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沙鸥
出版社：新星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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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一切光源都熄灭：沙鸥诗集试读：
雨季情诗
听
听着你回来了
渡过夜的领地
听着
你走了
喑哑的楼道
衰弱的银粉似的足音
早晨是一条
死鱼
嘴里开出罂粟花1988年2月23日 重庆
画廊
我在彷徨中
监测
你目光的轨迹
夕阳灼焦了的荒野
一小块麦地
而你，在日历上
撕去的都是明天
一个透明的
酸懒的灵魂
露珠不想变成泪
你的窗关上了1988年2月24日至25日 重庆
哑语
我和你的深巷
挤满眼睛
无花果悄悄开花
浅浅的一笑
轻快如柳絮的步履
夜里会欣然一亮的眼神
我破译
用甜蜜的想象
你属于别人
住在我心上1988年3月2日 重庆
静静的夜
踟蹰于窗前
一个流浪汉
听见无弦的琴声
小甲虫在书脊上爬
时光叠成的舢板
在你梦中颠覆
好多年，我悲哀地
在人世的窗前踟蹰
窗里没有灯
窗外
没有灯1988年3月3日 重庆晚晴
桃花丛中
小溪，断续地流
我额上的万里云
被你的
泪光
溶化了
浮游
泊在你之唇
太阳的圆心
多年未变的倒影1988年3月7日 重庆
手相
请给我右手
沟壑
荒原
折断的山峰
网罗中的小路
一幅晚秋的风景画
风从画中吹来
瑟瑟的
真冷
不是你的
正是你的1988年3月7日至8日 重庆
寄语
播在你门内的籽种
都沉积为石子了
你的眼不会眯上
一朵鲜红的郁金香
开在雨中
孤零零的绿岛
不是春菇痴长季节
楼道不会使人迷路
有你的背影
房脊和暮色
还有一只蜘蛛1988年3月9日 重庆
近望
越过我的厚墙
蟹青色的孤寂
你回头一笑
蝴蝶泉边
我用倒影，缀成
少年时的神话
好宽的嘉陵江呵
远去了
去远了1988年3月9日 重庆
等
等你
你不知道
夜的山谷
风声，写一首
悲凉的冷的诗
没有曝光的底片
桂的金黄
荷的浅粉
在空白中叠印
听见脚声了
那只是我的1988年3月10日 重庆
苦恋
云雾占领的山上
是你的家
枫叶红了又绿了
我用童心作筏
有马蹄从我身上踩过
我蘸着血，彩绘
献给你的苹果
和贺年卡
漂泊。在你门外
不，在你心外1988年3月10日 重庆
当你寂寞时
一群闹嚷的麻雀
飞落瓦楞
又如乱线飞起
一只慵困的红蜻蜓
在残荷上
数着寂静
沉郁的三月风呵
一朵云
一口井
一把火一块冰1988年3月14日 重庆
桌边
时间和门
冻在雪山下
窗帘。岩画
红珊瑚的小圆桌
我们默默相望
关山几万里
候鸟的扑翅声
点燃一支烛吧
琴
在哪里1988年3月20日至21日 重庆
我和你
灼热的，一片霜叶在
你身边飘落
流星化为一条脚印
燕子该剪云而去
然而，命运
在掷骰子
光环、花圈
远景、近景
残阳投射的石塔
是修长、修长的1988年3月22日 重庆窗外
一股寒气，卷裹
一幢危楼
倒向我
我凝视自己
一个小行星
追踪月球的行旅
红灯像宫廷的宝石
关门的响声
锁门的响声
海煮成雾1988年3月29日 重庆
问
关上了你的窗
淡蓝的眼睑
一泓秋水
画纸，泼上灰的色块
雨天
如线的愁怨
落自你眉头
没有风
满河的浪
鱼
困在乱石1988年4月6日 重庆
楼外的召唤
楼窗下，游荡着
一个夏夜
一个黑影
长颈鹿困在地平线
断了桅樯
我弯下腰
夜繁殖现代舞曲
我坐在屋里
屋里
没有我1988年4月7日 重庆
浮雕
只看见半张脸
在时钟的波浪里
我旋转
绕着太阳
冰封的水乡
找不着一柄斧
去丛林深处
劈一条小径
悬之于壁
等你回过脸来1988年4月7日至8日 重庆
荒原
红色的草
黑色的草
我
弯腰如环
拾拣自己的遗骨
心里在呼喊
有小河爬行远处
不
地壳断裂了
寻你而来1988年4月23日 重庆
巴赫之死
他要看清这个世界
而纱布
缠住了太阳
我在月光里显影
他睡着了
弦的振幅消失了
我站在你面前
夜的湖
我们之间的
黑洞1988年4月23日 重庆
夜访
你的床头
一株垂柳
月光抽出万缕丝
纺织
一个没有根的童话
门在老化
谁能在树荫下
我在岸边
而你，那双眼睛
是桃花水1988年5月17日 成渝车上
无题
痉挛的熔岩
在地层深处
找一扇门
白藤疯了
香樟树呆了
你在我的怀中
夕阳烧红你的唇
而窗前
玫瑰正在凋谢1988年6月27日 重庆
不能忘却
半个世纪
用刀尖
在我红热的掌心
镂刻你的名字
光秃秃的火焰
秋风哭着走过门前
落叶
是你的足音你蜷伏于化妆盒
不是躲开我
珊瑚坝江边
有芦花在风中招魂1988年11月17日 北京
有人叫你山妖
鞭炮的节奏
醉态的潮
哆嗦的大花窗帘
你的腰
乱风中的竹
冷山、空庙
有一粒水珠
滑落于睡莲
霜冻了灰墙
我瞅着
怕你回到画上1988年12月5日 北京
浴
月亮的光源
青春净光的冰雕
你从何处晚归
救护车与救火车
缩短了东方的夜
我被苦寂分解
水声是花粉粘成的
他竟能熟睡
一个盲人
而我，关在门窗外1988年12月5日 北京
影集
一次陨石雨
从少年落到中年
碎裂了
当你进入这个世界
每个残片
都有焚烧的裂纹
酒杯与寂寞中
考古学家
有多少困惑多少泪
苦行于深夜江边
你的影集之外
也是冷森森的1988年12月8日 保定
环
圣母的光环
火烫的一双胳臂
冻土的断层
一粒种子睁开眼
有蜂鸟飞过
衔来一角晴天
活得太累
爱得真苦
瞬间是永恒
我的家
车票垒起的庄园1988年12月8日 保定
巧克力
我是甜的
从你口中降落
酸涩却结晶了
似碎石
铺成一条古路
每日之晨
目送你外出
霓虹灯的橱窗
穿燕尾服的巧克力
列队起舞1988年12月8日 保定
跟我走吧
床上一侧
长出了灰白的蘑菇
鼹鼠，成群结伴
来自展览厅的玻橱
向门缝拥挤
你躺在收录机的磁带上
转成一个烟圈
别问，去哪里
我不知道1988年12月9日 北京
断桥
炉火旁，苹果
在糖水中悲叹
我像蜜蜂进出蜂房
进出你的家门
你
有蜘蛛一样多的腿
一言一笑都活着
闹市的眼窝深陷
天空是铅板
立交桥如巨兽之肋1988年12月25日 北京
探病
半遮着
半轮明月
几缕幽梦的云影
海凝固了
素白的浅滩
留下落帆的船
世界下着雨
在你的淡蓝中
给你念了一首
写给你的山水1986年4月23日 重庆
回声
听着发呆的湖水
守着
沉睡的
弦
一千年了
在戈壁滩上
瘦长的影子跟着我
回声来自我的背后时间
恍然断裂1986年5月24日至26日 重庆
别
飘落于江上的
红叶
风中的蓝烟
割断的梦
你的眼睛
是我的书
太远了
古村
板桥
而浓雾
还裹着夜寒1986年12月19日 重庆落叶
门外是雾
我还捧着
浅红
圈成的井
门外
是晚秋的雾
书，阖上了
你的脚声
寥落如流星
门外是
雾中的远山1986年12月25日 重庆
梦游
那一束光
来自你的眼中
拧紧我的心
树上的桑叶黄了
我成了蚕
惶惑地蠕动
吐着丝
你扶起我
我已脱落翅羽1987年1月6日 重庆
夜渡青衣江
密密层层的
思
念寸断的灯影
那幽黑的远处
山外的山
你的窗还是那么小
渡口呢
木船划过心上
甘蔗林有雾1987年8月4日 广州
错位
一只红蜻蜓
住脚于一片黄叶
月光
丝丝缕缕
绣着镀银的虚幻
池塘轻弹着
水圈的温柔
黄叶掉落了
无边的海浪
望不着的孤岛
黄叶还在掉落1987年9月19日 重庆
给你
重病之夕
死神向我窗台走来
阖上双眼
阴霾的村野
草根如戟，挂满
兄弟的残片
活在自己的壳里
真够累了
悠悠荡荡、一路
失落自己的姓名
只是留着你1989年1月6日 北京
赠
赠你一片枫叶
一片猩红的枯叶
春天，乌鸦盛开枝头
夏天，雷火的炼狱
而秋天
呼救的夜
结出黑色的衰落
请你用智者的额
抚摸它
我很冷1989年1月7日 北京
颐和园寻踪
冰封的湖能寻回什么
尽是错乱的刀痕
在冻僵的瞬间
浪
怜恤过自己么
而人，被阳光
抽搐成又黑又小的剪影
闲置在刺眼的锡纸上
杨花零落为湖泥了
寂寂无声处
我用双手
捧住你的脸1989年1月15日 北京
今天好冷
无数的切线
昆明湖在我脚下
碎裂了
绿水都是皱纹
我遇见了谁
谁在园中等我
十七孔桥下
薄冰融为一扇长窗
你在月城冷夜
明天是另一个冷天1989年1月17日 京渝车上
漫步黄昏
一棵树一块阴天
两棵树
一条路
无意挽留残阳
红叶上的血够多了
枯草是多情的
絮语挂在草尖上
明晨就是露珠
三人向暮霭走去
我和你
还有一个黄昏1989年1月23日 重庆
凌晨的猜想
扑灯蛾飞出的
一摞圆圈
夜兰香用风尘夜话
春雨揉摸着新笋
山城风吹散你的幽思
我不像你
睡不着是害怕醒来
从壳中走出
你的手
如蜜蜂之舞1989年1月29日 重庆
海思
不要问海
有只鸟飞于烟波之上
蛙声粘贴残荷
少年的鼓
晚冬了
千万颗晶滢
从海心升起
你的熠熠耳语
有只鸟在海面盘旋1989年2月4日至6日 重庆
待
路上，蓑草扭成鹿砦
狼在林中假睡
我为你折一纸方舟
来
向我
牵着霜风的衣襟
跟着残月
我的一片瓦
容得下
你的哭声1989年2月22日 重庆
窗的狂想
红热的天空
红热的
高楼和街
青铜塑像在熔解
拉住江河的源头
把湖抱进窗
让我沉入湖底
火的沙漠1989年3月3日 重庆
枕边
你把海浪，轻轻
涌到我的枕边
小蘑菇有清香的耳语
圆伞护着
连根的情爱
同伴睡着了
她把孤寂让给你
月亮是红的
月亮是白的
浪上，是破碎的1989年3月6日 重庆
旋转舞台
你走着钢丝
没有追光
蓓蕾是摇篮里的石头
氤氲之谷
我冻僵了
水晶的蚕
在菜子秸上
织着
自己的茧
一条泥路。一支箭
射向泪的河1989年3月30日至31日 重庆
晚归
依着我的房门
你睡着了
南飞的雁
山的多条曲线
缠酸了翅膀
你的环我的环
粘结
两个火炭灵魂
红烛，染暖了
玻璃窗外的白雪
有天鹅起舞1989年4月26日至27日 重庆
戏水
湖面截断了你
你为自己织一张网
那柔软的
飘悠地扩散的网
透明的蓝天在水中
月蓝的透明湖水
在你的眼中
弯下腰
长发接上长发
鱼群将攀扶
游于晴空1989年4月28日 重庆
拾贝
邛海之星
你童年的鳞片
一间间扁平小屋
关锁过
几多清冷月色
静悄悄的青山呵
上千朵李花
萎蔫了
浪的葬礼
你用双手的渡船
打捞着我1989年4月29日 重庆
无题
响箭似的暴雨
你独自站在雨中
一株剥落新叶的树
我听见
你心上的伤口
裂开如崖岸的洞穴
天空是桃红色的
雨水从长发
流成滔滔江河1989年5月30日 重庆
等待客人
一座昏乱的珊瑚礁
雷声中爬行
蜗牛之旅
秒针
画着无休止的问号
你的白日梦
我的虔诚的午夜
都在守望窗口
漫长的昏昏沉沉
檐下，倒挂
着一只尖叫的蝙蝠1989年5月31日 重庆
祭
把泪花，拼缀
一个酸心的十字架
送他远去
公路是沉睡的蛇
灵车却在急驰
桥头堵塞了
一根羽毛浮在河里
骨灰盒中，锁着
他的残稿和我们的情书
足音
荷塘秋雨
越走越近的墓地1989年7月6日 重庆
游踪
那一年，我们
在钱塘江堤
看退潮归海
万树梨花听风雨
你呢
从杭州湾寻觅到彝海
白昼丢失了
荒寂的月球你的心
无数环形山
大海的泪痕1989年7月8日 重庆
小溪
一条软化的水晶
娓娓地
打我的天空流过
山岭陆沉于彩云
碎石分解为羽毛
贝多芬把月光
裁成一组一组音符
水车柔顺地转动
一只小猫咪
追逐一只红蝴蝶1989年7月23日 重庆
望云
这一张帆是我的
小樱桃结出苹果
钥匙藏进石头
没有云
那一幅浪是你的
山峰栖身于峡谷
黑猫吹着笛子
云没有
偷走了月亮
留下一双你的眼睛1989年7月27日 重庆
约会
我在门外等你
石榴花开了
一团一团情思
牵引我走向湖
湖水在焚烧
门外，我在等你
石榴花谢了
赤红在空中盘旋
忧郁的烟
猎人击中的流血小鸟1989年11月30日至12月4日 北京
你听我说
心上有一座荒山
山上有一个破庙
庙里有一位老和尚
浓雾降临之晨
老和尚死了
我走在潮湿的坡地
无家的水在漫流
默默地深挖墓穴
安葬一份孤独
你向我走来了1989年12月1日 北京
无题
我们护佑一炉火
护佑
最后一方地
窗外，严寒
白面的乐师
在电线的五线谱上
写满凄厉的旋律
熄灯吧
四
垛墙坍塌了我们俘获
整个黑夜1989年12月2日 北京
谢你一吻
你的吻印
留在红叶上
秋霜化为满山的露
清冷的湖边
走着如牵牛花爬满我一身的清冷你在玻璃窗中
露珠扑闪于我手掌
一付使蜡烛含羞的项链
等着你
穿过透明的岩墙1989年12月3日至4日 北京
小城之冬
铁青色的大塘
一条醒着的鱼
新楼与破巷都融解了
小贩用烛
把边城
烧出一个个针眼
有彝人在墙根憨睡
想去看望一位朋友
不知该说什么
鱼在塘里游着1989年12月31日 北京
我在窗口
按不平你湖上的浪
移不走
铅灰的山影
蹒跚于隘口岔道
太久，小桦树长成柴片
化为烟了
鱼在网中
从网眼的荧屏
观赏
跳龙门的镜头1990年2月7日 重庆
断章
明净的窗玻璃
渐渐
挂上了尘雾
一枝烟飘成空洞的天桥
插着紫丁香的白瓷瓶
在你心中碎了
没有看清面容
走了
留下一个黯淡的笑
如一朵雨中的百合1990年4月23日 重庆
夜航
在你的臂湾
给我一个泊位吧
我好累
那片雾散尽了
冬天真的来了
我在药碗中
看见
我的短发
已荒如霜草
夜风吹不尽思念
树影更迷离了1993年9月2日 北京
等候
深谷有雾的波涛
卷走了流浪的云
早晨总是这般清醒
逆流中的鱼
渐渐，有铅
浇铸我的双腿
我闭上眼睛
就看见工蚁修巢
又拆毁了
晴天，烟雨纷纷
一把断弦的琴1993年9月15日 北京
古城
是去捡拾残片
还是去修补
古城
大雁塔上
看见我么
我喝一口汤药
好酸苦
年轻时候
满院的玫瑰
大碗的羊肉泡馍
这份潇洒
你不会有1993年9月15日 北京
等
黄土高原的沟壑
传说是一个女人
用眼泪冲决出来的
奔流澎湃之声
夜夜，来自
我墙上的斗方
雨天，你背着孩子
泥泞如沼泽的路呵
黄河岸边
我为你拴牢
一条羊皮筏子1993年10月2日至8日 北京
遥远的声音
云雀，天天
穿过晨星的网
每一句歌
我都听见了
曾去寻找过你
在大河桥头
黄土高坡羊肠道
难产的产妇
看见，生命
一寸一寸离开
你久住无窗之屋
又是雨季1993年10月22日 北京
永恒
我等你在邛海之滨
青幽幽的北山
黄了
又秃了
不能如往昔
划一条小船
去湖心
为你
网起一弯月
归来吧
一会儿风雨住了
满湖的白天鹅
都飞走了1993年11月24日 北京
失恋者
周家湾寻诗
故居
这临江小屋是空的
像我的日记
落花
夕阳
消逝于遥远的浪
渔船还在江上追寻
把网
撒向我的脸
谁在喟叹1986年2月25日 重庆
小巷
小巷。腊梅
枝桠似的小巷
悄悄地
贴着你的脚声
你是烛光
我背靠着黑夜
何处寻访你的清芬
缓缓地
听着我的脚声1986年2月26日 重庆
断想
一束微弱的光
挤压过
寒夜
散射了
但都是星
冷湖以水晶的陵园
指望着
一个个坠落
它们运行
自己的弧线1986年3月3日 重庆
窗前远望
一尊石头雕像
夜色是腥的
拂晓是甜的
大江是醉的
云影是酸的
远山是苦的
一株白杨树
呵
一张弓1986年2月27日 重庆
觉林寺
楼群。公路
彩绘的瘦小佛塔
不是我的
月夜
苗圃的小路
你鬓角的柔发
弹拨着我的细语
一张张棋盘
只剩下残局1986年3月1日 重庆
原注：一九四
二
至一九四六
年我念大学时，在重庆南岸周家湾住过四载。四十
年后重访故居，百感交集。无题
一面镜子
一双眼睛
晨光
暮色
我的心拴着
看不见的线
我在钓鱼
鱼在钓我1986年3月26日 遵义思
两方楼板四面墙
像掷骰子一样转动
储存心底的苦涩
又倒回嘴里
听见我磨牙的声音
圈栏里。午夜
牛在反刍
我也躺着1986年5月1日 重庆
动物园看虎
我们对望着
从你的瞳孔
看见我自己
我像射落太阳的武士
还有门票
观赏我的
怎么会是你
而且
给我留下一条
长满牙齿的路1986年5月8日 重庆
读友人书
长江与黄河
是两行泪
捂住胸
像隐匿着初恋
血从指缝流成霞
走碎了大半生
艾蒿之根在熟睡
忠淳的落叶
月亮真美
月亮在水中1987年6月26日 重庆
边家山
房门一把锁
女人抱着孩子
在檐下
守住寂寞
男人都赶火把节去了
苦寒的村子
一个衰老的裸妇
梦中正在分娩
苞米叶是绿的
牛，迈着安闲的蹄1987年7月26日至28日 重庆
山野
青幽幽的苞米地边
两条水牛啃着草
啃着
干硬的时光
越过牛背
她在看什么
满脸皱纹
满山皱纹
下雨了
小路弯弯曲曲
滑进了山坡洼地
牛与放牛的人
呆呆地站着1987年8月2日 广州
失恋者
一口不见鳞光的井
井绳，难以测算
你的深浅
我等待，如
干裂了长裙的鱼
酸雨，锈损了
涂上亮漆的轮子
辗过时间的坟
走出我来
穿越白垩纪的地层
我无泪
满身的星斗1987年12月18日 重庆
老和尚
他从天井一角切过
拱桥没于厢房
一汪净水
一片清风
月如扁舟
停在矮屋之脊
他不知道
轻轻掩上柴门
古庙更空寂了1988年3月29日 重庆
又是开花时
悄悄脱身闹市
幽独的玉兰树下
又写一页
幽独的哀思
轮椅的车辙
遗留我的眼角
更深了
年年，我带走
一片花瓣
你凝视的话语1988年3月29日 重庆
山村
两只粗笨的手
捧着
小块蜂房
山色，骆驼的峰背
风声也是沉默的
安宁河
在碎石上蹓跶
肩着厚重的山影
几条炊烟
拴牢土地的绳1988年5月29日 冕宁
峨眉山
上山
绿茸茸的
深谷大山
我，一只甲虫
在一团乱线上爬行
密封的灌木林
谁窥视过
万代繁衍的奥秘
时间在这里凝冻
人世被绿色遗忘
荒无足迹
来路迢迢去路迢迢
而风
要把我剥个精光1988年5月25日 西昌
大杜鹃花
一种颜色是萧杀的
你用宽大的手掌
托起
太阳的火球
没有眼睛
没有爱
你在雨中消瘦
高寒中零落
死了
一地血
却站着1988年5月25日 西昌
云海
在孤岛上
我自己
也是孤岛
云浪，拍着
狼的悬崖
拍着
走了一生的瘦腿
看不见狂笑的群山
酒气醺醺的小路
等候
一叶轻舟
向无边渡去1988年6月8日 乐渝船上
这里还是冬天
松涛裹着风
从军棉大衣射过
寒冷封锁全身
没有看见鹰
金顶之夜不是巢
枝上叶芽多么细小
雨
疯疯癫癫落着
我朝山的热汗呢
苦于北方
走开了
这里还是冬天1988年6月8日 泸州
舍身崖
崖下的猴声鸟语
崖畔的云
魔杖的诱惑
多少世代的哭声呵
我在冷雨中久看
伤心的泪养育的杜鹃
开得真红
石头都踩得光滑了
不是为了凭吊
为了忘却1988年6月8日 乐渝船上
夜店
山风、山雨
一条颠簸的篷船
佛光不属于我
但愿有云
遮掩我的憔悴
金顶是苦寒的
山路如蛇
咬断了梦
为何爬陡坡
三
千米明晨有日出么1988年6月9日 乐渝船上
大佛之乡
乐山大佛
从九曲栈道踉跄而下
为了向你膜拜
匍匐于你的脚背
浸骨的寒气
依着唱歌的风
从趾缝袭来
我困惑地仰望
你，身上
满是青苔
岷江流到头了1988年6月6日 乌尤寺茶馆
乌尤寺青衣亭
遥望片片叹息
青衣江
你被大渡江吞没
奇秀的水色，化为
不褪的苍白
木城的鱼
千佛崖的帆影呢
而大渡河
也与岷江消融了
折断的一支箭
海
不知何处1988年6月6日 乌尤寺茶馆
在大佛耳边
一次，十次
亲昵地呼唤
我老了
耳洞，幽深莫测
长满了青草
只见那只大手
平展在他的膝上
千年
捏瘦了岷江1988年6月6日 乐山
崖墓
宁静如秋月
灵魂为崖石封存
有陶俑陪伴
墓中不寂寞
灯光的黄昏
我走向深处
灼热的阳光
只是活人的梦
不要什么了
什么都不需要了1988年6月6日 乐山
凌云树道
每走一步
都有沉甸甸的落叶
从头上飘在心上
落叶也有鲜绿色的
黄庭坚、苏东坡走过
寻找不着
他们的鞋印
许多树
刻了许多名字
歪斜的字迹都胀大了1988年6月7日 乐山船上
彝海
青松林中
不知哪个年代
落叶填补了坑洼
前后都没有路
树梢是膨胀的云
林木之间是海
脚边开着
淡紫的羊角花
走过一棵青松树
还是一棵青松树
都累了1988年12月11日至12日 北京
彝家小姑娘
你瞅着陌生人
用陌生的眼神
像彝海
世界只有树叶大
汽车的轮印
我儿时跟踪过
赶到一条无桥的河
你在寻思什么
没有人作伴
如你祖母的童年
寒瑟的群山1988年12月13日 北京
海边
斜坡。地毯似的芳草地
高山的梦幻
一排绿色小屋
像一个少妇在睡
懒得去想男人
小路连着冷冰冰的海
长年都是不声不响
山上寒雾空濛
看不清
火塘的冷暖
岁月的流失1988年12月13日 北京
挨着海边走
歪歪扭扭地走
每一步
都翻开一页画册
枯叶
树根
奇异的石
从起点走到起点
走成一个圈
彝海是诱惑人的1988年12月13日 北京
桤木树枯了
傍着海水
一棵古老的
桤木树，枯了
扶住这时间的遗物
见水面
背靠山影与云影
我也成了古木
枯死的树站着
有几只鸟
站在枝上1988年12月13日 北京
哭雪蕾
春节。子夜
天上还在飘落
焰花的彩翎
我赶到床前
你早已失去了声音
你的手
颤抖
如寒蝉的薄翅
一根火柴
支着的一盏灯
熄了
你闭阖双眼
阻拦记忆
从时间深巷走来1990年3月4日至8月20日 重庆
末班车
雨夜。孤黄的街灯
深秋在枯枝上
落着泪
我等了很久了
一条珠线
把长街拉长了
黑郁郁的远处
不会来了吧
我还在等着1990年10月24日至25日 重庆
竹海
阳光用一根一根线
穿起竹叶上的水珠
嫩绿的浪
闪闪灼灼
漫过一座山
又一座山
我溅落海底
听新笋
栗色的珊瑚
长成千万竿竹1991年4月12日至6月5日 南山
我的儿子
神殿。祭坛
广阔天地……
湿淋淋的一串夜
青森森的东窗凄惶
都挂在
冻僵的秒针上
我们在火炉旁
掷骰子
清脆的响声
流成洪荒的冰川
我游荡街头，常常
像从枪口射出
你的名字
泪流满脸1993年2月25日至5月1日 重庆
一个花荫中的女人
献词
一
夏日，从箱底
取出你的红头巾
煅烧我半生的一炉火
抚不平的褶痕
岁月犁出的浪二
森林风雪夜
候鸟回归
有野猪群从窗外溜过
你的耳语
一件无价的根雕三
我种的树越长越小
我杯中的月亮越喝越碎四
海洋的雾，涌了过来
晚秋痉挛着
我追逐
我的回声
五
金色的纸屑如灯蛾
飘舞你的发上
你抱着的
不是绢纸做的蔷薇六
我苦行于石林山径
指望，有天使
打开天堂通地狱之门
七
蒲公英在飞
河中浮冰碰撞
我擦去身上的湿泥
守着一株古槐
听新芽
穿透树皮
八
我依然呼吸着你1990年1月2日 北京
一个花荫中的女人
一我在车站徘徊
拾起
一页页秋色
我给你的信稿
有人把水盛进竹篮二
向石头问路
遥远的列车上
拥挤如罐头中的芦笋
春天却流淌于
你长长的睫毛
楼群推走了黄土地三
不知道是阴天或是雨天
冬来了
向冰冷的岩石攀登
求索
你心中的一块玉
风，吹散了
瞎子的曲谱四
七月的太阳长着尖齿
天上有一堆婴儿的尿布
路
在你印的方格纸上
我走得好苦五
是谁，把我们的夜
折成有宝石眼珠的鸽子
放飞了六
车轮的旋风
春潮的泥石流
我把自己的两只眼珠
放在掌心上
古尸在地穴中溃烂
爱是最短的捷径七
悬崖夹缝中
我们进山。脚下
小镇一窝狐狸
一线天一条云一缕长发八
小路爬在我身上
僵冻了的蛇
竹林、井台、黑瓦
那探身土墙外的桉树呵
你的家
钱塘江的八月梦幻曲
九
你笑。山野的果子都坠落了
你的眼睛
我回游的天
我翔飞的海十
一个苍凉的中音
一个问号
领着一个叹号
山崖有崩坍之舞
一只羊皈依十字架
十一
我寻找你的爱抚
田里。一头水牛
拉着迟钝的黄昏
犁着眼睑的土丘
十二
大海的褶皱都抚平了
我们走向夜里
抹去孤岛的地方
静悄悄
只有你唱着我
月光涂亮了地平线
颤动如弦
十三
零落了，二月樱花
风雨之夕
你是我挖掘出土的火种
曾在广寒宫里苦待
用疯癫的花芽
给苍白上色
十四
我在塘边捡回自己
一盒没有唱完的磁带
一根潮湿的井绳
一袋沉甸甸的梦
一帧你画的温存
十五
走进县城了
记忆的溃疡点
那临江的小饭馆呢
灰楼的倒影是饥渴的兽
吓走了杏花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