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龙在渊:章太炎传(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5-28 11:1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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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伍立杨

出版社:作家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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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龙在渊:章太炎传

潜龙在渊:章太炎传试读:

题记

他对同僚也甚体贴入微,霭若春风,同时却又怪话连篇,无理取闹。他从事革命是以笔耕、笔战方式出现,但他的文字影响所及,几乎是直接导致了近代最著名的政治暗杀大案。

他和康南海康有为同样是与古为新,但在古文今文立场上就截然对立。

他的学术思想开朗而邃密深沉,他以为史学乃民族心魂的体现和寄托,离开史学而空言民族心魂将徒具皮囊。如此切要之学,关涉天下兴亡、国脉民命之荣衰。

他是文化圈的巴尔扎克,他是学术界的恺撒大帝,他是言论界的麦克阿瑟……他具有充量的史所罕见的驱遣文字的力量,他一支秃笔有如齐天大圣的金箍棒,指挥裕如,横扫一切,搅得周天寒彻。

在革命引发的历史转型期,他至少在言论界导出了一个新世界,但他却忽然说革命军兴革命党亡,他是说怪话的大王,他常常发神经一样轻侮他的同僚,谓之群盗,谓之鼠窃狗偷。

梁启超的文字风靡一个时代,但他的文字比梁氏还要充实而有光辉。

梁启超的学术可谓一代超人,但他掉起书袋来梁氏就顿成小儿科了。

他无比严谨,一个异体字也讲究至极;但他却又极端地大而化之,记者曾问他中国火葬始于何时,他坦然答道,潘金莲和西门庆火烧武大郎即是……

人对污名之来避之唯恐不及,他却斩截自承:兄弟我就是神经病。

袁世凯软禁他的时候,他以手杖肆意挥击古物,古瓦名瓷,纷纷倒地,碎片崩弹,听声为乐。

他浑身是胆,他的学术、智慧渗透到每一细胞,但在政轨操作、权谋运用上,有勇无谋,近于小儿。他的学术,就功力和境界而言,可谓总结汇合了前代,却也封存了后代。

他就是章太炎,一个伟大的文士,更是不屈的斗士,也是坚毅的战士。序篇文章深处培养的爆炸声浪邹容不在了,章太炎还在租界监狱中苦磨煎熬。

这时是一九○五年的九月底,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党人刺杀事件,即吴樾刺杀五大臣。

五大臣者:镇国公载泽、户部侍郎戴鸿慈、兵部侍郎徐世昌、湖南巡抚端方、商中右丞绍英。一九○五年九月二十四日(农历七月二十六日),五大臣自正阳门车站登车,吴樾化装为仆从。为着贴近五大臣,“提衣包欲登花车,为卫兵所阻。适因接驳车辆,车身猛退,而所携之炸弹,撞针受震,未及抛掷,轰然一声,血花铁片,飞溅人丛,烈士已肠穿肢断,面目模糊,尽其党人最后之义务矣。惜乎,所[1]谓清之五大臣者,受伤而未死”。当时的炸弹技术含量低,行李车与车厢挂接,车厢猛然震动,炸弹即被引爆。此次爆炸,当场炸死三人。载泽、徐世昌略受轻伤,绍英伤势较重。戴鸿慈因有仆人王是春在前,颈受轻伤,顶戴花翎皆被削去。

血雨硝烟,迷蒙燕市,烈士殉国之际,年仅二十六岁。挚友赵声(字伯先)得噩耗,大恸曰:“天乎!丧吾良友。”柳亚子说:“吴樾[2]一击,鼠首未殉,而鸾翮先铩,至今谈者酸鼻。”

吴樾烈士是安徽桐城人,字孟侠,生于一八七八年,他的乡人前辈方以智、钱澄之、孙麻山辈都是揭橥民族大义、抱节不屈的智识先进,这里又是人文荟萃之乡。碑传上说他“性和平,貌俊美,少读私塾,天资敏慧”。《清稗类钞》会党编也称他“品学颇高,恒以暗杀党之先锋自任”,一九○二年考入保定高等学堂。求学期间学业大进,曾组织国民教育会支部,并创办《直隶白话报》。一九○五年在北京正式参加了杨守仁等组织的北方暗杀团,他交友非常慎重,非知以心,往往终日相对无语。与他披肝沥胆、许为生死之交的义侠之士,都先后牺牲了,他的至交陈天华蹈海牺牲,汪熔殉难于庚子汉口战役,施从云就义于滦州独立之役。一九○五年上半年,他一气呵成,撰就慷慨盘郁、激昂悲壮的《暗杀时代》。但这篇篇幅相当长的现代奇文在他牺牲后两年,才正式发表在《民报》一九○七年四月增刊《天讨》上面,就此文观之,可见他决意牺牲早已蓄之有素,洵非一时之冲动。他最主要的暗杀目标,是清廷的得力鹰犬,江宁将军、陆军部尚书铁良。为此,特赴东北,与他的知交辽东大侠张榕密议。

吴樾殉国后,遗骸葬在安庆大观亭旁山冈上,孙中山先生题书“浩气长存”。秋瑾为之痛哭招魂,说他“百炼刚肠如火热”。他的诗文清廷实深畏惧,因多销毁,现仅有十四篇传世,而《暗杀时代》是其中分量最重者。烈士之行为之所以不啻是惊天动地的狮子吼,而与一般社会匹夫奋衿、江湖联群相形高下悬殊,乃因其不但执冷热武器,决疣溃痈,更早已将深刻思想悬之露布,达之飞檄,使世间有情,恍然惊觉。《暗杀时代》是清末民初为着正义的暗杀,最为详审、精密、辩证、全面的一篇论著,并且极具可操作的指导意义。其文之所作,又有结纳天下豪杰相与扶持砥砺之意。它的风格,既有磅礴雄放、豪健遒劲的阳刚之美,又郁积着激愤悲怆的深悲大痛,字字千钧,仿佛贯穿太空隐隐不息的雷霆之声。析理明如水镜鉴物,结论则似顺势运斤,其志可嘉,其风可慕,全篇冶议论情感于一炉,文采斐然可观。中国近代第一流的学者章太炎先生在《讨满洲檄》中尝指出清廷十二大罪状,说他们“传嗣九叶,凶德相仍”,《暗杀时代》则据之进一步发挥。

全篇近两万字,分十四节,分别是:序言,暗杀时代,暗杀主义,复仇主义,革命主义,揭铁良之罪状,杀铁良之原因,杀铁良之效果,敬告我同志,敬告我同胞,复妻书,与妻书,与章太炎书,与同志某君书。

其魄力之雄伟,真足以推倒一世豪杰,开拓万古心胸。

第十三篇《与章太炎书》,以观先生行、读先生言而生发“顶礼膜拜”之大敬畏心。章太炎先生是近代有大思想、大学问、大气魄的革命家、哲学家,在知识分子及青年阵营中影响深巨。作者冀盼太炎先生在潜意识中能知道四万万人还有他这一个崇拜者。从前无缘谒见,但曾期望国族独立之日相聚,现在作者已抱决死之心,期望化为泡影,“而今已矣!”这是何等苍凉的感伤。原来还打算以文章当面求教于太炎先生,也只是一场梦幻罢了,这时章太炎因一九○四年的《苏报》案,被清廷投入囹圄,在狱中仍秘密筹划组织光复会。作者写此文时离章太炎刑期还有一年。所以作者写道:“危哉!先生。计先生出狱之期在迩,饮食起居,不可不防他人之隐害。”爱戴眷注之情,直可悬诸日月。《暗杀时代》这篇论文,他也希望太炎先生日后能够了解。“此中之大意,问之同志某君便知”。

吴樾写道:“暗杀者,吾党之战兵也。复仇者,吾党之援兵也。”

该长文第十四节系写给赵声,因此去必然牺牲一己之性命,故其对赵声的寄望乃是“异日提大军北上,而为某兴问罪之师者,必吾子也”。

对于章太炎,则全是文章寄托、文章影响、文章崇拜。一节千字文,数处提及想请章公修改文章,或以其文求教于章。

因与太炎先生尚未有一面之雅,但因太炎理念文章影响,“先生之心志,早为某所洞悉而顶礼膜拜之矣”。他断定邹容在狱中死于清吏之毒杀,委托章太炎日后代为祭奠邹容之灵,邹是不自由中求自由而死,他本人亦将为求自由而粉碎一己之躯干。

对于章太炎,青年人诵其诗,读其书,知其人,长时间有一种把栏杆拍遍,一条万古水、向我手心流之郁勃!

文字鼓吹的内在动力,令一代青年,翕然感慕,怡然风从,九死无悔。

同盟会、南社革命文人一扫国人不武之积风,挺身而诛暴吏,遗泽后世,倡明公理,发皇人权,较诸古之任侠,更为果敢勇毅。其精神资源,可以说直接来自于章太炎,或曰章太炎们。

某种意义上,章太炎可以说是吴樾事件的导成者,《暗杀时代》的这个章节将感情、由来、进行方式交代得很清楚,且与太炎具有千丝万缕的密切联系。青年人心中的舆论偶像,革命领袖与学术大师双子星座集于一身。

[1]《辛亥人物碑传集》,第95页。

[2]《磨剑室文录》,第267页。第一章明末先贤预置的火种——太炎的青少年时代——山水、思想、人物——复兴意识潜伏民间——拜师读经——时务报时代——与保皇派最早的冲突

章太炎幼年生长之地,差不多和黄公望《富春山居图》所描绘的相契合,堪称浙中福地,居民外来者、迁徙至此者实繁有徒。

这里就是余杭东乡的仓前,山川朗秀,水路纵横,远眺杭州西湖诸峰,黛色隐约,仓前的前面却是广阔的平原,此间的居民,尤其是明代迁徙而来的士绅家族,还保持着数百年前谨愿的风气。仓前的地形,也颇得力于官塘河,灵淑钟毓、活力充沛的水流,昼夜不绝地奔腾向前,仓前人自有一种含蓄而宏伟的气度,壮大的胆识,就因为得到山水间宏越气势的缘故。

仓前至今仍是余杭区的一个镇,镇上老街保存尚完好,塘河两岸还有不少水埠头的遗迹,只是早已不见了当年商船云集的繁华。塘河又称官塘河,民间叫作运粮河,水量不小,雨季浪翻水滚,居然是白茫茫的一片,其景致颇有“碧溪摇艇阔,朱果烂枝繁”的意思,现在当地人尚在河中举办每年一度的龙舟大赛。杨乃武与小白菜一案所涉及的钱氏爱仁堂药铺旧楼,外壁上的钱姓墙界字样清晰可辨。太炎的故居在老街正中,还保存着清末时节的建筑状貌。门前放置多棵铁树盆栽,清寂安静,人迹罕至。

元末文学名家宋濂论浙中山水,尝谓:“洵天地间秀杰之区也,产于斯者,族每繁衍而悠长,高智远略之士,多由他郡徙居之,若大羽之乔林,巨鳞之沧海。”约略可以说明地理因素对于文化学术的决定性掌控作用,丹纳的《艺术哲学》尝提出种族、时代、环境三元素,因为地域氛围的不同,才造成各国文学迥异的特质。这种差异,不外是地理环境、气候、物产、民族习性、饮食、文化传统、血统等等的分别所造成。

但宋濂的这句话,在明末为弥天的血光所阻碍而大打折扣了。

南宋末期,北方强族南进杀戮,先是国事蜩螗,后来也有一段时间的偃武修文。章家住在仓前的镇上,他们在明初由浙江分水(今桐庐)地方迁移而来。太炎自谓:“吾家当明之盛,始迁余杭,族居东乡四五百祀,子孙朴谨,未尝有大过。先曾祖以下三世,尤以才行学谊称。”早前的生活,尚称悠闲、俭朴、恬静,葆有耕读人家良好的读书的风气。

太炎的姓名、字号,诸如章枚叔、章学乘、章炳麟,似都不如章太炎更为世所知。而太炎之名,实为后起,因其钦慕顾炎武之学问人格,才改名绛、号太炎。

在其曾祖父、祖父两代,各有特点,而其影响则趋向一致。太炎的曾祖章均,长于置办田亩,有良田千亩,又出巨资兴办苕南书院,宗族子弟,多在此学习。他的祖父章鉴,藏书巨量,有宋元明椠本五千卷以上,召集一班子弟,晨夕诵读。此外,祖父研习医术医书多有心得,渐为斫轮老手,为亲族治病常常妙手回春,太平军扫荡江南,完全撕破一般社会结构,至于图书、资财,一时扫地已尽。此前章氏一族在仓前的,约有三百多口人,此时大为减少。他的祖父竟至无以为生,幸得一手诊脉绝活,赖以生存。乡亲有染上疫病者,脉搏已停、气息已脱,只须章鉴老先生一剂汤药,即可起死回生。太炎对于中医学一生都有兴趣,其根源在此。

到了太平天国过后,家里的田亩所剩无几,但他的父亲章濬,仍是读书不辍,不废书香的传承,可以说是三代嗜书如命。章濬一度在杭州知府谭钟麟治所当幕僚,事在咸丰同治年间。而其幕僚眼光、智慧堪称不俗,同治初年,左宗棠督师到了富阳的闲林镇,章濬奉献可供军用的详尽地图,并陈善后之策,对其用兵收拾局面,颇有助益。其后戮力置办田亩,渐渐接近其祖也即太炎曾祖时期的规模,晚年乡居,为人治病,闲时作诗自娱。太炎父亲立有家训,尝谓“妄自卑贱,足恭谄笑,为人类中最佣下者。吾自受业亲教师外,未尝拜谒他人门墙,汝曹当知之。”可见其彰明较著的独立性,太炎处世风调,实多得宜于此。

杰出人物的出现,乃由于时间、空间相摩相荡、交互作用的结果。现实与史地的因素,成长经历对于心性的激发,任何时代所出现影响历史的大人物,总呈现不同的形态,明末有马士英、阮大铖,也有史可法、瞿式耜。清末既有慈禧太后,也有章太炎。

史迹有如磨刀石,风景、山水、思想,所影响的又不止他一个人,何以余杭的山水人文滋养一位重如磐石的大人物,缘于史迹斑斑,其所作用于人,仿佛磨刀石般,使其锋利。

最早的老师,是朱有虔,是他的外祖父。这时他才十一二岁的样子,开始把《十三经》依次授读。而太炎不甘寂寞的心性在此时不期然而然流露出来。书架上的图书如《东华录》,通常不适宜少儿阅读,而他发现了偷读的一方特殊天地。此书较《清实录》更为翔实,尤其其中所载戴名世、吕留良、曾静、查嗣庭等文字狱惨案,在太炎心中激起漫天尘暴,切齿腐心,痛愤逾恒,异种乱华,从此变成他心中的第一恨事,自此无法平息。他外公因教他读经,一次说到“夷夏之防,同于君臣之义”,《春秋》有谓“内诸夏,而外夷狄”的观点,可见两者正是泾渭分明的。太炎正好读了《东华录》中的文字狱案,他就问道:“前人有谈此语否?外祖曰:‘王船山、顾亭林已言之,尤以王氏之言为甚,谓历代亡国,无足轻重,惟南宋之亡,则衣冠文物,亦与之俱亡。’余曰:‘明亡于清,反不如亡于李闯。’外祖曰:‘今不必作此论,若果李闯得明天下,闯虽不善,其子孙未必皆不善,惟今不必作此论耳。’……依外祖之言观之,可见种族革命思想,原在汉人心中,惟隐而不显耳。”舅父、外祖父向他灌输了王夫之、顾炎武等人关于异种乱华的民族革命思想,君主专制为天下之大害的民主思想。

少儿时代,民族主义、光复旧物的理念何以深埋于太炎的灵府?好像先天受赐一般?按说晚明时节被屠戮的惨苦,钱谦益、王铎等人还曾亲眼目睹,反而和侵入者亲密合作起来,而两三百年后的章太炎,却几乎先天地,冲冠眦裂、不依不饶、没有中间道路、没有商量的余地?这就有个体之于敏悟力、感知力的迟钝和尖锐的渊然分别。对于苦难的感知的深度,异变为一种无形而强大的意志,而同时,反抗的意志也渐次生成,且越加坚韧雄厚。

不错,太炎和他外公的冥契交流中,说到革命的思想,原在汉人心中,隐而未显。正与孙中山先生《三民主义》中所讲会党的起源是一模一样的。中山先生说:

我们讲到会党,便要知道会党的起源。会党在满清康熙时候最盛。自顺治打破了明朝,入主中国,明朝的忠臣义士在各处起来抵抗……康熙末年以后,明朝遗民逐渐消灭,当中一派是富有民族思想的人,觉得大事去矣,再没有能力可以和满洲抵抗,就观察社会情形,想出方法来结合会党。他们的眼光是很远大的,思想是很透澈的,观察社会情形也是很清楚的。他们刚才结合成种种会党的时候,康熙就开“博学鸿词科”,把明朝有知识学问的人几乎都网罗到满洲政府之下。那些有思想的人,知道了不能专靠文人去维持民族主义,便对于下流社会和江湖上无家可归的人,收罗起来,结成团体,把民族主义放到那种团体内去生存。这种团体的分子,因为是社会上最低下的人,他们的行动很鄙陋,便令人看不起,又用文人所不讲的言语,去宣传他们的主义,便令人不大注意。所以那些明朝遗老实在有真知灼见。至于他们所以要这样保存民族主义的意思,好比在太平时候,富人的宝贝自然要藏在很贵重的铁箱里头,当然要把宝贝藏在令人不注意的地方;如果遇到极危急的时候,或者要投入极污秽之中,也未可知。故当时明朝遗老,想保存中国的宝贝,便不得不把他藏在很鄙陋的下流社会中……因为当时明朝的遗老看见满洲开博学鸿词科,一时有知识有学问的人差不多都被收罗去了,便知道那些智识阶级的人是靠不住,不能藏之名山,传之其人。所以,要在下流社会中藏起来,便去结合那些会党。在会党里头,他们的结纳是很容易、很利便的。他们结合起来,在满洲专制之下保存民族主义,是不拿文字来传,拿口头来传的。

若说少年时代的太炎,他的民族复兴意识是大人教诲、灌输,那大人、老辈,其思想又从何而来?答案就在孙中山所说的民间社会的潜伏。丢在污秽中的宝贝,是时候要大大方方端出来洗刷亮相的时候了。而太炎在经书中找到的根据,更使得排满的思想,往来激荡于胸。

明末知识分子、军政精英的抵抗运动逐次衰微了,他们所遗下的宝贝里面最重要的即是反抗的火种,年轻的章太炎,即是这火种中燃烧极为旺盛的一个,他将燃起先贤预置的熊熊烈焰。

十七岁前,他父亲命他到县里参加童子试,不知他是否由于极度反感,竟昏厥倒地,到他数年后首次结婚成家,乃又犯病,遂为人所知,其实该病早露端倪。科举盛行时,不习举业,根源在接受了他父辈的做人的独立性,并随年龄渐长而扩展之,但其眩晕病患也来得恰是时候,从此有理由不再走此仕途,恰如陆放翁诗云“五世业儒书有种,一生任运仕无媒”。这个时候,他的读书的次序,已由幼年的训诂、少年时代的经书,发展到此时的史传和诸子百家。当然,做人的独立性也表现在初成年时的读书事业的选择上面,即令生发反清之心,吐露光复之言,其父也不加禁止。

诸子的研读,大抵在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的范畴,秦汉前后的文章敦实厚重,对于胸襟的扩展壮大,葆有奇效。他选择读书环境,绝见其博大的气象,那时他喜欢携书前往周边的山林里面,在深山乔木间,让山水的气息浸透古贤的文字。竹雨松涛,瓜黄李碧,一水飞光,千峰流翠,对于读书思索的深度大有助益。可以说他在弱冠前后,一心一意,读经法古,同时参以诸子、史传,此时康有为首次向皇帝上书,影响士林巨大,他的眩晕的病症偶有复发,酿成一种长期伴随他的慢性病,虽然读书思考未受波及,但他一生脾气蛮大,不能说没有该病症的影响。然而他此时生发了明显的写书的欲望,又多少可见康有为的影子,当时康有为已公开提出变成法、通下情,凡在京师的大大小小的知识分子,多惊走耳语,以为康氏得了严重的病狂症,然而这对于太炎却无所谓,他的眩晕症,对此具有免疫力。

到了二十三岁的时候,那是光绪十六年(1890)的春正月,他父亲一病不起,很快驾鹤西去。太炎亲以深衣装殓慈父。还在他幼年时,父亲在他读书间隙,就和他谈起过死后的事情。谈到生死,他父亲很从容,但强调,在他身后,装殓前必须着深衣,虽然曾任清朝职官,万不可着清朝章服!又说他们家进入清朝已有八代人,每有亡故,均殓以深衣。这种切割乃是民族传承的心脉所在,其言对太炎的震动极大。在他父亲身后,即遵从遗命,以深衣殓装。深衣即直筒式长衫,衣、裳相连,上下缝合,其特征是被体深邃,为汉人古服,与清人服装大异。

父亲的亡故,太炎悲痛逾恒,父亲对其影响特大,这年他已经二十三岁,但因父亲去世,自称此时成为孤儿,可知父亲在他心中的分量,对于清廷更加痛恶。对于一般知识阶层通常要走的仕进之途,公然弃若敝屣了。

擦干伤心的眼泪,遂前往近处的杭州,找到他后来再传弟子俞平伯的曾祖父俞樾,在俞先生主持的诂经精舍受业。

章太炎拜俞樾为师的时候,后者已是七十来岁的老人。当时俞樾主持西湖孤山的诂经精舍,原是阮元资助建立的。其时章太炎正当弱冠之年,在此开始他的七年的寒窗研读生涯。其间经历甲午海战,备受刺激。他所研读的经籍训诂,无一不打上纷乱时代的投影。

俞先生的学问渊深博大,其学术脉络,传承自顾炎武、戴东原、王念孙这一脉,为有清一代朴学巨子。俞先生绝缘声色,具有独行赴渊的深邃人格魅力,太炎断断续续从学八年,在相对很长的这段时间里,出入相得,以师事敬之。俞先生治学,与前人不同,与时人有异,所谓学无常师,左采右获,年深日久,自成一家。一天俞先生询问他的读经心得,说道:“《孝经》有先王有至德要道,先王谁耶?郑注谓先王为禹,何以孝道始禹耶?”《孝经郑注》乃是东汉末年经学大师郑玄(郑康成)的传世之作。俞樾这一问,问得深沉,而太炎也几乎不假思索,答道:“《经》云先王有至德要道以顺天下者,明政治上之孝道异寻常人也。夏后世袭,方有政治上之孝道。故孝道始禹。”

对于这样的解经,扯到政治上,俞樾也不加干涉,反而时予称善,或颇以为然。同时期,太炎也尝从同乡前辈谭献问学。谭献,字仲修,号复堂,杭州人。他比章太炎大三十多岁,曾在安徽等地做地方小官,这时正值辞官归隐的乡居岁月。谭献为有清一代大词人,而其文章则导源于秦汉,是故太炎甚觉亲近。

太炎后来和汤国梨结婚,媒体或后人捧场多说是他的初婚,又说他四十多岁初婚可谓晚婚的典型,实为不审之言。太炎的自订年谱,说他在二十五岁这年,纳妾王氏。并未有妻,却称纳妾,实为一大怪事。似乎在冥冥中,为后来的汤国梨留下名正言顺的地位。

这时他对于战国诸子文字音训的考订,已积累厚厚的两大册,以札记体行文,从训诂到经义再到史地、历法、典章制度……以方法论而言,乃是乾嘉以来治学的正路。

纳妾的次年,大女儿出生了,后来还有两个女儿,这三个女孩的名字都起得古怪,大女儿 、二女儿叕、三女儿 ,分别读作章lǐ,章zhuó,章zhǎn。这里面,渗透着他在诂经精舍课艺作业的投影。这些课艺乃是对经籍文字的诠释,工程量相当庞大。

读书、学业、婚姻、子女,填满了太炎的时间,他在二十七岁时交上一个腹笥充盈的好友夏曾佑。夏氏也是他的同乡,比太炎大五岁,和梁启超、谭嗣同为莫逆之交。夏曾佑辩才无碍,颇多怪论,两人怪得相似、怪成一处,后来太炎更怪得出奇,不无夏氏的影子。夏曾佑精研《成唯识论》,认为只有法相宗才算真佛学,他劝太炎买佛教典籍来研读,且一再叮嘱。他是第一个劝太炎读佛典的人。

甲午战争爆发,中国一败涂地,次年暮春签订《马关条约》,大清朝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内忧外患一时俱来,民情震恐。康有为恰值在京应试,遂联合各省举人发动公车上书。稍后,呈递《上清帝第四书》提出“设议院以通下情”的主张。八月中旬,筹建强学会,秋季正式成立。

也是在甲午战败的刺激下,太炎才开始集中浏览东洋西洋书籍,强学会得到张之洞的支持,予以拨款襄助。对于此会的构架,康有为是以财务垫定为经、名人要人担纲为纬,南北两处开设,即北京强学会及上海强学会。太炎递交十六圆银元会费,就近加入上海强学会。加入的原因,因康氏所有议策,对于知识阶层具有巨大吸引力,太炎也不例外。

康有为的政治主张,隐藏在其《新学伪经考》中。当时,该书已出版五年,悬挂公羊派的旗号,宣扬托古改制思想。他以为这个时候的汉学乃王莽新朝所遗,古文经传,都是伪造,其学说来源于清中期经学家刘逢禄。刘氏以《春秋公羊传》为中心,承接董仲舒、何休学说,强调务通大义,不专章句。到康有为那里,更加恣肆不羁,在清末颇吸人耳目。早年曾过杭州,把他的书拿给俞樾看,俞樾笑着给太炎说,你还说你私淑刘歆刘子骏,这位康有为专门与刘歆为敌,你俩真是冰炭水火啊。

太炎所致力,在《春秋左传》。他的《〈春秋左传〉读》即是驳难今文经学派刘逢禄的。太炎的古文经学,自有其立场背景,就算郑康成他也不尽赞同,他的老师俞樾,对于公羊春秋,并不否定,但他以为“经即古文,孔子即史家宗主。汉世齐学,杂以燕、齐方士怪迂之谈,乃阴阳家之变”。

太炎前些日子曾侍坐谭献,尊之而请教之,但谭献是倾向今文经学的。所以,稍后他遍寻荀子、贾谊、司马迁、刘向诸家勾稽《左传》的古义。王充《论衡·案书》估衡刘向对于《左传》的研究,说他“刘子政(向)玩弄左氏,童仆妻子皆呻吟之”。其意是谓刘向悉心研习《左传》,受其影响,家里童仆妻儿都曾一起诵读之。太炎说“夫左氏神趣深博,言约谊隐,故览文如骫,寻理即畼”。探寻文章,仿佛在枉曲深蔚的迷境;寻其理致,好像在荒烟蔓草之中。他顺着诸家的理路侦询,才写成《〈春秋左传〉读》。后来曾把这书的叙录交给刘师培,登在《国粹学报》上。

康有为的《新学伪经考》诋毁古文经为刘歆伪书,经学巨子瑞安孙诒让极为鄙视,刚好太炎写了驳议数十条,不好公开就拿给孙先生看,孙诒让说,康有为氏哗众取宠,取媚于时,可能会领三五年的风骚,且由他去吧。

太炎没有把腹诽的结果公开,但心上自然是老大的不高兴。康有为是个什么玩意儿啊!他还要和他们交游。留一点空间吧。果然,就在他邻近三十岁的时候,就要和康梁共事了。叶浩吾衔梁启超之命,面晤太炎,请其入社。一八九七的一月份,他离开杭州的诂经精舍,转往上海,任职时务报。《时务报》虽称为报,实为一种杂志。早前《时务报》甫创刊未几,梁启超即托人专程到杭州,邀他共同创业。他还有些奇怪,说是您咋知道我?那人就说,您不是曾加入强学会吗?他们都一直记着您的呀。

他们,是指夏曾佑、汪康年、梁启超等人,时务报的元老。

太炎在时务报职务是记者。梁启超的办刊思想是为了批判秕政,至于救世之法,可简括为废科举兴学校,也即育人才、开学校、变官制。康有为的光环实在太大,一天他试着询问梁启超,你们康老师的宗旨究竟焦点在哪里呀?梁氏答说,简而言之,变法维新、创立孔教。太炎心里面顿时又不大高兴,盖以变法维新确为当务之急,而创立教派却有煽动教祸之嫌疑。《时务报》很受坊间欢迎,发行量一度冲到一万两千多份,梁启超后来回忆盛况,极为夸张地写道:“一时风靡海内,数月之间,销行至万余份,为中国有报以来所未有,举国趋之,如饮狂泉。”和清末民初泰半要人、名人、闻人一样,太炎也是从新闻界奋斗出身。《时务报》的发起人汪康年是他老朋友,他的心曲大半向他吐露,而于康、梁,则隔膜渐深。

在一处办报,人际之间看得更清,心理距离却越远。梁启超等昌言孔教越烈,太炎就越反感。康氏追随者放言,他们的老师字长素,就是长于素王的意思,各弟子自取名号,咸言超回、轶赐,太炎不禁想起一个人来。那时汉朝的向栩,此公好读《老子》,时而习静打坐,时而狂放不羁,发起狂来顶系红绳,披头散发,常年跪坐木板,膝印仿佛古物之包浆,老润发亮。久之不言,忽然狂啸,如有客来,殷勤招呼,转瞬即不理不睬视同路人,兴起即打驴上街,召集乞丐胡吃海喝……以其卓诡不伦,那时也有视他为高人的。一天太炎实在是忍不住了,就对康老的弟子说道,你们老师,和那个向栩,倒像是一个人!康老的徒弟们闻言大怒,纷纷厉声谴责。

这时浙江平阳的宋恕宋平子也来到上海,和太炎一谈之下,大为倾心,就此订交。宋恕带来了谭嗣同的《仁学》刊本,太炎觉得谭氏文章杂糅,脉络欠清楚,不怎么喜欢。宋恕深研佛典,劝太炎也研习之,太炎就说起夏曾佑前年的读佛建议,涉猎了《妙法莲花经》《涅槃经》,自觉未能深入,宋恕就劝他读三论宗,也不见深入,偶然看到《大乘起信论》,豁然开悟,自此常读不辍。

西学东渐,西风猎猎,而太炎觉得时人辄将算术物理与政治方略混为一谈。在他看来,“技与政非一术,卓如辈本未涉此,而好援引术语以附政论,余以为科举新样耳。唯平子与乐清陈黼宸介石持论稍实……康氏之门,又多持《明夷待访录》,余常持船山《黄书》相角,以为不去满洲,则改政变法为虚语。宗旨渐分。”

这个细节,可以说太炎的学术研究,正有转向著述的倾向。他和康、梁的分歧,关乎学术运用能否转圜,学术不能直接生搬硬套。

他所做的记者,自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社会新闻的报道者,而是大笔如椽的政论者。当《时务报》出到第十八册的时候,刊出了他的《论亚洲宜自为唇齿》:“中国生其霸心,发愤图自强,综核名实,使卒越劲,使民悫愿,使吏精廉强力,日本将亲睦之不暇,而又何寇焉……夫发愤为天下雄,则百年而不仆;怠惰苟安,则不及十年而亦仆。吾所议者,为发愤者言也,非为怠惰苟安者言也。”

随后的第十九册又刊载他的《论学会大有益于黄人亟宜保护》:“变郊号,柴社稷,谓之革命;礼秀民,聚俊才,谓之革政。今之亟务,曰:以革政挽革命。”

此时的思想还是未全脱离康、梁的变法改制,但对于太炎来说,这是忍着性子,和他们周旋,这种赞同,事实上相当勉强。晚年检定心情,就说对于康、梁此时的托古改制他心里根本“余甚非之”。

学术观点的歧异,在太炎与康梁,毋宁说人格心性的分歧才是根本。

对于康有为无处不在的教皇情结,太炎以为是病狂呓语,不值一哂。先有裂痕,逐渐扩大,直到很快形成鸿沟,全然无法弥缝。最后谈到各人所持学术观点时,已各将对方恨之入骨了。学派除了影响力,徒众的多少也很关键,在这两方面,此时的章太炎都不如康、梁。太炎的弟子仲华这时也在上海,常常论及康派的种种不是,但他学问才力都不够,未能充分驳斥。梁启超的门人梁作霖得知后,就公开斥骂,说仲华是陋儒,是狗曲;而他们的康圣人,得到上天眷顾,葆有预示帝王受命的符兆,此一符命,在十年之内,必然实现。说这话时,目光炯炯,仿若岩下闪电,他举首远望,仿佛得到上天莫大的秘密启示……太炎对此,以为就是一群屎壳郎推着一团屎橛子,两眼放光,跳踉叫嚣,愚蠢狂欢,荒谬僭妄,不可理喻。

太炎胸中的郁愤,实在无法消解,就在熟人间议论,说康、梁辈要说他们是邓析、吕慧卿、少正卯的样子,有一点像,然到底还是拟于不伦。要说他们是钟惺、李贽那样,狂悖恣肆,荒诞不经,则还真是那么一回事!殊不料,隔墙有耳,这话很快传到康、梁圈子。一场祸事接踵而至了。

章太炎本已自承为疯病,但他更指康有为病狂至极。他给谭献写信,说康有为想当比皇帝还厉害的教皇,康有为的目光直而亮,狂悖滋甚,分明是精神病的症状。

矛盾很快激化,根子当然在学术思想的歧异。此前谭嗣同也来,并形容梁启超即贾长沙、章太炎为司马相如,没有提到章的朋友仲华,章很不高兴。先是写文章斥骂,再是当面不愉快,再就打起来了。因章骂康派为教匪,而对方回骂他为陋儒小狗!康派的梁作霖就说,当初在广东的时候,有个孝廉骂我们康先生,就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是被我们打惨了吗!打!由梁启超等带队,一伙人来到时务报,咆哮叫唤,一番拳脚,砸向章太炎和仲华,章也不示弱,予以反击。章太炎的《自订年谱》说那些人来打架,未说梁启超亲与。但据金宏达的《太炎先生》一书说,梁启超还挨了章太炎的一耳光。此事发生后,章太炎便离开上海,移师杭州,为的是康、梁仗势欺人,恐怕又要打起来。

太炎刚进时务报的时候,因阅西报,得知孙中山在伦敦蒙难。

一八九四年十一月,孙先生在檀香山成立兴中会。次年春,复在香港建立兴中会总部,规定誓词为“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建立合众政府”。

清廷盯上了孙先生,不久便发生孙先生伦敦蒙难的事情。

一八九六年的秋天,孙先生要从美国到利物浦上岸。然后,便乘火车到伦敦,及抵达,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他就自个儿到一家旅馆休息。不料,这一切,都被暗探侦悉,而报告给中国使馆。

本来先前在美国的时候,出使美国的大臣杨儒,就和清廷电报往来,设法抓人,甚至还在日本、香港、旧金山、广州等处布置,设想一切孙先生可能到达的地方,要他们万勿放过。本来他们以为要抓一个人是很容易的,谁知时代变了,要在民主国家抓一个政治犯,他们必将付出惨痛代价,于是他们就试图勾引孙先生购买军火,以便栽赃,谁知竹篮打水,先生是空手赴英,于是驻英的清廷走卒,忙着到处撒网。

现在清吏终于在使馆的楼上将孙先生诱捕。威胁要将孙先生押到广东,进行审判,然后正法,或者,装在货物包里,从船上抛入大海,没有人会知道。甚至,就在使馆中,就可以杀人,杀后便可回国领取大赏。孙先生见他如此嚣张,乃不得不正告他,如果他要杀人灭口,将来在广东的会党,必对其家族采取严厉报复。这才打掉了这些人的嚣张气焰。

天无绝人之路,一个较为忠厚的英国仆人,叫作柯尔,在使馆打杂,他进来探视的时候,孙先生便极为精练地从基督的意义讲到专制的凶残,而他所进行的政治改革,就是解救专制下的苦难。这样富有感动力的言辞,终将柯尔打动了。次日柯尔取走了要转交康德黎的信件,后来的史家称为“这一张维系着中华民国创造者生命的救命书”。

康德黎先生清早起来,看见门缝下的字条,非常惊讶,立即到了警署和总警察厅,但他们还是爱莫能助。这时,柯尔又传来消息,清使馆准备以押解疯子的名义,将孙先生杀戮于押解途中。

康先生一方面雇请侦探在使馆外守候,防止他们把孙先生押解上船,一方面寻求报界支持。给《泰晤士报》的新闻线索是“中国使馆之诱捕案”,但是绅士气十足的《泰晤士报》,却还不肯发表。

好在又过了一天,英国外交部长终于知道这严重的情形了,于是派遣了保护人员,监视中国使馆。

接着《地球报》上出现了这样的标题:“骇人听闻——使馆诱捕革命家”。

英国舆论界出来干涉了。然后,英国外交部正式派员向中国使馆要人。先生被释的那天,无数的新闻记者和欢迎的群众围着他。

因打架事件,太炎明显处于下风,对方人多势众,影响力巨大。太炎不由得对孙逸仙这个人发生一种莫名的期待。当时看报,他曾问梁启超,孙是何人?梁氏简要概括道:此人誓言倾覆满洲。顿了顿,他又说,讲革命的,陈胜、吴广那样的人。太炎一时无言,心中却起来一种山河可挽的壮志。打架事件后,情绪十分低落,忽然想起孙逸仙,乃暗自庆幸吾道不孤,稍觉安慰。

打架坚定了分离的决心,四月下旬离开时务报返回杭州,这段合作经历四个月不到。打架之事他先曾告知谭献,谭先生有所劝慰,继又告知汪康年。

这不仅是学派之间内讧的负气出走,也不仅是分道扬镳,更重要的是转变了一种人生的入世的根本态度:“昔为间接之革命,今为直接之革命。”

在上海期间,太炎与宋恕最为相得,甚至说认识宋恕后,才真正开始了解佛藏。他说宋恕“性狂狷,任意气,不遇反为嗛退……然其文辞,多刺当世得失”。宋恕知人论世高人一等,但在当时的环境里,属于非常低调的大知识分子。

这段经历,引起当世名公的注意,谭嗣同给汪康年写信,说章太炎先生“读其文,真巨子也。大致卓公如贾谊,章似司马相如”。而黄遵宪也给汪氏写信说太炎系“高材生,大张吾军,使人增气。论甚雄丽,然稍嫌古雅。此文集之文,非报馆之文”。此为确论,报章专属文论,在清末民初,如戴季陶、雷铁崖等,在民国中期如张恨水、张慧剑等。

回杭后,到了初秋,《经世报》在杭创刊,太炎任编辑、撰述,这是他和报界的不解之缘。宋恕也在上海的经世报分馆任撰述,他写的发刊词有云“今赤县之民,渐知耻也,夫不耻者昏,徒耻者懦,耻莫若学,学莫若会,立学会莫若基报馆”。

以报馆为基础,以撰述为柱石,大笔如椽、横扫千军,宋恕的判断,也不啻为太炎一生的行谊作了预先的说明。《经世报》第一册即刊载太炎的《变法箴言》“创巨而痛深者,宜专精厉意,审所以改弦更张,至人无余思则止”。“变法者,非口说也,必躬自行之;躬自行之而不可济,必赴汤火冒白刃以行之”。“悲夫!昔明之季,尝以谈禅为荣矣。志节虽盛,而其气龋窳,无能济变。其贤者则以王之厨馔、嫔御腥蝼膻恶而不可近,而视天下事若尘垢;不贤者则藉巧说琦辞以为名高,至于敌情之狡诈,兵力之盛衰,地形之险易,蓄藏之充虚,一切不省”。

此则有图穷而匕见的意味、痛定思痛的意思。

经世报之后,一个月内,《实学报》又创刊了,叙例由太炎执笔撰写。此时,他和报刊的关系已经一发不可收拾。有意思的是他写道:“夫报章者,诚史官之支与余裔也……今为实学报,其必念夫墨子而后二千余年,旁魄熔凝以有是篇,必奭然为纪事之书最。”一周后,《实学报》第二册出版,刊载他的《后圣》《儒道》《儒兵》,皆为实学报馆通论,可知他的重量级文章已成为支撑版面的梁柱。随后又有《儒侠》问世,古时侠者不得附九流,诸家摒弃之。但太炎强调侠者的不可无,“然天下有亟事,非侠士无足属。……世有大儒,固举侠士而并包之。而特其感慨奋厉,矜一节以自雄者,其称名有异于儒焉耳”。

当时的知识分子,不期然而然看出了这两家报纸和《时务报》的区别,文字古雅,不像《时务报》那样讨好世俗,并看出了报纸后面办报人之间的敌意。报纸的取向,在潜意识中,至少在办报的技术层面,仍以《时务报》为敌。其中张元济认为《实学报》足以打动守旧者的视听,又足以夺取貌新者之心,以为其声势必将日渐增大。第二章互动 寻求 观察——谒见张之洞——戊戌政变:帝党与后党的攻防——康、梁之出亡——从武昌到台湾——岛屿民性

一八九八年的春上,应张之洞之邀,太炎自杭州启程,经上海,到湖北武昌,谒见张之洞。后者指派太炎襄助办报,其时《正学报》欲在武昌筹办。但在太炎这里,却源于今古经文之分野与张氏有类同之看法。

该报的初衷,源于甲午海战失败的刺激,张氏先是支持康有为及强学会,及所属上海《时务报》、湖南《湘学报》,欲在湖北灌输西潮。然而又不欲受康、梁思想的笼罩,因而拟创办可以羁控的舆论阵地。起初,张氏委托梁鼎芬主持,“一切馆内事宜,凡选刻各报及各人撰述文字,均须节翁(梁鼎芬)核定方可印行”。梁氏对于康、梁的定位是“无父、无君、无人理之逆犯。罪通于天,愿天诛之;毒加于人,愿人殛之”,间接可见保守的成分,与康、梁大异其趣。其时,同光体诗派领袖陈衍,学人沈曾植、夏曾佑均在武昌张之洞幕府。张氏正忙着编写《劝学篇》,同时筹办《正学报》。

张之洞督粤期间已有办钢铁之念,并已着手实践,调至湖北后,乃将已购设备移到武昌,在光绪十六年(1890)于武昌宝武局公所设铁政局,太炎到鄂后即下榻于此。太炎甫至武昌,即自有其腹案。休说与张之洞无法同舟共济,就是和张氏的幕僚,那些名噪一时的大学者,也是同床异梦。《艾如张董逃歌序》:“永历既亡二百三十八年春,余初至武昌。从主者张之洞招也。是时青岛、旅顺既割,天下土崩……民志益涣……张之洞始为《劝学篇》,以激忠爱,摧横议。”《艾如张》《董逃歌》均是太炎在这个时段的诗作,诗中屡言和清廷的九世之仇,势不两立的心境,自然和张氏的忠君爱上,完全南辕北辙。

来武汉之前,曾特意上书李鸿章,盼他能够旋转逆流。当时德国已占胶州湾,沙俄攻入旅顺、大连。他写道:“瓜分之形,皦如泰山,恫天纲之解维,悲横流之靡届……窃愿以平日所学,参伍验之……其忧有甚于瓜分者,非内政修明,不足以自巩。”

前来武昌的初衷,源于今古经文的认同。张氏的幕僚钱恂,告诉太炎,说是张之洞也不喜欢公羊家,公羊学乃今文经学的重镇,而章太炎则推重《左传》,贬抑《公羊》,自古文经学里面钩沉出国民的民族意识;因而太炎听得钱恂这话,自然心生好感。

张之洞乃晚清名臣中的一时之选。太炎和他发生联系,自然引起当时士林以及后来的知识圈极大的兴趣,因而其情形也为众口津津乐道。

在冯自由笔下,太炎颇受张氏优渥礼遇,但又被梁鼎芬在其中挑拨,出现裂痕。梁氏时任两湖书院山长,他俩谈到康有为,梁氏说他想当皇帝;太炎冷冷说道,帝王思想人人都有不足为奇,奇的是康南海岂止是想做皇帝,他根本是想当教主,不特控制皇帝的思想,更控制将来的皇帝,以及未来的尘世。梁氏闻言,惊慌失措,于是跑到张之洞面前,大加攻击,说章太炎心术不正,多有犯上作乱之语,不堪借重。张之洞也不作声,馈赠五百两银子,使夏曾佑、钱恂劝他离开武汉。两人的隔阂,实因太炎公开对《劝学篇》的意见,他以为上篇多效忠清室的语句,下篇还算翔实。张之洞得知,心上老大不快。

至于在汪太冲的笔下,则是张之洞读了太炎的文论,心生敬慕,托人到上海寻访,才把他请到湖北的。当时太炎已经主张革命,声名略闻于世,张氏不敢在白天公开会面,乃悄悄约在钱恂寝室中,屏退左右,与太炎畅谈,为其思想所打动,以至于通宵达旦,不知东方之既白。

至于刘成禺笔下则创作演绎成分较大。他说章太炎已发表六万言的反清言论,抄给梁鼎芬看,梁氏阅之,震恐不已,发狂似的大叫反了反了、死罪死罪,连续叫了百多次,然后马上乘轿子赶往总督衙门,吁请捕拿章太炎,并当立即锁下入狱。刘成禺说他本人以及朱克柔、程家柽等人得知这个紧急消息,赶忙跑去见王仁俊,王氏时任张之洞创办的存古学堂教务长。精心结撰一篇说辞,说您王先生为《正学报》总负责,而章太炎是张之洞所聘总主笔,如今他的反清言论酿成大祸,朝廷肯定要往根源追索,这样必然累及张之洞,更会给反对张之洞之人以把柄。转圜的办法是有的,请您赶紧找梁鼎芬,就说章太炎是个疯子,把他赶走就算了。王仁俊赶到两湖书院,梁鼎芬正在派人缉拿太炎。王氏赶紧说,这个人是个百分百的神经病,应赶紧把他逐出湖北。于是梁氏带人到报馆,将太炎推拉而出,一切被褥衣物,都不准带,叫他赶紧滚蛋。

刘氏笔下夸饰较多,实则当时章太炎并没有六万言那么多的排满言论,而且他和梁鼎芬的关系也不至于那么恶劣。他的《正学报缘起》尝谓:“南海梁鼎芬、吴王仁俊、侯官陈衍、秀水朱克柔、余杭章炳麟有忧之,于是重趼奔走,不期同时相见于武昌。”

武昌为天下之中枢,路途四通八达,声闻四处,在此办报,有许多便利,也利于传播。

然而无论怎样的期待,名士和名臣之间应有的一段佳话,但在章、张之间并没有出现。反而章太炎在一见之下,即对张之洞产生腹诽。其后更仿唐人笔调作诗讽刺张氏。

太炎在八月初返回上海,接掌《昌言报》笔政。其时梁启超、汪康年争夺《时务报》控制权,梁启超意欲鸠占鹊巢,觊觎报馆经济大权,同时见异思迁,无心报政,最终私心太重而落败。该报遂改名为《昌言报》。

太炎回到上海才半个多月,心中还纠结于武汉的际遇。此时戊戌政变发生了。

一八九八年,李鸿章、翁同龢、荣禄、刑部尚书廖寿恒、户部左侍郎张荫桓,奉光绪之命,约见康有为于总理事务衙门,研讨变法事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可见帝党与后党的攻防脉络。

康有为上皇帝第六书,依托皇帝力量,促使改良派参与政权。

六月上旬,下诏定国是,公开明确宣布以变法为国家根本方针。中旬,光绪召见康有为。同时,慈禧太后迫使光绪下令,将帝党领袖翁同龢免职并开缺回籍,她则提升后党领袖荣禄为实权极大的直隶总督,统帅董福祥、聂士成、袁世凯三军。

这是变法之初,慈禧方面即已动手的两个关键细节。显然,变法之初,双方就在较劲。

帝党也在反击,六月下旬,御史宋伯鲁、杨深秀参奏后党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大臣许应骙,说他守旧迂腐,阻挠新政。光绪批示,要许氏讲清楚。

光绪在变法期间多次去颐和园请示、窥察慈禧的意向。有时一待两三天。此时又去。

因许氏被杯葛,后党感到大扫面子,干脆将荣禄实授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

六月底,光绪命发给梁启超译书局经费,每月发经费二千两银子,命进所著《变法通议》,予以六品衔。

七月初,御史战火苗上升,双方御史在动作。帝党也在反击。

后党御史文悌弹劾康有为、宋伯鲁、杨深秀;光绪批示将文悌痛斥一通,革去他的御史职务。

七月十七日,大学士孙家鼐请降旨,饬令将康有为书中孔子改制称王的字样一律删除,光绪仅派人告知康有为。

七月二十六,光绪命将《时务报》改为官办,由康有为任督办。任命黄遵宪为驻日本公使。

这时,光绪赴颐和园请示,得知慈禧将自两月后举行阅兵式。

八月二十六日,准许梁启超设立编译学堂于上海,下令严厉谴责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谭钟麟因循守旧,怠惰新法。

因礼部尚书怀塔布、许应骙等人阻挠礼部主事王照上呈条陈,命将该二人和礼部侍郎徐会沣等四人一同革职;而予以王照三品顶戴、四品京堂候补的奖励。

九月五日,光绪下令,给谭嗣同、刘光第、杨锐、林旭以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与新政事宜。此时,改良派完全获取起草皇帝文件的权力。

这些表明光绪进攻的步骤也甚严密。显然,对后党的攻击,光绪在以他的方式还击。

后党此时开始出重手,布置全面反扑。同在九月五日,怀塔布、杨崇伊结伴往天津,找荣禄密商对策。

十一日,光绪通知直隶按察使袁世凯前来北京应召见。此时,荣禄下令将调聂士成部驻天津,董福祥部驻长辛店,反扑的力量布置妥当。这一天,湖南举人曾廉,上书请杀康有为、梁启超。光绪将该上书交给裕禄转交谭嗣同命他逐条驳斥。康有为主张开制度局,即懋勤殿,谭嗣同和林旭主张开议院。光绪倾向康有为的意见,命谭嗣同根据康熙等朝有懋勤殿制度拟旨,查出典故,引入上谕。光绪将持此草案亲往颐和园请示慈禧。谭嗣同说,现在我知道皇帝是真的没有任何实权!

光绪也不是完全被动、也不是完全束手就擒,他也频频有所动作,但在这个时候拉拢袁世凯,一则有些晚了,一则所托非人,至少非常虚幻。

十三日,光绪命令陈宝箴严查两广总督谭钟麟的昏谬情形。十四日,赴颐和园,召见严复,同时,下密诏给康有为和杨锐,告以危险迫近,要他们筹划对策,次日回宫。

九月十六日,光绪赴颐和园,召见袁世凯,任他以侍郎候补,专办练兵事宜。十七日,光绪命令康有为立即到上海督办官报,实际是暗示他对方政变在即,催促他离开。

十八日,李鸿章的亲家杨崇伊上书请慈禧再度训政。其操作手法,犹如给慈禧铺设一个台阶。这一天,光绪还宫,下第二次密诏,交林旭带给康有为,当夜,谭嗣同密访袁世凯,要求他举兵杀荣禄,袁世凯佯装应承,甚至作慷慨激昂状。

十九日,慈禧还宫临朝。康有为访李提摩太,请他委托英国大使帮忙,无成。康有为又访伊藤博文,请其向慈禧游说。容闳访美国大使,请其帮助。

二十日,皇上召见袁世凯,袁世凯推说让张之洞赞助变法,他则回天津,将谭嗣同计划全盘托向荣禄。荣禄乘专车向慈禧告密。荣禄当即带兵进京;康有为于是日仓皇出逃。

二十一日,慈禧再度训政,慈禧以迅雷不及掩耳方式,以光绪名义下诏大肆抓捕。同时拘禁光绪于中南海之瀛台。

清朝咸、同以后,处理奏折、草拟谕旨的责任都归军机处。瞿兑之说,光绪时代,帝、后听朝,亲阅章奏,当下裁决者,即时由奏事太监口传谕旨。不能立即裁断者,交军机处,由大臣面奏取决。

谕旨公布者,叫作明发上谕。

密交督抚者,叫作军机处字寄,也叫廷寄。

谕诸外使臣者,叫作电旨。

廷寄,用于指示军略,训诫疆吏,委曲详尽,万里如见。

军机大臣应召答问如超过时间,皇上就会赏给一个垫子,此即赐坐之意。清末军机大臣,从人性上大致分为两种,一种老实笃厚的,白吃白喝无所用心。一种极度狡猾的,一意结党营私,培植私人势力。

军机处司员从各部中考取充实,就叫作军机章京,又叫作小军机,章京一职劳苦繁重。谭嗣同、刘光第、杨旭等作为小军机,也即军机章京,那就非常辛苦劬劳,他们之于公务,像李贺作诗一样,“是儿要呕出心来”,他们是章京中输入的最为新鲜健康的血液,是一代杰出的军机章京。但是诡谲的历史,给他们的机会太少太少。

刘光第和杨锐一样,都是四川人,童年时即“得窥陈编,略识圣[1]贤之意”一八八三年他二十四岁时考中进士,授刑部主事。居京师以日常读书阅世所得,成《都门偶学记》一卷。三年后因母丧回乡守制,常在泸州、叙府一带游览观察山川,因步行富顺、泸州乡路,为瘈犬所伤,从乡人借厨刀削去伤口,乡人围观骇叹。

后来慈禧执意修筑颐和园,工程浩大,李鸿章迎合醇王之意,创设海军,名为筹备海防,实则将各省款项敛归游玩之费。光第在手札中痛切言之,自谓心事冥漠,“虽服官如服病也”。

到了戊戌年的九月初,他和谭嗣同、杨锐、林旭四人,均赏予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当时任命刚下来,刘光第即以才学疏浅相推辞,未能如愿,乃勉力从之。因获光绪信任,言路大开,章奏每天从外间送来的有数百通,他两日一班,三更后入值,终日披览,鉴识可否,以待光绪阅夺。

当时的陋习,凡是初入军机者,内卫都要向他们索取赏钱,刘光第这样守正不阿的品节,当然不会低头。军机首辅生日祝寿,同僚皆往拜,独刘光第不往;军机大臣裕禄擢礼部尚书,同僚皆往贺,独刘光第不贺,他说,时事如此艰难,我辈岂有暇奔走媚事权贵耶!“某藩司循例馈诸章京,光第独璧还之。每年军机处同僚例可分五百金以[2]上,光第亦不取一文。”

可怜刘光第这样一位卓然独立的知识分子,被捕后不经审讯就被砍杀。临刑之际,刽子手命他跪下听旨,他坚决不跪。“皂役捺之跪,倔强自若,且曰:未讯而诛,何哉?神色淡定如平日”。

慈禧反扑不遗余力。二十一日,梁启超避入日本使馆,次日在日本志士平山周的保护下逃离北京,平山是孙中山先生特地请托前来救驾的,随后与王照乘坐日舰东渡。二十三日,谭嗣同会晤李提摩太,商议救光绪,无计可施。杨深秀、张荫桓被捕。二十四日起,杨锐、林旭、谭嗣同、徐致靖、刘光第等被捕,慈禧命令缉拿削籍的文廷式押解来京。这时候,康有为已经到达上海。

改归知县庶吉士廖润绂上折,请求诛杀康有为、梁启超、张荫桓等。

被捕前杨深秀还上疏,质问光绪皇帝被幽禁的原因,请慈禧太后不要训政。

廖润绂再次上折,要求将张荫桓、徐致靖、康广仁、谭嗣同、林旭等五人速行惩办。

这天,康有为在广州的住宅被抄家查封。

御史黄桂鋆要求斩杀谭嗣同等五人,要求缉拿黄遵宪等五人。

九月二十九日,康有为到达香港,次日,他的夫人也潜逃来此。

十月二日,清军包围梁启超的家乡,缉拿家属亲友。全乡人奔走逃难。亲族中有一孕妇奔跑中扑地,致胎儿脱出,母子皆亡。三日,康有为老家被查封,附近人家惧怕祸事临头,逃走一空。几十天内,这个地方空无人烟。

这段时间,杨崇伊不依不饶,上折分析说,康有为、梁启超逃跑到外面,必然会和孙文搅在一起,应设法秘密侦查,此事可交由他本人办理。

在这样的境况中,康有为牛皮还是大得很,十月下旬,他从香港到了日本,孙中山先生请宫崎寅藏来迎接。其后,孙先生和陈少白等准备前往慰问康、梁,委托平山周等致意,康有为说他自己奉有光绪皇帝的密诏,不便同革命党往来,予以拒绝。孙先生并不气馁,又托日本友人,组织双方会谈,康本人拒不到会,仅派梁启超做代表,无甚结果。

一八九九年,清廷给日本压力,要求打击康有为,日本外务省赠其旅费,令其离境。旋往加拿大。夏天,他到了伦敦,住在前海军大臣柏丽斯辉子爵家里,康老还在努力,他想通过柏氏的关系,运动英国政府干涉清朝廷,扶持光绪重新执政。事情哪有那么容易呢?其后,渡大西洋,返回加拿大。

深秋,返回香港。清廷重金悬赏,购买康老的头颅。任命李鸿章为两广总督,授予全权,特许捉到康有为,即可封为公爵。曾国藩荡平太平天国,仅封一等侯爵,可见清廷恨康有为之入骨。其后,康先生在香港遇刺,但无大碍。

因戊戌六君子死难。太炎撰《祭维新六贤文》其中有云“长星既出,烧之薙之。系古亡徵,党人先罹……”到了深秋的十月下旬《昌言报》刊载太炎《书汉以来革政之狱》,洵为怀念戊戌六君子的揪心之作,列举古代、近世除旧布新政治变革的悲剧,以为控诉。

十一月初,太炎决计前往台湾。乃因戊戌事变之后,清廷搜捕余党,牵连甚广。通缉按地域划分,长江一带人数众多,章太炎亦在通缉名单之内。遂由日本诗人山根虎雄介绍,前往台湾充任台北日报记者。

渡海前,赋《杂感》诗,末段云:[3]

独弦非可弹,临风发《商歌》,既不遌重华,安事涕滂沱。蓬莱青未了,散发将凌波。

到了年底,梁启超在日本主编《清议报》,发刊词有云:“我支那国势之危险,至今日而极矣。”梁氏虽反对慈禧、荣禄,却拥戴光绪复辟。

太炎在台,曾著文警示康、梁,意在劝其脱离清室,说是对于洋务粗略了解的孙文孙中山,“尚知辨别种族,高谈革命,君等列身士林,乃不辨顺逆,甘事虏朝,殊为君等惜”。(冯自由文)

到台一个月后,太炎写信给汪康年,谈到在台的最大感受,就是清廷的罗网鞭长莫及,颇得悠游卒岁的闲暇趣味。《昌言报》他任主笔,掉鞅言论战场的快意尚未充分发挥,就仓促来台,这时颇生纵笔昌言之思。同时也甚想念大陆文友如俞明震、钱恂、胡惟志等人,而在台文史大家甚少,有几位在台的日本学人还不错,惜乎“养气太少、而淡气太多,恐不足以资呼呴矣”。所以太炎在台,更多的时间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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