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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5-30 20:26: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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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旗著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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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传

李白传试读:

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李白传/安旗著.—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8

ISBN 978-7-02-013985-9

Ⅰ. ①李… Ⅱ. ①安… Ⅲ. ①传记文学—中国—当代Ⅳ. ①I2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246400号

责任编辑 李俊

装帧设计 刘远

责任印制 徐冉

出版发行 人民文学出版社

社  址 北京市朝内大街166号

邮政编码 100705

网  址 http://www.rw-cn.com

印  刷 三河市中晟雅豪印务有限公司

经  销 全国新华书店等

字  数 183千字

开  本 890毫米×1290毫米 1/32

印  张 10.25 插页3

印  数 1—10000

版  次 2019年5月北京第1版

印  次 2019年5月第1次印刷

书  号 978-7-02-013985-9

定  价 40.00元

如有印装质量问题,请与本社图书销售中心调换。电话:010-65233595文前插图〔唐〕李白 书《上阳台帖》故宫博物院藏〔宋〕梁楷 绘《李白行吟图》日本 东京国立博物馆藏《李白行踪示意图》安旗著《李白传》1994年版,1994年第1次印刷新版前言

平生碌碌,乏善可陈。自五十年代末至九十年代初,四十年间唯有著述十余种,而每一种都使我感到遗憾,愧对读者。拙著《李白传》亦是如此。该书于1984年由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出版,初版虽发行十余万册,然未惬我心之处实多。及至我所主编的《李白全集编年注

[1]释》于1990年出版后,更感到《李白传》非改不可。恰在此时,发现台湾可筑书房私印本,其“编辑手札”中,称拙著为“有史以来对[2]李白生平作最生动翔实描述的传记著作”云云。此种“不虞之誉”,使我啼笑皆非。遂决心从事修订,且势必改之而后快。自1991年冬至1992年夏,半年有余,始毕其事。

兹将新版本中比较重要的改动略志如下:

一、初版本共分为三十四章。新版本调整为三十章,并增置标题。前有序幕,后有尾声。

二、开元、天宝间著名人物李邕是李白重要交游之一。李白始谒李邕一事以及《上李邕》一诗,初版本置于开元十四年(726),李白二十六岁之时,误。新版本改为开元八年(720),李白二十岁,初游益州(成都)之后,继游渝州(今重庆)之时。当时李邕在渝州刺史任上。

三、李白在开元二十六年及二十七年,即移家东鲁以前,有一次江淮之行。为时近二年,行程近万里。目的仍为寻求出路,仍无结果。先前诸家皆未发现,初版本亦未及之,其后在为李诗编年过程中始知此行始末。今特辟专章以纪其事。

四、李白东鲁寓家之地,历来以为是任城(今山东济宁),误;初版本从旧说,亦误。新版本改为兖州(鲁郡)治城瑕丘(今山东兖州)东门外,泗水金口坝西岸。其余有关地名,如沙丘、南陵、尧祠、石门等亦做相应改动和介绍。

五、天宝元年李白奉诏入朝,历来以为是道士吴筠推荐,误;初版本从旧说,亦误。新版本改为李白挚友元丹丘荐之于玉真公主,玉真公主荐之于玄宗。

六、李白入长安,历来以为只有一次,即天宝元年奉诏入朝,误。七十年代学术界提出“两入长安”新说,初版本采用了“两入”说。八十年代又提出“三入长安”新说,新版本改用“三入”说。即除开元十八年初入长安、天宝元年再入长安以外,天宝十二载还有一次长安之行。这是本书最重要的一处增订。

七、李白之死,历来以为是在肃宗宝应元年(762),误;初版本从旧说,亦误。新版本采用新说,改为代宗广德元年(763)。死因历来有二说:一说死于病,一说死于水;死于水又有两种可能:一是醉后落水,一是绝望自沉。皆不可确考。故徘徊于诸说之间,沉吟累年,仍难决定。今姑以惝恍之笔墨出之,谓之“千秋之谜”。

以上改动,均有所据。详见拙编《李白全集编年注释》。此编尽可能地吸收了学术界近十余年来研究李白的新成果。在这些新成果中,我个人亦曾或多或少注入过心血,尤以三入长安问题之探索耗力尤多。有些问题除案头工作外,还做过实地考察。详见拙著《李白研[3]究》。

正如初版本前言所说,在这本传记中,李白的生平大事均有所本,但同时在情节叙述和细节描写中也运用了文学虚构。新版本亦是如此。

历史人物传记能否运用文学虚构?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必须首先为文学虚构正名。真正的文学虚构不是胡编乱造,而是有所根据的推测,合乎情理的想象,其目的是为了突出人物的性格,显示人物的生平,以期符合历史的真实。这样的虚构不但是可以的,而且是必要的。否则就不成其为传记,更不成其为传记文学,而只能算是大事记。

这种认识,既是我在实践中的体会,也是先贤杰作的启示。

众所周知,《史记》是“二十四史”中首屈一指的正史。它是司马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产物,是以极丰富的历史资料和极广泛的实地考察作为根据的产物。故班固《汉书·司马迁传》赞曰:“其文直,其事核,不虚美,不隐恶,故谓之实录。”

但向称“实录”的《史记》,在其记载历史人物的本纪、世家、列传中,特别是一些脍炙人口的场面,无不运用了文学虚构。例如《项羽本纪》中的垓下之战,把事件写得有声有色,历历在目;把人物写得活龙活现,跃然纸上。虽现代影视艺术,恐亦不及。试问:当时在战乱之中,危急之际,项羽悲歌慷慨之状,瞋目叱咤之态,驰骋突围之姿,无颜见江东父老之情……其谁记之?经此一战,项羽全军覆没,八千子弟“无一人还”,其谁传之?百余年后司马迁又从何而知之,若在项羽左右然?若非设身处地,想见当日情景,运用文学虚构及其传神之笔,何能有此千古不朽之作?故后世之人不但不责问太史公,反而心悦诚服,谓之“笔补造化”云。

所以,在历史人物传记中运用文学虚构,实乃势有必然。

虽然如此,文学虚构殊非易事,历史人物传记较之小说尤难。其难在于:既要有根有据,又要绘声绘色;既要不违史实,又要驰骋想象;既要有谨严之史笔,又要有传神之文笔。当实者实之,而又不失于拘泥;当虚者虚之,而又不流于讹滥。虚实结合,相反相成。噫,戛戛乎其难哉!

似此,则我岂敢为李白作传?盖读其诗,伟其志,奇其才,哀其事,情不自禁,势非得已。故虽自知力有未逮,难免雕龙成虫,亦不揣冒昧,斗胆为之。即此新版本亦未尽惬我心,其庶几无大过欤?祈方家、读者鉴之正之。安旗1993年春[1] 《李白全集编年注释》,我任主编及第一编撰人,其余编撰人为薛天纬、阎琦、房日晰。巴蜀书社1990年出版,获1992年全国优秀图书一等奖。(编者按:2015年,该书经修订,改名《李白全集编年笺注》,由中华书局推出新版。)[2] 《李白传》初版本被私印一事,业经北京中华版权代理总公司交涉,已获解决。该书房负责人来信道歉,并实行了赔偿。[3] 《李白研究》是我历年所撰有关论文的选集,西北大学出版社1987年出版,台湾水牛出版社1992年再版。初版前言

在那万马齐喑的日子里,在九死一生之余,我开始研究李白。

1979年,我写成了《李白纵横探》;1980年,我和薛天纬共同编撰了《李白年谱》;1981年,我又将几年来发表的单篇论文辑成了《李诗新笺》。就在进行这些研究工作的过程中,李白的形象渐渐在我心中活了起来。我如见其影,如闻其声,甚至好像亲眼看到他那些脍炙人口的名篇是怎样产生的。于是,在1982年,我写了《李白传》。

这是一部文学性传记,而不是学术性传记。但其中李白的生平大事都有所本,与李白有关的人物也多系真人。不过,某些情节和细节则不一定实有其事,也就是说运用了文学虚构。我所理解的文学虚构,不是任意编造,而是合理想象。我赖以展开想象的基础,仍然是将近十年来所作的调查研究。

我不敢说书中的主人公恰如其人,我只能说这是我心目中的李白。我心目中的李白是人,不是“仙”。有些人总想把他推向云端,我则努力让他返回大地,还他本来面目。只有真实的李白才能显示出历史的辩证法,给人以启示。最发人深省的是:为什么他失败了而又成功了?安旗1983年7月于西北大学新村序幕

唐中宗神龙元年(705),秋高气爽,正是长安人郊游时节。

城东南的乐游原上,曲江池头,一群豪门少年刚排开筵席,准备作竟日之欢。众人正待入座,却见来了一人,年届弱冠,眉宇轩昂,气概非凡。身着豪华猎装,座跨银鞍骏马,就连马后的几个随从穿戴举止也不同一般仆役。此人下得马来,也不和谁招呼,便径自到上首坐定。众人欲待赶他,未敢造次;要不赶他,又气他不过。便有一人高声宣布,要每一个人自报家门,然后依次入座,意在听听这位不速之客究系何人;若非世胄,定要羞辱他一番,叫他知道这班哥儿们的厉害。于是争先恐后报来,个个都是名门望族,世代簪缨,好不得意!待到这位不速之客跟前,他却不慌不忙,但声如洪钟:“高祖——天子;曾祖——天子;祖父——天子;祖母——天子;……本人——临淄郡王李隆基。”他还没有报完,众人早已拜倒在地。

数年以后,临淄郡王李隆基,凭他的胆略、智谋和铁腕,平定了“韦后之乱”,把他那妄欲临朝称制竟不惜谋杀亲夫中宗的婶母及其党羽,一举消灭。连他的父亲和长兄也以他有“圣德大勋”,而将天子宝座让给了他。他就是唐代第七个皇帝,史称玄宗,俗称明皇。

刚登上大唐天子宝座的李隆基,遵照古礼:“季冬之月,天子乃教田猎,以习五戎。”在骊山之下,渭水之滨,举行了一次大猎。

咚咚的战鼓,声震四野;熊熊的篝火,映红千山。闪光的戈矛,好像严霜遍地;五色的旗帜,如同云霞蔽空。到处张起了天罗地网,四下布满了千军万马。六军将士严阵以待,好像面临一次真正的战争。

四匹龙马驾着御辇,驰出了长安东门,沿着渭水,来到骊山脚下。一路上,銮铃叮当,繁缨招摇。华盖之下,年轻的君王,手持倚天之剑,臂挽落月之弓,神采奕奕,雄姿英发。在雄壮的《秦王破阵乐》中,他巡视了猎场,检阅了六军,然后驰上骊山,亲自指挥了这场大猎。

一声“合围”令下,六军将士人人奋勇,个个登先,赶得飞禽走兽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于是,刀枪并举,弓箭竞发,鹰犬四出,人兽相搏。霎时,只觉得江河波涌,山岳风生,好像河神山灵都在为这次大猎助威。骊山之下,渭水之上,野兽的鲜血好像河水在流淌,飞禽的羽毛如同雪花在飞舞。最后捕获的禽兽多如山积,使太阳中的金乌也大惊失色,使明月中的玉兔也闻风丧胆。于是,六军将士欢呼“万岁”的声音,像一阵阵春雷滚过大地。

就在这次大猎中,正在讲武习戎的皇帝又召见了他早就属意的敢于直谏而又娴于吏治的先朝老臣姚元之。

年届六旬的姚元之从三百里外的同州贬所赶来时,不及休息,马上随驾出猎。在大猎中,皇帝发现元之老而不衰,驰骋如意,龙心大悦。当天夜里,驻跸新丰驿,便向元之咨询天下大事。元之胸有成竹,对答如流,听得年轻的君王忘了疲乏,直到夜深。最后,李隆基一把拉住老臣的手说:“朕急欲励精图治,决意用卿为相。”但是元之没有马上谢恩,却道:“陛下雄才大略,臣知之久矣!然臣有十事启奏陛下,如不可行,臣不敢为相。”皇帝急切地说:“爱卿只管大胆奏来。”姚元之便讲了如下十大条款:“武后垂拱以来,实行严刑峻法,使人动辄得罪。臣请以仁恕为先,可以吗?”“朝廷出征吐蕃,兵败青海,耗损国力,莫此为甚。臣请勿倖边功,可以吗?”“近亲友臣,触犯刑法,皆得逍遥法外。臣请法行自近,可以吗?”“自古以来,宦官为祸,史不绝书。臣请内侍不得参预朝政,可以吗?”“皇亲国戚贡献山珍海味、奇玩异宝,无非媚上求宠;近来公卿方镇亦渐效尤,均系民脂民膏。臣请除租赋外,谢绝一切贡献,可以吗?”“公主、外戚擅权用事,紊乱朝纲。臣请外戚之属不任台省要职,可以吗?”“先朝亵狎大臣,有亏君臣之严。臣请接之以礼,可以吗?”“京兆处士韦月将上书,奏武三思潜通宫掖,必为逆乱。本为忠言,不幸被斩。自是以后,言路遂绝。臣请群臣皆得批逆鳞,犯忌讳,可以吗?”“东西两京滥修佛寺道观,劳民伤财。臣请禁绝一切道佛营造,可以吗?”“三代以来亡国者多因女祸。王莽篡汉,亦因元后临朝。臣请以此鉴戒为万代法,可以吗?”

姚元之每讲完一条,皇帝都答道:“可以。”最后又斩钉截铁地说:“卿之所奏,正合孤意!”元之于是顿首谢恩。

第二天早朝,李隆基便向满朝文武宣布任姚元之为宰相,同时又宣布了励精图治的决心,并将年号改为开元。

姚元之因避年号之讳,改名姚崇;其后又有宋璟、张说、张九龄、韩休等贤臣,相继为相,共同辅佐开元天子。于是弊端渐除,德政频颁,又兼连年风调雨顺,人民便得以安居乐业,国势亦随之蒸蒸日上。

杜甫《忆昔》诗云: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

这就是历史上盛称的“开元之治”。一 开元少年“开元之治”如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它的金色的光辉照耀着华夏神州的三山五岳,照耀着大唐王朝的各道诸州,甚至连偏僻的剑南道绵州昌明县青莲乡也在一片晨曦之中。[1]

昌明县是一个四山环绕的小平原,其西北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匡山也。从岷山发源的涪江,自北而南,从东边抱着青莲乡;它的支流盘江,则从西边抱着青莲乡。青莲乡就在这山环水抱的平原的中心。

开元初年,青莲乡里来了一位游方道士,打听一个从西域回来的商人,流寓此乡的隐士——李客。乡里人说:“李先生么?盘江边上那个大院子就是他家。”

道士打扮的客人一进门,隐士打扮的主人带着惊喜的神情“啊”了半声,便立刻将他领进内室,又小心翼翼地把门窗关好,两人促膝密谈了好一阵。最后,客人说道:“现在好了,你可以出头露面了。”主人却叹息道:“如今我已年逾半百,还出去干什么?就让人们永远把我当作西域回来的商人,流寓此乡的隐士吧。你不也还是身着道装么?”

正在这时,忽听得隔壁传来一个少年的琅琅书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分明是《庄子·逍遥游》。书声不但清晰流畅,而且高下有致,疾徐中节,读得有滋有味,有感有情。显然是读书的少年完全沉浸在他所读的古代神话中了。“这是何人?是你的儿子吗?今年多大了?”“正是我那孽根祸胎。快满十五了。”“从这书声听来,这孩子不是很好学吗?”“好学倒是好学,而且已经写作了几百首诗文。他五岁发蒙识字,十岁读完了《诗》、《书》,以后便再不肯在儒家经典上好好下功夫,只爱杂学旁搜。《楚辞》、《庄子》,他百读不厌,可是对举业却一窍不通。”李客一边说,一边从案上取了一本诗文稿递给客人。

客人随手翻到一首《雨后望月》,便情不自禁地吟咏起来:

四郊阴霭散,开户半蟾生。万里舒霜合,一条江练横。出时山眼白,高后海心明。为惜如团扇,长吟到五更。

然后点点头,并且赞叹道:“可谓短羽褵褷,已有凤雏态。”又随手翻到一篇《拟恨赋》,又情不自禁地念了其中两段:

若乃项王虎斗,白日争辉。拔山力尽,盖世心违。闻楚歌之四合,知汉卒之重围。帐中剑舞,泣挫雄威。骓兮不逝,喑何归?

昔者屈原既放,迁于湘流。心死旧楚,魂飞长楸。听江风之袅袅,闻岭狖之啾啾。永埋骨于渌水,怨怀王之不收。……

不及念完,就赞叹道:“不亚江淹原作!”然后又说,“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学,何愁日后不能高中?”

李客却叹了一口气:“唉!他偏偏就是不愿走科举这条路。他说‘帖经’全靠死记硬背,算不得学问;‘试帖诗’束缚人的性情,难有佳作。所以,‘进士’一科,尽管别人趋之若鹜,他却不屑一顾。‘明经’、‘有道’等科,就更不在他眼里了。”

正在这时,忽又听得院中呼呼风起。客人正奇怪:“刚才还是红日当空,怎么一下就变天了?李客却笑了一下,走至窗前,推开窗子。客人站起身来,从窗口望出去,原来是一个少年,正在院墙根下几丛竹子附近,练习剑术。只见他齐眉勒着一条大红抹额,身穿一件雪白箭袖,足登一双轻便布靴。面如秋月,眉宇高朗。特别是一双眼睛,尽管隔着十来丈远,也使人感到闪闪有光。其身段之矫健,犹如游龙戏海;动作之敏捷,恰似天马行空。剑术虽不高明,但一招一式,却是气概非凡;功力虽欠深厚,但一往一来,却是顾盼神飞。

喜得客人拍着主人的肩头说:“有子如此,足下此生可以无憾了!”李客却说:“我正为他发愁哩!”说着又将窗户关上,转身拉客人坐下,低声说道:“我自从避居此乡,剑术久废。去年整理旧物,忽见我家祖传‘龙泉’,不觉技痒。但也只敢在月明之夜,人静之时,练上一回。不料被这厮发现,便来纠缠。我不理会,谁知他却躲在那片竹林中偷偷跟我学会了。近年又读了《史记·游侠列传》,一谈起聂政、专诸、朱家、郭解,就佩服得了不得。你说,我怎能不为他发愁?我怕他给我祸上加祸啊!”客人笑道:“所以你说他是孽根祸胎!”接着又说:“当今开元天子,广开贤路,求才如渴。此子既然能文能武,若晓之以大义,广之以见闻,何愁他不走正路?说不定将来出将入相,栋梁之材哩!”李客一听大喜,便握住客人的手说:“那你来得正好!贤弟久跑四外,见多识广,不似我蜗居山乡,孤陋寡闻,正好帮我开导一下这孩子。你就在我这里多住些日子吧。”说完,便又推开窗户向院中喊道:“阿白,阿白,快来!”

李白出生时,他妈妈梦见长庚入怀,因此他爸爸便给他取名白,字太白。其实,他和一般婴儿也没有什么不同,一样地吃喝拉撒,一样地呱呱而啼。尽管看不出有啥异相,他爸爸还是将早已准备好的桑弧蓬矢挂在堂屋的门上,祝愿他儿子志在四方,不要像他这样窝囊一世。

李白到了三岁时,听见大人讲神仙,他就说月亮是神仙的镜子,他还看见神仙照镜子来。听见大人讲月中有白兔捣药,他就问白兔捣药给谁吃?马上又自问自答:“给我吃哩!蜜蜜甜!”说着还要呷呷嘴。妈妈笑他扯谎撂白,奶妈却说:“我带的娃娃从不扯谎撂白。小孩家多半说起风就是雨,长大懂事了,自然就不会这样‘神说’了。”

但李白一年一年长大,却“神说”如故,甚至更厉害了。十二岁上,爸爸教他读了司马相如的《子虚赋》,他就看见了千里以外的云梦大泽,那里的山是什么样,水是什么样,土地是什么样,出产的东西是什么样,说得活灵活现。读了《楚辞》和《庄子》以后,他就更“神”了。当他眺望匡山,常常从暮霭中看见:“若有人兮山之阿,披薜荔兮带女萝。……”当他漫步江边,又常常从粼粼波光中看见:“帝子降兮北渚,目眇眇兮愁予。……”《离骚》中上天入地的幻想,《庄子》中翱翔宇宙的神话,更使他思接千载,视通万里。以致他妈妈常埋怨他:“阿白呀,你的心到哪里去了?”他爸爸也奇怪:“这孩子为什么总是恍兮惚兮,神不守舍?”却没想到正是他教给儿子的楚辞、汉赋、诸子百家,使儿子爱好幻想的天性大大地发展起来。

远方来客在青莲乡住了一个月,李白几乎每天不离左右。他既不带他的猎狗上匡山赶野鸡,也不约他的伙伴到涪江边去射大雁,更不下盘江去游泳和摸鱼——这些他平日最喜爱的活动,在这个月中,几乎完全忘记了。远方来客山南海北的见闻,特别是开元天子大猎渭滨的盛况,励精图治的雄心,越发使李白的心长上了翅膀,飞到千里万里以外去了。分明是一堵普普通通的墙壁,上面只不过有一些屋漏痕和苔藓,他却可以看上半天,而且看见了京城长安,看见了东都洛阳,甚至看见天子坐在金殿上向他招手。分明是万籁俱寂的山乡之夜,他却听见了《秦王破阵乐》,听见了六军欢呼声,甚至听见千里万里以外有人在呼唤他。

在远方来客即将离开青莲乡的前夕,一连几天不见人影的李白,突然将一篇洋洋洒洒千有余言的《大猎赋》送到他面前。

客人连看了三遍,不由得将其中一些地方密圈密点起来,并且一边圈点,一边吟诵。当他读到“海宴天空,万方来同。虽秦皇与汉武兮,复何足以争雄?……”口中连称:“奇才!奇才!”又说,“他只不过听我讲了一下,竟然就像他亲眼目睹的一般。这大概就是《文心雕龙》所说的‘神思’之力吧?”李客看罢,虽然口头上说:“没有什么了不起,不过从扬雄、司马相如辞赋脱胎而来。”但心里却也不能不赞叹:“想象之丰富,辞采之纵横,竟欲凌驾扬、马而上!”

最后,在涪江边上,宾主握别时,客人特地叮咛说:“令郎非池中之物。”李客也不得不承认:“青莲乡对于他是太小了!”

于是,李白开始出游附近一些州县,游了绵州州治所在的巴西,又游了龙州州治所在的江油,还游了剑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剑门。

开元六年的春天,十八岁的李白,又出游梓州。梓州在绵州东南,坐涪江下水船,不消一日,便可到达。这里并没有通都大邑,也没有名山胜迹,吸引李白来游的,是一个叫赵蕤的人。

赵蕤,字太宾,住在梓州郪县城外的长平山上,人称“赵处士”。他年轻时是一个志在经国济世的人,曾经到过许多地方,还不止一次到东都洛阳去应试。但因屡试不第,便归卧山中,以著书立说自娱。最近,刚完成了他的专谈王霸之学的《长短经》。开元以来,虽然地方推荐,朝廷征召,他却已年过半百,而且多年以来过惯了闲散自在的生活,也就不想出去做官了。于是人们便改称他“赵徵君”。

李白拜见赵蕤之后,才知道这位老师不但学贯古今,而且好击剑任侠,生活也极其有趣。在他的山居中,养着几乎上千只各种各样的鸟。除了会传信的鸽子,会说话的鹦鹉,会唱歌的画眉,会戏水的鸳鸯,会打架的鹌鹑……他还训养了几十只白羽、素冠、赤足、长尾的白鹇,而且给每一只都取了名字。他一叫谁的名字,谁就飞到他掌上来啄食。赵蕤的知识非常丰富,不仅前朝后代人物故事谈起来滔滔不绝;而且天文地理,三教九流,以至麻衣神相,他也无不知晓。李白对这位学识渊博的老师敬佩得五体投地,赵蕤对这个负有不羁之才的弟子也十分赏识。赵蕤给李白悉心授以《长短经》,而李白也成了赵蕤驯养奇禽的得力助手。更兼闲时击剑为戏,闷时饮酒开怀,两师徒竟成了忘年之交。

赵蕤的《长短经》共有六十三篇,合为十卷。上自“君德”、“臣行”、“王霸”,下至“是非”、“通变”、“相术”,旁及“出军”、“练士”、“教战”……都是博采诸子百家,结合历代史实,针对近世弊政而发。既是治平之道,又是立身之学。虽然其中并无平步青云的诀窍,但李白从中确实学到不少辞章以外的学问。赵蕤的教学方法也和一般学校不同,不是照本宣科,让学生死记硬背,而是师生共同研讨。每日里师生二人,总是少不了纵谈古今盛衰治乱,品评历代杰出人物。辅佐齐桓公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的管仲;使于四方,不辱君命的晏婴;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张良;高卧隆中,三顾始出,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隐居东山,啸傲林泉,起而安天下的谢安;善设奇谋诡计,为世排难解纷,而义不受赏的鲁仲连……更是他们共同仰慕,经常称道的对象。一年下来,这些人的名字和事迹深深印入李白心中,李白越发有了非凡的抱负和盖世的雄心。

怎样才能实现这种雄心和抱负呢?赵蕤又以自己失败的教训现身说法。他对众人趋之若鹜的进士一科,嗤之为“赚人术”。他说:“时人都推重进士一科,谓之‘白衣公卿’。意思是说,凡由进士出身,便有位至公卿的前程。其实即使考上了也远非如此,而考进士之艰难,更是一言难尽。你听说过‘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话么?三十岁考上明经就算老了,五十岁考上进士还算小呢!多少人负有倜傥不羁之才,都为了考进士而把自己束缚起来,兢兢业业,循规蹈矩,焚膏继晷,兀兀穷年,最后老死在考场之中了事。因此曾有人编了这样两句话:‘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你说这考进士是不是‘赚人术’?我就是上了考进士的当,误了一生。”

这一席话听得李白连连称“是”,越发坚定了不走科举一途的决心,便向老师请教科举以外的道路。赵蕤说道:“当今开元天子广开才路,诏命五品以上官吏皆可直接向朝廷荐举贤才。一旦得遇伯乐,便是你大展骥足之期。此外还有制举,制举者,天子以待非常之才也。一旦名闻京师,便是你平步青云之日。至于如何赢得荐举和制举呢?……”不等老师说完,李白便高声答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遍干诸侯,历抵卿相。”于是师徒二人相视而笑,便又痛饮一番。

李白在离开梓州郪县长平山这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大鹏,展开遮天蔽日的翅膀,向着无边无际的太空飞去。[1] 昌明县,五代以后改为彰明县,解放后与江油县合并,今为四川江油县。二 初试锋芒

开元八年(720),李白二十岁,初游成都。

唐代的成都,不仅是益州的首府,而且是剑南道大都督府所在地。剑南道有三十多个州:北接陇右,南下岭南,西邻吐蕃,东至巴渝。岷江从岷山出来,分为内外二江,流经成都平原,好像腰间的两条玉带;峨眉耸峙在成都正南,拔地而起,好像摆在面前的一座屏风。正如晋代左思《蜀都赋》中描写的那样:“带二江之双流,抗峨眉之重阻……沿途所亘,五千余里。”

成都历史的悠久,仅次于长安。秦惠王灭蜀国,使张仪筑成都城,始置蜀郡。秦孝文王以李冰为太守,凿离堆,平水患,而收灌溉之利,于是蜀地沃野千里,号称“天府”。到了汉文帝时,以文翁为太守,开办学校,普及教育,改变了披发文身等蛮夷之风。文化繁荣,比于齐鲁。自是以后,人才辈出:司马相如以他的才华见赏于帝王,扬子云以他的渊博留名于青史,严君平以他的数术竟成为神话人物。

蜀中气候温和,四季有不谢之花,八节有常青之草。山峦间松柏葱郁,川原里绿竹掩映,高大的楠木拂云蔽日,挺拔的棕榈摇曳生风。田间的桑柘和麦苗竞秀,城周的芙蓉与朝霞争辉。到了春天,柳色花光,直可和帝京秦川比美;到了夏天,荔枝龙眼,又富有南国风光;秋天里,桂子飘香千里;冬天里,橘柚在枝头挂着金黄的果实。

这里不仅有奇花异果,而且还有珍禽怪兽。娇小的翡翠,灿烂的锦鸡,婉转的画眉,矫捷的猿猴,甚至还有昆明进贡来的孔雀,安南进贡来的犀、象和猩猩。蜀国始祖望帝的精灵化成的杜鹃鸟,到了暮春季节,总是从午夜叫到天明:“快黄快割,快黄快割……”直叫得口中流血,化为满山红艳艳的杜鹃花。

唐代的长安共有一百余坊,成都也有一百余坊。长安有东市和西市,成都也有东市和西市。成都的西市,又叫少城。少城就是小城,是城中之城。这里是商业和手工业荟萃的地区,大街夹着小巷,大铺连着小摊。货物像山峦一样重重叠叠,花样像星星一样数不胜数。这里不仅可以买到本地的土特产,而且还可以买到从长安、洛阳、金陵、扬州、越州、广州等各大城市来的外路货物。市场上熙熙攘攘,摩肩接踵,不仅有西蜀的仕女,还有外地甚至西域来的商人。

蜀中所出的锦缎,质地精良,花样繁多,享誉全国,闻名天下。织造锦缎的作坊叫“锦院”,织工聚居的地区叫“锦里”,连濯洗锦缎的江水也叫“锦江”,甚至整个成都也叫“锦城”。

成都的绮丽风光和名胜古迹,李白神往已久。因此从梓州辞别赵蕤以后,特地绕道来游成都。

当李白行至离成都还有四十里的新都地界,刚好碰上礼部尚书苏颋出任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到成都上任,经过这里,正在驿亭中休息。李白一听大喜,他想,苏颋不仅是朝廷大员,敕封许国公,而且是当代文章巨擘,和兵部尚书燕国公张说齐名,人称“燕许大手笔”。今日天赐良机,岂能错过?恰好,《明堂》、《大猎》二赋又缮写现成,带在身边,李白便到驿亭投刺求见,并呈上二赋。不一会,便听得一声:“长史大人有请!”李白进得驿亭,只见中坐一人,手里正拿着[1]他的“行卷”。虽然紫章金绶,威仪奕奕,但却威而不猛,庄而可亲。李白行礼已毕,站在一旁。苏颋面带笑容,请他坐下,简单地问了李白几句话以后,便转过身去对他的僚属说:“这个青年,很有才气!你们看他下笔不休,洋洋洒洒,千有余言。通过祭明堂,猎渭滨,将我大唐国威,写得有声有色。”然后又转过身来,对李白说道:“可惜你文采可观,而风骨未成。但只要继续努力,将来必成大器,就可以和贵同乡司马相如齐名了。”李白欠身答道:“多承前辈的鼓励和教诲。但那司马相如只不过写得一手好文章,汉武帝也不过是以俳优蓄之。晚生不才,窃以为大丈夫志在经国济世,进不能为管、葛,退亦当为鲁连。诗文乃余事耳!”苏颋一听,觉得这个器宇轩昂,意气风发的青年人确实与众不同,越发另眼看待。便对李白说:“你既然胸怀大志,更兼才识过人,当今天子励精图治,朝廷正是用人之际,待我到任后,就上表推荐。你且到成都馆驿住下,等候消息。”李白大喜过望,没有想到他这匹千里马刚一迈步就遇到了伯乐。

李白本想请苏颋详细指点一下“风骨”的道理。忽见僚属中走出一人,像是从成都前来迎接苏颞到任的官员,说道:“请长史大人进内室休息。”苏颋刚起身进去,李白也正欲告辞,此人却过来将李白叫住,详细地盘问起来。当他发现李白是商人之子,脸上便露出鄙夷神气,说道:“我当你是世家子弟,原来是工商贱民。从前连马也不许你们骑,绸缎也不许你们穿。而今朝廷放宽了禁令,你们居然得寸进尺,径直闯到长史大人驾前来了。益州大都督府本是亲王遥领,长史大人实操其权,所管是整个剑南道的军政大事。你怎敢亵渎大驾,企图侥幸?”一顿呵斥好似当头一棒。当李白回过神来,正要和他辩理,早已被当差的一边一个把他架出了驿亭。李白本想破口大骂,又恐这一来反给人以口实:工商贱民,不知礼法。只好把那三丈怒火压了又压,把那一口恶气吞了又吞。心想:“这狗官不知是个干什么的,好没见识!那辅佐周文王的姜尚,不是朝歌的屠户、渭滨的钓叟么?那辅佐殷高宗的傅说,不是在傅岩之野筑墙的工匠么?那辅佐秦始皇的李斯,不是常常牵着黄犬出上蔡东门的猎户么?那帮助越王勾践复国的范蠡,不是商人们供奉的陶朱公么?……这些为帝王师的人都是工商贱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苏颋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一定会为我作主,我又何必跟这狗官一般见识呢?”想到这里,李白对着驿亭的大门,唾了一口,然后翻身上马,挥了一鞭,直奔成都而去。

李白来到成都,正是仲春二月。成都的春天来得特别早,虽才二月,已是百花盛开。李白决定游览一番。

他首先登了散花楼。楼在城的东北隅,是隋代的蜀王杨秀所建,高数十丈,金碧辉煌。登上它的最高一层,极目四望,千里景色尽来眼底。那波光粼粼、蜿蜒如带的,就是流向三峡的江水吧?那云海苍茫中岿然耸峙的,就是峨眉的金顶吧?那火光荧荧、雾气蒸腾的,就是火井和盐井吧?那北去的雁群下面,就是亲爱的匡山吧?再望近处,阡陌交错,溪水纵横,菜花如金,麦秀如翠。真是镶金铺玉,如锦似绣!回望城中,千门万户,比屋边甍,车骑杂沓,仕女如云。……李白在楼上足足流连了半日,虽然觉得赏心悦目,但心中毕竟有些不快。因此,在《登锦城散花楼》一诗中,既留下了登览的佳兴,也留下了不快的痕迹。

接着李白又去游览了司马相如的抚琴台、扬子云的草玄堂、严君平买卜处,还去逛了东市和西市。在他最景仰的诸葛亮祠堂更是留连忘返。

光阴荏苒,不觉一月有余,大都督府里却消息杳无。李白去了几次,只见警卫森严,侯门似海,别说长史大人无缘再见,就连府中佐吏也难见上了。

李白本想即返故里,但一转念又去了千里以外的渝州。

正如益州是古时的蜀国,渝州则是古时的巴国。渝州州治巴县是座山城,耸峙在长江和嘉陵江交汇的地方,虽然是个水码头,却远不如成都繁荣。但一位大名鼎鼎的文坛前辈正在渝州刺史任上,这就是李邕。

唐代士人家家案头,必有一部李善所注的《昭明文选》。“《文选》烂,秀才半。”这是当时人们的口头禅。李邕就是李善之子。其人不仅家学渊源,而且有出蓝之誉;不仅学识不凡,而且仗义疏财,广交天下士人。李白不远千里,正是奔他而来。

一到渝州山城,李白便去刺史衙门请求谒见李邕,照例上书,行卷。并将他沿途写的一些学习民间歌谣的新作,置于卷首。满以为他的得意之作必蒙李邕赏识。在所上书中,自然把他的济苍生、安社谡的壮志宏愿,大谈了一通。然后在旅舍中等候佳音。谁知过了十天尚无消息,只好再次“温卷”。又过了几天,却只见到一个小吏。

原来,李邕最擅长的是碑版文字,辞赋也称当行,但很少写诗,对俗歌俚曲尤其不屑一顾。他一展开李白的“行卷”,看到置于卷首的《巴女词》:“巴水急如箭,巴船去若飞。十月三千里,郎行几岁归?”便倒了胃口,竟推过一边,赶写他的皇皇大文《修孔子庙堂碑》去了。及至李白“温卷”,他才想起此事来,怎奈碑文正写在兴头上,便将李白的事交给一个姓宇文的小吏去办。仓促间吩咐道:“下里巴人之曲,桑间濮上之音,怎能登大雅之堂?还说什么济苍生、安社稷?但念他不远千里而来,好歹打发他一些盘费,让他去吧。”一边说着,一边从曲阜孔庙刚送来的润笔酬金中取出少许,连同李白的“行卷”交给了宇文。

宇文倒是热情地接待了李白,他对李白的俗歌俚曲很感兴趣,对李邕的迂腐之见不以然。但对前者爱莫能助,对后者又不敢违抗,只好委委婉婉把李白安慰了一番。除李邕所送程仪外,他自己又送了李白一个纪念品——渝州特产桃竹书筒。

李白接受了宇文所送的纪念品,并赠诗一首,诗曰:

桃竹书筒绮绣文,良工巧妙称绝群。灵心园映三江月,采质叠成五色云。中藏宝诀峨眉去,千里提携长忆君。

李白拒绝了李邕所送的程仪,也赠诗一首,诗曰:

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假令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时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当宇文怀着忐忑的心情把这首诗呈送给李邕,并准备挨一顿训斥时,不料李邕看了竟说道:“喝!初生之犊不畏虎。我不该随便把他打发了。”但接着又说,“他也把世事看得太简单了,让他去闯闯也好。”[1] 行卷,唐代士林风习,即将自己诗作写成卷轴,呈送州郡长官或文坛前辈,请求推荐给朝廷。数日后再次呈送,称为“温卷”。三 仗剑去国,辞亲远游

匡山大明寺。寺外山峦重叠,远处如淡墨轻染,近处如浓墨重皴。寺内殿宇耸峙,回廊曲折。青苔爬上了阶沿,藤萝低拂着栏杆。寺前的古树上常有猿猴攀援啼叫,朝山的香客总不会忘记随身带一把玉米撒给它们。寺后的水池里盛满了岩间渗下的清泉,丹顶白羽的野鹤常到这里来饮水,并啄食和尚们洗钵盂时留下的饭粒。

每当曙光初照,晨钟始鸣,便有一个青年人,手提一柄长剑,来到大殿前的院中练习,直到和尚们做完早课,方才停止。

每当夜色四合,暮鼓三通,大殿西侧的客房窗上便照例透出灯火,随即传出琅琅书声,直到和尚们做完晚课,还不休息。

白日里,很少见他出来,只见他的书僮给他打水,洗砚,磨墨,磨了一次又一次。但他不出来则已,一出来总是和他的书僮带上他们心爱的大黑狗,翻山越岭,寻幽探胜。他跑遍了匡山上下,还攀上绝顶去访道求仙。

这就是在匡山读书的李白。

匡山绝顶,因高出诸峰之上,故又有“戴天”之名。李白听说,戴天山有一戴天观,观中有一老神仙,已经百岁有余,登山越涧如履平地,便特地前去拜访。结果,没有见到老神仙,却见到一个小道士。小道士和他年貌相若,有如兄弟,已使他感到亲切;而其风清骨峻,言玄趣逸,更使他心生倾慕。晤谈之下,得知小道士姓元,名林宗,道号丹丘。本是北魏后裔,中原人氏。自幼好道,又好仙游,近慕蜀中道风之盛,辗转来至匡山,见戴天观幽绝人寰,老神仙道行高深,便决心在此修炼一番。从此以后,不是李白到戴天观访丹丘,便是丹丘到大明寺访李白。两人似有三生之缘,一见订交,即成为终身挚友。自然,这是后话。

且说青莲乡里,甚至昌明县里,人们在闲谈中都说李客的儿子是个怪人。已经满过二十岁了,既不娶媳妇,又不考进士;住在匡山上,三年进过两次城,数月才回一趟家——不知他究竟想干啥。有人说,他在成、渝二地干谒不遂,灰了心;有人说,他跟他父亲一样,也想高卧云林,不求禄仕了。

李白刚回故里时,心中确实有些懊丧,甚至颇有出世之心,但也只是一时的情绪;特别是他父亲和他做了一次密谈之后,他的情绪顿时好转。原来他们家是陇西李氏,远祖是汉代的名将李广,近祖是隋唐之际建都酒泉的凉武昭王李暠。后来因为西凉国破家亡,他们这一房逃到边远的碎叶,这才经起商来。李白不等父亲讲完,就兴奋起来:“我朝天子不也是陇西李氏么?原来我们家是宗室!”但是李客却说,谱谍遗失多年,空口无凭,无法申报;并告诫李白别对外人说起,免得落个冒充宗室的罪名。但李白不管三七二十一,只顾想着自己是天枝帝胄,公子王孙,并非工商贱民,那自暴自弃之心便烟消云散,自勉自励之情便油然而生,甚至觉得在成、渝二地遇到的倒霉事,都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好兆头。

于是,他便遵从苏颋“广之以学”的教诲,搬到匡山大明寺中住下,决心在学业上再下一番工夫。然后,出三峡,泛长江,渡黄河,周览名山大川,遍干天下诸侯。他相信:少则三年五年,多则十年八年,必能遇到能够识拔他这匹千里马的伯乐,把他推荐给开元天子。待他为苍生社稷干一番事业,立下不朽功勋以后,依然回到他亲爱的匡山来,回到这优美的大自然怀抱之中来。

开元十二年的春天,二十四岁的李白,开始了他的万里之行。

二十四岁的李白,出落得一表非凡。个子虽不算高大,但却是昂首天外;身躯虽不算魁伟,但却是萧洒出尘;容貌虽不算俊美,但却是神清气爽;特别是两道高耸的剑眉,一对炯炯射人的虎眼,使他更显得英姿勃勃。腰间佩着一柄三尺龙泉,手中牵着一匹银鞍骏马,随身跟着十八岁的丹砂,挑着一副藤制的轻便书箱。

主仆二人走出了青莲乡,走出了昌明县。他们走一走,又回头看看;走一走,又回头看看。峰峦如画的匡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只剩下黛色一抹,眼看就要从他们视野中消失了。他们不约而同索性停下来,对它凝望了很久。“公子,你不作首诗么?”“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岂能无诗?一路上我早已想好了。”说着,李白就朗诵起来:

晓峰如画碧参差,藤影摇风拂槛垂。野径来多将犬伴,人间归晚带樵随。望云客倚啼猿树,洗钵僧临饲鹤池。莫谓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公子,你这首诗的意思是向匡山告别吧?”“对,题目就叫《别匡山》。”“莫谓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李白又特地将最后两句大声对着匡山方向念了一遍。“匡山啊,再见了!等我们公子‘功成名遂身退’,再回到你身边来!”书僮也向着匡山方向大声呼唤。

李白不觉笑了起来:“你也学会了个‘功成名遂身退’?”“连这也不会,还算是李太白的书僮么?”“好小子!待我当了宰相,就荐你当侍郎。”“哪有奴婢当郎官的哟?”“为什么不可以?就从我们开始。让天下的人都有饭吃,都有衣穿,都有房住;让穷人子弟也读书,也考进士,也当郎官。”“哈哈,我们的公子又在神说了!”

主仆二人一边说笑,一边沿着通向成都的大路进发。

在朝阳照耀之下,春天的原野五彩缤纷。菜花如金,麦苗似翠,行行柔桑吐出鹅黄的嫩叶,几树桃花红得像燃得正旺的火焰,丛丛竹林抽出的新篁好像绿云缭绕,高高低低的山坡上,芳草萋萋,野花点点,宛如锦绣覆盖。“啊,‘澹荡春色,悠扬怀抱。思万里之佳期,忆三春之远道。’”李白骑在马上信口背诵了几句初唐诗人王勃的《春思赋》,觉得这几句恰是他此时此际心情的写照。

李白去蜀途中,重游峨眉,竟在山中盘桓累月。因为他在这里结识了一位高僧,两人有一段缘法。

这位高僧俗姓史,法号怀一,曾经和陈子昂是刎颈之交。当年两人都是胸怀大志,但是时运不济,有志难酬。子昂仕途坎坷,冤死狱中,只活了四十二岁。怀一屡试不第,便出家当了和尚,如今已是七十高龄。

李白早就听说,梓州射洪县的陈子昂,字伯玉,是蜀中人杰。在武后当政时,以才识见知,初任麟台正字,后迁右拾遗。屡次上书言事,多切中时弊,因此得罪了权贵,不得已而辞官归里。终于未逃脱权贵的魔掌,被迫害致死。有诗文集十卷,李白曾多方搜求,惜未能见。

当李白得知怀一长老是陈子昂故人,便格外敬佩。怀一见李白才器不凡,也颇为赏识,尤其是李白对陈子昂的倾慕之情,更使长老感到欣慰。

一天,怀一长老郑重其事地邀请李白到他方丈室中,说是有要事相商。李白进得室来,看见老和尚正襟危坐,神情肃穆;又见他面前几案上放着一个黄色锦缎包袱。正欲问询,未敢造次,只按着老和尚手势,在几案对面坐下。小沙弥献上茶来,他也只说了一个“请”字。用茶已毕,怀一长老随即命撤去茶具,这才慢慢说道:“我唐自开国以来,诗文承六朝余风,骈丽有余,风骨未振。无补社稷苍生,徒供宫廷行乐之用。吾友伯玉,崛起于蜀中,振名于都下,始挽数百年之颓风,初复风骚之正传。可惜其年不永,其志未竟。……”说到这里,老和尚低下头来,默然良久,深情地抚摸着几案上的锦袱。然后抬起头来,以充满无限期望的眼光看定李白,开始是喃喃自语:“我盼了多年的人终于来了。”继而毅然说道,“继吾友未竟之志,开我唐百代之风,为千秋万世垂训——此事就托付你了。”老和尚一边说着,一边将案上锦袱捧起,交到李白手中。

李白连忙双手接住。解开锦袱一看,原来是《陈拾遗集》十卷。显然是怀一长老将他珍藏多年的亡友遗著赠与李白,并希望李白成为陈子昂的继承人。

李白拜谢已毕,别无客套语,只说了一句话:“晚生定当不负长老厚爱!”而这正是怀一长老期望的一句话。

从此,李白便在山中研读陈子昂诗集。

陈子昂的诗,朴实无华。初读,并不怎么吸引人。但越读越觉得言之有物,意趣高深。《感遇诗》三十八首,或感怀身世,或讽谏朝政,或忧时伤事,或悲天悯人,一种慷慨郁勃之气,使人想见作者的高风亮节和如椽的巨笔。特别是读到《登幽州台歌》:“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李白不禁高声吟唱,击节赞赏:“这才是大丈夫言志抒怀之作啊!”

然后,李白又研读了《观荆玉篇》、《鸳鸯篇》、《修竹篇》,特别是《修竹篇》和诗前的《与东方虬书》:

今文章道弊五百年矣!汉魏风骨,晋宋莫传,然而文献有可征者。仆尝暇时观齐梁间诗,采丽竞繁,而兴寄都绝,每以咏叹,思古人。常恐逶迤颓靡,风雅不作,以耿耿也。

这一段文字引起了李白的深思:“什么是文章之‘道’?什么是‘风骨’?什么是‘兴寄’?……”

李白翻来覆去思索的结果,发现《观荆玉篇》并不仅仅是写荆玉,《鸳鸯篇》并不仅仅是写鸳鸯,《修竹篇》也并不仅仅是写修竹。它们都是借这些事物寄托作者的感慨,抒发作者的怀抱,使人读其诗,想见作者高尚的人格和优美的情操。李白又进一步联想到汉魏佳作,也多是如此。不但写景,而且写情;不仅写物,而且写人。不论是写什么事物,志士仁人之心,英雄豪杰之志,总是充溢字里行间,使人振奋,发人深思,启人遐想,自然有一种潜移默化的力量。于是李白明确了:这就是文章古道,这就是诗骚正传,这就是汉魏风骨,这就是陈子昂提倡“兴寄”的用心所在。否则,写山水就是山水,写草木就草木,写虫鱼就是虫鱼,那有什么意思呢?[1]

李白回想起在故里时写的一些沈宋体的少作不觉汗颜,自言自语:“雕虫小技,壮夫不为!”然后一跃而起,提起笔来在一张诗笺上写了几个大字:“将复古道,舍我其谁!”并把它送给了怀一长老。

直到秋天,李白才离开峨眉山。怀一长老一直把他送到山下,青衣江边。

李白从青衣江坐船到嘉州。途中夜里,看见半轮秋月倒映在江中。这倒映在青衣江中的半轮秋月,给他以无限亲切的感觉。好像它知道李白到嘉州以后,便要东下长江,从此远去了,因此一路伴送他。李白也觉得它好像是故乡的化身,峨眉山的化身,怀一长老的化身,陈子昂的化身……“峨眉山的月亮啊,你将永远照耀在我的心头。我要把你的清光带到天涯海角,我要把你的清光洒遍人间……”李白靠在船舷上,久久看着水中的月影,并悄悄和它说话。

李白在嘉州东南的清溪驿,买舟东下。在出发的这天夜里,他多想再看一看“峨眉山月”“影入平羌”的景色,可惜天阴欲雨,终未能见。虽然处处有江水,时时有明月,但终不如峨眉山月那样令人难忘。于是李白写下了《峨眉山月歌》: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1] 沈宋体:武后朝沈佺期、宋之问二人之诗对仗工整,辞藻华丽,一时甚为流行,影响及于开元。四 出三峡

李白经渝州、夔州等地而下三峡。沿途之上,不仅山水佳胜使他处处留连,而且巴人的歌谣也使他时时驻足。因此直到开元十三年春天他才出了三峡。

出了三峡,便是荆门。荆门山和虎牙山南北对峙,长江从两山之间流过,真好像是荆州大门。过了荆门,天地忽然开阔了许多,崇山峻岭至此便完全消失了。尽管李白回头望了又望,再也望不见连绵的巴山,只见变化多姿的楚云,在烟水苍茫的江面上飘着。碧绿透明的江水,依然是锦江的颜色,好像是故乡的水在给游子送别。翘首东望,江水遥接天边。那天水相接的地方便是大海吧?那海云升起的地方,会出现人们传说的海市蜃楼吧?……李白就眼前景稍一构思,便吟出《渡荆门送别》一首: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李白一面欣赏着江上景色,感到心旷神怡;一面怀着依依惜别的心情,离开了故乡,走进了新的天地。一路上,看不尽芳洲碧树,听不尽莺啼雁鸣。渐渐日色向晚,海月东升,远远地望见了城市的灯光。啊!原来是荆州首府——江陵快到了。

荆州,是唐代山南东道首屈一指的大州。州治江陵,不仅是历史名城,一千年前楚国首都郢城所在之地;也是当时的中南重镇,东西南北的交通枢纽。西上巴蜀,东下维扬,北去京洛,南往湘黔,均须由此经过。江陵自唐初就设置了大都督府,其商旅之众多,市井之繁华,不亚于成都。李白到此,自然要流连一些时日。

他和丹砂首先游览了江陵城内城外一些主要街道,然后又游览了楚灵王修建的章华台的遗址和楚国国都郢城的遗址。郢城在纪山之南,故又称纪南城。一路之上,只见近处:紫陌朝天,垂柳夹道,车马往来,行人如织;再望远处:岸芷汀兰,郁郁青青,帆樯出没,水鸟上下。忽听得一阵歌声从江边传来,曲调十分动人,可惜歌词听不清楚。李白便沿着江岸找去,却遍寻不得。向路上人打听,那路人说:“这有什么稀罕!你到酒楼上去,自有唱曲的人。本地的‘西曲’是天下闻名的。”

他们特地找了一家清雅的酒楼,刚一坐定,果然便有两个歌女怀抱琵琶走上前来,一个年方及笄,一个徐娘半老。李白请她们两人都坐下,接过她们递上的节目本子一看,上面列着一长串曲名。李白不及细看,便对二人说道:“你们想唱什么就唱什么吧,尽管拣你们拿手的唱来。”于是二人便调了调弦子,一曲一曲唱了起来。她们先合唱了几段《江陵乐》,又合唱了几段《采叠度》。李白感到这里的“西曲”比巴渝一带的歌谣更为优美,歌词也清新可喜,因此他把这些歌词都一一记了下来。李白又叫年轻的歌女单独唱几支。她开始唱了几段《那呵滩》:

江陵三千三,来往那呵滩。上滩登天难,下滩鬼门关。闻欢下扬州,相送江湾头。愿得橹篙折,天意使郎留。……

李白不禁失声叫好,丹砂也跟着叫“好”。那女子低下头来,调了调弦子,又唱了一支《女儿子》:

巴东三峡猿鸣悲,夜鸣三声泪沾衣。我欲上蜀蜀水急,行人一去不复归。

还没有听完,李白的眼泪就下来了。

然后李白又叫年纪较大的歌女单独唱了几支。她的声音虽不及少女的清脆圆润,但却深沉厚实,吐字也特别清晰,显得功力远在前者之上。她开始唱了几首短曲,其中《作蚕丝》声词俱佳,李白为之击节赞赏不已,并将其中一首歌词反复咏哦:

春蚕不应老,昼夜常怀丝。何惜微躯尽,缠绵自有时。

然后,连干三杯,并叫丹砂给两位歌女各敬一杯。最后那妇人又唱了一支《西洲曲》: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度。日暮伯劳飞,风吹乌桕树。树下即门前,门中露翠钿。开门郎不至,出门采红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楼高望不见,尽日阑干头。阑干十二曲,垂首明如玉。卷帘天自高,海水摇空绿。海水梦悠悠,君愁我亦愁。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那妇人从容唱来,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好像这支曲子就是她自己心里的歌。李白听得连酒都忘记喝了。“民间竟有如此优美的天籁!如此动人的绝妙好词!这一支支曲子都是浑金璞玉啊!……”曲子已经唱完,李白还在沉思。

李白听完曲子以后,又问了两个妇女的身世。年轻的一个是船家女,父亲不幸葬身鱼腹;年长的一个是商人妇,丈夫出外一去不返。两人都无以为生,因此沦落为酒楼歌女。李白听了,又为她们感慨一番,但别无办法,只有加倍给了赏钱,便打发她们走了。临走时,她们再三道谢,李白却说:“该我谢你们哩!”两人大惑不解。李白又说:“我给你们的是铜钱,你们给我的是黄金。”两人更大惑不解了。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说:“但愿听曲的客人都像公子这样就好了。”丹砂送她们下楼时,她们又向丹砂道谢。丹砂说:“这几个钱算不得一回事。等我们公子当了宰相,请皇上下一道诏令,彻底解救你们!”两个歌女睁大了眼睛,又是惊,又是喜,又是莫名其妙。

当天夜里,李白便写了几首《荆州歌》。但看来看去总觉得不及歌女所唱的天然美妙,便只选了其中一首保存下来:

白帝城边足风波,瞿塘五月谁敢过?荆州麦熟茧成蛾,缲丝忆君头绪多,布谷飞鸣奈妾何!

李白在江陵,除了搜集歌摇外,也去章台走马,又到城南猎雉,还到江湾泛舟,甚至还去看过一次跳神。每到一个地方,他总是什么新鲜事都要尝试尝试,几乎忘记了从事干谒,他也不知道江陵有什么人值得他去拜访。

一天,友人吴指南来告诉李白一个消息:道教大师司马承祯要去朝南岳衡山,正经过此地。李白如果要去拜访,他可以引见。李白在匡山读书时就听道士们谈起过司马承祯。他字子微,自号白云子,一向隐居在天台山玉霄峰,得道家真传,有服饵之术。李白听赵蕤也谈起过司马承祯:他本来也是一个士人,博学能文,对老庄之学,造诣尤深,后来便出了家,成了道门龙凤。武后时,累征不起。睿宗时,召赴京师,深受赏识,封以官爵,固辞,仍然回到天台山中。玄宗即位后,又召赴京师,颇加礼敬,仍不受官爵。李白对此人早有钦慕之心,便在吴指南陪同之下,欣然前往。

司马承祯连日来门庭若市,宾客满座,更兼多是州县官吏,所求无非长生、黄白之术,所谈无非客套虚语。一个二个言语无味,面目可憎。他已是年近古稀之人,早感神疲体倦,便将身子斜靠在几上,双目半闭,运气养神,只是不时将麈尾轻轻拂动,表示他仍在接待宾客。忽听得道童来禀,道兄吴指南引客求见,并呈上名刺,司马承祯一看上面写着:“峨眉布衣李白,字太白。”司马承祯便吩咐“请”。不一会就见吴指南领着一个青年公子走了进来,好像带来一股清风。司马承祯不由得抬起身子,睁开眼睛。细看此人风神特异,与众不同。[1]亭亭如孤松独立,飘飘如岸柳迎风。若非王夷甫转世,必是嵇叔夜[2]后身。接谈之间更觉此人不仅口齿爽利,如寒泉漱石;而且天资颖悟,识见过人。他既不求长生、黄白之术,又不做世俗客套语,只把那老、庄精义求教。大师稍一示意,他便举一反三。譬如他请教“无为”之义,司马承祯说:“顺其自然。”他便说:“以之养身,便当如日月之运行,草木之荣落,不为违天之事;以之为文,便当如清水芙蓉,长空白云,不事雕琢之技;以之理国,便当顺民之情——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不兴烦苛之政。故曰‘无为而治’。”司马承祯连连微笑点头:“妙解如君,始可与言道已矣!”又看定李白说:“君家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但又说,“观君眉宇之间英气勃勃,言谈之间不忘苍生社稷,毕竟志在匡济。以你之才识,当此开元盛世,自是鹏程万里。待你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事毕,再到天台山来找我吧。”李白看着道士的白须,脸上闪过一丝疑问。司马承祯将麈尾一拂,笑道:“岭上白云,松间明月,无往而不相逢。”他立即恍然大悟,说道:“功成,名遂,身退——这正是晚生的素志。”便欣然拜谢而去。

李白回到下处,一连数日,回味着司马承祯对他的指点和赞扬,不禁飘然有凌云之概,于是浮想联翩。他一会儿想起《神异经》中所说的:“昆仑山有大鸟,名曰希有,左翼覆东王公,右翼覆西王母。背上小处无羽,一万九千里。西王母岁登翼上会东王公。”他一会儿又想起《庄子·逍遥游》中所说的鲲鹏。他觉得司马承祯好像是希有鸟,自己则好像是鲲鹏。只有希有鸟能认识鲲鹏,也只有鲲鹏能认识希有鸟。于是李白便开始构思《大鹏遇希有鸟赋》,后来又干脆改为《大鹏赋》。

他恍惚看见北冥天池中的巨鲲,随着大海的春流,迎着初升的朝阳,化为大鹏,飞起在空中。它一开始鼓动翅膀,便使五岳为之震荡,百川为之崩奔。接着它便在广阔的宇宙中翱翔,时而飞在九天之上,时而潜入九渊之下,那更是“簸鸿蒙,扇雷霆,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只见它“足系虹霓,目耀日月”;只见它“喷气则六合生云,洒羽则千里飞雪”。它一会儿飞向北荒,一会儿又折向南极。烛龙为它照明,霹雳为它开路。三山五岳在它眼中只是一些小小的土块,五湖四海在它眼中只是一些小小的酒杯。古代神话中善钓大鱼的任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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