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在薄情世界里,深情地活着(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8 07:1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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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苏我我

出版社: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总有人在薄情世界里,深情地活着

总有人在薄情世界里,深情地活着试读:

自序

家前面的公园里,一位无家可归的年老流浪者养着两只宠物狗,我去跑步的时候,经常遇见他们。他们喜欢待在草地上晒太阳,流浪者仰躺着,他的两只狗嬉闹着争夺他肚皮上的地盘。去年的时候,因为寿限,其中一只狗去世了,流浪者为这只狗种了“小狗树”。小狗树就是在小狗埋葬的土地上栽上一棵树,并以这只小狗的名字命名。有一次,我看到流浪者站在他的小狗树前喃喃自语,他的另一只狗也在,正貌似悲伤的低头嗅着树根,这一幕让人伤感,谁知下一秒,这只狗却一抬腿,在树根处撒了一泡尿。流浪者先笑起来,对目睹了一切也忍不住笑起来的我无奈摊手,说:“这就是生活。”

是的,这就是生活,并非大风大浪的激昂荡漾,只是平凡日常的笑中带泪。我们知道我们平凡,但逢年过节过生日时,许的愿却大都还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已经足矣。因为我们明白,作为三维空间的渺小生物,面对未知的将来和飞逝的时间,除了生老病死,我们能够了解的少之又少。可就算是这已知的生老病死,对我们来说,也已经是一生的难题。也因为这四个字,我们虽然什么都无法确定,却很确定地拥有了一个充满喜怒哀乐的完整的人生,我们爱着、恨着、满足着、孤独着,成为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也许这个世界注定无情,因为我们的匆匆一生对这广袤的世界而言,可能还抵不上风中的一粒沙;但对于被我们定义为“人”、以情感为载体的生物而言,我们又是幸运的,因为我们拥有的感情,让许多的转瞬即逝成为了记忆中的恒久不变。

所以当编辑叮叮找到我,希望我能写一部短篇合集,我第一个想法就是,写写自己身边平凡之人经历生老病死时的情感历程,写写在这个看似广袤无情的世界里,在这些平凡人的身上却时不时就能捕捉到的善意与温情。这里有我朋友的故事、我亲戚的故事、我自己的故事,或许作为看客的你在翻阅之时,会觉得眼熟,觉得这怎么是你的朋友、你的亲戚、你自己的故事呢?这就是人生啊,我们是不同的人,分别走着属于自己的道路,却会因为一样的感动,饱含着一样的热泪;也会因为一样的经历,即使从未相遇,却感同身受,就好像,这个世界再大,心与心之间,却从来没有距离一样。

编者序

瓜交稿给我的时候,我其实没打算写这篇文字,但在看完这些温暖的短篇后,我怎么都克制不住心里的念想,总想写点什么,不只是为这本书流过的泪、暖过的心,也为瓜。

早些年,瓜的笔名并不是“苏我我”,而是“苏瓜瓜”,我与她结缘在七年前,她以一本《上海娘事》俘获了我的心,自此,我便爱上了她的文字,不可自拔,和她也越来越有默契。我懂她,她懂我,我们以“瓜”“叮”相互昵称,心有灵犀。

只可惜,各种机缘巧合下,2009年,《上海娘事》未能经我手出版,好在兜兜转转,这本我心心念念的书稿,终在七年后,回到我这里。至于《上海娘事》这本书何时重新制作问市,是后话了,我暂且不说它,只管期待就好。

瓜交上《总有人在薄情世界里,深情地活着》全稿的时候,是北京时间下午五点十二分,也是加拿大时间凌晨五点十二分,北京和加拿大,整整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我心里门儿清,这个远在地球另一端、温润如玉的女子,又一次在身体不适的情况下,熬夜写完了这本短篇合集,这让作为她的策划人的我心里又添了一份愧疚。这些年,我对瓜的愧疚不止一星半点,但瓜却从不负我。

我做图书策划人有八九个年头了,业内一些了解我的人都知道,我对稿件的要求很苛刻,我一直坚信,好的作品是有灵魂的,而瓜的作品就是这样。

她的文章,通常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可以直直戳进你的心窝子,冷的、暖的、悲的、喜的,寥寥数语,却足以让人泪流满面、回味无穷,这本《总有人在薄情世界里,深情地活着》也不例外。

审稿的时候,我仿佛在自己身边看到了文中的“自来”“巧云”“丁磊”……他们就在我们的生活当中,平凡、不起眼,却一直以自己的方式来爱着所爱之人,而那些细小的温暖,已让我在不知不觉中热泪盈眶。

作为这本书的策划人,我知道不论我说什么,都像是在自卖自夸。那么,希望静下心来看完这本书的你,可以自己体会其中的好,放下浮躁,放下执拗,多看看身边的人,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如书上一样,在温暖地对待着你,温暖地对待着这个世界。

这次与瓜合作的时候,我对她说,我希望好的作品能让更多的读者看到,也希望好的作者能被更多的读者熟知。是的,这是我的初衷,我不希望这样一个笔下有灵魂的好作者,在商业化的时代被埋没。我也不想说瓜是什么“当世张爱玲”,不想打着这样的口号到处宣传,因为她谁也不是,她就是她自己,她是苏瓜瓜,她也是苏我我。

读完这本书,如果你喜欢,那么,我衷心地希望,你能记住她,一个始终保持自我的“苏我我”。

愿,一切安好。——策划人 叮叮ChapterOne恰恰是你恰恰是你恰恰,就是你了。就在那时,就在那处,就在命运相交、千百亿人匆匆而过的瞬间,我,遇见了你。也许,就只是遇见,惊鸿一瞥,却终生难忘。也许,不只是遇见,或者,我们会从此同路,同袭风霜,共饮甘洌。1.粉红年代我知道你爱我,在一言不发中,在离我而去时。即使我们分离了许多年,即使不曾相见,却依旧心有灵犀。我知道你心中我的样子,还是小时候的样子。我也知道,你在我心中,从未离开过。

一次在朋友家玩,朋友的小儿子对他妈妈说,学校规定明天要穿粉色上衣上学,问家里有没有。

我问:“为什么一定要穿粉色的上衣啊?是有什么活动吗?”

小朋友回答:“明天是Pink Shirt Day!”

我想起来是怎么回事了,问孩子:“你知道什么是Pink Shirt Day吗?”

小朋友眨眨眼睛,说:“知道!明天是校园反霸凌日!”

我问:“什么叫霸凌,你知道吗?”

小朋友说:“知道,就是欺负人,这是不对的!”

我看着孩子妈妈翻出一件女儿的粉色旧T恤,递给儿子,说:“这是姐姐的,上面有爱心的图案,你不介意吧?”

小朋友抱着衣服却很满意,说:“不介意的,有爱心才好啊!老师说,明天会在我们脸上都画上爱心的图案的。”

我问小朋友:“有爱心是对的。但如果有人欺负你,你的爱却感化不了他,你怎么办?”

小朋友想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回答我:“和他讲道理,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些道理可讲。”

我看着小男孩儿,他大概也就七八岁大,肥嘟嘟白嫩嫩的,有些像我小时候。

我七八岁的时候,是个短头发的小胖妞,课间的时候,班上的男生们喜欢围成一圈,把我推倒在地上,当陀螺一样一圈圈地转。

我常被吓得哇哇哭,这时候丁磊便会冲过来,推开男生们,把我一把拉出来,快跑着推进女厕所。

我记得女厕所臭臭的,却不会再有人戏弄我。而丁磊却进不来,常会被恼羞成怒的男生们追着满操场跑,有时候被追上,就会被人骑马一样地压在身下,抓着头发往烂泥地里摁,弄得满脸满口的泥。

丁磊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上学放学,其实他还比我小几天,却像我的哥哥。每次他被打了,我都哭得稀里哗啦,还得他来安慰我。

他说:“我不疼,真的。”

我说:“他们干吗老是欺负我们?”

丁磊说:“我也不知道。我妈说,世界上有些事,没有为什么。”

那时候丁磊的爸爸已经因病过世,他妈妈一个人带着他,越来越泼辣。但每逢夜深人静,我总能听见隔壁传来的隐隐的哭声。声音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一点儿都不像丁磊妈妈平时的大嗓门。

我奶奶听见了,就会叹气,隔几天家里包了饺子或者煮了肉,就会匀一些让我拿去隔壁。丁磊妈妈看了总是先推脱不要,最后还是收了去。

奶奶活着的时候,是我们两家关系最好的时候。丁磊妈妈很会织绒线,那时我的围巾帽子手套,乃至我们一家老小冬天穿的毛线拖鞋,都是她织的。我五年级的时候,奶奶去世了。葬礼上,丁磊妈妈哭得比我爸妈还厉害,丁磊也哭了。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学校里再被男生们打,我也没见他掉过一滴眼泪。我奶奶过世,他却默默地哭得眼睛都肿了。

奶奶过世后,我们家搬出了老房子。而丁磊也出了件事,他做值日时,从楼梯上滚了下去,腿骨折了,休息了两个月。我升初中,丁磊却因为落了功课,留了一级,继续留在了小学。

自此我们很久没见,小时候那段同出同进的岁月,似乎淡出了我们的生活。

但我经常会想到他,那时候流行一种信纸,小碎花的底纹,上面画着一组组圆脑袋的小男孩儿小女孩儿。我看到就觉得很像自己和丁磊,我用这样的信纸写信给他,却一直没等到他的回信。

再见到他时,是一年以后。他进了我所在的中学。

那天我捧着一叠作业本站在走廊里,班上的一个男生撞了我一下就跑,本子被撞了一地。那男生还边跑边回头笑我,忽然就被摔了一个大跟头。

是丁磊绊了他,他把脚踩在那男生身上,恶狠狠地说:“把本子都给我捡起来!”

他长高了许多,剃着板寸,棱角分明。

我跑过去,说:“算了算了。”

他踢一脚那男生,大声说:“以后谁再欺负她,先问过老子的拳头!”

他吼得那么响,变声期的嗓音公鸭一样沙哑,我有些呆地望着他,看见了他眉角的一道疤。

放学的时候我看到他在校门口等我,我想和他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们像小时候一样一起回家,却一路无言。快到我家门口时,一直低头不语的他忽然从书包里拿出来一副手套,说:“这是你的吧?”

他手里拿着一副粉色的毛线手套,上面钩着小小的绒花,是丁磊妈妈的手工,前几年我一直戴在手上的那副。

我说:“怎么在你这儿?我还以为丢了呢。”

我拿起手套套在手上,说:“呐,我嫌小了,套不进了。”

丁磊把手套从我手上扯回去,说:“那算了,以后让我妈再给你打一副。”

我看看他,问:“你眉毛上的伤怎么弄的啊?”

丁磊说:“老伤了,留疤了,无所谓,就这么着吧。”

我说:“什么就这么着!留疤还无所谓啊!”

丁磊笑起来,说:“你啊,还和小时候一样,什么事都紧张兮兮的。”

晚上家里吃饭,我和爸妈说我看见丁磊了,我妈说听说丁磊妈妈再婚了。又说现在丁磊不学好,总是打架惹事,他妈现在怀着孕,也管不了他。

我爸对我说:“丁磊和小时候不一样了,你别老跟他玩在一起。”

我听了不说话。第二天放学,还是和丁磊一起走。

当我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常会有一些大人无法理解的执拗,这些“不听话”被简单地概括为“青春期叛逆”。只有还是孩子的我们才明白,我们只是用自己的心来区分了“好”与“坏”。

那个春天,丁磊和我穿着紫白相间的校服,每天一起回家。学校后面是一条又长又窄的巷子,巷子里的一户人家种了蔷薇,花发得好,沿着墙壁粉嘟嘟一片。走在下面,有一种被淹没在花海里的感觉。

我说:“我最喜欢粉色了。”

丁磊说:“你从小就喜欢粉色嘛。”

我说:“每个女孩子从小都喜欢粉色,但长大了就不喜欢了,我同桌现在喜欢香槟色,我们班长喜欢天空蓝。”

丁磊说:“一套一套的,不就是黄色和蓝色嘛。”

我说:“她们都觉得我幼稚,还喜欢小时候喜欢的颜色。”

丁磊说:“你管她们的,你这叫念旧,是一种非常好的思想品德。”

那段时间,每天放学能和小时候一样,走这么一段路让我和丁磊都很开心。我把落下的花瓣夹在小本子里,又给丁磊看我夹在本子里的心爱的信纸,就是我曾经寄给他的纸上印着圆脑袋男孩儿女孩儿的那种。我说:“像我们吗?我觉得可像了,有一张他们一起背书包的最像了,我写成信寄给你了。”

我问丁磊:“我写给你的信,你没收到吗?”

丁磊说:“那段时间家里事忙,我也记不清了。”

我有点儿失望,说:“哦。”

那个周末我跑遍了小摊子,想买到小孩儿背书包的信纸给丁磊看看,却没找到,回到家,看到了班主任,还有爸妈严峻的脸。

班主任苦口婆心地对我说:“你是好学生啊,怎么这么糊涂呢?你才几岁啊?怎么也学着那些坏学生谈朋友了啊?那个丁磊是什么人啊,他有个学生的样子吗?”

我爸上前要打我,我妈拉住他说:“好好说,她还小。”

我爸不许我和丁磊再有任何来往,否则就打断我的腿。晚上我蒙在被子里哭了很久,从前我们两家亲得就像一家人,我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成这样了。忽然间我就想奶奶了,我想起从前丁磊妈妈带着丁磊到我们家来玩,奶奶带着我们一起做包子,我和丁磊玩面粉,两个人脸上都东一块白西一块白,小丑一样。丁磊妈妈看得笑,奶奶对她说:“你看,多笑笑多好,你多笑,小孩子也高兴,一高兴,日子就好过了。”

丁磊对奶奶说:“曦曦奶奶,我最喜欢来你家玩了!”

奶奶说:“那就常来,当自己家一样。”

班主任家访之后,我爸每天亲自来接我放学,有一次看见丁磊站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他走过去就是一顿训。我模糊听见“白眼狼”“就当送给狗吃了”之类的字眼,急得冲过去,丁磊却已经掉头走了。他低着头,走得非常快,我被我爸拉住,一步都前进不得。

后来的初中生活,丁磊都离我远远的。他的消息,我都是侧面得知。他又打架了;他抽烟被老师抓住了;他逃课受了处分;他染了一头黄毛,被勒令不染回黑发不许回校读书……无一不是负面的。

快中考的那个夏天,天热得很早,知了已经开始聒噪。毕业班每天补课到很晚,我被围在一大摞的试卷中间,浑身臭汗,心情烦躁,做题做到无法呼吸。日光灯招虫招蚊子,每天挨到放学回家,我的两脚都是蚊子包。

一天上学,我忽然发现,书桌里多了一盒风油精和一个装电池的小风扇。

第二天,是两盒饮料。

第三天,送东西的人让一早候着的我抓了个正着。

是个矮个子的初二男生。见我发现,他也不隐瞒,直接说是他哥让送的。

我问他哥是谁,他一副混混腔调,说:“你用脚指头猜也知道啦!”

我一下子就拧上他的耳朵了。我喊:“丁磊!是不是你!你不出来我把他耳朵扭掉了!”

丁磊从教室后门走进来,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凶了?”

我说:“你什么时候做事情这么不光明磊落了!”

丁磊说:“光明磊落,这个成语我不认识。”

我们很久没这么近距离地见过面。那时候天还早,太阳刚刚升起,知了也没有醒,老师同学都还没有来,整个教室里除了偶尔吹进的清风,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丁磊靠在门边,两只手插在口袋里,有一束阳光照在他的侧脸上,让他的半个脸颊看起来熠熠生光。他的眼睛微垂着,像是看着我又像没有看。那一刻,整个世界仿佛只有他一个人。这一幕,就像定格了一样,映在我的脑海里。

我气他这么久不来找我,对他叫:“我还不认识你了呢!”

丁磊说:“你就当不认识我好了。”

我说:“不认识还送什么东西?赶快拿走!”

我拿起饮料就朝他丢,被他眼明手快地接住。总算被我松了耳朵的小矮子拍拍胸口,才说了句“这么凶残”,立马就被我丢的第二瓶饮料砸中!

丁磊把饮料放在身边的课桌上,对我说:“脾气变得这么暴躁,怪不得脸上长痘。知道你最近压力大,给你凉茶就喝,犟什么?”

小矮子说:“就是就是,凶得不像个女孩子!”

丁磊一弹他的头,说:“闭嘴!有你说话的份儿?”

又对我说:“好好考!考个好点的学校,好学校坏学生少些,你这个小身板,能打得过谁?”

我说:“还有人比你坏吗?今年你都受了几个处分了?”

丁磊嗤一声,说:“无所谓。”

我说:“无所谓无所谓!你怕我被人欺负,就不能努努力,和我考一个学校,永远保护我吗?”

我说完这话,丁磊盯着我看。我自己也有点儿呆了,小矮子则吐吐舌头,悄悄溜出去了。

我咬着嘴唇,有些赌气地瞪着丁磊,丁磊看了我一会儿,忽然叹了口气,转身走了。

只剩我一个人了,看着桌子上立着的那瓶饮料,我坐下来,忽然就哭了,没有声音地哭。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就是觉得眼睛酸想落泪。

丁磊的饮料一直送到我中考。

送饮料的小矮子和我熟了,经常和我吹嘘丁磊有多厉害,对兄弟有义气,能扛能打。我却听得反感,对他说:“你们古惑仔看多了吧,打打打,打架能当饭吃吗?”

他对我的话嗤之以鼻,说:“你们这些死读书的懂什么?怪不得我哥总说你幼稚!”

我一把拧上他的耳朵:“你再说一遍?”“幼稚!凶残!”

小矮子对我说,这个世界,有些事是不讲道理没有原因的,谁的拳头硬就听谁的。

我知道,丁磊也这么想。

我想起很久之前,我和丁磊被同学欺负,我不知道为什么,丁磊对我说,这个世界有时候没有为什么。

我不知道此时的丁磊,是否找到了所谓的应对之策,又是否已经走入了和我截然不同的世界。

从那时候起,我和丁磊有了隔阂。即使他惦记着我的一切,我也为他流着眼泪,但现实却是,随着逐渐长大,我们已经各走各路,再也参不透对方的心思。

我高二的时候,小矮子考到了我所在的高中,我才知道,丁磊在初三时就被学校开除了。

小矮子对我说,他现在不打架了,要好好读书。他宁愿从此做个幼稚的人,也不想再面对这个丑陋的世界。

我糗他,说:“才多久没见,你怎么变成文绉绉让人想吐的人了?”

小矮子说:“我这么英俊儒雅,一看文科就学得好,不像你,文科女长了个理科脸。”

我又去拧他耳朵,被他轻易躲开了。他说:“你还当我哥在我让着你呢?”

又说我:“你呀,就是傻乎乎的。不过我答应我哥了,以后如果有人在学校欺负你,我罩着你。”

我说:“你别告诉我你是因为我才报这个学校的。”

小矮子居然很认真地点头,说:“谁让我欠我哥人情了。”

我说:“我不用谁保护!我不信这个世界有你们说的那么黑暗!”

小矮子嗤一声,说:“幼稚。”

高考前夕,班上的一名女生忽然自杀了。她就坐在我的前面,自杀前一点儿征兆都没有,出事的前一天,还借了我的笔记去。她的遗书里面有一条就是要把笔记还给我,不要耽误我学习。我把她家还来的笔记握在手里,忽然开始厌学。

我不知道这念头是如何滋生的,或许是被那女生的死影响了,也或许它早就存在了,只是被我压抑得太久太深,连我都被自己骗了。

但苗只要破土露头,就会迅速成长,就像杰克的豌豆,能长到天上去。

我开始逃学,和班上几个描眉画眼的女生躲在垃圾桶后面抽烟。第一次抽,呛得咳个不停,正当我大声咳嗽着而那几个女生看着我的样子狂笑时,丁磊忽然出现了。“统统滚蛋!”丁磊对着她们怒吼!

几个女生蹑着脚快步走掉,而我被吓得一抖,捂着嘴咳得更加厉害了。

丁磊叹口气,一挥手,后面的小矮子忙把书包里的水壶递给我。

我瞪小矮子一眼,咳着说:“叛徒!”

又对丁磊说:“你吼什么啊,吓到老娘了!”“老什么娘?你都不会说话了吗?!”丁磊瞪着眼睛对着我大声吼。

小矮子听得捂着肚子笑。

我却哭了。

我哭着说:“到底谁不会说话?你吼什么吼啊!”

丁磊的眼睛还是瞪着,却不说话了。

我干脆坐在地上蹬脚哭,喊着:“混蛋!平时看不见人,一来就骂我!”

小矮子说:“要不要拉她起来啊?”

丁磊说:“小时候要买东西就这样赖,不管她,一会儿就好。”

小矮子起哄,说:“对,不管你,惯得你!”

丁磊和小矮子抽了一根烟,我也哭够了,爬起来,喊:“凭什么你们可以我不可以?”

丁磊对小矮子说:“给她看看你的牙。”

小矮子龇着一口牙就走过来,说:“来,看看我的大黄牙,顺便闻闻我香香的口气。”

我推他,说:“滚!”

丁磊说:“什么不好学,学坏?!”

我不甘心地瞪他,说:“我学你啊。”

丁磊被我说得一下子噎住,只能看着我摇头。

丁磊说:“你要是学坏,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理你。”

我嘴硬还口,说:“有区别吗?你现在也不理我啊。”

丁磊看着我,说:“我再说一遍,你要是学坏,我丁磊,这辈子不会再理你!”

我也生气了,说:“好,试试啊!”“试试?”丁磊的火气比我更大,上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说,“好!你要试试,我带你去试试!”

丁磊带我去了一家KTV。

我们坐在昏暗的包箱,很快就有几个浓妆艳抹、装扮暴露的女人走进来。

丁磊看着我,从钱包里丢出一叠钱。几个女人很快拥上前将他抱住,“小帅哥,小帅哥”地叫。我气得站起来就往门外跑,丁磊说:“拉住她!”

小矮子拉住我,轻声说:“做戏,做戏而已,我们以前从来不来!”

我拧他一把,说:“我要告诉你班主任!”

小矮子说:“告呗,我上星期刚满十八,拿到身份证啦。”

这时一个女人开了瓶酒,嘴里含一口,软手软脚地捧着杯子贴着丁磊就要喂。我一把冲过去抢过酒杯就想往自己嘴巴里灌,又被丁磊一手抢了回去。他让那几个女人出去,对我说:“你不是要学坏吗?你来学学她们刚才的样子。”

我心里憋着气,走到他旁边,伸手拿过酒杯,在嘴里含了一口,眼睛一闭就往他身上倒,却被丁磊的手臂挡住。丁磊看着我,说:“不是我,是隔壁五十几岁的老头子,哦,再过去一间还有个身上有文身的光头,还有对面那个脸上有胎记的。”

我含着一口酒本来嘴里就又辣又苦,听他这样说只觉得连眼睛鼻子都苦辣起来,“呸”的一口酒就吐在丁磊身上,指着他哭起来:“丁磊,你欺负我!”

丁磊拉下我的手,说:“对!我欺负你!我欺负你总比你被别人欺负的好!”

孙悟空怕唐僧被妖怪抓走,总在唐僧的周围画个圈,看似师傅被囚禁着,落入的却是徒弟操心操肺的圈套。

那次逃学,是我高中生涯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逃学,因为丁磊的阻挠,最后在满嘴苦辣中以失败告终。我不甘心,吵吵嚷嚷着不肯回家,后来,丁磊把小矮子撵走,陪了我一天。

星星初起的时候,我们一起坐在从前小学的升旗台上。

我问丁磊:“你干吗老管着我?说真话。”

丁磊想想说:“上小学的前一天,你奶奶塞给我一把枣,和我说你长不大,让我看着你。”

我说:“好像你那时有多大似的,一把枣就把你收买了。”

丁磊说:“那枣很甜,后来再没吃过那么甜的枣了。”

我又问:“那你为什么老不理我?”

丁磊说:“我没有。”

我说:“怎么没有?我们都多久没见啦?”

丁磊笑笑,说:“好像是很久没见,但又好像,昨天才见过似的。”

我想想,说:“我也这么觉得。”

丁磊说:“听我的,好好的,考个好大学。别人家怎样你也怎样,傻乎乎的。”

我说:“怪不得小矮子老说我傻,都是你教的!”

丁磊说:“他这么说你?看我不抽他!”

又说:“可他怎么在我面前夸你呢?”

我说:“啊?”

丁磊说:“他说你正能量,对他说,你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那么黑暗。”

我说:“好像是那么说过。我本来就正能量啊,哪像你,整天凶巴巴一副讨债脸,好像谁都欠你钱似的。”

丁磊笑,说:“我现在就是个讨债的嘛。”

我说:“你以后打算一直就这样?”

丁磊说:“就这么着吧,我是今天不管明天,无所谓啦。”

我说:“最烦你说这种话!”

丁磊笑起来,说:“知道你烦,就喜欢看你烦的样子,像只紧张兮兮的小狗。”

我推他,喊:“你才狗!”

丁磊一闪,我推空了,一下子就要从升旗台上掉下去,丁磊慌忙一抓,一把抱住了我。

我一下子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瞬间就觉得脸孔滚烫起来,连耳朵都烫起来。

丁磊也滞住了,我们僵在那儿,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

紧接着丁磊放开了我,咳了一声,说:“天都黑了,送你回家。”

我脑袋里却还是糊里糊涂的,看丁磊站了起来,下意识地伸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看到他看我,又一下子窘了,慌忙撒手低下头。

丁磊揉揉我的头顶,说:“你还小呢。”

我低着头嘴巴却不放过他,说:“好像你很大似的,你还比我小几天呢。”

丁磊看着挂在天上的半个月亮,说:“没听过吗?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我们过的日子不同,我觉得自己的心态都能抵上个老头子了。”

我说:“夸张!”

丁磊回头看我,点点我鼻子,说:“你嘛,永远做个小孩子就好。”

因为星空下的那个拥抱,险些脱轨的我又被推回到了原先的轨道,成了一个听话的乖小孩儿。我如期考上了大学,但因为没有完全发挥好,没能留在本市,而是考到了外省的一所学校。离家远了,父母都是放假才能见上一次,更何况丁磊。

但每个星期,他都会打电话给我。我每次飞奔到传达室,他总会在电话那头说:“跑这么急干吗,我都听到你在大喘气,我在这儿呢,不会走。”

我肉麻兮兮说:“知道你不会走,是我太想你了啊。”

丁磊这时就会说:“又胡说!”

他这样说,我就会在这头嘟嘴。他明明看不到,却会说:“不许嘟嘴,女孩子嘟嘴,丑死了!”

这样的对话,非常亲密,却不暧昧。我们的关系,就这样在密友、兄妹、情侣之间摇摆,似乎永远都在找那个平衡的点,却又一直无法找到。

直到大二那年,我被同系的一个学长追求。

学长哪里都好,连小矮子这样自诩阅人无数的人都对他没什么挑剔,在一番调查审视之后对我说:“看细节,不论是走在女生旁边还是男生旁边,走路都是走外侧,有绅士风度;吃饭时别人不动筷子他也不动,有教养;看女人第一眼不看身材,当然了,你也没什么身材……”

我吼他:“滚!”

我又说:“我说太阳怎么从西边出来了你会来看我,说,是不是丁磊知道了这个事,叫你来的?”

小矮子说:“想多了吧你?我是听说恐龙都有人追了,来看看谁这么不长眼的。”

我直接踹他,被他躲了,接着我追他逃,一阵猫捉老鼠。

静下来之后,我对小矮子说:“其实,我不想谈恋爱。”

小矮子说:“你想等毕业再找?”

我摇头,说:“我永远不想谈恋爱。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

小矮子看着我,说:“你别傻了,过了这个村可没那个店。”

我看着小矮子,说:“你说的,是哪个村哪个店?”

小矮子嗤一声,说:“你就装傻吧你!”

又说:“有些事注定不可能,你就别想了。”

我听了有些气闷,说:“按你这样说,‘不可能’就是一种天注定咯,既然是天注定,那是不是说明本来就有缘分啊?《新白娘子传奇》最近重播你看了没,经典台词,百年修得同船渡,是条蛇都懂,辜负了缘分的人可会变螃蟹吐泡!”

我鼓了鼓勇气说:“要不,你帮我去告诉他吧,就告诉他,除了他,我不想和任何人谈恋爱。”

小矮子又嗤一声,说:“你这歪理掰的,居然还用这么老的梗!敢情我要不帮你当这个传话筒,就变成吐泡泡的螃蟹?”

当传话筒的小矮子隔了一个礼拜才回我电话。我忐忑接起,他对我说:“你说的缘分,的确存在,但有一种缘分叫作阴差阳错你知道吧。那个,我哥,有女朋友了。”

我愣了一秒,接着大喊:“你骗人!上星期我们还通过电话!”

小矮子说:“哎哟,我耳膜都要震破了!就知道你会这样,其实这事很久了,真有那么个女的,他瞒着你而已。”

我叫着:“我不听不听!你们都是骗子!”

我“啪”地挂了电话,回到宿舍闷在被子里,也不去吃晚饭。晚上学长帮我打来晚饭,问我是不是不舒服。我在被子里挂着眼泪,不理他。他一直在外面坐着陪我,也不吵我,直到我室友回来,又把我托付给她,才回去。

我室友说:“你好幸福哦!”

我把被子蒙得更紧。

什么是幸福,不是谁对谁的好,而是你什么都不做,只要存在着,对我来说,就是幸福的。

我终究没和学长走在一起。

而小矮子的那个电话之后,丁磊就再也没有给我来过电话,连小矮子都躲着我。从前他不让我打他的电话,这回我也不管了,一个接一个地打,无数次的忙音,最后是关机。我翘课,坐两天的火车去找他,到了才知道,他家已经搬了。

我站在他老家的马路中间,周边是车水马龙。我想着,如果我被车撞死了,他会不会和从前的每一次一样,从天而降,出现在我面前,对着我大吼大叫。

我从下午等到了天黑,两腿发抖,浑身疲惫,丁磊却没有出现。

我坐在马路沿上哭了一场。我蹬着腿哭,周围的人都看着我,却再没有一个人,点一支烟在旁边守着我,任我胡闹,笃定地和别人解释:“她小时候就那样,一会儿就好。”

从何时起,他躲着我,像是躲瘟疫?

还是我们已经在自己的世界里各自为主,从此公转自转、白天黑夜再无交集?

几周之后,小矮子打来电话找我。第一句话就是:“你使劲骂我吧!这事我没办好,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我对小矮子说:“无所谓了。如果你能联系到他,就转告他吧,告诉他,我不会再缠着他了。”

从前,丁磊总是说对自己“无所谓”,又说,他最喜欢看着我对他紧张兮兮。

我想不到有一天,“无所谓”这三个字会从我的嘴巴里说出来。我不知道他听到了会怎么想,还是根本已经不会在意。

大学毕业,父母准备送我出国。我沉默着,却没有反对。我也不知道,这是因为赌气,还是因为真的已经心灰意冷。

我只知道,也许离开,到了大海的另一头,白天黑夜和这里不同,我就不会再傻到明明好久不见,还会觉得,我和他在前一秒还一起手拉手,好像没有分离过。

我在国外有了新的生活,也有过感情,合则聚,不合则分,就像这个年纪所有的女孩子一样,喝一杯美酒热舞,看一场电影流泪,任岁月流逝,逐渐地去学会遗忘。

有时候我会想起丁磊,但只要有这个念头,甚至脑海中只是跳过他的名字,我就会转移话题,拼命压下这思绪。

我不允许自己想他。

久而久之,好像真的就那么淡了,淡到有时候我刻意想起他时,记忆里出现的也只是中考前的那个早晨,照在教室里的浅浅的阳光,阳光下那个少年的面孔,却是模糊的,就像透过一双泪眼看过去的,永远看不清。

我觉得,我大概已经忘记了他。

出国的第三年,临近圣诞的一个深夜,我忽然接到小矮子的邮件,连着发的,六封。

我只看了第一封,第一行:你有空回来吗?磊哥被人捅了……

我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你急什么,我在这儿呢,不会走。”

不知为什么,从前在大学时丁磊和我经常说的这句话忽然间就从我的记忆里涌了出来。涌得那么快,像撕开我的心窜出来似的,瞬间让我疼出了眼泪。

我捂着心口,一下子跌坐在沙发上,手脚冰凉。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全是丁磊,不清晰的,甚至只是不完整的片段,我看见他路过我的教室驻足时左额上的伤疤;看见他挽起袖管帮我拧开饮料的手;看见下雨天他用衣服挡着我的头,护着我一路跑时地面溅起的水花……许许多多的影像,在我的脑中疯狂地跳跃,最后,所有的一切,归于一片星空,星空之下,只有我们。他对我说:“好像是很久没见,但又好像,昨天才见过似的。”

我终于发现,无论怎样自欺欺人都是枉然,总有一天,你的心会告诉你,你所要逃避的一切,其实根本逃无所逃。

我一抹眼泪,拨通了小矮子的电话。

我的声音都是抖的,说:“他怎么样了?我马上订最快的机票回来!”

小矮子却沉默了一会儿,说:“你没看完邮件?”

我吼:“他到底怎么样了?”

小矮子说:“没事。”

我说:“真的没事?”

小矮子说:“真没事。”

我心里长松了一口气,谁知道下一秒,小矮子说:“他结婚了。”

我感到一阵眩晕。

小矮子在那头说:“你挺得住吗?”

我深吸口气,使劲抑制住心痛,自嘲说:“命还在,阵地已亡。”

小矮子说:“没吼没摔电话,没骂我骗子,还能正常说话,挺好,成熟了。”

我苦笑,说:“老了。”

又说:“听过一句话吗?世间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闲事。”

我说:“他没事,就行了。”

小矮子叹口气,说:“你们是有缘分,柏拉图式的缘分,真实生活中,其实并不适合在一起。他在你面前,一直憋着不说脏话;你要是溜一段英文,他一个单词都听不懂。你们本来就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只适合各自在回忆里,缅怀吧。”

我说:“那你算哪个圈子的?”

小矮子说:“我?灰色地带?我是光明与黑暗之间的纽带!”

我说:“你?扭蛋吧!”

我看完了小矮子发来的全部邮件。你有空回来吗?磊哥被人捅了……我没发出去啊,留在草稿箱了。太好了,磊哥知道我通知你,差点也捅了我。他没事了。伤到肠子,住着院呢。不过他女人不行了,为了让他快跑,被捅了好几刀,还在“重症”呢,也不知道出不出得来。这封还是保留在草稿箱吧。以后你要知道这事了怪我没通知你,我也得被你捅了,我得留个证据。我是想告诉你的,但你也打不过磊哥不是?那女的残了啊。磊哥说,他对不起她,要照顾她一辈子。那女的追着磊哥几年了,磊哥一直对她不冷不热的,她也没走,这次更是命都差点没了,她总说是上辈子欠了磊哥,这辈子她乐意。照这种‘你爱他,他爱她’的推论,我想磊哥上辈子大概是欠了你吧,这辈子,只对你好了。如果当时是你在场,他就是被人砍死也得让你先跑啊。他总说,你是不属于他的,但他却属于你。你懂这个意思哈!所以千万别伤心,Soul Doesn't Die。虽然他的身体从此属于别人了,灵魂却永远属于你,所以不算亏啊,千万别哭!他们要结婚了。我想想都想哭,要不要告诉你呢,要不要呢,这是个问题……明天他们就要结婚了。今天我们几个哥们帮磊哥弄了个单身汉派对,磊哥喝好醉啊,说什么有缘无分有缘无分的,还叫你的名字,你知道磊哥,心里话不往外说,特别是对你。现在他就在我旁边,我把他的话录给你听啊,虽然有点不道德,可怎么说呢,我还一直记着你说过的螃蟹的老梗呢……你猜我发现了什么,好像你小时候写给磊哥的信,在他的口袋里放着呢,上面一段给血弄糊了,下面一段还在,我给拍下来了,你看看到底是不是你写的,字好丑啊……

我趴在枕头上,一遍遍听着录音。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见丁磊的声音了。

录音很模糊,带着哭腔,翻来覆去只有那么一句,却让我鼻腔悲酸,哭湿了半片枕头。

丁磊说:“早知道那手套你戴不上了,那天值日时我就不和他们去抢了,不去抢,就不会留级。我只是落下了两个月,却错过了和你的一辈子……”

而小矮子拍给我看的那封信,正是我小时候写给丁磊的那一封,不知怎么上面的大半页都被血污了,已经看不清写了什么,只剩最后的一句话还比较清楚,写在两个背书包小孩儿的头顶上。

写的是:真希望以后还能天天一起回家啊!

而这句话的下面,还有一个淡淡字迹的回复:好!

这个故事是我的朋友唐曦的亲身经历,以第一人称来叙述它,是因为她和我诉说这段往事时,我也为之流下了感同身受的眼泪。

唐曦对我说:“如果人的感情要按颜色来区分的话,学生时代的青梅竹马绝对应该是粉色的。那么年轻,那么脆弱,却是早春最常见的花朵的颜色,天真中带着暖意,让人记忆深刻。”

又说:“所以从小到大,我最喜欢的就是粉色的花了。”

去年,一路读到博士的唐曦终于觅得佳婿,迈入了婚礼的殿堂。

在婚礼的现场我见到了她故事中小矮子的真容,其实并不矮。小矮子是负责这次婚礼的婚庆公司老板,以老同学之名送了唐曦满场的鲜花,铺天盖地的一色娇粉,让人如同置身花海,接连赞叹。

我听见小矮子问她:“感觉好吗?”

唐曦站在一面硕大的花墙下微笑,说:“很幸福!”

很多时候,要很久很久之后,我们才知道,我们其实一直是幸福的。

就像尘埃的落定,花等了一季才结的果子,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所有的一切,包括回忆里的心酸和泪水,都是为了衬托幸福来临那一刻你的灿烂笑颜!2.世上有那么一个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不在乎我的一切,我也一样。你只是伸出手,对我说,你愿意和我一起玩吗?我点点头。然后,我们就手拉手,从此,再没有松开过。

我问柳思杨:“你还记得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柳思杨说:“记得啊,我转学的第一天,你在学校门口检查指甲,轮到我的时候,你说,同学,你的小指甲有点儿长。我还以为你要记我的名呢,谁知道你拿出一个指甲钳,居然帮我剪了指甲。”

我说:“啊?有这事吗?怎么和我记得的不一样呢?我记得是你转学来的第一天,你的座位和我隔条走道,默写的时候,我的铅笔断了,当场削又来不及,问同桌小胖子借,那死小子还以为我要看他答案,捂着本子用屁股对着我,是你及时递给了我一支笔,还是那时候很流行的带弹珠的自动铅笔。”

柳思杨说:“这我记得,当时老师以为我们互相通气,走过来瞄着我们俩,当时我的心跳得啊!”

我说:“那时候我们多大?”

柳思杨说:“小学二年级,八岁吧。”

我说:“真快啊,都二十二年了。”

我说:“柳思杨,我们都认识二十二年了!”

人的一生,遇见的人连起来恐怕能围绕整个地球,但从小手拉手,一起走到老的朋友却少之又少。现在女孩子把这样的好朋友称作闺蜜,听起来甜甜蜜蜜,让人联想到香闺,包包,互相换最新款的裙子穿,“双十一”挤在一张大床上刷淘宝,或者你一口奶油蛋糕,我一口蜂蜜鸡翅嘴里却不停喊着“你说过督促我减肥的”!

而我的小时候,赤豆棒冰万年青饼干当甜点、蓝色运动裤白跑鞋最时髦的年代,“闺蜜”这个词还不存在,那时候关系特别好的好朋友,叫作“死党”。“死党”这个词出现在我初中的时候,来源我也不清楚,但一下子就红遍大江南北了。那时候我家开了个网吧,我带着柳思杨去玩。因为她长得漂亮,有几个毛还没长齐的小子围过来,学着古惑仔里的腔调搭讪她:“靓女,一个人啊?要不要哥哥教你玩啊?”

柳思杨吓得话都说不出来,我拎了个扫把就冲上去:“别碰她!”

那些小子认识我,嬉皮笑脸说:“小老板,我们就是想和她交个朋友。”

我挥舞着扫把吼得像只愤怒的公鸡:“她是我死党,你们动她一下我和你们拼命!”“我和你拼命!”对,这就是“死党”的含义,带着一丝生死与共的大义与悲怆,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彼此的忠犬。

就像如今的小孩子们流行打游戏组队,我和柳思杨小时候,流行的是结拜,仿照桃园三结义,找一棵树,弄两杯酒。当然不可能真的喝酒,就是瓶装汽水掺点水,捧着,跪下,嘴巴里虔诚念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死”,幼稚,却无比虔诚。

我和柳思杨很多年前在一棵柳树下结拜,我对柳思杨说:“你还记得小学的那棵柳树吗?我们以前结拜的那棵。”

柳思杨说:“记得啊,你说我姓柳,所以我们找了一棵柳树结拜,因为在树下站久了,柳絮都钻进了鼻子,结拜当天我们就都过敏了,喷嚏打了一整天。”

我说:“这树还在呢,现在长好高了,我上次路过小学,走进去看看,校舍翻新了,操场也扩建了,以前的老师也都退休了,只有这棵树还在原位,风一吹,柳絮还是钻鼻子,害我打了一整天的喷嚏。”

我和柳思杨,虽然长相脾气没一点儿相像,但也有其他的许多共同点。比如,我们都有一个过敏的鼻子。春天的教室里,我们坐并排,老师在上面执着教鞭,我们在底下擤着鼻涕。

柳思杨说:“那时候你那个同桌小胖子,老是叫我们鼻涕虫。你坏得很,约他比赛,居然比劈叉。你又是一字开又是八字开,妥妥的,他才下去一半就想跑,你抓着他的肩就往下按,把他疼得哇哇叫。”

是啊,我从小艺高人胆大,男生挑衅也不认输,但这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害怕。那时我的鼻过敏越来越严重,一次放学后,我倒挂在操场单杠上玩,鼻孔里忽然开始大量喷血,鼻血滑过我的眼睛,“啪嗒啪嗒”滴落。我当时傻了,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红,匆忙跳下来,却崴到了脚。

我满脸是血地哇哇大哭起来,吓跑了一起玩的几个小朋友。

柳思杨闻声从教室里跑出来,想扶我又扶不起来,干脆校服一脱让我捂住鼻子,拼尽力气把我往背上一拉,居然把我背了起来。

我对柳思杨说:“我还记得那天你把我背到医务室,把正要锁门下班的校医吓得一声尖叫。也是,我满脸是血,你的毛衣上也都是我的鼻血,谁能不吓一跳。”

柳思杨说:“我怎么不记得了呢?”

我说:“你是不记得了,因为你见到校医后就直接晕了。真搞不懂,你明明晕血,却还能把我背那么久。”

柳思杨晕血,初中第一次来月事时,她直接晕倒在了厕所。

这次换我背她。

大热的天,她趴在我背上,整个人都是冷的,当时我还不懂什么是月事,一边背着她一边哭:“你可别死啊,我们晚上还要一起看《还珠格格》呢!”

后来初中毕业写同学录的时候,别的人都写得煽情华丽,什么“青春岁月如流水,青山不改友谊存”“很高兴人生最重要的三年与你相伴,从此天涯海角彼此怀念”。只有我和柳思杨,给彼此写下了这样的毕业季感言:她给我写的是“希望你不要再出鼻血”,我给她写的只有三个字——“望别晕”!

看起来仿佛没心没肺没感情,其实那是因为我们知道,即使以后进入不同的学校,我们也不会分开的。

初三的时候,有一次柳思杨因为流言哭得很伤心,其实那些流言是骂我的,无非是说我是因为看上柳思杨家有钱,才和有“公主病”的她做朋友。当然那时候还没有“公主病”这样一个综合性的概括词,如果那时候就有,我想我会这样反击那些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的人:“公主病?我看她的确是公主而有病的是你吧!”

我那时对柳思杨说:“你家有钱又不是你的错,你长得好看更不是你的错,有些人中伤你,是因为他们本来就自卑,自卑到觉得自己如何努力也不可能达到你的程度,所以他们打击你,伤害你,他们的目的,就是希望击垮你,让你也变成他们那样的人。你如果在意那些因为你比他们优秀就肆意诽谤你的人,那你就中了他们的圈套。”

柳思杨哭得抽抽的,对我说:“可她们说得太难听了,说什么我把你当用人差遣,我从来没这么想过!”

我想了想,说:“我不在乎。我们结拜过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死也要死在一天。如果你真有需要,我做一下用人又何妨?”

柳思杨现在对我说:“那时候,我哭其实更多的是因为害怕,我很害怕你会因为那些话不和我做朋友了。后来我知道你不会。”

我说:“对,我不会。就像我也知道,你也不会。”

高中,我和柳思杨考进两所不同的高中。

柳思杨说:“你还记得高一时,我们一起玩火吗?”

我说:“有吗?我不记得了啊,我只记得我们一起煮小龙虾。”

我和柳思杨真的有很多的不同,就连记忆的侧重点,也是不一样的。

但这并不妨碍我们是朋友。

就像虽然她是A型血,而我是O型血,但我们却都是稀有的RH阴性熊猫血。

那时候柳思杨对我说:“我们喜欢的东西没一样相同,关系却这么好,大概是血型的吸引吧。”

我说:“我妈我奶奶和我的兴趣爱好也没一样相同,和我关系那么好,大概也是血型的吸引吧。”

柳思杨哈哈大笑,说:“我觉得,那是她们烧饭好吃,对你胃口的吸引。”

我们说这话的时候,正在一起吃小龙虾。那是我们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下厨,并把满满一大锅红彤彤的小龙虾全部吃完,只为了让柳思杨能彻底忘记青春里第一次心动却无望的爱情。

如今我们已经记不全当年那个男生的名字,只记得他的名字里有个“龙”字,这也是我们吃了一大锅小龙虾的原因。

我记得当时我说:“吃完这一顿,就忘了那个见异思迁的人渣!”

对,那时对背叛爱情的人还叫“人渣”,“渣男”这个词应该是它的衍生。而“吃货”这个词,当年还没被发明。

现在,我对柳思杨说:“其实,我们当年是吃货吧?”

初恋夭折以吃泄恨之后,柳思杨随后的每次失意,考试考砸、班委没选上、被别的女生背后讲坏话,等等等等,都能成为我们狂吃一顿的理由。由此柳思杨也真的爱上了做菜,并越做越好吃。最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高三的时候,柳思杨居然不想考大学,想去做厨师。

我问她:“你真的想好了吗?”

柳思杨对我说:“对我来说,做饭是种享受啊。”

柳思杨想好了,并很快付之行动。怕被极力反对的父母找到,她一个人偷偷离开家,租了个小房子,跑到一家饭店打杂,顺便偷师学艺。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系了条脏兮兮的围裙,戴了副男人戴的长手套蹲在污水横流的饭店后门卖力气地刷碗。我简直不能相信这就是平时温柔精致的柳思杨。

我对柳思杨说:“当时我才觉得,也许我并没有真正地了解过你。”

柳思杨说:“我自己也惊讶,后来想想,可能是因为和你待在一起久了,像你了。”

我说:“像我吗?”

柳思杨说:“是啊,有股不服输的劲。”

这场持久战维持了两个月,最终,柳思杨的不妥协让她父母妥协了,他们同意她学厨。柳思杨也很争气,在进入厨师学校的第三年,获得了去国外交换学习一年的机会。

也就在柳思杨出国的这一年,发生了许多事。

柳思杨问过我,还记不记得高一时和她一起玩火。

我说,不记得了。

其实,不是不记得,只是不想记得。

柳思杨记得,是她记得我受过的情伤,就像我也记得我们一起吃小龙虾一样。

但我不想一把火就把那段经历当作已经事过境迁伤痕也不剩的过往,即使柳思杨烧光了我写给那个男生的所有情书,我还是放不下我的心。

柳思杨说得对,我从不服输。

她出国的那一年,我又与那个男生复合。就像那一阵流行的小资风小说的女主角一样,我为他留起了长发,穿纯白阔摆的棉布裙子,赤脚穿跑鞋。

那时候没有现在的微博微信,通讯主要还是倚靠email,柳思杨发来她在大洋彼岸的照片。她把头发剪了,胖了些,站在阳光底下,抱着一条大鱼。

柳思杨说:“我钓的!”

又说:“我看见你的新形象了,颇有公主范啊!”

不知何时,咋咋呼呼的我变成了公主,而本来是公主的柳思杨,反而变成了假小子。

柳思杨对我说:“公主和王子要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哦!”

这是她对我的祝福,我却没有勇气告诉她真相,告诉她我在黑夜里的哭泣、蹉跎和苦等。等回来的,却是一双看也不看我的冷漠的眼睛。

许多年前,对冷暴力的定义还不明确,我只能对自己解释他对我的爱,没有我对他的深。

但他一定是爱我的,我对自己说,因为他没有和我分手,这就是证明啊。

那时候的日子,有一种苟延残喘的感觉,有时候和柳思杨打电话,我真想抱着电话筒好好和她哭一场。谁知道,我却先听到了柳思杨的哭声。

她在电话的那一头号啕大哭,她的爸爸过世了。

柳思杨回国的前两天,我待在她家,帮着她妈妈处理一切。

情况很糟,她父亲去世得很突然,很多事都没有交代,丧事还没办完,讨债的已经来了几批。柳思杨急冲冲赶回来的当天,她妈妈因为压力太大承受不住倒地晕厥。我叫了救护车,一路护送她妈妈进医院。

在医院里,我挡在病房门口,防着聚在外面吵吵嚷嚷的讨债人冲进去。柳思杨刚下飞机,和她的妈妈抱在一起哭。乱糟糟的环境里,我的脑子里闪过了男友前一天抛过来的冰冷的话:“你当你是什么?救苦救难的菩萨啊?你只是一摊泥,连泥菩萨都不是!”

忽然间,我就生出了一股无能为力感。我在心里对柳思杨说:“如果这一次我没能帮到你,你会不会怪我?”

那个晚上,柳思杨对我说,她打算休学,处理家里的事。

我说:“还有不久就毕业了,你真的打算放弃?”

柳思杨说:“选择本身大概才是人生最难的选择题。因为有可能,所有的答案都不是我们想要的,但却必须要做一个取舍。那就只能挑其中伤害最小的,也许这违背了我们的本心,但却是对大局的成全。有没有大局观,就是成年人与小孩子的区别。而我,从今以后,再也不能当一个孩子了。”

我看着柳思杨,她脸上的泪水还未干,却那么镇定。

原来,她远比我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那一刻,我决定,将所有的积蓄先借给柳思杨应急。

我没想到,这个决定,之后却引起了轩然大波。

现在,我对柳思杨说:“我真没想到,你会打他。”

柳思杨说:“我不打他,难道让他打你吗?先前他嘴里不干不净的在说你我就已经在忍了!”

我说:“我是没想到,你会变得那么……热血正义。”

为了不让我取出存折里的钱,男友险些对我动手,柳思杨一拳挥过去,把他打得仰面朝天,掉了一颗牙。

他报了警,我看着他在警察面前扯着柳思杨大喊大叫,而柳思杨只是挡着我,怕他会伤到我。

忽然,我就放下了。

我不知道我放下了什么,但我放下了。

我拉下柳思杨护住我的手,走出去,对警察说:“他抢了我的存折,现在就在他的上衣口袋里。”

柳思杨现在说:“那时我看到你的样子,又瘦又憔悴,都让我有点不敢认了。直到后来你捉弄那个渣男,还对我挑了挑眉,我才知道,你回来了,你还是你。”

我还是我,但我长发飘飘,像极了公主范的柳思杨,而柳思杨,居然比我还会打架了。

我对柳思杨说:“其实我们很像,真的很像。以前觉得不像,是因为我们不知道。我们看到的另一个与自己相反的却又让人亲近的朋友,就是镜子里的自己。”

我说:“其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好吗?”

我说:“柳思杨,我们都认识二十二年了,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事,只有这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柳思杨看着我,说:“我记着呢,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我希望你能活到一百岁、二百岁、三百岁!”

我说:“好,我们就一起做一对千年老妖!”

我和柳思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血正一滴一滴缓缓滴入她的身体。

我不停地和她说着话,是在分散她的注意力,怕她见血就晕。

说实话,就在前几个小时,我得知柳思杨难产的消息时,自己就快晕了。

我还记得在来的路上,我坐在出租车上眼泪像不要钱一样地流。

我无法想象,如果,从此世上少了这个无论我胖还是瘦,美还是丑,都一如既往觉得我就长这样,十岁这样,八十岁也这样,看得眉毛眼睛都顺眼,随便怎样都是你的人。

我无法想象,如果我拿起电话,播出那个已经打了无数遍的就像是我的专属树洞,无论什么心事都统统倒进去的电话号码,那一头却没人接,我该怎么办?

我无法想象,我伤心时,一边说我傻一边又帮我擦眼泪出主意;我高兴时,一边说我得意忘形一边却比我还嘚瑟的那个人如果消失了,那么今后我的这些无人分享的喜怒哀乐,还有什么意义?

我无法想象,每年我生日,不会送我玫瑰蛋糕鲜花浪漫,却年年不落数十年都在午夜12点准时发消息损我“你又老了一岁了”的那个与我共度过这些岁月的知根知底的同路人,从此撇下我一人,我接下去,该如何走这段人生之路!

柳思杨!我在心里喊,我好害怕啊!我好害怕失去你这个既是我的妹妹,又是我的姐姐,既是我要保护,却也一直保护着我的人。你和我早已不是亲人胜似亲人,成为我人生中不可或缺的存在,这么多事你都挨下来了,这次你也得给我挺住了啊!

我想起当年柳思杨的爸爸去世,留下一屁股的债,她卖了房子,休学打两份工,熬了好几年,才摆脱了困境。

我还记得当她还完最后一笔钱,哗啦一下四仰八叉倒在床上露肚脐的样子,她喊:“终于无债一身轻啦!”

然后她就哭了,哭得很厉害。蜷缩着,自己抱着自己,像蜷缩在子宫里的婴儿。

我上去把她拖起来,说:“你慢半拍啊,以前几年都不哭,现在该笑的时候哭什么啊。”

我去呵她的痒,把她呵得流着泪大笑。我也跟着笑,但鼻子却是酸的,不容易,真的不容易,但终于过去了。

后来她开了个小饭店,再后来恋爱,结婚,怀孕,其中也是磕磕绊绊,但最后都还算顺利地度过了。我以为,她已经苦尽甘来了,没想到,又卡在了生育坎上。

我疯也似的赶到医院,对着护士大喊:“抽血抽血!我是熊猫血,和她一样!”

我看着我的血被一点一点抽离,想着手术室里生死未卜的柳思杨。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感知到我来了,我来救她了,就像她以前会忽然半夜打电话给我,对我说:“你好吗?我梦见你了。”也真是巧,她打来电话的时候我还真的是每次都不怎么好。

我会跟她说:“吃瓜子壳卡到喉咙了,正难受呢。”

她会说:“我说呢,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又骂我:“你是小孩儿吗?有吃瓜子壳还卡嗓子的吗?”

我被抽着血,好想狠狠骂一骂柳思杨:“你是小孩儿吗?你以为,你的命是你一个人的吗?”

但当面色惨白的她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我却哭到不行,一句骂她话都说不出来。

我哭着喊:“你怎么这副惨相啊!”

谁知道柳思杨张开眼看到我,第一句话也是:“脸这么白,你怎么这副惨相?”

我对柳思杨说:“原来老天爷让我们认识,是为了今天让我救你的命。”

柳思杨说:“所以世上能有你这个人,还能让我遇上,是我三生有幸。”

我们这样互诉衷肠的时候,柳思杨的丈夫大白就在旁边静静陪着,默默掉着眼泪。

对于这个年纪比柳思杨小了不少,把打游戏当饭吃,总像个小孩儿似的易哭的小青年,当初柳思杨铁了心地要嫁他的时候,其实我心里很舍不得,很有一种好不容易养大的白菜被个小猪崽子拱了的感觉。

后来柳思杨怀孕出现溶血,现在生产又出现大出血这种恐怖的事,让我看到他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柳思杨说:“你这么恶狠狠地瞪着他,不是想打他一顿吧?”

我忍住怒气说:“说不好,我看着哭哭啼啼的男人就觉得烦!”

柳思杨对她丈夫说:“你还不快出去。”

她丈夫身子一扭,哭着说:“我不离开你!死也不走!”

柳思杨叹口气,说:“我是让你去弄点吃的,你没看姐姐刚输了那么多血给我,可得补补。我刚为你生了宝宝,也得补补吧?”

她丈夫一拍脑袋,说:“是啊!我现在就去买!”

我对柳思杨摇头:“和你一样,慢半拍。”

柳思杨虚弱地笑笑,说:“我喜欢。”

她的小丈夫出去,我悄悄问她:“你早就知道胎盘前置很危险吧,还瞒着我们拼了这条命来生这个孩子,万一出个好歹,你说怎么办?”

柳思杨看着我笑,说:“如果你是我,你会放弃吗?”

我无奈地笑,指着摇篮中的婴儿给柳思杨看,说:“看看,鬼门关走了一遭才得来的宝贝,像你还是像你家小丈夫?”

柳思杨细看着孩子,说:“像谁都好,感谢他,来到这个世界。”

而我则看着柳思杨,在心里说:“感谢你,还在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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