓痰,摇摇摆摆地走到那几头孤零零躺在地上的肉猪前,伸手在这头猪的脖子上一摸,在那头猪的肚子上一抓,然后拿起剪刀,刷刷刷,在猪毛上剪出几道口子。我问陶招贵,“他在干吗?”陶招贵盯着男人说,“他在给猪定等级。”我还想再问,男人已经走到钢丝车边,瞥了眼站在边上哆嗦着手掏烟的陶招贵说,“和你说过了,这猪不合格,怎么还待在这里,可以回去了。”陶招贵谄笑着把烟塞到他的手上,摸出火柴,给他点上。那人拎着剪刀,深深地吸了口,两道青色烟雾,像两根长长的蛔虫,从他的鼻孔里蜿蜒而出。等他再次吐出一个大大的烟圈后,陶招贵低声说,“同志,家里急等钱用,求求你,开个口子,收了吧,等级低一点没有关系。”男人拿眼瞄了陶招贵一眼,陶招贵赶紧又递上一根烟,男人推辞了一下,顺手搁在左耳上,然后下定了决心似的说,“要是称重的人不收,我也没有办法。”陶招贵连连点头,“那当然,那当然。”男人没有伸手在两头猪的脖子肚子上摸索,而是直接拿起剪刀,似乎很随意地在猪毛上剪了几道口子。紧张地站在边上的陶招贵,长长地吐出一口气,连声说,“谢谢,谢谢。”又一阵猪凄厉的嚎叫声后,食品站门口只有我家的猪没有过磅了。陶招贵把钢丝车拉到磅秤前,让我撑稳钢丝车的把手,小心解开系在钢丝车上的绳子,用力把猪往磅秤边上拉。过磅称重的是一个精瘦的女人,耷拉着一张脸,一副似醒非醒的模样,一头焦黄的头发乱乱的,顺着橄榄样的脑袋披散在肩膀上。洗白了的蓝大褂,看不到一丝猪粪。陶招贵似乎没花多大力气,就把猪拖上了磅秤,两眼不敢乱眨地盯着秤砣和秤杆,完成了两头猪过磅称重的庄严仪式。过磅完成,还没等女人开口,陶招贵就急忙地拖过一头猪,用劲解捆住猪蹄的绳子,刚解了一半,还站在磅秤前面的女人尖厉地叫了起来,“喂,喂,谁让你解开绳子了,这两头猪都不合格。”陶招贵故意当作没听到,依旧低头解着绳子。这下女人生气了,她“噌噌”赶到陶招贵身边,一把拉起还在俯身解绳的陶招贵,“说你呢,两头猪都不合格,拉回去。”陶招贵弯着腰,可怜兮兮地说,“同志,你就收了吧,家里等着钱用。”女人厌恶地挥舞着手,挡开陶招贵的手,“去去去,赶紧把猪拉回去,就是放一年,我们依旧不收。”陶招贵还想恳求,女人已经顾自走上高高的台子,嘭的一声关上连着柜台的小门,顾自拨拉着算盘,再也不理台子下面可怜兮兮仰着头的陶招贵。陶招贵手里捏着一个绳头,呆呆地看着躺在地上那头已经被解了一半绳子的猪,眼睛湿湿的,过了许久,才伸出手,扯住猪耳朵,想把猪往钢丝车上拉。可是,拉扯了半天,刚才还轻巧得一只手就能把它们扯上磅秤的猪,现在竟然像榫在地上,不管怎么用力,都无法拉动。我赶紧上前帮忙,依然没能拉动。好在边上有几个卖掉了猪的男人帮忙,两头被食品站拒收的猪才回到了钢丝车上。回去的路显得相当的漫长,太阳已经走到头顶,没吃早饭的肚子早饿得不行,而我和陶招贵依然走了不到一半的路。天越来越热,陶招贵身上那件发黄了的大布衬衫,背部湿得被水泼了一样,周边还洇出白白的一圈盐渍。转过一道山梁,村子遥遥相望,土墙黑瓦被一阵淡淡的炊烟笼罩着,细听之下,还能听到一阵浅浅的鸡鸣犬吠声。再也没有力气走路的我,扯着钢丝车的车栏,想叫陶招贵停一下,歇一会儿。还没等我开口,刚才那头被陶招贵解开了一半绳子、一路上不时挣扎一下的猪,终于顺利地挣脱捆了它半天的绳子,挣扎着从钢丝车上站起来。没等我反应过来,它像运动员跨栏似的跳下钢丝车,沿着路边的山梁狂奔。和猪的夺命狂奔相比,刚才还瘪缩缩没有一丝力气的陶招贵,现在突然像在脚上装了弹簧,也飞奔着追过去。跳下钢丝车的猪一到地上,如逃出了樊笼的飞鸟,很快就找到了自由飞翔的感觉,沿着山梁,幸福地四处乱窜。陶招贵紧跟在猪的后面,企图找个机会抓住它,可是,在这杂草丛生的山梁上,陶招贵哪里是跑惯了山梁的猪的对手,很快,猪在陶招贵眼里失去了影子。站住身喘着气的陶招贵忽然醒悟过来,对我喊,“你赶紧唤一下试试。”我连忙在地上捡了块小石头,边敲车栏,边“妞妞……妞妞……”的呼喊。刚刚不见了踪影的猪大概也是饿急了,听了我的呼喊,以为有吃的了,很快从山梁上一人多高的杂草丛里钻了出来,“啪啪啪”地转回钢丝车边上。陶招贵心里一喜,悄悄地跟在猪屁股后面,慢慢俯下身,随时准备伸手抓住猪后腿。在钢丝车边转了一圈的猪似乎看穿了我呼唤的把戏,对着钢丝车上偶尔叫喊一声的猪看了一眼,竟然不顾一切地往路基下面一跳。紧跟在猪屁股后面的陶招贵,想也没想,也跟着跳下路基。我走到路边,趴着路基边的巨石,往下面看。深深的路基下面什么都看不到,只有陶招贵那件大布衬衫,在随风晃动的杂草竹林间,忽隐忽现。我大声呼喊着“爹,爹……”陶招贵根本就没有理我。我突然慌了起来,哭喊着跑回家,叫来了张金凤和几个邻居。几个人,顺着路基边上下山崖的小路,找到了陶招贵。陶招贵侧着身子,斜躺在苦竹丛中的一块巨石上,一摊半干未干的血迹,花朵样铺展在陶招贵身下。那头率先跳下的猪,躺在巨石边上的一个草丛里痛苦地呻吟着。陶招娣和姑父带着几位表哥表姐来奔丧了,陶招娣望着躺在灵床上没有了人形的陶招贵,绝望地号叫着。她怒睁着闪着杀猪刀样寒光的眼睛,死盯着害她弟弟丧命的混账侄子。我躲在张金凤的身后,惊恐地哭叫着。张金凤扯着陶招娣的衣袖,苦苦哀求道,“他姑姑,这事别怨恨孩子了,你就看在他死去的爹的面上,饶了他吧。”陶招娣指着张金凤身后的我说,“都是这个害人精、白眼儿狼害了我弟弟,从此以后,我和你们一刀两断,自行车票也不要了。”此后,陶招娣再也没有来过我家,就连父亲的“五七”,“周年”,陶招娣也没出现。我一直想不明白,一张比洋片纸还要小的自行车票,为什么要用陶招贵的生命、陶招娣的亲情来交换。我也一直后悔儿时的好玩不懂事,所以,当我考上大学后,我第一件事就是上陶招娣家,我要用我们家族第一个大学生的喜讯,来给她脸上增光,来改善我们姑侄之间的关系。可是,当下班的她看到我坐在她家门口,一声不吭,转身就走。我虽然已经想好了可能出现的情况,但却没有想到陶招娣会出此招,只能含着眼泪,起身回家。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了城里。单位和陶招娣家不是太远,我想对在仇恨的圆圈里纠结着的亲情做一个了结,可是,无论我怎么努力,陶招娣依然拒不接受。去年下半年,表姐突然给我打来电话,说陶招娣走了,希望我能送她最后一程。陶招娣的灵堂设在大表哥家,大表嫂给我戴上了黑纱,大表哥从陶招娣灵床的枕头边拿起一本题目为《红岩》的连环画递给我,我奇怪地接过连环画,连环画纸张已经泛黄,边角也被老鼠啃掉了一角。我拿着连环画问表哥,“这是怎么回事?”表哥说,“这是我妈留给你的,说你来了就交给你,没来,就和她一起烧掉。”我疑惑地拿过书,随手翻了一下,突然一张小小的纸片从书里飞出,蝴蝶样地飘舞了半天,最后摇摇摆摆地掉在了地上。我俯身捡起纸片,上面写着“凭券购买‘凤凰牌’自行车一辆,有效期:1973年12月31日止。”

摇一摇

聂小倩发来一条微信说,“晚上要去相亲。”我说,“晚上我也去相亲。”聂小倩说,“真的?”我说,“当然。”聂小倩笑了,“不会是和我相亲吧。”我说,“我也这样想。”聂小倩是我用微信“摇一摇”摇来的朋友。两人交流认识的过程充分利用了当前微信所具备的所有功能,所以,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极其老套的过程。当然,我说的认识,只是在微信上认识,现实中还没有见过一面。只是她见过我的照片,而她对我而言,依然神秘。我好多次约她见面,她也好几次差点答应,只是到了最后,因为距离的缘故,始终未能成行。多次的未能见面,让我刚刚燃起的网恋之火彻底熄灭。公司的同事说我成了相亲专业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现实逼得我如此。我每次相亲的最后结局,都是因为无法给出对方什么时候买房子的答案而告终。都说现在的房价是被丈母娘给抬高的,我看这话确实有道理。因为相亲过不了几天,介绍人就会来传话,说女方的妈妈说,没有自己的房子,就像蜗牛没有自己的壳,生活没有安全感。随后,女方往往在推三阻四接受我的约会后,立马给我做一个有房就有她,没房就没她的选择题。这样的选择题让我不禁感叹,爱情去哪里了?其实,我也明白,如果我有房有车有存款,那么出现在我面前的肯定都是急着出嫁的剩女,但我没房没车没存款,出现在我面前的除了公主还是公主。在我身上,要想用爱情来取代婚姻,那只能把自己闷在被窝做梦。所以,前几天红梅说要给我牵线,我还以为只是顺口随意一句,没想到是真的。红梅是我的高中同学。那天开同学会,为了烘托气氛,为首的同学想出了一个办法,通过抓阄的方式,让我们这帮早过了青春期的男女同学玩一次儿时过家家的游戏。红梅被我抓成了“老婆”。嘻嘻哈哈一阵荤素结合的玩笑后,红梅忽然认真起来,“你说没结婚真的还是假的?”我说:“当然是真的啊。”她说,“有女朋友了没?”我说,“曾经有过好多个,但现在又是孤家寡人了。”红梅说,“你可别骗我,要是真没有,我给你介绍一个。”我笑着说,“太好了,要是真的成了,我请你吃十八个大蹄髈。”后来才知道,当她听说我还没有女朋友的时候,她马上想到了青莲。青莲是她的邻居,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青莲就是一直找不着好对象。眼看着年龄越来越大,青莲的爹妈急乎乎四处托人做媒。刚好,红梅碰上了我这个同样单身的同学,所以,回去和青莲的爹妈一说,一拍即合,马上进入相亲程序。红梅说她对青莲家知根知底,所以,带我和青莲相亲的时候,连连地嘱咐我,别说自己只是公司的小办事员,就说是公司的白领,虽然不是中层,但其实也和中层差不多。我听了这话,心里一阵哀叹,这假能造多久?见面的地点红梅和我商量了几次,最后定在城市广场边上的一家茶楼。这家茶楼我没去过,但红梅去过,她说这家茶楼确实最适合相亲了,既吃了饭,又喝了茶,还聊了天,可谓是一举多得。茶楼是一幢回字形的两层小楼,古色古香,进门摆放着四扇木格子门,不知道是旧的还是故意做旧,总之看上去就是浓浓的沧桑。木格子门前面是一只石捣臼,里面种着睡莲。后面是一个大大的天井,天井中间是一株绿茵茵的大树,上面一闪一闪亮着萤火虫样的小灯。细看之下,才能看出绿茵茵的枝叶全部是塑料的。大树下面,是一张看不清颜色的琴台,上面摆放着的不知道是古筝还是古琴,一位穿着粉色旗袍的女子认认真真地弹奏着。一位站在天井边、穿着蓝色旗袍的服务员看到了我们,趋步上前,弯了下腰,轻声细语地说,“欢迎光临。”然后引着我们往楼上走。包间临河,推窗就能轻抚到岸边的柳枝。落座之后,蓝旗袍给我们送上几碟点心、水果,又把一本茶水单放在我面前,告诉我需要什么,随便点。我点了壶铁观音,红梅点了壶水果茶,然后就静静地等着青莲。红梅给青莲打了电话,得知她还在路上,就开始和我聊她的这位邻居,聊着聊着,包间门上的铜环被叩响,接着蓝旗袍推开门,一位打扮入时的女士进来了。说实话,一见钟情或许就是这样,因为我已经被她征服了。青莲比较健谈,好多的话题我都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让我原本觉得隔在中间的那层局促很快消失,许多该说和不该说的都说了。好几次红梅在桌子下用脚踢我,我都没感觉出其中的寓意来。本来我以为能聊很久,谁知,青莲接了一个电话后,似乎变得有些心不在焉,拿着手机不住地查看。我转头看看红梅,红梅问,“有事?”青莲合上手机,看着我意犹未尽的样子,站起身,满怀歉意地说,“真不好意思,明天得上班,不然早上起不来,反正电话有了,有空打电话聊吧。”红梅说,“再坐一会儿吧。”青莲边拿包边往外走,“真不好意思,我已经习惯这个时间睡觉了。”走出茶楼,红梅说,“你送青莲回家吧。”我一听,赶紧站在路边拦出租,“不用,不用,我的电瓶车在前面停着。”青莲边说边摇着手往街上走去。目送着青莲隐入大街上的人流车流,刚刚还激动着的心,立马沉了下去,强烈的失落感就像演习场上炸响的烟幕弹,把周围的一切都紧紧包围。红梅本来想再陪着我聊一会儿,后来不知怎么想了一下,也紧随着青莲走了。我傻傻地在茶馆门口站了一会儿,热闹之后的寂寞,如入水的墨汁,慢慢洇开,迅速漫遍整个身子。我不想这么早就回家,又没地方可去,想想还是转身回到刚刚离开的包间。蓝旗袍正在收拾桌上我们没有吃完的点心、水果。我说:“我还没走呢,你怎么在收拾了?”蓝旗袍直起身,红着脸说,“不好意思,我以为你买完单就离开了。”我说,“我朋友走了,但我还没走。”蓝旗袍又说了声对不起,然后退出包间,把门轻轻地拉上。过了一会儿,蓝旗袍又来敲门了。我知道,她是觉得一个已经付了钱的客人不应该再占着包厢,应该出门去另一个地方。可是,我现在没地方可去,我能做的,最想做的,就是待在这个包厢里,喝着刚才还没倒掉的茶水,吃着还没来得及被收走的瓜子水果。我端起茶杯恨恨地喝了一口,然后像个饿死鬼似的把蓝旗袍还没收走地点心、水果统统装进了肚子。蓝旗袍再次叩响了门上的铜环,小声对我说,“先生,我们这里规定,客人买单后我们马上就要搞好卫生,不然要扣我工资的。”我想显示一下个性,发一通脾气,可是这我做不出,因为我不是无赖,做不出流氓的事来。所以,我只能走出茶馆,沿着城市广场,像一只靠着有气无力燃烧着的蜡烛在艰难飞行的孔明灯,忽东忽西地流荡着。我坐在广场边缘的河坎上,看着广场上或紧或慢,或单或双,或分离或紧拥的男女。寂寞,就像脚下渐渐上涨的河水,一点一点漫过我的双脚,最后把我整个人淹没,让我无法呼吸。我像一只患了禽流感落单的小鸟,痛苦地甩着头,努力想把寂寞甩脱。可是,无论如何努力,寂寞依然如卡在喉咙口的那口浓痰,无法甩脱。想了许久,我拿出手机,想找个人聊聊,说说我现在的心情。我翻看了一遍,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聊天的人。回到家,客厅的电灯亮着,其实说客厅也不正确,这是一个集玄关、餐厅、客厅、书房于一体,小而杂乱逼仄的小厅。听到我进门的声音,母亲蹒跚着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看得出,她一直在等我的消息。“见过了?怎么样?”她还没走出房间门,就急切地问道。我边换鞋边假装高兴地说,“还行,留了电话。”母亲听了这话,似乎放松了不少,“那多联系联系。”母亲也知道,我的婚事表面上是卡在房子上,实际上是卡在整个家里,如果父亲没有生病,家境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境地。所以,她一直为这事歉疚着,觉得是她和父亲拖累了我。可是,人不能选择父母,所以,我能做的,只能是期盼着上天能赐我一个真正爱我的女孩。但希望总是像肥皂泡一样。说实话,那天红梅带着我去相亲,我并没有抱多大的希望。只是后来在和青莲交谈时,发觉有好多的共同语言,心里才升起了一股难以遏制的希望。躺在床上,微信的提示音响了,是聂小倩的,她问我:“相亲结束了吗?”我说结束了。她说:“怎么样?”我说不知道。她很奇怪,“怎么会不知道?”我说因为最后没有拥抱亲吻。聂小倩发了个生气的表情过来,“色鬼。”我说男人都这样。我问,“你相亲的结果怎么样?”她说:“很不错,我准备继续下去。”我说,“看来你们拥抱亲吻了。”聂小倩竟然发了个灿烂的笑脸给我。我一连两天没和青莲联系,不是我不想联系,而是我怕被青莲明确拒绝。被一个有好感而且一见钟情的人拒绝,我无法接受。当我把这个想法和聂小倩说了后,聂小倩笑了,“你真的是呆子,难道你要让她来联系呢?女孩子都努力让自己矜持呢。”我想想也对,刚想着给青莲发个短信还是打个电话比较合适的时候,红梅的电话过来了,她问我,“有没有和青莲联系过?”我说,“没有。”她惊奇地说,“怎么不联系?”我不好意思地说,“我怕她对我没想法。”红梅说,“有没有想法,你总要问了才知道啊,你赶紧打个电话吧。”我想想也是,不问怎么知道呢?于是,找出青莲的电话,拨了过去。听青莲的口气,她似乎一直在等我的电话,因为当我提出晚上一起吃饭,她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答应了。这天我早早下了班赶回城里,本来打算找一个小饭馆,但想想,第一次约会就去小饭馆,这样的感觉不是很好。想再去城市广场边上的茶馆,又觉得不行。关键时候,我又想到了聂小倩,她是女人应该最知道女人的心。果然,聂小倩很快回复过来,“如果是我,第一次约会肯定喜欢去咖啡厅,吃个西餐,喝喝茶,聊聊天,当然,找个包厢最好,清净。”果然,聂小倩的提议很正确,我和青莲一说,她马上就答应了。这天晚上,因为没有了红梅这个灯泡,两个目标明确的男女,谈话的目标很快就进入了实质。青莲说,“红梅说你爸生病花了很多钱?”我嗯了声,“二老的积蓄全部用完,人财两空。”青莲说,“没事,钱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人健康,总挣得回来的。”青莲这么一说,我只觉得鼻子一酸,从来没有一个女孩用这样的话安慰过我。所以,青莲问我以后是否打算买房子的时候,我立马豪气万丈地说,“当然要买。”不过这话一出口,我的身子却矮了下去。按照现在的房价,我一个月的工资,买不到一块地砖的面积,买房子,对我来说,是一个相当宏伟的理想。青莲并没有在意我突然停住的话头,只是说,“有想法总比没有想法好。”有了这样的开头,以后的进展就顺利多了。单位领导对我这个一直找不到对象的老光棍也比较关照,每周都会给我两个下午让我提前回城,可以和青莲见面。青莲有个习惯,每次约会都不超过十点。一次,我们两个窝在电影院的情侣座里,第一场电影看完,九点刚过。我搂着她的身子说,“我们接着看第二场吧。”她扭捏了一会儿说,“行。”不过这话答应没过多久,她的手机响了,是短信,她匆匆看了一眼,就说要回家了。我拉着她说,“能迟点回家吗?电影票都买了,这样走掉多可惜。”她说,“不行,回去迟了我爸妈担心。”我说,“那我陪你去。”她说:“不用,不用,我有电瓶车。”没有了青莲,我也没有了看电影的兴致。回到家后,我开始回味青莲的话,越是回味,越是感觉有点不太踏实,但也说不出不踏实在哪里。刚好,聂小倩发了个微信过来,问我在干吗,是不是在约会。我说:“早回家了,你帮我想想,为什么她每次约会时间都从不超过十点?”自从我和青莲恋爱后,聂小倩成了我的恋爱顾问。每次我碰到一些自认为的难题,都能在她这里得到解决。等了好长一会儿,聂小倩才回答道,“那说明你女朋友好啊,不习惯夜生活。”我一想,也对,如果过惯了夜生活,哪会这样早就回家。有了聂小倩的帮助,我和青莲的恋爱谈得很轻松。有时候我时常会想,如果我和聂小倩谈恋爱,她也会像现在这样对我吗?可是,没谈过,所以不知道。一天,我在下班前和她说,“今天我又要去丈人家了。”聂小倩发了个笑脸过来说,“又厚着脸皮去做女婿了。”我笑了,“是啊,我还打算今天晚上做一件大事。”她奇怪地问,“什么大事?”我说,“坏事。”她撇了撇嘴,“你们男人心里老想着这个。”我说,“没有想法就不正常了。”她发了个发怒的头像过来后说,“不想和你这样的男人说话。”到了青莲家里,青莲还没下班,我拿出在大剧院工作的同学下午给我的两张戏票,对青莲爸妈说,“叔叔,阿姨,我有两张戏票,吃好晚饭你们去大剧院看戏吧。”青莲的妈妈是戏迷,一听说有戏票,很高兴。吃好晚饭,我走到小区门口,帮着二老拦了辆出租,并提前付了车费,免得老人心疼钱,舍不得打车。回到家里,我搂着青莲说,“这下是我们两人的世界了。”青莲红着脸拍了我一下,“流氓,我就知道你把爸妈支去看戏没有好事。”我说,“怎么会没有好事?当然有好事啊。”说完这话,我就把嘴堵在了青莲的嘴上。很快,难以阻挡的激情,犹如两块不同电极的云彩激烈碰撞后,生出了耀眼的闪电。有过这一次后,我原始的潜能被再次激发,每天都在想着这事。母亲知道了我和青莲的交往有了实质性进展后,眉宇间整天都是兴奋。我一直认为,性就像一根无形的绳子,能把原本毫不相干的两人紧紧地捆在一起,能让看似遥远的婚姻,一下拉近距离。所以,自从和青莲有了关系,我开心筹划结婚。不过,每次我和青莲说起这事,她都以沉默对待,我也曾想过奉子成婚,但我们之间始终隔着一层薄薄的橡胶。说实话,青莲这样的做法让我很痛苦,也很生气。可是,在她面前,我始终无法强硬。想到我无法做到让青莲奉子成婚,我又想起了聂小倩。自从和青莲进展顺利后,我已经很少上微信了,当然这和青莲没有微信有关。我曾说过让青莲也用微信,她脸一红,软软地说了句不想用。我对聂小倩说,“她对结婚似乎兴趣不大。”聂小倩说,“你首先要明白她爱不爱你,女人和一个不爱的男人结婚,是身子结合,心在分离,非常痛苦的。”我说,“不讲爱情,结婚的人不是很多吗?”她说,“这样的婚姻无异于行尸走肉。”我说,“现在对我而言,结婚是主要的,因为婚姻是现实,爱情是浪漫,我现在得把婚姻和爱情分开。”聂小倩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爱她吗?”我说,“一见钟情。”她又问,“她爱你吗?”我说,“不知道。”她哦了一声后说,“我做不到爱情和婚姻分开。”这次讨论,我觉得很失败,本来想从聂小倩这里得到些许宽慰和对策,可是没想到反而让我增加了更多的压力。这好比一头负重拉车的老牛,已经累得快走不动了,想着主人给自己分担一些,但主人却又把背在身上的干粮、水杯、蓑衣,一股脑儿放到了牛车上,让老牛再也无法迈动步伐。我央求红梅去青莲家给我说说结婚的事,红梅笑着说,“在丈人家上床不要我说,到自己家去干活倒要我去说了。”我说,“我和青莲说过了,她没说肯也没说不肯,只是说听她爸妈的。”红梅看着我一副懦弱的样子,叹了口气说,“那行,我去说。”过了两天,红梅说,“我和青莲爸妈说好了,星期五晚上你们两家人一起坐坐,商量一下。”我赶紧问,“她爸妈怎么说?”红梅白了我一眼,“当然同意了,只是有些事情要商量下。”听了这话,我高兴极了,这说明无论青莲怎么想,这婚肯定是能结成了。但是,我不知道青莲的爸妈会提什么条件,青莲又会提什么条件,于是,赶紧发了个微信给聂小倩,问她,“如果男朋友向你求婚,你会提什么要求?”聂小倩想了一会儿,说,“先让他下二十万的聘礼,然后给我一个求婚仪式,当然,钻戒是少不了的,还有,房子也是需要的,最好还能有辆车子,方便以后出行和度蜜月。”我说,“幸亏你不是我女朋友,要不你把我卖了也拿不出这么多聘礼啊。”聂小倩撇了下嘴,“所以你永远不会成为我的男朋友。”星期五晚上,我按照青莲的意见,找了家酒店,要了个包间。因为今天是我们两家大人正式见面,所以,青莲和我早早到了酒店。作为媒人,红梅也来了,青莲还把她姑姑也叫上了。这样也好,男方和女方的媒人都齐了。结婚筹备的事是边吃边谈的,其实,也没有怎么商量,都是青莲爸妈说要求,红梅替我们应了。当然,最大的一份是十二万块的聘礼。聘礼的数额在旁人看来,真的只是意思一下。可是,对我们家来说,真的和天文数字差不多。终于,经过我和母亲近一个月求爹爹告奶奶的努力,在青莲家挑好的那个吉日前,把钱凑好了。聂小倩知道我在为钱发愁四处借钱,似乎有些不相信,“你们家真的连十二万块钱都拿不出?”我苦笑了一下,“真的没钱,以前爸妈积攒下来的钱,都送到医院去了。”聂小倩沉默了一会儿,“我以为你在骗我呢。”我说,“干吗骗你?”聂小倩说,“说句实话,换我肯定不会和你好。”我说,“为什么?”她说,“我最怕借钱过日子,这也是很多女孩子的想法,你要是不信,去网上发个帖子试试,看看有多少人支持无钱婚姻。”我说,“你以前不是说有了爱情可以没有金钱吗?”聂小倩说,“我说的爱情也是建立在金钱的基础上的,没有金钱做基础的爱情,也是不牢固的爱情。”我忍不住骂了句放屁。因为发了聘礼,青莲似乎比以前对我热情了不少,但每次去我家,她依旧不肯过夜。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十点前一定要回家。有几次我想送她,她说,“你送我,我也想着送你,这样送来送去的,就没完了。”有几次在她家吃好饭,两个人黏黏糊糊到十点多,每到这时她肯定会整一整我的衣服,然后轻声细语地劝我回家。一次,我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她先是温温柔柔地劝我,劝了半天,见我还是不肯起床,竟然一把掀掉被子,让我赤裸裸的坦陈在冬天的夜里。这次以后,我再也不说留宿她家了。我忍不住问聂小倩,“为什么她不肯在我家过夜,也不让我在她家过夜?”聂小倩笑着说,“这是一个过程,等她适应了,习惯了也就好了。”聂小倩的话,让我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确实,要在我家那个逼仄,比狗窝大不了多少的房间里睡觉,对一个喜欢洁净的女人来说,无疑是种折磨。想通了这点,我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赖在青莲的房间里不肯走,一半是沉溺于她身体,另一半是在潜意识里喜欢她干净温馨的房间。母亲让我和青莲说说,是不是该挑一个日子,安排下结婚的事,毕竟我过完年三十二岁了,拖下去也不合适。我想想也对,于是,找了个时间和青莲说了,青莲似乎没有准备,我刚把这话说出,她的脸色变了下,沉默了很久才说,“好吧,先挑个时间再说。”我要结婚了,当我颤抖抖地把这个消息告诉聂小倩的时候,聂小倩并没有我臆想中的高兴,她只是冷冷地说,“别烦我,我现在烦着呢。”我说,“你也有烦心的事?”她说,“你是要结婚了高兴,我是要结婚了伤心。”我说,“结婚是高兴的事,有什么好伤心的,就像我,现在高兴得恨不得对每一个走过我面前的人说,我要结婚了。”聂小倩说,“我越来越后悔和他认识,他根本就不是我预想中的目标。”我说,“那还不简单,断了,重新找。”我以为聂小倩对我这话会有反应,结果,等了整整一天都没有动静。不过,聂小倩没动静,青莲的手机有动静了。这天晚上,我把一个在装修公司打工的同学给我搞的婚房装修设计图和预算资料递给青莲,让她看看这样的设计好不好。但青莲并没有我想象中的热情,她拿过我递上的资料,只稍稍瞄了一眼就放下了。青莲的态度,犹如一盆冷水,把我浇了个透心凉。我刚想说话,青莲刚刚顺手放在沙发上的手机短信提示音响了。只见她紧张地站起身,一个前扑,来拿手机。我赶紧拿起手机,讨好地递给她。可是,刚刚亮起的屏幕上“亲爱的,我好想你,等下我在……”这几个字却扎扎实实地打在了我的眼睛上。我捏紧手机,问道,“这是谁?”她一声不吭,只顾着和我抢手机。两人打架似的争抢着,突然又一条短信进来了,“老婆,我想你,明天中午……”,我顿时万念俱灰,再也无力抢夺,把手机扔在沙发上,起身出门。不知不觉,我又到了城市广场,坐着河坎边的石头上,看着边上那古色古香的茶楼,想到了第一次和青莲见面的情景,想到了刚才的短信,心里沉甸甸的透不过气,很想找个人让我宣泄让我放下,我想到了聂小倩,此时,或许只有聂小倩才能开导我。我拿起手机,才想起聂小倩一直不肯给我手机号,我所有的,只有微信。于是,我就在微信上把刚才看到青莲手机短信的事说了。聂小倩过了很久才回复过来,她小心翼翼地问我,“那你打算怎么办?”我说,“不知道。”她说,“怎么会?”我说,“心乱如麻,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回来见面,晚上九点半以后她就坐立不安,为什么有时候打电话她经常不接,后来给我的解释就说没听到或者没带手机,为什么每次见面,她都把手机牢牢地攥在手里,为什么她从来不愿意参加我和朋友的活动,也从不邀请我参加她和朋友的活动,现在我知道了,她都彻头彻尾地在骗我。我想分手,可是我舍不得,因为我确实爱上了她。”聂小倩没有立即回复,过了许久,才回过来一句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我喜欢男人大度。”聂小倩的话让我渐渐冷静下来,确实,在我心底里面,始终没有和青莲分手的想法,毕竟在她身上,我和母亲都花费了好多的心血,如果我这样和她分手,受伤的不只有我,我不能这样对母亲。于是,我斟酌了很久,发了个短信给青莲:我想知道你会不会一心一意对我。青莲过了很久才回复:顺其自然。我很想大度放开,可是,手机上那两条没有显示完整的短信,始终像两根扎进心窝的尖刺,不时会扯动我的心疼。那几天,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所以,我也就没有和青莲联系,好在有聂小倩会不时地开导我,我的情绪好转很多。过了几天,青莲的妈妈打电话给我,让我回家的时候还是像以前一样去她家吃饭。那天晚上,青莲破天荒下厨做饭。吃完饭,青莲妈妈给我泡了杯茶后,说,“过去的都过去吧,还是早点结婚,好好过日子。”我想想这话也对,于是抬起头,对站在厨房门口玩着手机的青莲说,“你觉得呢?”她头也不抬地说,“你觉得有能力结婚了?”我说,“只要我们两人努力,以后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的。”青莲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心不在焉地说,“那再说吧。”因为有了上次手机短信的结果,我这次很留意她玩手机的动作,看着看着,就看出问题来了,她把手机短信音设置成了静音,而且收一条,回一条,删一条。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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