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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时间:2020-06-01 09:5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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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秋风清

出版社:中国友谊出版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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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能者 下

超能者 下试读:

楔子

妄图控制世界的密谋未必发生在黑暗中。

地下二十米。

挺拔庄严的大理石柱撑起三角形门廊,再上面是穹顶,绘制着奥林匹斯山。色彩很艳丽,中央部分用更浓烈的色块渲染出宙斯神殿,盘绕的雷电像巨龙一样张牙舞爪。

户隐收回凝视穹顶的目光。他对面,有一张猩红色的高背座椅。两侧各有六张略微矮小的座位。就像奥林匹斯山上那样,十二神殿拱卫着主神。

座位上的中年男子肤色苍白,时光在脸上雕刻出略显锋利的棱角。他看着户隐,目光充满自信,野心勃勃。

但这对户隐毫无影响。他依旧自如地说话,说自己想说的。“这次是你的责任,宙斯。”

或许“宙斯”的目光更加锐利了,但管他呢,户隐现在只觉得有趣。如果说之前宙斯控制的圣山组织是座坚固的堡垒,那么现在这座堡垒已经被砸开了一道裂缝。

户隐觉得自己应该再加把劲:“不用我说你也知道,‘金苹果’到底有多重要。没有它,就没有我们黑座的未来!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这种事!”“黑座的未来应该寄托在你身上,户隐。”宙斯说。“从上一次就不是了。”户隐丝毫不介意承认自己的失败,“现在我只想找回金苹果——你打算怎么办?”

宙斯盯着户隐。老实说,他有些看不透。如果真像户隐说的,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光杆司令,那这种有恃无恐的底气从何而来?是虚张声势,还是真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底牌呢?

作为黑座的分部,圣山组织才建立了不到两年。宙斯知道黑座的底蕴有多么可怕,谁也不知道在那场与解码者的战争中,黑座究竟消耗到什么程度。

在弄清这些之前,宙斯还不打算和户隐翻脸。“这是一次意外。”宙斯说,“但你大可放心,金苹果丢不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而且你瞧,咱们可以顺水推舟,用这件事把解码者们引到希腊来,来个一网打尽。”

户隐睁大眼睛,显得不可置信。“你已经在做了?”“前期的铺垫做完了,我猜高诚正在办案。”宙斯露出笑意,“爱神和月亮女神都已经就位,那些解码者一个都跑不了。”“你疯了?我想你知道黑座之前的事……”“这次不会了。”

户隐被这句话堵住了嘴。他在嘲笑我吗?户隐看着宙斯。王座上的男子身姿挺拔坚毅,真有几分主导凡俗的天神风采。

真像我当初的样子。

户隐唇边露出一丝意味难明的笑容:“我等着看。”

第一章

轻快慵懒的音乐响起,是《希腊左巴》。布祖基琴最擅长演奏这个。它看上去像吉他,但没那么现代。可真要用吉他去演奏这曲子,就实在是不能饶恕的罪过了……

凯伦从睡梦中醒来,盯着震动的手机,脑子里想的就是这些东西。

她伸出手——摸到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五年前?凯伦没有印象了。说实话,以前她很讨厌烟味,一进到局长那间充满烟气的办公室就恶心。但现在她觉得挺好,七岁就失去了双亲,又在国家情报局工作了九年,如果再没点儿嗜好,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变成变态和疯子。

吐出最后一口烟气,一曲《希腊左巴》已经奏完,手机仍在不依不饶地震动。她终于拿起来。“早跟你说过,不要用这曲子当铃声。”对面传来局长略显苍老的声音,“我猜你在听着音乐吸烟。”“凌晨五点。”凯伦瞟了一眼时间,“今天我休息。”“但飞机六点抵达。”“你说什么?”“我就知道你忘了。”局长显得很无奈,“醒醒!你得去接人。”“见鬼!”凯伦终于想起来。

没错,接人。为这个她还和局长吵了一架,理由是占用自己的假期。但实际双方都知道,凯伦根本就不同意这个计划,更看不上那个所谓的阿根廷神探。

国家情报局的内部事务请外人负责调查,还有比这更可笑的吗?拜托,现在不是19世纪,一个戴鸭舌帽叼烟斗的家伙就能解决一切。

但局长十分坚持,仿佛不这样做这个国家就要完蛋了一样。“我这就去。”凯伦用脖子夹着手机,一面往身上套衣服,“放心,飞机有可能晚点,还有可能从天上摔下来。”“我知道你对我有很多意见——”“不,我没有任何意见!”凯伦烦躁地挂掉电话。她用最快速度打理一下头发,然后冲下楼。

轿车已经在等了。助手兼司机从车窗探出头,看到她怒气冲冲的脸,耸了耸肩膀:“头儿,我猜那个阿根廷人要倒霉了。”“闭嘴!”

从上空俯瞰,雅典国际机场的布局别具匠心。或许是秉承了雅典先贤的审美观,跑道和引桥交会,看上去好像一截弯曲的体育场。正中央的主楼呈八角形,灰白色,四个方向的通道像手臂一样张开。

凯伦盯着那栋楼。这个设计她很不喜欢。不说造型,光是从分流的角度讲,就显得不太高明。这给她带来了很大困扰——看着那些来来往往,如没头苍蝇一样乱走的人流,凯伦甚至不知该往哪个方向看。“头儿,是不是打个牌子?”她的助手兼司机询问着,那是一个长相热情的小伙子。“我们有这玩意儿?”“哈哈,瞧!”年轻人从背包里掏出平板电脑,在上面显示了阿根廷神探胡里奥的照片,高高举起。“干得不错——”凯伦盯着看了三秒钟,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最好改变一下灰度……我是说,把照片调成黑白色。很好,就这样……”

凯伦倒退着走了几步,满意地看着那幅黑白照片。屏幕上,那张留着两撇小胡子的脸充满了晦气,颇为不详。“现在,顶着这个蠢东西离我远一点。”凯伦挥手驱赶。年轻人可怜巴巴地瞅了一眼上司,哭丧着脸挪开几步。

凯伦心情舒畅多了。她靠在栏杆上休息,心里想着关于胡里奥的事情。

平心而论,这位阿根廷侦探大概是有一些能力的。很多案件的侦破手法新颖,思路清晰。但凯伦始终认为,随着技术手段的进步,以及越来越严密的组织协同能力,侦探这种职业已经到了淘汰的边缘。

也许只有生性浪漫的拉丁民族,才是这种职业滋生的温床……在凯伦眼里,浪漫和不靠谱是一对孪生兄弟。

见鬼!为什么让我来做这个?她甚至不知道拿什么去招待这位客人。阿根廷人喜欢吃什么?来盘烤蜥蜴怎么样?

时间过去很久,等待的人依旧没有出现。凯伦渐渐焦躁起来。看了看表,已经是六点四十五分。“居然让我等了快一个小时!”凯伦压抑着怒气:“我!国家情报局高级探员!你能想象吗?”“头儿……”年轻人小心翼翼地提醒:“咱们迟到了,其实才等了二十分钟……”“这都是他的错!”

年轻人闭上了嘴。他从心里为那个还没出现的阿根廷人感到悲哀。正如之前说的,这家伙要倒霉了。

就在这时,一个行色匆匆的亚洲男子走过来。他大概不到三十岁,短发,身穿灰色夹克,下面是深色卡其裤。这应该是一身挺得体的打扮,却不知为何穿出了放荡不羁的感觉,有点像那种在地铁通道里弹吉他的家伙。

亚洲男子仔细看了看年轻助手举着的照片,然后用不确定的语气说:“请问,你是希腊国家情报局的雇员吗?”

助手愣住了。他下意识地看向凯伦。凯伦同样吃惊,她走过来,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知道?”“太好了!”亚洲男子松了口气,笑容可掬地伸出手,“我就是胡里奥。”“再说一遍!你他妈是谁?”凯伦呆住了。

第二章

——二十四小时前。

高诚推开了那扇门。

上来的时候,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从水渍斑驳的镜子中看到了自己的样子。时间没有留下太多痕迹,他依旧年轻,只是招人喜欢的俊朗面容比过去苍白。他穿着白衬衫,淡蓝色西服裤子,如果再打一条领带,几乎和几年前一模一样。

高诚还记得当初在东京,做保险理赔专员的时候。他衣冠楚楚地与那些人周旋,醉酒后对着马桶呕吐,镜子里是苍白的面容……他曾经多么厌恶那种生活,现在就多么怀念。

无数人因平凡和碌碌无为而辗转反侧,高诚却可望而不可即。他早就明白了,平凡背后,是简单平静的生活。

而这,正是他所向往的。

高诚又想起来,保险理赔专员也不是那么无趣。他有时会和那些骗保的家伙打交道,私访、侦查、调研……有的家伙会铤而走险,丧心病狂。其中有一次,高诚追到了骗保者躲藏的小旅馆里,一进门,迎接他的是一把开了锋的太刀,从脑门上直劈下来——

和这扇门真像。他想。然后把门推开。

刷——

借着昏暗的光,高诚看到一根金属球棒正呼啸着砸向自己的脑袋。一瞬间,他以为自己的记忆发生了回溯。

真令人怀念。

尽管“欢迎仪式”出乎意料。高诚依旧冷静。他不假思索地向前冲,球棒在背后轮空,高诚一拳砸向球棒主人的胸膛。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但深陷的眼窝表明他的健康情况不容乐观。大汉挨了一拳,踉跄着后退。高诚顺势抢进屋内。“你们终于来了……”大汉粗重地喘气,死死盯着他。“我们?”高诚一愣。

还没等他发问,大汉怒吼着再次冲上来。看得出,他受过专业的搏击训练,动作又快又狠。金属球棒带着呼啸的风声,眨眼间到了高诚的头顶。冷森森的杀气,让高诚额头的汗毛直立起来。

高诚向一侧跳开。砰的一声,球棒砸在墙面上,尘烟四溅。高诚抓住大汉的胳膊。

大汉奋力甩开。高诚有些吃惊,没想到对方的力量会这么大。错愕间,大汉用膝盖顶向高诚的小腹。高诚退开两步,大汉重新抡起球棒。“我和你们拼了!”大汉怒吼着,球棒砸向高诚的太阳穴。除了角度,和之前的两次攻击没什么分别。

没有威胁。高诚这么想着,却突然感觉身体无由地沉重起来,动作开始迟钝。就像置身于深海,被无处不在的水压向中间揉搓。他有过这样的经历,上次在马尔代夫潜水时,因为太兴奋,以至于出了岔子……

高诚一瞬间迟钝的表现,对大汉来说再熟悉不过了。不少对头都是在这一招下丢了性命。就如现在这样,一棍子下去,脑袋像西瓜一样爆开。然后自己就该想着继续逃亡的事情了。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高诚的眼睛发生了变化:瞳孔不再漆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漠的银灰色。“重力变化,正常1.73倍,参数改变,开始计算……”

无形的数据流从高诚眼帘淌过。他瞬间计算出了数千种概率和应对的可能性,高诚随意选择了一种——在大汉惊骇的目光中,高诚像一个失去重心的木偶,陡然向前倒去。球棍擦着高诚的后脑掠过,气流带动了头发。高诚的额头巧合般地撞在大汉胸口,大汉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眼前发黑。

当的一声,球棒掉在地上。大汉瞪大眼睛,踉跄两步,背靠墙壁缓缓滑倒。“你想死吗?”高诚盯着大汉,目光十分平静。

大汉大口地喘气,他盯着高诚一言不发,目光有些恐惧。他发现,这个银色瞳孔的家伙和之前仿佛变了一个人,就像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你已经给了我杀掉你的理由。”高诚说,“我有很多种方法能够杀死你。有的很痛苦,也有的很平静,甚至比吃安眠药还要无声无息。我可以给你选择后者的机会,如果你把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的话。”

大汉身体开始颤抖。“在这个世上,你并非无牵无挂。”高诚很平静地叙述这个事实。这种平静在大汉看来宛若魔鬼。“我知道你作案是为了家人,你需要钱。但你处理赃物的手法很糟糕,快递公司并不善于为客户保密。我随时能找到他们,用他们来威胁你开口。”“啊……你!”大汉胸膛剧烈起伏,他挣扎着想要扑向高诚,却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他软软地躺在那里,如同离了水的鱼。

高诚一愣。他伸手在鼻子前试探了一下,然后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死了?”高诚眨了眨眼,冰冷的神情瞬间消失,变成了一个满脸迷糊的宅男。“这什么情况,这是?”高诚张大嘴巴。他又检查一遍,发现大汉确实断了气。高诚承认刚才自己用家人来威胁那个大汉比较混账,但要说这能吓死人……他是决计不信的。

也许他本身就有什么急病吧,高诚想。然后他很快想到了自己,之前那冷漠的腔调和举动,让高诚一阵发冷。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几年前,与黑座的那场殊死搏斗中,高诚和同伴们获得了胜利。但也就是那次,平凡的生活远离了他,高诚的脚步再无法驻足。

也就是从那时起,他的超能力发生了变化。原本只是高速运算,但渐渐地,这种堪比超级计算机的运算能力,将他的情感变得过于理性。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清迈,高诚记得很清楚,当时他冲向一个据点,用手枪淡漠的“点名”,仿佛那些活生生的人命只是个数字……

记忆让人头痛。高诚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打量着这个房间。

这是一处中国内陆常见的小旅馆,空间狭小,卫生状况令人侧目,被褥上留有可疑的污渍。洗手间断断续续传来滴水的声音,那是年久失修的水龙头在抗议,可惜无人理会。

一切熟悉而陌生。就像这座城市,中海。理论上,她是高诚的故乡,但高诚已经淡忘了这里的一切。

从什么时候离开的呢?高诚想不起来。他真正的记忆始于基地,艰苦的训练几乎涵盖了生活的所有部分,剩下一点点,则是与一群同病相怜的伙伴相濡以沫。

如果有选择,高诚不愿意回到这个城市。但他追踪的目标却鬼使神差,带着他一路赶往伤心之地。

对,就是脚底下这个,现在已经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高诚是从报纸上发现这个家伙的。当时他在上海开了一个办事处,打着侦探事务所的旗号搜寻冈贤悟志的下落。同伴都在做这个,他们分散在世界各地。半年时间过去了,冈贤悟志依旧没有消息,户隐和他的黑座也销声匿迹,好像从来没出现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一样。

直到那天,高诚在报纸上看到一宗案件。城隍庙附近的一家首饰店被盗,罪犯却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这还算不上离奇,但之后的事情愈加吊诡,罪犯开始疯狂作案,几天内数家金店遭殃。与之前相同,仍是没有任何线索。

高诚开始跟进。但罪犯把上海搅得天翻地覆之后,掉头跑到了郑州。这一次,他留下了一些脚印,足迹专家推断,此人身高一米八,体重只有六公斤。这显然是个笑话,但高诚不这么看,他兴奋地抓住了这一点,开始千里追踪。

郑州之后是中海,高诚犹豫了一下,一头扎了进来。和想象中不同,没那么多喜闻乐见的睹物思人,他径直找到目标栖身的地方,然后发生了之前那一幕。“这算怎么回事儿!”高诚揪着自己的头发。

人一死,线索就全断了。本来高诚想得很好,这人虽然看上去和黑座以及冈贤悟志没有瓜葛,但任何事情都不是孤立存在的。他有超能力,这就足够了。看似毫不相干的事情挖掘到最后,也许会出现意想不到的收获。

但可惜了。

高诚叹了口气。他听到楼下传来脚步声,便把尸体搬到床上,用被单盖住。但在最后时刻,他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这是?”

在中年男子的右臂上,有一个奇怪的文身,是几个非常简约的线条,隐约能看出是一座山峰。“这文身够怪的——”高诚转身出门,和一名服务员擦肩而过。

二十分钟之后,高诚走进了另一家宾馆,这是他落脚的地方。

进入自己的房间,高诚打开床边的皮箱,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他熟练地输入了一个网址。片刻后,屏幕出现一团扭曲的光芒。光芒旋转着,慢慢凝聚成一张欧洲人的面孔。

——红发,棕色瞳孔,嘴唇紧绷,一副沉默寡言的模样。“你的衬衫。”对方说。

高诚低头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的衬衫纽扣居然扣错了一个位置。他摆摆手,无奈地说:“布鲁诺,你们德国人是不是都这样?”“那任务呢?”布鲁诺开始问重点。“完蛋了——”高诚靠在椅子上,垂头丧气。布鲁诺等了一会儿,高诚开始讲述整个事件的经过。“那个文身是什么样的?”布鲁诺询问。“有点儿像山,挺抽象的,我也说不好。”“给我看看。”“我忘拍照了!”高诚倒吸一口冷气!

——布鲁诺不禁抽了抽嘴角。“我再去一趟!”高诚站起来,然后似乎想起什么,又沮丧地坐了回去:“没戏!尸体肯定被发现了,你说这事儿办的……”

他没敢抬头,隔着屏幕,高诚都能感觉到布鲁诺愤怒的温度。“有件别的事需要你办。”隔了一会儿,布鲁诺终于开口。“别,我怕搞砸了。”“你去趟希腊。”“啊?”高诚一愣,“欧洲不是你负责吗?”“金俊浩丢了。”布鲁诺说,“我得监控数据,脱不开身。”“他去希腊干什么?”“跟女朋友旅游。”“上次那个?”“新的。”“这小子要疯啊!”高诚其实挺羡慕对方的,但自己真没有这本事。“三天了,联系不到他。”布鲁诺说,“你去调查一下。”“为什么是我?”“别人都在忙。”“好吧……”高诚耸耸肩,“帮我办个旅游签证。”“我有个更好的切入点。”布鲁诺说,“希腊国家情报局正在找侦探破案。他们丢了东西,代号‘金苹果’。关于它的描述,据说能让人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金苹果?”

高诚知道这个知名的希腊神话——三位女神为了一个金苹果争执不下,最后,负责评判的小伙子帕里斯,把金苹果送给了爱情女神阿芙洛狄忒。他得到了女神的许诺,娶到了最美的女人做妻子。

那个女人就是海伦,然后引发了著名的特洛伊战争。“但这肯定不是原本的意思。”高诚问,“到底表示什么?你应该查到了对吧?”“没有。”布鲁诺说,“深层次数据都是封闭系统,独立供电。”

布鲁诺的能力可以通过物理链路入侵、监控、掌握、修改各种数据。哪怕那里根本没有网络,只要通电都行。但对于独立供电的系统,布鲁诺无能为力。“怪了,他们干吗找外人?”高诚有些搞不懂,“他们可是国家情报局啊!”“也许是内部有什么问题——所以值得去看看。”布鲁诺说,“你知道,咱们现在需要对所有超凡现象进行调查。”“也就是说……我的主业是调查金苹果,顺便找找金俊浩?”“对。”“可我连早餐吃的是油条还是驴肉火烧都记不清!你让我冒充侦探?”高诚有些崩溃,“能靠谱吗?”“身份上我可以帮忙。至于能力——我相信你。”“能力……”高诚哼哼两声。“希腊情报局通过问卷形式筛选了一些人,想看看吗?”“随便吧……”

布鲁诺点点头,然后突然消失。屏幕上开始流淌数据流,仿佛电影《黑客帝国》中的某个场景。几秒钟后,一张满是试题的问卷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高诚盯着第一道题看了片刻,脱口而出:“靠——”

第一题:请设计一个行为场景,提取其中要素,与黎曼猜想中的一些构想相对应。“黎曼猜想是什么鬼?”

他又往下看,第二道,第三道……一共二十道题。后面的都和数学无关,但高诚依旧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鄙视。“虽然一个都看不明白,但感觉很厉害的样子……”高诚举手投降,“布鲁诺?”

——试题消失了。看着布鲁诺的面孔,高诚双手合十:“以后这种东西不要发给我,拜托!”“好。”“具体要怎么弄?”“有个人通过了测试。”布鲁诺说,“我来搞定这个,替换他的身份——然后你去希腊。”“好吧。”高诚垂头丧气,“我去希腊。”

第三章

——四小时前

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国际机场。

胡里奥拉着行李箱,正在等待登机。机场人流如织,闹哄哄的环境里,胡里奥却在思考邀请函的事情。

他是一名侦探。从出道开始,他破获了无数匪夷所思的案件。他天生就是罪犯的克星,所谓高智商犯罪在他眼中不过是个笑话。

事实上,以他高超的智力水平,无论干什么都会无往不利。但胡里奥还是喜欢这种与罪犯斗智斗勇的游戏——没错,只是游戏而已。

能从很多同行中脱颖而出,获得希腊情报局的正式邀请,这并不能令他兴奋——这是天经地义的。

真正让他高兴的,是能够亲身参与到这件事情当中。他能想象出,希腊情报局内部一定处于对抗和分裂中,否则不会请外人来参与。但这无所谓,他只需要一个施展手脚的机会,然后一鸣惊人。

阿根廷这个舞台太小了,不足以让胡里奥的事业达到顶峰——也就是说,他还不够出名。但没关系,这一次足够了。“足够了。”胡里奥露出一丝微笑。

提醒登机的广播响起,胡里奥随着人流向前走去。即将通过安检的时候,他看到两名警察走过来。

警察径直走到胡里奥面前,仔细打量一番。其中一人问:“米勒先生?”

胡里奥没有理会。但警察上前一步,对着他又问:“米勒先生?”“这个国家能叫错我名字的不多。”胡里奥高傲地看了对方一眼,“看样子你们刚入行不久。”“抱歉。”那名警察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掏出一张通缉令。胡里奥看到,上面正是自己的照片,但名字是米勒。“你们真是警察?”

胡里奥警惕地打量着对面的人,他开始怀疑这是一个骗局。一名警察递上自己的证件,胡里奥确认了一下,货真价实。“是真的——但我也是真的。”胡里奥指指自己,“名侦探胡里奥,眼睛不瞎的话都会认识。”

胡里奥递上自己的身份证和护照。警察检查了一下,然后相视一笑。胡里奥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从制作水平上看,跟真的一样。”警察叹了口气,“可惜的是,和我们数据库中的信息不符合。”“跟我们走一趟吧。”另一名警察做了个手势。“搞什么鬼?”胡里奥又气愤又好笑。

周围的旅客都在朝这边看,更远处也开始有看热闹的人群向这边聚拢。数不清的人指指点点地议论,胡里奥觉得自己变成了马戏团里的小丑。“请不要让我们为难,您应该是个懂法律的人吧?”警察皱了皱眉,向胡里奥靠近一步,似乎在防备他趁乱逃走。

——该死,为什么会出现这种事!

有那么一瞬,胡里奥甚至想一拳把警察打倒!他打定主意,会在最后一刻跳上飞机,威胁机长直飞希腊。如果对方不听指挥,他就卡住那家伙的脖子……只要到了希腊,他就能功成名就,拥有国际声誉和社会地位,再回头找出那个陷害自己的家伙,让对方明白究竟犯下了多大的错误……

当然,只是想想。

胡里奥压抑住心中的怒火和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没有更多线索,他只能猜测,大概和自己接受希腊邀请有关。“走吧。”

胡里奥长长吐了口气,跟着警察离开机场。

与此同时,一架直飞雅典的波音客机正从北京腾空而起。机舱里,高诚拿着一份文件,默默背诵上面的资料。“我叫高诚,曾用名胡里奥……”

第四章

“我叫高诚,曾用名胡里奥。启明侦探事务所社长。”高诚伸出手,大声说着。

凯伦盯着他,没有任何举动。过了片刻,她看了看助手仍旧顶着的照片,又把目光落在高诚脸上:“有些话不能乱说,会死人的。”“我从不开玩笑。”高诚心里打鼓,他不知道布鲁诺做到了什么程度,但还是装出信心十足的样子,“我想你们的资料有些过时了。”“这依旧是一个笑话……你等等。”

凯伦拿出手机。拨号时,她的力道几乎要把黑莓键盘按碎。“接到人了?”局长问。“接到了。”凯伦没好气地说,“不过我猜他先去韩国转了一圈,然后整容成一个亚洲偶像——不错的技术。但海关的人都是瞎子吗?这样居然都能让他过关?”“我猜你的意思是,接到了一个亚洲人?”“我得说声佩服……你怎么听懂的?”

对面传来大笑的声音,凯伦一阵皱眉。然后局长继续说:“我猜就是这样,你根本没看我给你的更新资料。”“更新资料?”凯伦看了助手一眼,年轻人用耸肩表示一无所知。“我们一直以为他是个地地道道的阿根廷人,名字,外貌,都天衣无缝。但我们深入调查之后……大概是昨天晚上,才发现这都是假象。实际上,他真名叫高诚,定居在中国,在阿根廷活动的胡里奥不过是个傀儡。”“为什么这样?他有病吗?”凯伦毫无顾忌,还看了高诚一眼。

高诚报以微笑。“也许出于怪癖,也许他有个厉害的仇人,谁知道呢?我们只需知道,他有能力,并且接受了我们的雇佣。这就足够了。”局长说。“好吧,这是你的事情!”

凯伦挂断电话,然后盯着高诚。高诚也在打量她。这是一个充满魅力的女人,身材高挑,大约有一米七,黑白相间的西服套裙非常合身,裹得玲珑有致。面庞轮廓深邃,就像雕塑中那些女神一样。

凯伦留着短发,亚麻色,很符合高诚的审美。如果不是那双眼睛中透露着明显的不信任,一切就太完美了。“听着,你是不是胡里奥并不重要。”凯伦瞪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现在的任务是把你带到局长那里,然后一切就和我无关了。明白吗?”“啊?”“我是说,在此之前你给我老实点!”凯伦转身朝外面走去,高诚仍旧呆呆地站在原地。凯伦转过身,大吼:“跟我走!”

他们上了那辆黑色的沃尔沃轿车,助手开车,两人并排坐上后座。“我以为你对我有看法。”高诚想找个话题,笑着说,“但还好,你没把我一个人扔在后座上。”“我得看着你。”凯伦的蓝眼睛里映着高诚的影子,冷冷地说:“我不想你在我的视线外搞什么花招。”“拜托,我可是你们局长的客人。”“但不是我的。”

两人的谈话结束了。气氛不太融洽。轿车默默地开着。高诚心情很差,但他安慰自己:情况还算不错是不是?至少自己没一下飞机就被抓起来。至于这位凯伦探员……正如她所说的,见到局长后她就算完成任务了,双方再没关系。

静默的时光,让高诚不由自主地开始想着过去的事情。有时候,他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未老先衰,否则为何这样喜欢回忆呢?最近他总怀念东京,怀念那段平凡的美好时光。怀念宫本瞬那张面瘫脸,还有他妹妹——宫本杏飘忽的身影。

宫本瞬是高诚的兄弟。兄弟这个词,代表着生死与共,比朋友更进一步。高诚与宫本瞬共过生死,关系牢不可破。在东京,他们挤在几平方米的屋子里一起喝朝日啤酒,畅想未来。高诚还记得,他们积累的啤酒罐堆满了墙角,然后高诚用它们搭了一座埃菲尔铁塔的模型。

再后来,宫本杏闯入了高诚的生活。他承认,自己有点喜欢那个女孩。但对方看上去那样柔弱,高诚生怕惊吓了她,始终不敢表白。同时他也有些不确定,他觉得宫本杏距离自己很远,就像风筝一样飘忽不定。高诚抓不住那身影,就像把握不住自己的心一样。

高诚觉得一切都需要时间去梳理,也许能水到渠成。但时间从不等人,黑座的事件爆发后,一切都变了。所有人都在为冈贤悟志的下落奔走,忙碌的高诚反而更加看不清自己的心。

凯伦在有意无意地观察高诚。这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经历过很多故事,正在陷入某种回忆……但这和侦探没什么关系,一个牛郎也符合以上标准。

对于高诚,凯伦有一种先天性的不信任。他不是南美人,居然是个亚洲人——这不是种族歧视,而是突然的变化让凯伦措手不及。得承认,她当时有点狼狈,只是谁都没看出来。

凭直觉,凯伦觉得这里面有问题。但她是个特工,不能靠直觉吃饭。必须讲证据,凯伦正在寻找这些。

机场距离雅典市区有三十公里,轿车开得很快,只用了半个小时就进入市区。路况不好,车子慢了下来。汽车经过宪法广场,能看到通体淡黄色的希腊国会大厦。往东一点,一溜大理石台阶通向阿玛利亚大街,那里有许多错落有致的小房子,都是咖啡馆。

今天不算清净,许多人正在闹哄哄地游行。高诚不知道他们在诉求什么,但沉湎于过去的思绪确实被打断了。他看着激动的人群来来去去,琢磨着今天是什么日子。

事实上,什么日子也不是。宪法广场是游行圣地,每隔几天就来上这么一回。反正希腊人崇尚自由,对政府又有太多不满。

过了二十分钟,汽车穿过宪法广场。前方是奥林匹亚村,远远能看到里面突兀地立着十几根巨柱,柱子外表是一根根笔直的刻线,白色的大理石斑驳着远古的时光,略微显得发黄。柱子上面支撑起屋顶——已经残破不堪,只剩下几根石头制成的檩条。尽管如此,依旧显得高贵圣洁,威风凛凛。

或许是想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开车的助手介绍道:“那是宙斯神殿,当年有104根柱子来着,可惜被大火给毁了。”“最近?”“……两千年前。”“抱歉,我走神了。”高诚恨不得给嘴巴装个拉链。

轿车迅速把神殿甩在身后。往南开了一段,他们又兜了个圈子,朝西北方驶去。“前面是雅典卫城,那边是巴特农神庙,很多人来希腊就是为了看这个。”助手继续说。“真不错。”高诚点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再次出现一座希腊风格的古代建筑。高诚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似乎见过这景象。是在梦里?还是旅行介绍册?还是某些似是而非的回忆?有时高诚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病,爱回忆也就罢了,记忆也经常产生错位。

于是他问:“这是什么地方?”

车内沉默片刻。高诚发现凯伦正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她那副好看的眉毛微微抖动,似乎在发怒,又似乎在笑。“你真是侦探?”“有问题?”“我认为敏锐的观察力是侦探的必备素质。”“完全赞同。”“那个是宙斯神殿。”凯伦指了指外面。“啥?”

高诚终于明白了些什么:“咱们在兜圈子?我懂了,这是秘密行动!”“问题不在这儿。”凯伦盯着高诚,“重点是,为什么你看不出来?”

因为这就是我的真实水平好吗!高诚当然不能把心里话说出来。他尽量让语气自然一些,说:“所以你现在明白了,名侦探和普通侦探的区别——我具备他们没有的幽默感。”“是吗?”凯伦报以冷笑,“我以为你得了阿兹海默症。”“你开玩笑!我这么年轻!”“一切皆有可能,病理学总会出现奇迹。”

如果话语是炮弹,那高诚已经粉身碎骨。他装作若无其事,却无法忽略身旁冰山一样的气场。凯伦挪开视线,认为自己已经抓住了这家伙的尾巴——侦探?别逗了,也许他应该去看看神经内科。

高诚暗示自己必须厚起脸皮,同时心底在埋怨布鲁诺,一个旅游签证多好,非让自己玩什么角色扮演,这是正常人干的活儿吗!高诚看了看凯伦,那个希腊女郎目视前方,脸上毫无表情。他看不透对方想法,于是更加谨慎——具体方式就是不说话。而凯伦,干脆比他更沉默。

车内气氛结了冰,助手深吸一口气,握方向盘的手指有些僵硬。前方车辆和建筑渐渐稀少,轿车正在离开市区。他们驶上了一小段山路,大约五公里的样子。路面不宽,左侧有一条几米深的路沟,里面满是碎石,仿佛一张生满乱牙的狭长大嘴。右侧则是削平的山体,褐色的岩石像粗糙的犀牛皮,背阴处的苔藓是暗绿的胎记。

这不是让人愉快的景致。高诚把视线移到更远处。湛蓝的天空上有低矮的云团,阳光柔和地洒下。这让他心情好了一些,似乎来希腊也不全是坏事。一辆集装箱卡车从他们左侧超过去,两车交错的那一刻,体型肥硕的司机正在打着哈欠。

欧洲卡车司机大概都一个样子,壮硕、直率、说话瓮声瓮气,一顿能吃十个汉堡——至少高诚是这么想的。他朝卡车司机招招手,报以和善的微笑……但随即,他瞪大眼睛——

那辆大卡车毫无征兆地改变了方向,庞大的车身挤压过来!就这么一瞬间,它充斥在高诚的视野里,越来越近!“小心!”

高诚想大喊一声,但另一侧的凯伦比他反应更快。她大叫着:“伊恩!那辆车!”

叫作伊恩的年轻助手训练有素。他猛然扳动方向盘。沃尔沃轿车急速打轮,向左侧飘移。几乎同一时间,大卡车占据了轿车原本的位置,而且仍在继续靠近!“加速,伊恩!”凯伦绷直了身体,死死盯着那辆车。这不像是一场意外。

高诚到现在仍旧以为这是单纯的事故。他把头探出车窗,想叫醒那位卡车司机。于是,更为惊悚的一幕就在头顶发生——巨大的集装箱摇摇晃晃,好像没有固定一般,随着卡车的晃动,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轰然倒下!

高诚仰起脸,看到天穹变成了钢铁。“冲过去!”凯伦大叫。

伊恩愤怒地骂了一句希腊脏话,将油门一踩到底。轿车发出轰鸣,巨大的惯性把高诚扯回来,死死压在座椅靠背上。真皮座椅足够松软,他几乎整个人陷进去。阳光被头顶的集装箱遮蔽,车内一片昏黑,耳中只能听到发动机绝望的嚎叫。身边,凯伦紧紧抿着嘴唇,她盯着前方越来越近的光明——

轰的一声!

集装箱砸在轿车的尾部。轿车猛地翘起,然后砸回地面。四轮发出痛苦的摩擦声,继续急速向前。“这他妈的是一场谋杀!这群王八蛋!”凯伦望着残破车尾,才感到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庆幸。那辆卡车停在原地,被刹车产生的浓烟笼罩起来。

凯伦把枪握在手中。冰冷的触感让她稍稍安心。这时候,只有武器才是最值得信赖的伙伴。她本想顺势给那个蓄意谋杀的卡车司机来一发,可惜那家伙已经不见了踪影。

算他运气好。凯伦的思维刚刚转到这里,便看到一个黑影扑向自己。是高诚!他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凯伦刚刚抬起手腕,就被压倒在座椅上,面部在皮面上摩擦,火辣辣的痛。

浑蛋,我要……凯伦的反击还没展开,一声巨响突然在耳边炸开。火星崩在脸上,车厢内满是焦糊的味道。凯伦抬起头,惊愕地发现座椅靠背上出现了一个焦黑的大洞!“狙击枪!”

凯伦倒吸一口冷气!如果不是高诚,自己的脑袋已经成了一颗四分五裂的西瓜!她惊魂未定,却发现高诚正紧张地注视前方。

——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家伙似乎变了一个人。

顺着目光看去,凯伦脸上顿时失去了血色。“伊恩!”

轿车前风挡玻璃上出现一个大洞,蛛网般的裂痕向四周延伸。伊恩已经成了一具尸体。他横躺在座位上,鲜血汩汩流出。汽车歪歪斜斜冲向路基,而外面——路沟!

以轿车现在的速度,冲下路基就等于死路一条!但凯伦来不及做任何事,汽车正在义无反顾地冲向死亡深渊!“速度每小时140公里,倾角26度,摩擦系数……”

生死时刻,看不见的数据从高诚脑海中闪过。他陡然从后座跃起,半截身子扑进驾驶室。就在轿车即将冲下山崖的一瞬,高诚将方向盘死命打向另一头。

嘎——

猛烈的转向产生巨大的惯性。轿车发出痛苦的呻吟,四轮再也无法抓牢地面。它向着右侧翻滚起来,伊恩的尸体顿时被甩了出去。“伊恩!”

凯伦大叫着,但无能为力。天旋地转,她拼命抓住车窗附近的把手。恍惚间,她看到山体猛扑过来,准备将轿车碾碎。但撞击的瞬间汽车又翻了个个儿,恰好以四个轮胎迎上了岩石。沉闷的声响令人心悸,瞬间的缓冲之后,又向左侧翻滚。

四轮着地,轿车绝尘而去。“等等!”凯伦忍住胃里的翻滚,拼命扭头寻找伊恩的尸体。但她什么也看不见,汽车已经拐过了弯道。“我们不能把他丢下!”“他已经死了。真是愚蠢的行动。”高诚在前面开车。狂风从破损的车窗灌进来,让他的声音断断续续。“你说什么?”后座上,凯伦瞪大眼睛。“你害死了他。”高诚扭过头来,“行动路线规划得毫无意义,充满破绽,偏偏你还自鸣得意。”“闭嘴!”凯伦再也忍受不了,失控般地大叫起来,“听着,根本没有什么秘密行动!对,之前都是我授意的,只想试试你这个白痴!懂吗?根本不应该发生任何危险!”“有人想要你的命,自己却不知道?那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

凯伦紧紧咬着嘴唇。尽管高诚的话十分刺耳,却并非没有道理。她开始反思自己的人生。知道自己行动路线的只能是内部人员,自己的脾气得罪过很多人,一个星期前,还嘲笑过蒂娜那身红裙子的品位……但只要脑袋还算正常,就不可能为这类鸡毛蒜皮的小事儿痛下杀手。

慢慢地,她想到了两个星期前,自己和局长在办公室的一次谈话。

第五章

那是一个明媚的下午,凯伦叼着一支万宝路黑冰,有滋有味地吸着。她对面,局长在剪开一支雪茄,点燃后慢慢吸了一口。烟雾升腾,两人隔着一片朦胧对视。“我这里是吸烟室?”片刻后,局长开了腔。“这屋子除了能自由吸烟,我想不出别的优点。”凯伦说。“别这样。”局长苦恼地摇摇头,“你知道,我的压力很大。”“你简直变了个人。”凯伦盯着他说,“九年前,是谁雄心勃勃地告诉我,要把希腊国家情报局振兴起来,让它和CIA、FBI齐名的呢?我不明白,那个人到底去了哪儿?”“一切都在变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时候了。你知道,我们的敌人很强大。你大概没走过钢索。对,就是那种感觉,我每走一步都觉得胆战心惊。”“不是我们,是你。”凯伦皱了皱眉,“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对宙斯副局长有那样大的戒心。你就这样担心自己局长的位置?”“还有两年我就退休了。”局长看着她,“你会认为我在担心这个?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宙斯这样信任……也许如果不是那些事,你早就跑到他那边去了。”

那些事。凯伦知道局长在说什么。她在十六岁的时候失去了人生方向,差点堕落成标准意义上的坏女孩儿。她跟着一帮飞车党骑摩托,在冷夜里狂飙到一百多迈。她泡夜店成瘾,吸烟,喝酒,甚至尝试过K粉。作为监护人的姨母断绝了她的经济来源,凯伦就在一帮朋友的诱惑下去了亚里士多德大街——这条以希腊圣贤为名的大街早成了著名的红灯区。

幸运的是,凯伦的第一次交易被警方中断了。她和一帮妓女被抓进了警局,姨母拒绝保释,甚至宣布断绝关系。凯伦至今记得,她被释放的那一天,在人潮人海的雅典街头游荡,仿佛孤魂野鬼。她眼神空洞,找不到人生意义。直到月上中天,她在夜风中抱头痛哭。

就是那时候,她遇到了一位可以称作“父亲”的人,就是局长艾伯特。他给予她指导,让她看清了人生方向。凯伦从小失去了双亲,下意识把局长填补到了这个位置。虽然她从未这样说过,但双方都明白。

我这是在关心你。这是凯伦的心里话,但说不出口。凯伦觉得如果自己的父亲还活着,大概也是这种相处状态。有时候她自己也奇怪,快三十岁的人,叛逆期却还没过去。

凯伦尝试让自己的态度软化一点:“艾伯特,我觉得你思虑过重。就算宙斯是你的敌人,又能怎么样?等你退休后,我也有足够的力量保护你,他不可能……”“不,你不明白。”局长吐出一口烟气,让他的面孔更加朦胧。“他不单是我的敌人,也是希腊、这个国家的敌人。又或者……”

凯伦呆呆地看着局长,然后听到他后半句话。“……整个世界。”

第六章

凯伦的想象力还达不到国家或世界之敌的高度,暂时只能关注情报局内部。如果局长所言为真,那这件事只能与宙斯有关。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确实,那位副局长明里暗里拉拢过自己,自己也明确表示过拒绝。如果这能成为刺杀的理由,那情报局大概得少上一半人吧?

凯伦的脑子一片混乱,汽车却停了下来。她向外看,路边一片荒凉,满眼都是黄土和碎石子,没什么植被,只有几棵稀疏的矮树作为点缀。高诚从驾驶室出来,拉开后面的门。“我不知道往哪儿开。”

凯伦看着他的脸。也许应该说声谢谢,刚才他救了自己一命。但凯伦说不出口,就像面对局长永远也学不会说一些温情话一样。她僵硬地点点头,去到了前面的驾驶室。

座椅上有血,是伊恩的。那是一个活蹦乱跳爱搞怪的小伙子,跟了凯伦四年,受了四年的“欺负”。凯伦的脾气总是很火暴,伊恩正相反。调皮的表象下隐藏着一颗温柔的心。凯伦见过他的女友,那一次在星巴克,伊恩温柔地用纸巾帮那个女孩子擦拭嘴角,眼神中的柔情简直能将对方沉毙。他们快要结婚了,就在几个月后……

该死的!凯伦死死捏着方向盘,手节苍白。伊恩不在了,婚礼没了,幸福的大厦从根基处被挖断,轰然倒塌。凯伦不知道怎么去和那个未婚妻子说,她开不了这个口。

酸涩的东西在心底酝酿,随着这些回忆猛然爆发。凯伦逃避一样发动了汽车,死死踩下油门。狂风立刻从破碎的车窗灌进来,带走了眼角的湿润。

二十分钟后,他们停在一座别墅前。这里很僻静,周围除了大片的油橄榄树,看不到其他建筑。别墅是经典的地中海风格,上下两层,平摊的屋顶上摆着一张太阳椅,还有一把合拢的遮阳伞。墙面用蓝白相间的颜色粉刷,反射着阳光,有些刺眼。上面还爬着常春藤,看上去有些年月了。

他们会面的地点并不是在情报局,而是这座局长的秘密居所。之前这么安排的时候,凯伦还嘲笑局长的谨慎,但现在看来,并非没有道理。

别墅内部的装饰色以淡绿为主,感觉十分舒适。客厅墙壁上有一张波斯风格的挂毯,棕黄色的繁花密布在漆黑的底色上,朵朵盛开。下面是沙发,一个男子靠在里面,正在擦拭一盆翠绿的观赏植物。盆栽挺小巧,随手就能拿起那种。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

高诚看到,这人有五十多岁,穿着一身浅咖啡色的休闲西服,带着彬彬有礼的风范。他的脸上带着笑,做出打招呼的姿态。“艾伯特。”凯伦深深吸了口气,“伊恩死了。”

艾伯特——希腊国家情报局局长睁大眼睛。他看到凯伦和高诚身上的血迹。凭借多年的经验,他知道那是别人的血:只能是伊恩。他回想着伊恩的样子,那个风趣的大男孩儿……

他慢慢站起来。高诚注意到,他的右手正在攥拳,关节变得青白。“发生了什么事?”他问。“有人想要我的命,”凯伦脑子里浮现出疯狂冲向路沟的汽车,补充道,“也许是所有人的命。先是车祸,然后是一发子弹……”

她回想着当时的情景,情绪激动起来:“要不是伊恩,我们第一下就完了!他救了所有人,除了他自己!知道吗,他有个交了四年的女朋友,今年就要结婚了!你知道吗!”

艾伯特沉默着,身躯似乎矮了几分。“为什么会这样?”凯伦盯着他,“这和我想象的不同,这不该是个危险任务对吗?艾伯特,你没有跟我说实话。”“抱歉。”艾伯特说,“我没想到会这样……是我的错。”

凯伦突然说不出话来。是艾伯特的错吗?不,他提醒过自己。情报局内部的势力冲突,拉锯,对抗……他都说过。但凯伦把这些当成耳旁风,她厌恶这种斗争,宁愿把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但事实就是,这么做只是掩耳盗铃,并且因为堵住耳朵,察觉不到正在靠近的危险。

其实是我的错。高诚说得没错,是我害死了伊恩。凯伦想。“对不起,”凯伦一下失去了力气,用手抚着头,“我太激动了,这不是你的错。”“伊恩是个棒小伙儿。我们会……”后面的话,艾伯特说不出来。补偿,抚恤,嘉奖,还是别的什么?当然,这些都会做,组织内部有标准流程。但对于死者来说,一切已经毫无意义。“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凯伦的声音有些沙哑。她穿过走廊,去到另一头的阳台上,开始狠狠地吸烟。

艾伯特朝凯伦的方向担忧地看了一眼,又把目光落在高诚身上。“抱歉。”艾伯特顿了顿,重复道,“非常抱歉。我没想到……真的没想到。”

他能断定这件事跟宙斯有关。轻微地刺激一下对方,然后观察反应,看看是否有漏洞可以利用——这是他请高诚来的本意。但想不到的是,对方的反应竟然如此激烈。

高诚有些纳闷,问道:“这很正常吧。你们内部不是有斗争吗?斗争嘛,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

反正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他想。

艾伯特一愣。他看着高诚,眼睛微微放光。“简单、粗暴,但直指本质——我没找错人。”艾伯特伸出手,“认识一下,希腊国家情报局局长,艾伯特。”“高诚。”

两人握了一下手,坐在沙发上。高诚认真打量这位局长。据说他五十多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大。只有眼角眉梢还残留着些锐利,能看出年轻时的意气风发。

岁月在他脸上无情地留下了痕迹——或许还有别的,比如眉头之间那深深的刻痕,只有长期皱眉的人才会如此。但无论怎么说,他都算是个美男子,而且越老越有味道,就像马龙·白兰度。

局长给了高诚观察的时间,直到视线收回,才开口说:“让我们开门见山。我请你来,是想让你负责一项调查。但你也看到了,情况很糟,非常危险。如果你想退出,我立刻帮你订下午的机票。你可以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真棒。

高诚这么想着,嘴里却不得不进行另一套说辞:“我从不害怕危险。我是在枪林弹雨中长大的——我是指办案总伴随危险。我和这世界最危险的敌人搏斗过,还炸掉了那家伙的房子——哦,请把这当作一种比喻。好吧,我的意思终归就是:我不会离开。”

局长看着他,似乎在发愣。“请问……”高诚摆摆手。“哦,抱歉,我有些难以置信。”局长苦笑着,“你知道吗,我从没想过,会有素不相识的人在这种情况下继续选择帮忙。这真是一个巨大的惊喜。”“这世界上总有些人是特殊的。”“我明白了。”局长站起来,如果高诚细心,会注意到局长的动作十分小心,大约是怕碰到旁边那株盆栽。

但高诚根本没有留意。只听局长叫了一声:“凯伦?”

凯伦已经换了一套干净衣服,气色也稍好了一些。也许是高诚那番表态的缘故,凯伦对他的态度稍微缓和,竟然主动点了点头。高诚都觉得受宠若惊了。“我们准备出发。”局长说完,又对高诚说:“请把血衣换下来吧,房间在那边。”

趁高诚换衣服的机会,局长小声询问凯伦对高诚的看法。凯伦想了想,慢慢说:“这是一个很矛盾的人。有时软弱得过了头,有时又像个刽子手。身手很好,反应敏捷,超乎寻常……没有他我就死了。如果你告诉我,这是你请来干掉宙斯的杀手,我肯定相信。”“你的意思是?”“他可以像世界上任何一种人,但绝对不像一个侦探。一点也不像!”

第七章

高诚看着路边的风景。汽车正在驶向一片荒芜。公路两旁丛生的杂草以一种狂野的姿态向上滋生,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燃烧着绿色的火焰。更远处是黑压压的丛林,以一种诡秘的姿态盘踞着,看上去随时会从里面跳出个怪物。“我们去哪儿?”他问。“三号研究所。”局长说。“还很远?”“快了。”

高诚看着前面。按时间估计,应该已经离开雅典五十多公里。汽车又开了一会儿,拐上了一条小路。他们蜿蜒着进入了那片丛林,气温立刻降低,轻风变得阴森,带着古怪的植物香气。一只松鼠蹲在枝头上看着汽车发呆。远处传来鸟类扇动翅膀的声音。

拐过一个弯子,前方出现一大片空地。周围的树木整齐划一地避开,诉说着人工砍伐的暴行。空地外围是三米高的铁丝网,一根根尖刺闪着寒光。一些武装人员在巡逻,枪口从一个方向划向另一个方向。

在这层层的保护中央,是一座灰白色二层楼房。一路上,高诚不止一次猜测过三号研究所的模样,但绝没想到会如此的平淡无奇。

楼房是个规整的长方体,就像一块积木躺倒在地面上。一层很高,有宽阔的大门——闪着银白金属光泽的侧拉门是唯一特殊的地方。第二层和普通的办公楼没有任何区别,从窗口能看到里面的人在忙碌,几个穿着职业装的男子正盯着电脑屏幕,研究某种报表。

隆隆的声音中,金属大门打开,露出向下的道路,汽车径直开进去。下面是庞大的车库,头顶上是一盏又一盏射灯,令人目眩。高诚想起了一部叫《永无天日》的恐怖片,罪犯开着一辆6000磅重的卡车,在停车场里不停追逐主角。这种不安的感觉直到上了电梯才被消解,但不断向下的电梯似乎没有尽头,这又让高诚想到了另外一部叫作《黑暗楼层》的片子。

当然,电梯终究没出现怪物。漫长的过程只是说明了地下设施有多么庞大。这座二层小楼远不像看上去那么不起眼,它只是冰山浮出水面的一角,深邃的部分全在地下。

电梯并未直达。通过甬道连接,他们连续换乘。就像目前这个,在高诚印象里,这已经是第三部了。这种设计有利于层层布防,不至于让某些闯入者长驱直入。当然,指望高诚明白这个道理,那未免不切实际。他只是觉得——好烦……

——几分钟后,他们停下来。

电梯门缓缓拉开,一束强光照射进来。高诚眯起眼睛,隐隐看到一个大厅的轮廓,天花板闪烁着刺眼的灯光,仿佛一千个太阳在燃烧。有那么一会儿,高诚只看到这些东西,随即眼睛才慢慢适应。“我的天——”他看着眼前的东西说。

在大厅中央放置着一样东西。足有一人多高,呈规则的圆形。它有无数个切面,每一个切面都比最明亮的镜子还要晶莹。它简直就是一颗巨大的钻石,不,或许是蜂巢——因为每个切面都微微凹陷。总而言之,它是一个晶莹剔透的多面体聚合物。在灯光下,它数不清的棱角向四面八方折射出耀眼的光斑。“这是什么玩意儿?”高诚用手挡住眼睛。“不知道。”局长说。

高诚看了看他,发现局长毫无开玩笑的意思。“这里原本是宙斯负责。他是情报局的副局长,宙斯是他的代号,一个很厉害的家伙。”局长解释道,“如果不是这里出现意外,我根本插不进手。可现在看来,他故意丢给我一个烂摊子。”

听着局长的话,高诚已经走到了巨大的透明“蜂巢”旁边,他伸手敲了敲,那东西发出清脆的声音,有点像玻璃。“喂!”凯伦想要阻止他。局长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高诚转到“蜂巢”背面,发现了一个很大的裂口。他把头探进去,里面是空的,能看到无数起伏的棱形。他伸手摸了摸。“怎么样?”局长问。“有点儿硌手。”高诚钻出来,然后一愣:“这是什么?”

他指着不远处的地面。那里用黄色的线勾勒出了一个人形。旁边还有一对脚印,也做同样的处理。“一起命案。这正是找你来的原因。”局长说:“也就是那时候,金苹果丢了。我想这肯定是一回事儿。”“能具体说说吗?金苹果到底是什么?”

高诚说完,发现凯伦的眼神有些奇怪。他不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错,就问凯伦怎么了。凯伦摇摇头,什么都没说。事实上,凯伦觉得高诚听到“金苹果”的时候反应太过平淡,似乎早就知道一样。但她决定继续观察。“金苹果是宙斯的研究项目,大概是最神秘的一个。”局长说,“我们只知道这个代号,其他什么都不清楚。”

高诚眉毛拧了起来。这位局长知道的也许还没自己多。他想起自己在东京做保险理赔专员的时候,要面对一大群给自己设置重重障碍把真相隐藏起来的家伙。瞧,那种感觉又回来了。“信息有点少,”凯伦朝前走了几步,微笑着说,“但难不倒一个阿根廷神探,不是吗?”“你说过我不是。”“我收回。”

我讨厌这女人。高诚看着眼前的黄色人形。如果真的胡里奥在这里,大概就抓瞎了——反正高诚这么想。但他必须拿出点什么,才有可能深入这个案件。

他在心中默念:机械心灵,启动。

一瞬间,所有的情绪从高诚眼神中屏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淡漠。凯伦敏锐地察觉到对方气质的变化,微微挑起了眉。

和上次一样?凯伦想起那次尖锐刻薄的交谈,深深吸了口气。

高诚缓缓踱步,从大厅这头走到另一头。他双眼扫视,像一台高速摄像机,将所有图景保存。数不清的数据纷至沓来,在脑海中一一呈现。

他看到金色的微尘在空中沉浮,看到雪亮的灯光以无可察觉的频率闪烁变换,看到黄色线条勾勒出的人形——它在逐渐充实,仿佛从地里生长出一个真正的人。

世界的色彩变得浑黄,仿佛一架老旧的放映机,正播放着几十年前的拷贝。一切都在慢慢倒退,一切都在重新呈现。

他“看”到,死者倒在地上,双手摊开,右手边有一个未曾完成的字母。他“看”到,那双足印如加速时光的树苗,“生长”出一个高大男子。他的面孔朦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死者。

双方这样对视,很久很久。

只是几分钟,但在高诚的世界里,这段时间被拉扯到了难以想象的长度。他感到胸口发闷,似乎有热辣辣的东西要从血管中喷薄而出。

极限了。高诚淡淡地想。

解除能力的瞬间,高诚看向那颗半透明的巨大晶体,毫无表情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惊愕。

他发现,这块晶体的信息居然一片虚无,呈现出难以理解的空洞。

能力关闭。

每次深度调动能力,高诚都会有一种错觉。他感到自己正在无尽地缩小,一直低到灵魂深处的尘埃中。他仰望着一个巨人缓缓升起,占据了躯壳。那是一个无所不能的神灵,或者说是一台能够计算世间万物的巨型计算机。自己则是傻呆呆守在输出端,等着计算结果的用户。

他得到的只有结果。反正论证过程什么的,根本看不懂好吧……“这里有两个人。”高诚伸出两根手指。

凯伦和局长等待着。但过了片刻,高诚依旧在持续这个很“二”的姿势。于是,凯伦有了一种可怕的推论。“没了?”凯伦问。“稍等……”高诚摆摆手。难道他要告诉对方,因为结论的数据太多,他刚才已经给忘掉了吗?

高诚的目光闪烁了几下,就像电压不稳的灯泡。他瞬间开关了一下能力,让淡忘的数据重新浮现。“两个人。死者身高一米七八,体重七十六公斤。死因是被人徒手刺破胸腔,造成心脏破损以及内出血。他是左撇子,死亡前曾用左手写字,但只完成了三分之一个字母,百分之六十的可能性是希腊字母‘?’。凶手身高一米九三,体重九十公斤。右手十分有力,经过专业的格斗训练。有一定解剖学知识,刺破心脏时恰到好处的绕开了肋骨。”

高诚相声贯口般说完这长长一段,拼命地吸了口气,将自己从快要憋死的窘境中拯救出来。

对面的两人已经听呆了。“你……”凯伦几乎说不出话。“有错?”“不……”凯伦心里想,这简直如亲眼所见!他是怎么做到的?难道这家伙真的是个出色的侦探?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局长同样露出震惊的表情。高诚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真长进了,就刚才那段话,放以前三五遍也背不过呀!“漂亮。”局长轻轻鼓掌,“分毫不差,真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抱歉,我也不知道。高诚在心里说。

有时候,高诚会想自己究竟何时出的这个毛病。小时候,他的能力不叫这个,大概属于超级计算能力那种,被同伴称为“计算机”。如果参加比赛,他能轻松战胜世界上所有心算高手,并将世界纪录推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但这只是能力的一部分,他还可以统合大量信息,瞬间得出最佳的结论和方案。

高诚很喜欢那时候的能力。虽然远不如现在强大,但真正的属于自己。那时候,他心思敏锐,记忆力超群,是个真正的精英人士。不像现在,不开启能力的时候,三言两语就会被当成一个一无是处的宅男——事实也是如此。

也许是第一次和黑座的战斗……不,也许是第二次,高诚记不清了。反正当能力变化之后,高诚的记忆一直有些含糊。新的能力是如此强大,却让高诚感到不适。正如这个名字:“机械心灵。”这是独立于他之外的东西,仿佛大脑被分裂出去一部分,做着一些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比如现在。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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