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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15: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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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美)威廉·福克纳著 李文俊译

出版社: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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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哗与骚动

喧哗与骚动试读:

前言

《喧哗与骚动》(The Sound and the Fury,1929)是福克纳第一部成熟的作品,也是福克纳心血花得最多、他自己最喜爱的一部作品。书名出自莎士比亚悲剧《麦克白》第五幕第五场麦克白的有名台词:“人生如痴人说梦,充满着喧哗与骚动,却没有任何意义。”

小说的故事发生在杰弗生镇上的康普生家。这是一个曾经显赫一时的望族,祖上出过一位州长、一位将军。家中原来广有田地,黑奴成群。如今只剩下一幢破败的宅子,黑用人也只剩下老婆婆迪尔西和她的小外孙勒斯特了。一家之长康普生先生是一九一二年病逝的。他在世时算是一个律师,但从不见他接洽业务。他整天醉醺醺,唠唠叨叨地发些愤世嫉俗的空论,把悲观失望的情绪传染给大儿子昆丁。康普生太太自私冷酷,无病呻吟,总感到自己受气吃亏,实际上是她在拖累、折磨全家人。她念念不忘南方大家闺秀的身份,以致仅仅成了一种“身份”的化身,而完全不具有作为母亲与妻子应有的温情,家中没有一个人能从她那里得到爱与温暖。女儿凯蒂可以说是全书的中心,虽然没有以她的观点为中心的单独的一章,但书中一切人物的所作所为都与她息息相关。物极必反,从古板高傲、规矩极多的旧世家里偏偏会出现浪荡子女。用一位外国批评家的话来说,是:“太多的[1]责任导致了不负责任。”凯蒂从“南方淑女”的规约下冲出来,走过了头,成了一个轻佻放荡的女子。她与男子幽会,有了身孕,不得不与另一男子结婚。婚后丈夫发现隐情,抛弃了她。她只得把私生女(也叫昆丁)寄养在母亲家,自己到大城市去闯荡。哥哥昆丁和凯蒂儿时感情很好。作为没落的庄园主阶级的最后一代的代表者,一种没落感始终追随着昆丁。这个“簪缨之家”的孑遗极其骄傲,极其敏感,却又极其孱弱(精神上、肉体上都是如此)。他偏偏又过分重视妹妹的贞操,把它与门第的荣誉甚至自己生与死的问题联系在一起。凯蒂的遭遇一下子使他失去了精神平衡。就在妹妹结婚一个多月后,他投河自尽了。对昆丁来说,“未来”是看不见的,“现在”则是模糊不清的一片混沌,只有“过去”才是真实清晰的。昆丁本也想与妹妹“一起进地狱”,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与蔑视、鄙视他们的世界隔绝开来。这一点既然办不到,他只得采用结束自己生命的办法,免得自己看到事态朝他不喜欢的方向发展。表面上他是为妹妹而死,实际上则是为家庭的没有前途而亡。归根结蒂,康普生一家的种种不幸都是庄园主祖先造孽的恶果。蓄奴制固然损害了黑奴,它也给奴隶主阶级及其后裔种下了祸根。

杰生是凯蒂的大弟。他和昆丁相反,随着金钱势力在南方上升,他已顺应潮流,成为一个实利主义者,仇恨与绝望有时又使他成为一个没有理性、不切实际的复仇狂与虐待狂。由于他一无资本,二无才干,只能在杂货铺里做一个小伙计。昆丁对凯蒂的感情是爱,杰生对她的感情却只有恨。因为他认为凯蒂的行为使他失去了本应得到的银行里的职位。他恨凯蒂,也连带着恨她的私生女小昆丁,恨关心凯蒂母女的黑女佣迪尔西。总之,他恨周围的一切,从他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仿佛都含有酸液,使人听了感到发作并不值得,强忍下去又半天不舒服。除了钱,他什么都不爱。连自己的情妇,也是戒备森严,仅仅看作是做买卖交易的对手。他毫无心肝,处处占人便宜,却总是做出一副受害者的样子。他玩弄了一系列花招,把姐姐历年寄来的赡养费据为己有,并从中吮吸复仇的喜悦。书中描写得最令人难忘的一个细节,是康普生先生殡葬那天,凯蒂从外地赶回来,乘机想见亲生女儿一面的那一段。凯蒂丧魂失魄地追赶载有小昆丁的马车那一情景,感染力极强,使人认识到凯蒂尽管有种种不能令人满意的行为,本质上还是一个善良的女子。而对比之下,杰生的形象愈益令人憎厌。另外,他用免费的招待券作弄黑小厮勒斯特,对外甥女小昆丁的扭打(不无色情动机的)与“教育”,也都是使人物性格显得更加突出的精彩的细节。杰生是福克纳笔下最鲜明、突出的形象之一。作为恶人的典型,其鲜明饱满,达到了莎士比亚笔下经典式恶人(如埃古、麦克白夫人)的地步。然而,对杰生的揭露,却偏偏是通过杰生的自我表白与自我辩解来完成的。这正是福克纳艺术功力深厚的表现。杰生和“斯诺普斯”三部曲中的弗莱姆·斯诺普斯一样,都是资本主义化的“新南方”的产物。如果说,通过对康普生一家其他人的描写,福克纳表达了他对南方旧制度的绝望,那么,通过对杰生的漫画式的刻画,福克纳又鲜明地表示了他对“新秩序”的憎厌。福克纳说过,“对我来说,杰生纯粹是恶的代表。依我看,从我的想象里产生出来的形象里,他是最最邪恶的一个。”

班吉是凯蒂的小弟弟,他是个先天性白痴。一九二八年,他三十三岁了,但是智力水平只相当于一个三岁的小孩。他没有思维能力,脑子里只有感觉和印象,而且还分不清它们的先后,过去的事与当前的事都一起涌现在他的脑海里。通过他的意识流,我们能够体会到:他失去了姐姐的关怀,非常悲哀。现在家中唯一关心并照顾他的,只有黑女佣迪尔西了。虽然按书名的出典理解,班吉这一章可以说是“一个白痴讲的故事”,事实上福克纳还是通过这个杂乱的故事有意识地传达了他想告诉读者的一系列的信息:家庭颓败的气氛、人物、环境……按照批评家克林斯·布鲁克斯的说法,这一章是“一种赋格曲式的排列与组合,由所见所闻所嗅到的与行动组成,它们有许多本身没有意义,但是拼在一起就成了某种十字花刺绣般的图形”。

小昆丁是凯蒂寄养在母亲家的私生女。康普生太太的冷漠与杰生的残酷(虐待狂者的残酷)使小昆丁在这个家里再也待不下去。一九二八年复活节这一天,康普生家发现,小昆丁取走了杰生的不义之财,与一流浪艺人私奔了。这自然激起了杰生的“狂怒”(书名中的“骚动”原意即为狂怒)。杰生驱车追寻小昆丁,想追回他偷来的那笔钱,他在火车上惹出乱子,差一点送了命。

据《圣经·路加福音》载,耶稣复活的那天,彼得去到耶稣的坟墓那里,“只见细麻布在那里,”耶稣的遗体已经不见了。在《喧哗与骚动》里,一九二八年复活节这一天,康普生家的人发现,小昆丁的卧室里,除了她匆忙逃走时留下的一些杂乱衣物外,也是空无一物。在《圣经》里,耶稣复活了。但是在《喧哗与骚动》里,如果说有复活的人,也不体现在康普生家后裔的身上。福克纳经常在他的作品里运用象征手法,这里用的是“逆转式”的象征手法。

在小说中,与杰生相对立并且体现了福克纳的积极思想的是迪尔西。福克纳说过:“迪尔西是我自己最喜爱的人物之一,因为她勇敢、大胆、豪爽、温存、诚实。她比我自己勇敢得多,也豪爽得多。”同情心永不枯竭似的从她身上涌流出来。她不畏惧主人的仇视与世俗观念的歧视,勇敢地保护弱者。在整幅阴郁的画卷中,只有她是一个亮点;在整幢坟墓般冷冰冰的宅子里,只有她的厨房是温暖的;在整个摇摇欲坠的世界里,只有她是一根稳固的柱石。她的忠心、忍耐、毅力与仁爱同前面三个叙述者的病态的性格形成了对照。通过她,作者讴歌了存在于纯朴的普通人身上的精神美。迪尔西这个形象体现了福克纳“人性的复活”的理想。福克纳把迪尔西作为主人公的这一章安排在复活节,这绝不是偶然的。当然,迪尔西不等于基督,但如果说福克纳有意引导读者作这样的类比与联想,也不是没有根据的。

从《喧哗与骚动》中,我们可以看到福克纳对生活与历史的高度的认识和概括能力。尽管他的作品显得扑朔迷离,有时也的确如痴人说梦,但是实际上还是通过一个旧家庭的分崩离析和趋于死亡,真实地呈现了美国南方历史性变化的一个侧面。我们可以看到,旧南方的确不可挽回地崩溃了,它的经济基础早已垮台,它的残存的上层建筑也摇摇欲坠。凯蒂的堕落,意味着南方道德法规的破产。班吉四肢发达,却没有思想的能力,昆丁思想复杂,偏偏丧失了行动的能力。另一个兄弟杰生眼睛里只看到钱,他干脆抛弃了旧的价值标准。但是他的新的,也即是资产者们的价值标准,在作者笔下,又何尝有什么新兴、向上的色彩呢?联系福克纳别的更明确谴责“斯诺普斯主义”(也就是实利主义)的作品,我们完全有理由认为:《喧哗与骚动》不仅提供了一幅南方地主家庭(扩大来说又是种植园经济制度)解体的图景,在一定程度上,也包含有对资本主义价值标准的批判。

另外,从这部作品中可以看出,福克纳也是爱憎分明的,他是有他的善恶是非标准的。在他的人物画廊中,他鞭挞、嘲笑的是杰生、康普生太太、康普生先生、毛莱舅舅、赫伯特·海德、杰拉德太太和杰拉德等,他同情的是凯蒂、昆丁、小昆丁与班吉,他满怀激情歌颂的则是地位卑微的黑女佣迪尔西。熟悉福克纳的人都一致认为,迪尔西的原型是福克纳自己家里的黑女佣卡罗琳·巴尔大妈。巴尔大妈进入晚年后,与其说是她服侍福克纳,不如说福克纳像对待长辈那样照顾她。一九四○年大妈以百岁高龄病逝,福克纳在她墓前发表演说,并在她墓碑上刻了“为她的白种孩子们所热爱”这样的铭言。一九四二年,福克纳出版《去吧,摩西》,又将此书献给她。如果我们说得概括些,那么,福克纳的所憎所厌莫不与蓄奴制和实利主义有关,而他的所敬所爱则都与劳动与大自然联系在一起。

在艺术表现方面,福克纳写《喧哗与骚动》时用了一些特殊的手法,这里不妨作些简略的介绍。

首先,福克纳采用了多角度的叙述方法。传统的小说家一般或用“全能角度”亦即作家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的角度来叙述,或用书中主人公自述的口吻来叙述。发展到亨利·詹姆士与康拉德,他们认为“全能角度”难以使读者信服,便采用书中主人公之外的一个人物的眼睛来观察,通过他(或她)的话或思想来叙述。福克纳又进了一步,分别用几个人甚至十几个人(如在《我弥留之际》中)的角度,让每一个人讲他这方面的故事。这正如发生一个事件后,新闻记者不采取自己报道的方式,却分别采访许多当事人与见证人,让他们自己对着话筒讲自己的所知。一般地说,这样做要比记者自己的叙述显得更加真实可信。

在《喧哗与骚动》中,福克纳让三兄弟,班吉、昆丁与杰生各自讲一遍自己的故事,随后又自己用“全能角度”,以迪尔西为主线,讲剩下的故事,小说出版十五年之后,福克纳为马尔科姆·考利编的《袖珍本福克纳文集》写了一个附录,把康普生家的故事又作了一些补充(中译文见本书附录)。因此,福克纳常常对人说,他把这个故事写了五遍。当然,这五个部分并不是重复、雷同的,即使有相重叠之处,也是有意的。这五个部分像五片颜色、大小不同的玻璃,杂沓地放在一起,从而构成了一幅由单色与复色拼成的绚烂的图案。“班吉的部分”发生的时间是一九二八年四月七日。通过他,福克纳渲染了康普生家颓败的气氛。另一方面,通过班吉脑中的印象,反映了康普生家那些孩子的童年。“昆丁的部分”发生在一九一○年六月二日,这部分一方面交代昆丁当天的所见所闻和他的活动,同时又通过他的思想活动,写凯蒂的沉沦与昆丁自己的绝望。“杰生的部分”发生在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这部分写杰生当家后康普生家的情况,同时引进凯蒂的后代——小昆丁。至于“迪尔西的部分”,则是发生在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复活节),它纯粹写当前的事:小昆丁的出走、杰生的狂怒与追寻以及象征着涤罪与净化的黑人教堂里的宗教活动。这样看来,四个部分的叙述者出现的时序固然是错乱的,不是由应该最早出场的昆丁先讲,而是采用了“CABD”这样的方式,但是他们所讲的事倒是顺着正常的时序,而且衔接得颇为紧密的。难怪美国诗人兼小说家康拉德·艾肯对《喧哗与骚动》赞叹道:“这本小说有坚实的四个乐章的交响乐结构,也许要算福克纳全部作品中制作得最精美的一本,是一本詹姆士喜欢称为‘创作艺术’的毋庸置疑的杰作。错综复杂的结构衔接得天衣无缝,这是小说家奉为圭臬的小说[2]——它本身就是一部完整的创作技巧的教科书……”“意识流”是福克纳采用的另一种手法。传统的现实主义小说中也常写人物的内心活动,意识流与之不同之处是:一、它们仿佛从人物头脑里涌流而出直接被作者记录下来,前面不冠以“他想”、“他自忖”之类的引导语;二、它们可以从这一思想活动跳到另一思想活动,不必有逻辑,也不必顺时序;三、除了正常的思想活动之外,它们也包括潜意识、下意识这一类的意识活动。在《喧哗与骚动》中,前三章就是用一个又一个的意识,来叙述故事与刻画人物的。在叙述者的头脑里,从一个思绪跳到另一个思绪,有时作者变换字体以提醒读者,有时连字体也不变。但是如果细心阅读,读者还是能辨别出来的,因为每一段里都包含着某种线索。另外,思绪的变换,也总有一些根据,如看到一样东西,听到一句话,闻到一种香味等。据统计,在“昆丁的部分”里,这样的“场景转移”发生得最多,超过二百次;“班吉的部分”里也有一百多次。传统的现实主义艺术,一般都是通过外表(社会、环境、家庭、居室、家具、衣饰……)的描写,逐渐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福克纳与别的一些作家却采取了颠倒的程序。他首先提供给读者混沌迷乱的内心世界的没有规律、逻辑的活动,然后逐步带引读者穿过层层迷雾,最终走到阳光底下明朗、清晰的客观世界里来。这时,读者再回过头来一看,也许会对整幅图景具有更深刻的印象与理解。

译者个人认为,福克纳之所以如此频繁地表现意识流,除了他认为这样直接向读者提供生活的片段能更加接近真实之外,还有一个更主要的原因,这就是:服从刻画特殊人物的需要。前三章的叙述者都是心智不健全的人。班吉是个白痴,他的思想如果有逻辑、有理性反倒是不真实、不合逻辑的。昆丁在六月二日那一天决定自杀。他的精神状态处于极度亢奋之中。到该章的最后一段,他的思绪已经迹近一个发高烧病人的谵语了。杰生也多少有些不正常,他是个偏执狂,又是一个虐待狂,何况还有头痛病。福克纳有许多作品手法上与传统的现实主义作品并无太大区别。他的别的作品若是用意识流,也总有其特殊原因。如《村子》中写I.O.斯诺普斯对一头母牛的感情,那是因为这个I.O.斯诺普斯是一个半白痴。读者们如果有点耐心,在最初的不习惯之后,定然会通过这些不平常的思绪活动逐渐看清一系列相当鲜明、丰满的人物形象。这些形象的外貌我们不一定说得清(直到读了“迪尔西的部分”我们才知道班吉的模样),但是我们却能相当准确地把握他们的精神状态。书中的主要人物如此,一些次要人物形象也莫不如此。如赫伯特·海德,只出现在昆丁的几次意识流里,但是那一副庸俗、无耻的嘴脸便已跃然纸上。其他如杰拉德太太、毛莱舅舅,形象也都相当鲜明突出。即使像勒斯特这样一个黑人小厮,我们掩卷之后,也不容易把他那既调皮又可怜巴巴的形象从我们的脑子里排除出去。“神话模式”是福克纳在创作《喧哗与骚动》时所用的另一种手法。所谓“神话模式”,就是在创作一部文学作品时,有意识地使其故事、人物、结构,大致与人们熟知的一个神话故事平行。如乔伊斯的《尤利西斯》,就套用了荷马史诗《奥德修纪》的神话模式,艾略特的《荒原》则套用了亚瑟王传说中寻找圣杯的模式。在《喧哗与骚动》中,三、一、四章的标题分别为一九二八年四月六日至八日,这三天恰好是基督受难日到复活节。而第二章的一九一○年六月二日在那一年又正好是基督圣体节的第八天。因此,康普生家历史中的这四天都与基督受难的四个主要日子有关联。不仅如此,从每一章的内容里,也都隐约可以找到与《圣经》中所记基督的遭遇大致平行之处。但是,正如乔伊斯用奥德修的英雄业绩反衬斯蒂芬·德迪勒斯的软弱无能一样,福克纳也是要以基督的庄严与神圣使康普生家的子孙显得更加委琐,而他们的自私、得不到爱、受挫、失败、互相仇视,也说[3]明了“现代人”违反了基督死前对门徒所作的“要你们彼此相爱”的教导。

福克纳运用这样的神话模式,除了给他的作品增添一层反讽色彩外,也有使他的故事从描写南方一个家庭的日常琐事中突破出来,成为一个探讨人类命运问题的寓言的意思。这个问题离题较远,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最后想就译文所加的注作一说明。为了帮助中国读者理解本书,译者根据有关资料与个人的理解加了几百个注,可能有理解不妥之处,也可能过于烦琐。读者初次阅读时可以先不看注,以免破坏自己的第一印象。李文俊[1] Ann Massa:American Literature in Context,Ⅳ,1900—1930,Methuen,1982,第192页。[2] 见《福克纳评论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年),第78页。[3] 见《圣经·约翰福音》第13章第34节。[1]1928年4月7日

透过栅栏,穿过攀绕的花枝的空当,我看见他们在打球。他们朝插着小旗的地方走过来,我顺着栅栏朝前走。勒斯特在那棵开花的树旁草地里找东西。他们把小旗拔出来,打球了。接着他们又把小旗插[2]回去,来到高地上,这人打了一下,另外那人也打了一下。他们接着朝前走,我也顺着栅栏朝前走。勒斯特离开了那棵开花的树,我们沿着栅栏一起走,这时候他们站住了,我们也站住了。我透过栅栏张望,勒斯特在草丛里找东西。[3]“球在这儿,开弟。”那人打了一下。他们穿过草地往远处走去。我贴紧栅栏,瞧着他们走开。“听听,你哼哼得多难听。”勒斯特说,“也真有你的,都三十三了,还这副样子。我还老远到镇上去给你买来了生日蛋糕呢。别哼哼唧唧了。你就不能帮我找找那只两毛五的镚子儿,好让我今儿晚上去看演出。”

他们过好半天才打一下球,球在草场上飞过去。我顺着栅栏走回到小旗附近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过来呀。”勒斯特说,“那边咱们找过了。他们一时半刻间不会再过来的。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找,再晚就要让那帮黑小子捡去了。”

小旗红红的,在草地上呼呼地飘着。这时有一只小鸟斜飞下来停歇在上面。勒斯特扔了块土过去。小旗在耀眼的绿草和树木间飘荡。我紧紧地贴着栅栏。“快别哼哼了。”勒斯特说,“他们不上这边来,我也没法让他们[4]过来呀,是不是。你要是还不住口,姥姥就不给你做生日了。你还不住口,知道我会怎么样。我要把那只蛋糕全都吃掉。连蜡烛也吃掉。把三十三根蜡烛全都吃下去。来呀,咱们上小河沟那边去。我得找到那只镚子儿。没准还能找到一只掉在那儿的球呢。哟。他们在那儿。挺远的。瞧见没有。”他来到栅栏边,伸直了胳膊指着,“看见他们了吧。他们不会再回来了。来吧。”

我们顺着栅栏,走到花园的栅栏旁,我们的影子落在栅栏上,在栅栏上,我的影子比勒斯特的高。我们来到缺口那儿,从那里钻了过去。“等一等。”勒斯特说,“你又挂在钉子上了。你就不能好好地钻过去不让衣服挂在钉子上吗。”[5]

凯蒂把我的衣服从钉子上解下来,我们钻了过去。凯蒂说,毛莱舅舅关照了,不要让任何人看见我们,咱们还是猫着腰吧。猫腰呀,班吉。像这样,懂吗。我们猫下了腰,穿过花园,花儿刮着我们,沙沙直响。地绷绷硬。我们又从栅栏上翻过去,几只猪在那儿嗅着闻着,发出了哼哼声。凯蒂说,我猜它们准是在伤心,因为它们的一个伙伴今儿个被宰了。地绷绷硬,是给翻掘过的,有一大块一大块土疙瘩。

把手插在兜里,凯蒂说。不然会冻坏的。快过圣诞节了,你不想让你的手冻坏吧,是吗。[6]“外面太冷了。”威尔许说,“你不要出去了吧。”“这又怎么的啦。”母亲说。“他想到外面去呢。”威尔许说。“让他出去吧。”毛莱舅舅说。“天气太冷了。”母亲说,“他还是待在家里得了。班吉明。好了,别哼哼了。”“对他不会有害处的。”毛莱舅舅说。“喂,班吉明。”母亲说,“你要是不乖,那只好让你到厨房去了。”“妈咪说今儿个别让他上厨房去。”威尔许说,“她说她要把那么些过节吃的东西都做出来。”“让他出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你为他操心太多了,自己会生病的。”“我知道。”母亲说,“有时候我想,这准是老天对我的一种惩罚。”“我明白,我明白。”毛莱舅舅说,“你得好好保重。我给你调一杯热酒吧。”“喝了只会让我觉得更加难受。”母亲说,“这你不知道吗。”“你会觉得好一些的。”毛莱舅舅说,“给他穿戴得严实些,小子,出去的时间可别太长了。”

毛莱舅舅走开去了。威尔许也走开了。“别吵了好不好。”母亲说,“我们还巴不得你快点出去呢。我只是不想让你害病。”

威尔许给我穿上套鞋和大衣,我们拿了我的帽子就出去了。毛莱舅舅在饭厅里,正在把酒瓶放回到酒柜里去。“让他在外面待半个小时,小子。”毛莱舅舅说,“就让他在院子里玩得了。”“是的,您哪。”威尔许说,“我们从来不让他到外面街上去。”

我们走出门口。阳光很冷,也很耀眼。“你上哪儿去啊。”威尔许说。“你不见得以为是到镇上去吧,是不是啊。”我们走在沙沙响的落叶上。铁院门冰冰冷的。“你最好把手插在兜里。”威尔许说。“你的手捏在门上会冻坏的,那你怎么办。你干吗不待在屋子里等他们呢。”他把我的手塞到我口袋里去。我能听[7]见他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我能闻到冷的气味。铁门是冰冰冷的。“这儿有几个山核桃。好哎。蹿到那棵树上去了。瞧呀,这儿有一只松鼠,班吉。”

我已经一点也不觉得铁门冷了,不过我还能闻到耀眼的冷的气味。“你还是把手插回到兜里去吧。”

凯蒂在走来了。接着她跑起来了,她的书包在背后一跳一跳,晃到这边又晃到那边。“嗨,班吉。”凯蒂说。她打开铁门走进来,就弯下身子。凯蒂身上有一股树叶的香气。“你是来接我的吧。”她说。“你是来等凯蒂的吧。你怎么让他两只手冻成这样,威尔许。”“我是叫他把手放在兜里的。”威尔许说,“他喜欢抓住铁门。”“你是来接凯蒂的吧。”她说,一边搓着我的手。“什么事。你想告诉凯蒂什么呀。”凯蒂有一股树的香味,当她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的时候,她也有这种香味。[8]

你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勒斯特说。等我们到小河沟你还可以[9]看他们的嘛。哪。给你一根吉姆生草。他把花递给我。我们穿过栅栏,来到空地上。[10]“什么呀。”凯蒂说,“你想跟凯蒂说什么呀。是他们叫他出来的吗,威尔许。”“没法把他圈在屋里。”威尔许说,“他老是闹个没完,他们只好让他出来。他一出来就直奔这儿,朝院门外面张望。”“你要说什么呀。”凯蒂说。“你以为我放学回来就是过圣诞节了吗。你是这样想的吧。圣诞节是后天。圣诞老公公,班吉。圣诞老公公。来吧,咱们跑回家去暖和暖和。”她拉住我的手,我们穿过了亮晃晃、沙沙响的树叶。我们跑上台阶,离开亮亮的寒冷,走进黑黑的寒冷。毛莱舅舅正把瓶子放回到酒柜里去。他喊凯蒂。凯蒂说,“把他带到炉火跟前去,威尔许。跟威尔许去吧。”她说,“我一会儿就来。”

我们来到炉火那儿。母亲说:“他冷不冷,威尔许。”“一点儿不冷,太太。”威尔许说。“给他把大衣和套鞋脱了。”母亲说,“我还得跟你说多少遍,别让他穿着套鞋走到房间里来。”“是的,太太。”威尔许说。“好,别动了。”他给我脱下套鞋,又来解我的大衣纽扣。凯蒂说:“等一等,威尔许。妈妈,能让他再出去一趟吗。我想让他陪我去。”“你还是让他留在这儿得了。”毛莱舅舅说,“他今天出去得够多的了。”“依我说,你们俩最好都待在家里。”母亲说,“迪尔西说,天越来越冷了。”“哦,妈妈。”凯蒂说。“瞎说八道。”毛莱舅舅说,“她在学校里关了一整天了。她需要[11]新鲜空气。快走吧,凯丹斯。”“让他也去吧,妈妈。”凯蒂说,“求求您。您知道他会哭的。”“那你干吗当他的面提这件事呢。”母亲说,“你干吗进这屋里来呢。就是要给他个因头,让他再来跟我纠缠不清。你今天在外面待的时间够多的了。我看你最好还是坐下来陪他玩一会儿吧。”“让他们去吧,卡罗琳。”毛莱舅舅说,“挨点儿冷对他们也没什么害处。记住了,你自己可别累倒了。”“我知道。”母亲说,“没有人知道我多么怕过圣诞节。没有人知[12]道。我可不是那种精力旺盛能吃苦耐劳的女人。为了杰生和孩子们,我真希望我身体能结实些。”“你一定要多加保重,别为他们的事操劳过度。”毛莱舅舅说,“快走吧,你们俩。只是别在外面待太久了,听见了吗。你妈要担心的。”“是咧,您哪。”凯蒂说。“来吧,班吉。咱们又要出去啰。”她给我把大衣扣子扣好,我们朝门口走去。“你不给小宝贝穿上套鞋就带他出去吗?”母亲说,“家里乱哄哄人正多的时候,你还想让他得病吗。”“我忘了。”凯蒂说,“我以为他是穿着呢。”

我们又走回来。“你得多动动脑子。”母亲说。别动了,威尔许说。他给我穿上套鞋。“不定哪一天我就要离开人世了,就得由你们来替他操心了。”现在顿顿脚,威尔许说。“过来跟妈妈亲一亲,班吉明。”

凯蒂把我拉到母亲的椅子前面去,母亲双手捧住我的脸,接着把我搂进怀里。“我可怜的宝贝儿。”她说。她放开我。“你和威尔许好好照顾他,乖妞儿。”“是的,您哪。”凯蒂说。我们走出去。凯蒂说,“你不用去了,威尔许。我来管他一会儿吧。”“好咧。”威尔许说。“这么冷,出去是没啥意思。”他走开去了,我们在门厅里停住脚步,凯蒂跪下来,用两只胳膊搂住我,把她那张发亮的冻脸贴在我的脸颊上。她有一股树的香味。“你不是可怜的宝贝儿。是不是啊。是不是啊。你有你的凯蒂呢。你不是有你的凯蒂姐吗。”[13]

你又是嘟哝,又是哼哼,就不能停一会儿吗,勒斯特说。你吵个没完,害不害臊。我们经过车房,马车停在那里。马车新换了一只车轱辘。“现在,你坐到车上去吧,安安静静地坐着,等你妈出来。”迪[14]尔西说。她把我推上车去。T.P.拉着缰绳。“我说,我真不明白杰生干吗不去买一辆新的轻便马车。”迪尔西说,“这辆破车迟早会让你们坐着坐着就散了架。瞧瞧这些破轱辘。”

母亲走出来了,她边走边把面纱放下来。她拿着几枝花儿。“罗斯库司在哪儿啦。”她说。“罗斯库司今儿个胳膊举不起来了。”迪尔西说,“T.P.也能赶车,没事儿。”“我可有点担心。”母亲说,“依我说,你们一星期一次派个人给我赶赶车也应该是办得到的。我的要求不算高嘛,老天爷知道。”[15]“卡罗琳小姐,罗斯库司风湿病犯得很厉害,实在干不了什么活,这您也不是不知道。”迪尔西说,“您就过来上车吧。T.P.赶车的本领跟罗斯库司一样好。”“我可有点儿担心呢。”母亲说,“再说还带了这个小娃娃。”

迪尔西走上台阶。“您还管他叫小娃娃。”她说。她抓住了母亲的胳膊。“他跟T.P.一般大,已经是个小伙子了。快走吧,如果您真的要去。”“我真担心呢。”母亲说。她们走下台阶,迪尔西扶母亲上车。“也许还是翻了车对我们大家都好些。”母亲说。“瞧您说的,您害臊不害臊。”迪尔西说,“您不知道吗,光是一个十八岁的黑小伙儿也没法能让‘小王后’撒腿飞跑。它的年纪比T.P.跟班吉加起来还大。T.P.,你可别把‘小王后’惹火了,你听见没有。要是你赶车不顺卡罗琳小姐的心,我要让罗斯库司好好抽你一顿。他还不是打不动呢。”“知道了,妈。”T.P.说。“我总觉得会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别哼哼了,班吉明。”“给他一枝花拿着。”迪尔西说,“他想要花呢。”她把手伸了进来。“不要,不要。”母亲说,“你会把花全弄乱的。”“您拿住了。”迪尔西说,“我抽一枝出来给他。”她给了我一枝花,接着她的手缩回去了。“快走吧,不然小昆丁看见了也吵着要去了。”迪尔西说。“她在哪儿。”母亲说。“她在屋里跟勒斯特一块儿玩呢。”迪尔西说,“走吧,T.P.,就按罗斯库司教你的那样赶车吧。”“好咧,妈。”T.P.说,“走起来呀,‘小王后’。”“小昆丁。”母亲说,“可别让她出来。”“当然不会的。”迪尔西说。

马车在车道上颠晃、碾轧着前进。“我把小昆丁留在家里真放心不下。”母亲说,“我还是不去算了。T.P.。”我们穿过了铁院门,现在车子不再颠了。T.P.用鞭子抽了“小王后”一下。“我跟你说话呢,T.P.。”母亲说。“那也得让它继续走呀。”T.P.说,“得让它一直醒着,不然就回不到牲口棚去了。”“你掉头呀。”母亲说,“把小昆丁留在家里我不放心。”“这儿可没法掉头。”T.P.说。过了一会儿,路面宽一些了。“这儿总该可以掉头了吧。”母亲说。“好吧。”T.P.说。我们开始掉头了。“你当心点,T.P.。”母亲说,一面抱紧了我。“您总得让我掉头呀。”T.P.说。“吁,‘小王后’。”我们停住不动了。“你要把我们翻出去了。”母亲说。“那您要我怎么办呢。”T.P.说。“你那样掉头我可害怕。”母亲说。“驾,‘小王后’。”T.P.说。我们又往前走了。“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一走开,迪尔西准会让小昆丁出什么事的。”母亲说,“咱们得快点回家。”“走起来,驾。”T.P.说。他拿鞭子抽“小王后”。“喂,T.P.。”母亲说,死死地抱住了我。我听见“小王后”脚下的嘚嘚声,明亮的形体从我们两边平稳地滑过去,它们的影子在“小王后”的背上掠过。它们像车轱辘明亮的顶端一样向后移动。接着,[16]一边的景色不动了,那是个有个大兵的大白岗亭。另外那一边还在平稳地滑动着,只是慢下来了。“你们干什么去。”杰生说。他两只手插在兜里,一支铅笔架在耳朵上面。“我们到公墓去。”母亲说。“很好。”杰生说,“我也没打算阻拦你们,是不是。你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一点,没别的事了吗。”“我知道你不愿去。”母亲说,“不过如果你也去的话,我就放心得多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杰生说,“反正父亲和昆丁也没法再伤害你了。”

母亲把手绢塞到面纱底下去。“别来这一套了,妈妈。”杰生说,“您想让这个大傻子在大庭广众又吼又叫吗。往前赶车吧,T.P.。”“走呀,‘小王后’。”T.P.说。“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母亲说,“反正要不了多久我也会跟随你父亲到地下去了。”“行了。”杰生说。“吁。”T.P.说。杰生又说,“毛莱舅舅用你的名义开了五十块钱支票。你打算怎么办?”“问我干什么。”母亲说,“我还有说话的份儿吗。我只是想不给你和迪尔西添麻烦。我快不在了,再往下就该轮到你了。”“快走吧,T.P.。”杰生说。“走呀,‘小王后’。”T.P.说。车旁的形体又朝后面滑动,另一边的形体也动起来了,亮晃晃的,动得很快,很平稳,很像凯蒂说我们这就要睡着了时的那种情况。[17]

整天哭个没完的臭小子,勒斯特说。你害不害臊。我们从牲口棚当中穿过去,马厩的门全都敞着。你现在可没有花斑小马驹骑啰,勒斯特说。泥地很干,有不少尘土。屋顶塌陷下来了。斜斜的窗口布满了黄网丝。你干吗从这边走。你想让飞过来的球把你的脑袋敲破吗。“把手插在兜里呀。”凯蒂说,“不然的话会冻僵的。你不希望过[18]圣诞节把手冻坏吧,是不是啊。”

我们绕过牲口棚。母牛和小牛犊站在门口,我们听见“王子”、“小王后”和阿欢在牲口棚里顿脚的声音。“要不是天气这么冷,咱们可以骑上阿欢去玩儿了。”凯蒂说。“可惜天气太冷,在马上坐不住。”这时我们看得见小河沟了,那儿在冒着烟。“人家在那儿宰猪。”凯蒂说。“我们回家可以走那边,顺便去看看。”我们往山下走去。“你想拿信。”凯蒂说。“我让你拿就是了。”她把信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我的手里。“这是一件圣诞礼物。”凯蒂说。“毛莱舅舅想让帕特生太太喜出望外呢。咱们交给她的时候可不能让任何人看见。好,你现在把手好好地插到兜里去吧。”我们来到小河沟了。“都结冰了。”凯蒂说。“瞧呀。”她砸碎冰面,捡起一块贴在我的脸上。“这是冰。这就说明天气有多冷。”她拉我过了河沟,我们往山上走去。“这事咱们跟妈妈和爸爸也不能说。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想,这件事会让妈妈、爸爸和帕特生先生都高兴得跳起来,帕特生先生不是送过糖给你吃吗。你还记得夏天那会儿帕特生先生送糖给你吃吗。”

我们面前出现了一道栅栏。上面的藤叶干枯了,风把叶子刮得格格地响。“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毛莱舅舅不派威尔许帮他送信。”凯蒂说。“威尔许是不会多嘴的。”帕特生太太靠在窗口望着我们。“你在这儿等着。”凯蒂说。“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回来。把信给我。”她从我口袋里把信掏出来。“你两只手在兜里搁好了。”她手里拿着信,从栅栏上爬过去,穿过那些枯黄的、格格响着的花。帕特生太太走到门口,她打开门,站在那儿。[19]

帕特生先生在绿花丛里砍东西。他停下了手里的活,对着我瞧。帕特生太太飞跑着穿过花园。我一看见她的眼睛我就哭了起来。[20]你这白痴,帕特生太太说,我早就告诉过他别再差你一个人来了。把信给我。快。帕特生先生手里拿着锄头飞快地跑过来。帕特生太太伛身在栅栏上,手伸了过来。她想爬过来。把信给我,她说,把信给我。帕特生先生翻过栅栏。他把信夺了过去。帕特生太太的裙子让栅栏挂住了。我又看见了她的眼睛,就朝山下跑去。[21]“那边除了房子别的什么也没有了。”勒斯特说,“咱们到小河沟那边去吧。”

人们在小河沟里洗东西。其中有一个人在唱歌。我闻到衣服在空中飘动的气味,青烟从小河沟那边飘了过来。“你就待在这儿。”勒斯特说,“你到那边去也没有什么好干的。他们会打你的,错不了。”“他想要干什么。”“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勒斯特说,“他兴许是想到那边人们打球的高地上去。你就在这儿坐下来玩你的吉姆生草吧。要是你想看什么,就看看那些在河沟里玩水的小孩。你怎么就不能像别人那样规规矩矩呢。”我在河边上坐了下来,人们在那儿洗衣服,青烟在往空中冒去。“你们大伙儿有没有在这儿附近捡到一只两毛五的镚子儿。”勒斯特说。“什么镚子儿。”“我今天早上在这儿的时候还有的。”勒斯特说,“我不知在哪儿丢失了。是从我衣兜这个窟窿里掉下去的。我要是找不到,今儿晚上就没法看演出了。”“你的镚子儿又是从哪儿来的呢,小子。是白人不注意的时候从他们衣兜里掏的吧。”“是从该来的地方来的。”勒斯特说,“那儿镚子儿有的是。不过我一定要找到我丢掉的那一只。你们大伙儿捡到没有。”“我可没时间来管镚子儿。我自己的事还忙不过来呢。”“你上这边来。”勒斯特说,“帮我来找找。”“他就算看见了也认不出什么是镚子儿吧。”“有他帮着找总好一点。”勒斯特说,“你们大伙儿今儿晚上都去看演出吧。”“别跟我提演出不演出了。等我洗完这一大桶衣服,我会累得连胳膊都抬不起来了。”“我敢说你准会去的。”勒斯特说,“我也敢打赌你昨儿晚上准也是去了的。我敢说大帐篷刚一开门你们准就在那儿了。”“就算没有我,那儿的黑小子已经够多的了。至少昨儿晚上是不少。”“黑人的钱不也跟白人的钱一样值钱吗,是不是。”“白人给黑小子们钱,是因为他们早就知道要来一个白人乐队,反正会把钱都捞回去的。这样一来,黑小子们为了多赚点钱,又得干活了。”“又没人硬逼你去看演出。”“暂时还没有。我琢磨他们还没想起这档子事。”“你干吗跟白人这么过不去。”“没跟他们过不去。我走我的桥,让他们走他们的路。我对这种演出根本没兴趣。”“戏班子里有一个人,能用一把锯子拉出曲调来。就跟耍一把班卓琴似的。”“你昨儿晚上去了。”勒斯特说,“我今儿晚上想去。只要我知道在哪儿丢的镚子儿就好了。”“我看,你大概要把他带去吧。”“我。”勒斯特说,“你以为只要他一吼叫,我就非得也在那儿伺候他吗。”“他吼起来的时候,你拿他怎么办。”“我拿鞭子抽他。”勒斯特说。他坐在地上,把工装裤的裤腿卷了起来。黑小子们都在河沟里玩水。“你们谁捡到高尔夫球了吗。”勒斯特说。“你说话别这么神气活现。依我说你最好别让你姥姥听见你这样说话。”

勒斯特也下沟了,他们都在那里玩水。他沿着河岸在水里找东西。“我们早上到这儿来的时候还在身上呢。”勒斯特说。“你大概是在哪儿丢失的。”“就是从我衣兜的这个窟窿里落下去的。”勒斯特说。他们在河沟里找来找去。接着他们突然全都站直身子,停住不找了,然后水花乱溅地在河沟里抢夺起来。勒斯特抢到了手,大家都蹲在水里,透过树丛朝小山冈上望去。“他们在哪儿。”勒斯特说。“还看不见呢。”

勒斯特把那东西放进兜里。他们从小山冈上下来了。“瞧见一只球落到这儿来了吗。”“该是落到水里去了。你们这帮小子有谁瞧见或是听见了吗。”“没听见什么落到水里来呀。”勒斯特说,“倒是听见有一样东西打在上面的那棵树上。不知道滚到哪儿去了。”

他们朝河沟里看了看。“妈的。在沟边好好找找。是朝这边飞过来的。我明明看见的。”

他们在沟边找来找去。后来他们回到山冈上去了。“你拾到那只球没有。”那孩子说。“我要球干什么。”勒斯特说,“我可没看见什么球。”

那孩子走进水里。他往前走。他扭过头来又看看勒斯特。他顺着河沟往前走着。

那个大人在山冈上喊了声“开弟”。那孩子爬出河沟,朝山冈上走去。“瞧,你又哼哼起来了。”勒斯特说,“别吵了。”“他这会儿哼哼唧唧的干什么呀。”“天知道为的是什么。”勒斯特说,“他无缘无故就这样哼起来。都哼了整整一个上午了。也许是因为今天是他的生日吧,我想。”“他多大了。”“他都三十三了。”勒斯特说,“到今天早上整整三十三岁了。”“你是说,他像三岁小孩的样子都有三十年了吗。”“我是听我姥姥说的。”勒斯特说。“我自己也不清楚。反正我们要在蛋糕上插三十三根蜡烛。蛋糕太小。都快插不下了。别吵了。回这边来。”他走过来抓住我的胳膊。“你这老傻子。”他说。“你骨头痒痒欠抽是吗。”“我看你才不敢抽他呢。”“我不是没有抽过。马上给我住声。”勒斯特说。“我没跟你说过那边不能上去吗。他们打一个球过来会把你脑袋砸碎的。来吧,上这儿来。”他把我拽回来。“坐下。”我坐了下来。他把我的鞋子脱掉,又卷起我的裤管。“好,现在下水去玩,看你还哭哭啼啼、哼哼唧唧不。”[22]

我停住哼叫,走进水里这时罗斯库司走来说去吃晚饭吧,凯蒂就说,

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我可不去。[23]

她衣服湿了。我们在河沟里玩,凯蒂往下一蹲把衣裙都弄湿了,威尔许说,“你把衣服弄湿了,回头你妈要抽你了。”“她才不会做这样的事呢。”凯蒂说。“你怎么知道。”昆丁说。“我当然知道啦。”凯蒂说,“你又怎么知道她会呢。”“她说过她要抽的。”昆丁说,“再说,我比你大。”“我都七岁了。”凯蒂说,“我想我也应该知道了。”“我比七岁大。”昆丁说,“我上学了。是不是这样,威尔许。”“我明年也要上学。”凯蒂说,“到时候我也要上学的。是这样吗,威尔许。”“你明知道把衣服弄湿了她会抽你的。”威尔许说。“没有湿。”凯蒂说。她在水里站直了身子,看看自己的衣裙。“我把它脱了。”她说,“一会儿就会干的。”“我谅你也不敢脱。”昆丁说。“我就敢。”凯蒂说。“我看你还是别脱的好。”昆丁说。

凯蒂走到威尔许和我跟前,转过身去。“给我把扣子解了,威尔许。”她说。“别替她解,威尔许。”昆丁说。“这又不是我的衣服。”威尔许说。“你给我解开,威尔许。”凯蒂说,“不然,我就告诉迪尔西你昨天干的好事。”于是威尔许就帮她解开了扣子。“你敢脱。”昆丁说。凯蒂把衣裙脱下,扔在岸上。这一来,她身上除了背心和衬裤,再没有别的东西了,于是昆丁打了她一下耳光,她一滑,跌到水里去了。她站直身子后,就往昆丁身上泼水,昆丁也往她身上泼水。水也溅到威尔许和我的身上,于是威尔许抱我起来,让我坐在河岸上。他说要去告诉大人,于是昆丁和凯蒂就朝他泼水。他躲到树丛后面去了。“我要去告诉妈咪你们俩都淘气。”威尔许说。

昆丁爬到岸上,想逮住威尔许,可是威尔许跑开了,昆丁抓不到他。等昆丁拐回来,威尔许停住了脚步,嚷嚷说他要去告发。凯蒂跟他说,如果他不去告发,他们就让他回来。威尔许说他不去告发了,于是他们就让他回来。“这下你该满意了吧。”昆丁说,“我们两个都要挨抽了。”“我不怕。”凯蒂说,“我要逃走。”“哼,你要逃走。”昆丁说。“我是要逃走,而且永远也不回来。”凯蒂说。我哭了起来。凯蒂扭过头来说,“别哭。”我赶紧收住声音。接着他们又在河沟里玩起来了。杰生也在玩。他一个人在远一点的地方玩。威尔许从树丛后面绕出来,又把我抱到水里。凯蒂全身都湿了,屁股上全是泥,我哭起来了,她就走过来,蹲在水里。“好了,别哭。”她说。“我不会逃走的。”我就不哭了。凯蒂身上有一股下雨时树的香味。[24]

你倒是怎么的啦,勒斯特说。你就不能别哼哼,跟大家一样好好玩水吗。

你干吗不带他回去。他们不是关照过你别让他跑出院子的吗。

他仍旧以为这片牧场还是他们家的呢,勒斯特说。反正从大房子那里谁也看不到这地方。

我们可看到了。谁愿意看见傻子啊。看见了要倒霉的。

罗斯库司走来说去吃晚饭吧,凯蒂说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呢。[25]“不,已经到了。”罗斯库司说。“迪尔西说让你们全都回去。威尔许,把他们带回来。”他往小山上走去,那头母牛在那里哞哞地叫唤。“没准等我们走到家,我们身上就会干了。”昆丁说。“都怪你不好。”凯蒂说。“我倒希望咱们真的挨上一顿鞭子。”她套上衣裙,威尔许帮她扣好扣子。“他们不会知道你们弄湿过衣服的。”威尔许说,“看不出来。除非我和杰生告发你们。”“你会告发吗,杰生。”凯蒂说。“告谁的事啊。”杰生说。“他不会告发的。”昆丁说,“你会吗,杰生。”[26]“我看他肯定会。”凯蒂说,“他会去告诉大姆娣的。”“他可告诉不了大姆娣了。”昆丁说,“她病了。要是我们走得慢点,天就会黑得让他们看不出来。”“我才不在乎他们看出来看不出来呢。”凯蒂说,“我自己跟他们说去。你背他上山吧,威尔许。”“杰生是不会说的。”昆丁说,“你还记得我给你做过一副弓箭吧,杰生。”“都已经断了。”杰生说。[27]“让他去告发好了。”凯蒂说,“我一点儿也不怕。你背毛莱上山呀,威尔许。”威尔许蹲下身来,我趴到他的背上去。

今儿晚上咱们看演出时见,勒斯特说。我们走吧。咱们非得找到[28]那只镚子儿不可。[29]“如果我们慢慢走,等我们回到家天已经黑了。”昆丁说。“我不想慢慢走。”凯蒂说。我们朝山冈上爬,可是昆丁却不跟上来。等我们走到能闻到猪的气味的地方,他还待在河沟边。那些猪在角落里猪槽前哼着拱着。杰生跟在我们后面,两只手插在兜里。罗斯库司在牲口棚门口挤牛奶。[30]

那些母牛奔跑着从牲口棚里跳出来。“又吼了。”T.P.说。“吼个没完。我自己也想吼呢。哎唷。”昆丁又踢了T.P.一脚。他把T.P.踢进猪儿吃食的木槽,T.P.就躺倒在那里。“好家伙。”T.P.说,“他以前也是这样欺侮我的。你们都看见这个白人又踢我了吧。哎唷。”

我先没哭,可是我脚步停不下来了。我先没哭,可是地变得不稳[31]起来,我就哭了。地面不断向上斜,牛群都朝山冈上奔去,T.P.想爬起来。他又跌倒了,牛群朝山冈下跑去。昆丁拉住我的胳膊,我们朝牲口棚走去。可是这时候牲口棚不见了,我们只得等着,等它再回来。我没见到它回来。它是从我们背后来的,接着昆丁扶我躺在牛吃食的木槽里。我抓紧了木槽的边儿。它也想走开,我紧紧地抓住了它。牛群又朝山冈下跑去,穿过了大门。我脚步停不下来。昆丁和T.P.一边打架一边上山冈。T.P.从山冈上滚下来,昆丁把他拽上山冈。昆丁又打T.P.。我脚步停不下来。“站起来。”昆丁说,“你给我老老实实待在这儿。我不回来你不许走。”“我和班吉还要回进去看结婚呢。”T.P.说,“哎唷。”

昆丁又揍了T.P.一下。接着他把T.P.按在墙上撞。T.P.在笑。每回昆丁把他往墙上撞他都想叫哎唷,可是他嘻嘻地笑着喊不出来。我不哭了,可是我脚步停不下来。T.P.跌倒在我身上,牲口棚的门飞了开去。门朝山冈下滚去,T.P.自己一个人在乱打乱蹬,他又倒了下来。他还在笑,可是我脚步停不下来,我想爬起来却又倒了下来,我脚步停不下来。威尔许说,“你们闹够了。真要闹翻天了。别吼啦。”

T.P.还在嘻嘻地笑。他重重地瘫倒在门上,笑了又笑。“哎唷。”[32]他说。“我和班吉还要回进去看结婚呢。沙示汽水啊。”T.P.说。“轻点儿。”威尔许说,“你在哪儿弄到的。”“在地窖里拿的。”T.P.说,“哎唷。”“轻点儿。”威尔许说,“地窖的什么地方。”“到处都是。”T.P.说。他笑得更疯了。“还有一百多瓶呢。有一百多万瓶呢。注意啦,黑小子,我可要吼啦。”

昆丁说:“把他拖起来。”

威尔许把我拖了起来。[33]“把这个喝下去,班吉。”昆丁说。玻璃杯是热的。“别喊了,快。”昆丁说,“把这个喝下去。”“沙示汽水。”T.P.说,“让我来喝,昆丁少爷。”“你给我闭嘴。”威尔许说,“昆丁少爷要把你抽得昏过去呢。”“按住他,威尔许。”昆丁说。

他们按住了我。那东西流在我下巴上和衬衫上,热乎乎的。“喝下去。”昆丁说。他们抱住我的头。那东西在我肚子里热烘烘的,我又忍不住了。我现在大叫起来了,我肚子里出了什么事儿,我叫唤得更厉害了,他们就一直按住了我,直到肚子里平静下来了。这时我住声了。那东西还在周围转悠,接着一些人影出现了。把谷仓的门打开,威尔许。他们走得很慢。把那些空麻袋铺在地上。他们走得快些了,可以说是很快了。好,现在提起他的脚。他们继续往前走,又平稳又[34]明亮。我听见T.P.在笑。我随着他们往前走,爬上明亮的山坡。

到了小山冈顶上威尔许把我放下来。“上来呀,昆丁。”他喊道,回头朝山冈下望去。昆丁仍然站在河沟边。他正朝阴影笼罩的河沟扔石子。“让这个傻瓜蛋待在那儿好了。”凯蒂说。她拉着我的手,我们就往前走,经过了牲口棚,走进院门。砖砌的走道上有一只癞蛤蟆,它蹲在路当中。凯蒂从它头上跨了过去,拉着我继续往前走。“来呀,毛莱。”她说。它还蹲在那儿,杰生用脚尖去捅捅它。“它会让你长一个大疣子的。”威尔许说。癞蛤蟆跳了开去。“来呀,毛莱。”凯蒂说。“家里今儿晚上有客人。”威尔许说。“你怎么知道的。”凯蒂说。“灯全亮着。”威尔许说,“每扇窗子里都亮着灯呢。”“依我看,只要高兴,没有客人也可以把灯全都开着的。”凯蒂说。“肯定是有客人。”威尔许说,“你们最好还是打后门进去,悄悄地溜上楼去。”“我不怕。”凯蒂说,“我要大大咧咧地走到客人坐着的客厅里去。”“你这样做,你爸爸准会抽你一顿。”威尔许说。“我才不怕呢。”凯蒂说,“我要大大咧咧地走到客厅里去。我要大大咧咧地走进餐厅去吃晚饭。”“有你坐的地方吗。”威尔许说。“我就坐在大姆娣的座位上。”凯蒂说,“她现在在床上吃饭。”“我饿了。”杰生说。他越过我们,在走道上跑了起来。他双手插在兜里,他摔倒了。威尔许过去把他扶了起来。“你把手从兜里拿出来,走路就稳当了。”威尔许说,“你这么胖,等快摔跤时,再把手从兜里抽出来稳住身子,可就来不及了。”

父亲站在厨房台阶前。“昆丁在哪儿。”他说。“他正在小道上走来呢。”威尔许说。昆丁在慢慢地走来。他的白衬衫望过去白蒙蒙的一片。“哦。”父亲说。灯光顺着台阶照下来,落在他身上。“凯蒂和昆丁方才打水仗了。”杰生说。

我们等待着。“真的吗。”父亲说。昆丁走过来了,父亲说:“今天晚上你们在厨房里吃饭。”他弯下身子把我抱起来,顺着台阶泻下来的灯光也落到了我的身上,我可以从高处望着凯蒂、杰生、昆丁和威尔许。父亲转身朝台阶走去。“不过,你们得安静些。”他说。“干吗要我们安静,爸爸。”凯蒂说,“家里来客人了吗。”“是的。”父亲说。“我早告诉你们家里有客人嘛。”威尔许说。“你没说。”凯蒂说,“是我说有客人的。反正我有这个意思。”“别吵了。”父亲说。他们不作声了,父亲开了门,我们穿过后廊走进厨房。迪尔西在厨房里,父亲把我放进椅子,把围嘴围好,又把椅子推到桌子跟前。桌子上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你们现在都听从迪尔西的指挥。”父亲说,“迪尔西,让他们尽量声音轻点儿。”“好的,老爷。”迪尔西说。父亲走了。“记住了,现在要听迪尔西指挥了。”他在我们背后又说了一句。我把脸伛到饭菜上去。热气直往我脸上冲来。“今天晚上让大伙儿听我指挥吧,爸爸。”凯蒂说。“我不要。”杰生说,“我要听迪尔西的。”“要是爸爸说了,那你就得听我的。”凯蒂说,“让他们听我的吧。”“我不嘛。”杰生说,“我不要听你的。”“别吵了。”父亲说,“那你们就听凯蒂的得了。迪尔西,等他们吃完了,就走后楼梯把他们带上楼去。”“好咧,老爷。”迪尔西说。“行了吧。”凯蒂说,“现在,我看你们都得听我的了吧。”“你们都给我住嘴。”迪尔西说,“今天晚上你们得安静点。”“干吗我们今天晚上得安静呀。”凯蒂压低声音问道。“不用多问。”迪尔西说。“到时候你们自会知道的。”她拿来了我的碗。碗里热气腾腾的,挠得我的脸直痒痒。“过来,威尔许。”迪尔西说。“什么叫‘到时候’,迪尔西。”凯蒂说。[35]“那就是星期天。”昆丁说,“你怎么连这个也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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