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父如子(txt+pdf+epub+mobi电子书下载)


发布时间:2020-06-03 09:49:04

点击下载

作者:是枝裕和,佐野晶

出版社:湖南文艺出版社

格式: AZW3, DOCX, EPUB, MOBI, PDF, TXT

如父如子

如父如子试读:

1

8-03-01ISBN:

9

7

8

75

4

0484

6

5

1本书由天津博集新媒科技有限公司授权北京当当科文电子商务有限公司制作与发行。— ·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 —什么时候一个父亲能真正成为一个父亲呢?是从怎样的一刻起,一位父亲能够真正撑起“父亲”这个称号呢?——是枝裕和01

玩偶只有三个。孩子却有四个。

野野宫绿初次走进这里,紧张得全身僵硬。

这里是专为小学入学考试开办的补习学校。儿子庆多虽说年纪还小,但为了能在这门槛颇高的小学占上一席之地,早早开始出入补习学校绝对是“常识”。这可是熟人传授的经验。

绿家住在颇有名气的学区,住所附近也有很多“应试补习学校”,她从中选了一所口碑不错的,便带着庆多来实地体验入学考试。

面对来体验入学的绿和其他三位母亲,一位五十来岁的女性透露:“像行动观察之类的测试可是小学入学考试的一大重点。”她穿着一件白得令人有些压抑的罩衫,举止十分优雅。

她就是这所补习学校的校长。“也有学校会安排笔试,不过那也就是备用而已,也有些学校不采用笔试的形式。”

校长透过玻璃,朝一名指导员点头示意。

随即,隔壁的一间由玻璃围成的房间里,一名带着四个孩子玩耍的指导员站起身来,他三十来岁的样子,一身运动服。指导员把孩子们带入了用玻璃隔开的另一片区域。

孩子们立即朝摆放在房子中央的三个玩偶跑去。一个男孩反应慢了,没能抢到玩偶,便哭了起来。

一位女性发出“哎呀”的一声轻呼,随即红了脸,低垂着头,想必是这男孩的母亲。“这是行动观察测试中经常出现的题目。故意不给足玩具,随即观察孩子们的举止。”

哭泣的孩子眼瞅着玩偶,越发哭得大声了。“照这样下去,这儿所有的孩子都没有小学可上……”

说着,校长随意瞟了一眼房间,脸上浮现出一丝惊异。

房间里有了动静。一个正玩着玩偶的男孩,将自己的玩偶递给了那个哭泣的孩子。哭泣的孩子一把将玩偶抢了过去。“哎呀,真是善良的孩子!可惜,即便如此,这孩子还是没法及格。”

贡献出玩偶的正是庆多。白皙的皮肤,乌溜溜的大眼睛,甚是惹人怜爱。曾经有人误以为他是个女孩。

庆多眼巴巴地瞅着拿了自己玩偶的孩子,那孩子却压根看都没看庆多一眼,只顾玩着玩偶。庆多也不哭,眼里有些难过,只是呆望着那玩偶。

看着这一幕,校长点了点下巴继续说道:“礼让是了不起的美德。但光凭这一点还是行不通。学校想看到的是能呼吁其他孩子轮流使用玩具的领导力和共情能力……”

绿的两耳已经听不进校长的话了,她现在只是急切地想紧紧抱住庆多。

然而,此时此地,绿什么都没有做,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挪回到校长的一字一句之中。

她脑海里浮现出了丈夫俊朗的侧脸。0

2

成华学院小学部的考试时间是十一月的第一个周六。

因工作的关系,野野宫良多并没有参加补习班安排的面向父母的考前面试预演。身为妻子,绿多少有些不安,却并未言语。因为她发现良多的书房桌子上一直被搁置的面试模拟题集有被翻看过的痕迹。

良多无疑是引人注目的,身高一百八十厘米,虽说四十二岁了,体重却一直保持在七十至七十五公斤之间,深色西装包裹着匀称修长的身躯,活脱儿就是一个模特。更遑论他那张秀美、俊逸的脸,即便不是女人,也会看得出神。

最吸引人的莫过于他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自信。良多身居核心要职,运筹重大项目——这种强烈的担当感更为他平添许多魅力。

视线一旦先停留在良多身上,很快便会移到良多旁边绿的身上。时至今日,绿依旧会在这种注视下感到怯懦。她察觉到,那些视线里毫无疑问带着轻蔑的意思。对此,她自有觉悟,自己是粗鄙了些,配不上良多。算上和良多谈恋爱的那段时间,这共度的将近十年岁月中,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妥协了,可实际上,她始终无法面对那种评头论足的视线。

面试的考官是校长和教务主任。校长是女性,教务主任是男性。两人都是五十来岁,神情温和,静候着良多一行。校长和教务主任的形象就跟补习学校里说的一般无二。绿紧张的心情稍稍舒缓了些。

听到教务主任提问,庆多答了姓名和出生年月。“我叫野野宫庆多,今年六岁。生日是七月二十八日。”

庆多的声音一开始有少许颤抖,良多夫妇不由在心中捏了把冷汗,但很快,庆多的声音就变得洪亮而清晰。

校长向良多提问道:“请您讲讲庆多小朋友名字的由来。”“‘庆’字是外婆取的,‘多’字是取了我的名字‘良多’中的一个字。这名字包含了我们夫妻二人的心愿,希望他能度过多福、喜庆的一生。”

这答案堪称完美。绿飞快地看了良多一眼,恰好良多也把视线转向了绿。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不期而遇。“庆多小朋友是更像爸爸还是更像妈妈?”

这个问题也是模拟题集里的,绿暗自思忖着。

良多像往常一样,停顿了片刻,才开口说话。他的声音既不低沉,也不高亢,入耳十分舒服。“我觉得温和稳重、待人善良的性格像我的太太。”

模拟题集里是有示范答案的,良多却并没有照搬,而是用自己的语言做了解答。不过,他参考了猜题集里的答题提示——“少彰显自我,多赞美伴侣,可以提高面试官的好感度。”

绿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您认为庆多小朋友的缺点是什么?”

校长问道,视线落在良多的身上。只要没有点名让母亲回答,提问基本上都是对父亲的。“缺点也在这里了。性格有点温暾,输了也没太多不甘心。作为父亲,这点我感觉还是要有些改变才行。”

良多的回答很流畅,没有丝毫迟疑。教务主任和校长频频点头,不断地提问。教务主任的视线一直没往下看,只在手边的笔记本上写了些什么。

良多稳如泰山地直视着前方。绿用眼角的余光不时地瞥一眼他的侧脸。

模拟题集里写过,无论是问到长处还是短处,“重要的是根据学校的教育方针来作答”。良多的回答完全符合学校的教学方针——“培养积极上进的孩子”。

绿彻底放心了,那种踏踏实实的安心感,就像是搭上了挪亚方舟。

教务主任和校长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点点头。

这是个好兆头。

校长向庆多问道:“庆多小朋友,请说出两个你最喜欢的季节。”“夏天和冬天。”

庆多的回答没有丝毫迟疑。面试预演时就有完全一样的问题。“今年夏天去哪里了吗?”

庆多有一瞬间露出迷茫的神情。绿心想这明明是练习过的问题,是忘记答案了吗。下一秒,庆多开口回答道:“……夏天,跟爸爸一起去露营了,还放了风筝。”

听到这回答,良多的脸上露出笑容。“爸爸放风筝厉害吗?”

回答校长的问题时,庆多一脸骄傲。“可厉害了!”

良多笑容满面,点了点头。

其他就是问些在家有没有帮忙做家务,喜欢吃的食物是什么,诸如此类。都是预演的时候练习了无数遍的问题,庆多回答起来也毫不含糊。

面试后大家转移“战场”去了体育馆,目的是让孩子独立活动。这就是考试中备受重视的行动观察环节了。

活动内容是把塑料袋随意加工成自己构思的形状,吹得鼓鼓囊囊的,再用折纸装饰,做出一个“活物”来。

五十个孩子被分成每五人一组,在体育馆开始活动。父母是不允许旁观的。

不过,光听说是用塑料袋做个“活物”,绿便猜到了内容,必定是准备的剪刀和胶棒不够人头份。这不过是第一次进应试补习学校时,庆多体验过的行动观察课题的升级版罢了。

补习学校已经完美地传授了应对行动观察的秘诀。孩子要提出一套方案来解决,相互调配不够的剪刀和胶棒,使用剪刀之类的危险物品时要小心,刀尖是万万不能朝向人的,不光自己要留意,看到其他孩子搞出什么危险动作来也要记着提醒,等等。

应当没什么可忧心的,不就是为此才去补习学校折腾了那么长时间。

绿跟其他送孩子上补习学校的妈妈始终合不来,并不是因为哪些具体的言行举止,有点说不清、道不明,估摸着是因为所谓的出身吧。绿是在农村一个极其平凡的家庭长大的,她对此已很知足。然而扎堆上补习学校的其他妈妈——不能说全部吧——却与她有天壤之别。

面试结束后,五十个孩子的父母在学校宽敞的大厅等候。考试为期两天。第一天考试是五十人一场,考了十场。这已是第二天。能通过的不过一百人左右,也就是十里挑一。放眼全国,这种通过率的小学也屈指可数,是真正的高门槛学校了。

良多正透过窗玻璃眺望着校园。虽说位置在市中心,这校园倒是宽敞得很。“变样了吗?”

看着良多的背影,绿问了一句。她就坐在良多正后方的沙发上。由于面试过于紧张,绿有些疲惫。“毕竟也过了三十多年了嘛。”

良多微微把脸转向绿,回答道。他曾经也是这所小学的学生。绿想着,那是自己出生前的事了。她今年才二十九岁。“不过……”

良多颇有点嘲讽地用下巴点了点校园,回过头来。“那时操场可没这样的照明设施。看来学校也赚了不少钱吧?”

绿慌忙地责备良多。“少说两句……”

绿紧张地环视了一下四周,谁知道哪儿站着学校的人。

良多冷笑了一下,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好不容易才挤出点时间过来,能早一分钟回去也是好的。

刚看完时间,大厅就响起了孩子们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老师领着孩子们走了过来。终于能从考试中解放出来,一看到父母,孩子们顿时一齐撒开腿,朝着父母的怀抱飞奔而去。“在座的各位家长,今天的考试到此结束。请大家回程一路小心。”

领路的女老师行了一礼。“今天谢谢您了。”

仿佛接收到了某种指令,近百人的家长们齐刷刷地低头致谢。

领路老师的身影消失的同时,大厅顿时热闹起来。“开心吗?”

绿抱紧庆多问道。“嗯。”

庆多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回答道。绿真切地感受到上补习学校的成效。正因为花了许多时间,在庆多的小身体里培养出了这种能力,才没有让他承受巨大的负担。虽说也有不少令人不快的事,但总算能给自己一个交代:送去补习还是对的。“庆多。”

良多叫住庆多。“没有跟爸爸去过露营吧?”“嗯。”

庆多依旧满脸天真无邪地回答道。“那为什么要那么说呢?”

良多的话语里并没有责怪的语气,似乎觉得颇为有趣。“补习学校的老师让我们这么说的。”

听到这回答,良多呼出一口气。“哦,这样啊。这补习学校真是了不得啊。”

良多带着点嘲讽的语气说道。他一边摸着庆多的头,一边轻声笑了起来。

绿压低声音对庆多说:“对哦,可了不得哦。还说了‘最喜欢的是妈妈亲手做的蛋包饭’呢。”

绿和庆多就像密谋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一般,一齐压低声音偷笑起来。

良多也被逗笑了。绿的厨艺绝对不差,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拿手。但不知为何,庆多却爱极了附近一家肉店用老油炸出来的炸鸡块,若要给他什么吃的做奖励,必然会点名要这炸鸡块。妈妈亲手做的蛋包饭反倒排到第二,但补习学校说妈妈亲手做的蛋包饭会在考试中更为有利。

庆多一边朝正门走去,一边专注地给妈妈讲自己做的塑料“可爱小怪兽”。

良多这边耳朵听着,那边脑子却已经在考虑工作的事了。

良多在学校旁边的收费停车场跟绿和庆多告别。他本来提议开车送两人回家,不过绿知道良多工作忙,便拒绝了。说正好半道上想买点晚餐的食材,要坐公交车回去。

良多一边开车,一边回想起在收费停车场见到的那两个家庭。毫无疑问,那两家也都是来考试的。两家的父亲看起来都比良多年长。而且,两个父亲开的都是同品牌的、德国车中最高端的车型。

良多的车是日系的。虽说是日系车,这个价格买辆外国车也是绰绰有余的。不过在良多从事的行业中,比起招摇的外国车,日系车更受欢迎。即便如此,跟那两位父亲开的车比起来,价格肯定是逊了一筹。

但是,也绝不是拿不出手的价格。良多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暗自较劲。

良多在大型建筑公司——三崎建设工作。那是被称为“超级建筑公司”的日本五大建筑公司之一的公司。最近,公司在临近东京站的地皮上建了一栋地上二十层的新大楼,良多所属的建筑设计本部位于第十九层。建筑设计本部作为公司的明星部门,设计了许多被称为城市地标性建筑的大型建筑。而良多作为实质上的一把手,管理着整个团队。

把车停进地下停车场后,良多乘上电梯,整个心思都在汇报上。应该是没什么遗漏了,但他追求的是精益求精。

电梯静寂无声地往上爬,轻柔的声音响起,十九层到了。

刚跨出宽敞的电梯间,办公室的门打开了,一个体格健壮、身着西服的男人走了出来。“哎哟,被发现啦。”

边说边笑起来的男人正是良多的上司——上山部长。

良多停住脚,弯腰恭敬地鞠躬。“您辛苦了!”

头刚抬起,良多就笑眯眯地调侃起来。“稀客啊,大周六的。”

上山那粗犷的脸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本来还想着在你来之前就溜的。”说着他回头看向身后的办公室。“那个CG(计算机动画),做得不错啊。”

上山说的是为本次汇报制作的CG。模型固然重要,但就传递出的信息量而言,CG影像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影像中除了建筑物本身,还能使用特效和音乐,有时还会采用动画。毫不夸张地讲,CG的效果决定了汇报的成败。“谢谢!”

良多说着鞠躬行礼,却故作姿态地昂首挺胸,摆出一副骄傲的神色。“把外协公司折腾得够呛吧。”

上山边说边戳了戳良多的胸口。

良多夸张地做出要吐出来的模样。

良多是个容不得妥协的人,一旦有了明确的蓝图,就会将之贯彻到底。这还是从上山那里学来的。“毕竟让他们返工了三回。”

面对良多毫不留情的否定,CG制作公司也有了情绪,双方还因此起了点争执。虽然这事没有劳烦上山出马就已经解决了,不过流言大概早就传进了他的耳朵。

保持距离,观望但不发声。上山是有“容人之量”的人。“交给你啦。”上山用力拍了拍良多的肩膀,轻声在他的耳畔叮嘱道。

只这一句,便让良多豪情顿生,宛如过了电一般通体酥麻。

良多鞠躬行了一礼。上山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经手的建筑数不胜数,建造过程中造就了无数的传奇和英雄事迹,可以说是支撑着三崎建设走到今天的人物之一。如此传奇的男人如今已五十五岁。有传闻接下来他将就任公司董事,也就是所谓的离开一线,进入管理层了。而良多正是被视为其接班人的存在。如果天从人愿,他将成为公司历史上最年轻的部长。“我这碍事的就赶紧闪人了。”上山半开玩笑地朝电梯走去。

良多追上正要乘电梯的上山。可万万不能就这样把他当“碍事的”给送走了。“啊,我马上完事。要不要一起去上次的那家店?”

前几天去过一家小料理店,店里的下酒菜个个都口味绝佳,令上山赞不绝口,这种事良多自然是记在心里。

上山苦笑道:“抱歉啊。我接下来要跟老婆去银座看电影。”上山边说边走进了刚刚抵达的电梯。的确,他脖子上绕着的围巾款式时尚别致,透着“要去银座约会”的情调。“有个优秀的部下,上司就得忙着服务家属咯。”

上山的话令良多十分受用。他虽然极少夸人,但一旦要夸,便总要加些叫人难为情的话。

电梯门缓缓闭合,良多深深地低下头。“拜托啦。”

门即将闭拢时,上山说道,声音温和而体贴。“好的。您辛苦了。”

良多朝着已经关上的门又鞠了一躬。

建筑设计本部所在的楼层十分安静。虽然周六施工现场还在作业,但建筑设计本部基本上维持周末双休的制度。但此时此刻,偏安一隅的会议室却忙得如火如荼。包括良多在内,有五名男性职员和三名女性职员在场。每个都是年轻有为的精锐干将。他们团团围在放置在大会议桌上的模型周围。那是位于市内的巨大候机楼前的一个再开发项目的模型。建筑物大面积采用了具有开放视野的玻璃,建筑物外侧还设置了巨大的螺旋阶梯。由于这巨大的建筑物整体都被玻璃覆盖,所以看上去宛如直达苍穹的回廊。建筑物前是一个绿化公园。虽然空间有些浪费,但根据政府规划的要求,这是进行大规模开发项目时必须尽到的义务。“南面是这个方向吧。”

良多一边审视着公园,一边询问负责模型的男职员。“对,太阳是这样照过来的。”

这个后辈用手演示着日照的方向。看完,良多略微沉思:即便是冬季,这种设计也应该可以保证日照的面积。根据个人喜好不同,这将是一个绝佳的去处。“在公园散步的不应该只有单人和情侣吧。”

这说的是公园里摆设的人物模型。“多加点一家人的模型吧。”

对良多的这个提案,所有人都表示赞同。“再加点遛狗的……”

另一个男职员进一步拓宽了思路。良多当即应允。“嗯,不错。再稍微增加点居家的感觉。”

这是模型里欠缺的视角。汇报时虽然强调了面向家庭的用心之处,但着力点都放在了建筑物本身,在公园这个“多余”部分的细节上,却没有体现出更多的“家庭感”。

良多看着模型,脑海里描画出和庆多在公园玩耍的情形。要是没有组建家庭,可能这个视角就被忽略了。他试着在脑海中搜寻更多和庆多在公园玩耍的记忆,却发现那要追溯到很久很久以前了……

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将良多从思绪中拉回现实。“各位,头儿请客叫晚餐了,要点什么,比萨还是小锅什锦饭?”

伴随着这声音出现在眼前的是松下波留奈。她修长的身躯裹着紧身的灰色西装,大眼高鼻,五官精致,虽然已经是三十六岁的年纪,外表看起来也就二十来岁的模样。

她手里拿着外卖的菜单。

头儿指的是良多。当然也可以称呼职位,但“头儿”这称谓已经深入人心。“晚餐吃什么比萨嘛。”

良多虽然表达了不满,但年轻人似乎已经决定了比萨,一个个当即嘟囔着“多谢款待”,从波留奈手里拿过比萨店的菜单选了起来。

团队副手波留奈看着良多,这是不同以往的深深凝视。良多退缩了,移开了视线。波留奈发出轻笑,仿佛在嘲讽“服务家庭”归来的居家好爸爸的“置工作于不顾”。“十分之一的通过率,真的很难呢。”

绿一边在最新款的一体式厨房的深水槽里清洗着土豆,一边用肩膀把手机夹在耳边,与独居在前桥的母亲通电话。说话的声调略微带着些故乡群马的口音,只有同乡人才分辨得出来,根本算不得是方言。“我最开始想的是公立也行。但良多说,与其事后辛苦,倒不如现在努力一把还轻松些……嗯,我现在也觉得幸好加了把劲。但还不知道能不能考上呢。呀!”

房间里突然响起了家中固定电话的来电铃声。

与厨房连成一体的客厅地板上放着一个坐垫,一直坐在坐垫上玩游戏的庆多站起来,朝放在厨房柜台的分机走去。“是爸爸。”

绿点点头。良多很少直接打家里的固定电话。绿心中略有些不安,是不是有什么事呢?她跟母亲说了句“我再给你打电话”就挂断了。“喂?”

没等绿去接,庆多已先拿起了面向客厅摆放的柜台上的分机话筒。“是爸爸?”

绿询问了一句,庆多却默不作声。如果是良多以外的人打来的电话,庆多就会一言不发。绿擦干湿漉漉的手,拿过电话听筒。“您好。”

一个从没听过的男性声音以格外殷勤的语调开始自我介绍。不是推销产品的。绿有些不安,换了只手,把听筒紧贴着耳朵。

从总公司的地下停车场出发,若是走首都高速公路,周末只需要三十分钟左右就能到家。而且良多对于规避拥堵的走法早就烂熟于心,即便是工作日,通勤时间也就一个小时。所以就住在市内而言,这样的区间算得上是轻松惬意的。

良多驱车爬上自家公寓前的斜坡。从坡下朝坡上看,一座地上三十层的公寓大楼高高耸立。在这本就是几乎没有高层大楼的地段,更是格外显眼。

公寓的停车场在地下,停车场内排列的尽是些国内外的高档车。良多把车停在一个角落,用专用的钥匙打开了电梯入口的门。

间接照明把电梯间照得柔和明亮,通向电梯间的通道上铺着黑色大理石,皮鞋敲击在大理石上发出“咚咚”的脚步声,令人身心愉悦。

良多钻进电梯,按下了二十六层的按钮。

从房内打开客厅门锁,是庆多小帮手的工作之一,只是参与这一工作的机会很少。大部分时候良多回到家时,庆多已经睡了。“爸爸回来啦。”庆多接过良多手里的外套,朝客厅跑去。

庆多已经泡完澡,换上了睡袍,戴着绿亲手织的毛线腹带。他睡到半夜总要蹬好几回被子,保暖的腹带便是必不可少的存在。

庆多把外套放在餐桌旁的椅子靠背上后,便迅速占据电视机前的领地,继续他的保龄球游戏。他本就圆溜溜的大眼睛越发睁得大大的,整个心思都在游戏里了。

出来迎接的绿把良多的皮包放在餐桌旁的椅子上。“我还以为要更晚些呢。”

周六本来是休息日,但良多基本不休息,深夜回家也已是家常便饭。而他这个人,并不会因为这些就疲惫不堪。

一边脱西装,一边走进客厅的良多并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庆多。“哦?钢琴已经练完了吗?”“我想着,考试也结束了,今天是不是就算了……”

绿的话像是在辩解。“连你都这样要怎么办?这种事一旦休息一天……”

妻子抢过丈夫责备的话头。“要补回来的话,‘就要多花三天’,是吧。”

虽说是戏谑的语气,但绿满脸堆笑地这么一说,良多也被逗笑了。“来,练钢琴吧,庆多。”“嗯。”

庆多马上关掉游戏的电源,收拾到固定的位置。真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绿催促着庆多坐在钢琴前。虽说时间还早,但很多人对休息日晚上的噪声格外敏感。虽然家里已经完善了隔音设施,但绿还是把钢琴的音量调低了。庆多开始了弹奏,曲目是《郁金香》。他的指法还有些生涩。“是吃完饭回来的吧。泡澡的热水烧好了。”“就吃了一块比萨。”

良多一边解开领带,一边叹着气说。那会儿完全没有吃晚餐的胃口,也就没动手,结果年轻小伙子们就如风卷残云般瞬间把良多的那份也吃了个干净。“啊?那你跟我联系一下也好呀,哪怕是发条短信。”

绿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冰箱,开始准备晚餐。“没有米饭了。最快的就是乌冬面,是三村先生从香川寄过来的。”“啊,那就吃乌冬面吧。拜托煮生一点啊,硬一点。”“不会再失败啦……”

面刚寄过来的时候,绿急于试着下锅,结果弄错了烹煮时间,煮出来的乌冬面完全没了嚼劲。“啊,这次肯定不会出错的,不过,不放鸡蛋哦。”

釜扬乌冬面浇上生鸡蛋和酱油,这是良多的心头好。“啊?放吧。”“不行,胆固醇太高了。”“就一个不至于吧,对吧?”

良多向庆多要支持票。

庆多停下弹钢琴的手,面朝良多,两臂交叉摆出一个大“×”。“不行!”

良多顿时全身泄气了般扑倒在桌上,就像被手枪击中的大反派一般。

庆多高兴得哈哈大笑,又很快投入到钢琴的练习之中。“为什么不行呢?”

本该死去的大反派又复活了,他轻手轻脚地从庆多的后方靠近,把手伸向键盘,和庆多一起弹奏《郁金香》。

绿在厨房凝视着父子连弹的背影,合着两人演奏的旋律,有节奏地切着大葱。

这样的时光要是能多一点该多好啊,绿心想。

良多的公寓虽然只有两室一厅,但十分宽敞。客厅和厨房的空间都设计得绰绰有余,一家三口住在里面也不会感到拥挤。厨房和客厅用的是类似米白色衬衫质感的壁纸,与地板用色统一。从屋顶垂至地面的巨大落地窗,可以将市中心的风景尽收眼底。由于周边没有高层建筑,可以说是绝佳的观景视角。特别是夜景,常常让来访的客人惊叹不已。

良多在看样板间的时候,最看中的便是其静谧之处,没有所谓的“方便实用”,应该说是没有生活的烟火气吧。而维持这份静谧的是绿。她把房间整理得井井有条,与当初的样板间相比几乎没有什么改变。当然,厨房里的物品越来越多,墙壁上也贴上了庆多画的画,还有照片。但良多对此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了。

两个房间中较大的那间是卧室,一张双人床和一张单人床严丝合缝地紧贴在一起。一家三口就这样呈“川”字形睡在一起。

另一个较小的房间则是良多的书房。

绿在卧室守着庆多睡着后,便合上绘本,从床上起身,对客厅里的良多说道:“也不知道三村先生的新工作进展得顺利不顺利。”“船到桥头自然直。那家伙本来就更适合待在农村。”

良多此时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重新检查提案的资料。回答得如此心不在焉倒不仅仅是因为看资料,而是他对关于三村的话题根本毫无兴趣。“太冷淡了吧。明明那时那么关照他。”

三村以前是良多的部下,说是要回到家乡去振兴日渐衰退的林业,一年前辞职了。他做事很认真,是个很优秀的部下,所以那时良多对他是青睐有加。面对他递出的辞呈,良多也是尽力挽留了一番,只可惜三村去意已决。“哪里有闲工夫去操心都已经辞职的家伙?”“我这个‘已经辞职的家伙’真是不好意思啦。”

绿边说着,边开始在厨房准备咖啡。

良多和绿是办公室恋情,最后修成了正果。绿在结婚的同时把工作辞了。“已经睡了吧?”

良多边看汇报材料边询问道。

有件让人心里不踏实的事,绿本想着庆多睡着了就马上跟良多讲,却又有些难以启齿。她知道要是央求良多休假,良多定会不高兴。所以绿开不了这个口。“嗯,看来还是紧张,所以累了。”“罢了,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庆多自己的努力了。”

良多以为接下来还有笔试。绿明明之前就已经跟他说过多次,考试到今天就结束了。不过,绿并没想要去订正。“他一直很努力呢,说要成为爸爸那样的人。”

绿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良多已经开始集中精力忙工作了。她并不想打搅他,但夫妇二人如这般聊天的机会实在太少了。于是绿接着说道:“最近稍微勇敢了些,对吧?”“是吗?”

得到的是心不在焉的答复。“好像敢于跟大地君说‘住手’了呢。”

听到“大地君”这个名字,良多有了反应。暑假结束后不久,庆多就哭诉着“被大地君欺负了”。这事跟幼儿园的老师也商议了,后来父子二人约定“要是有人对你做不喜欢的事情,就说‘住手’”。之后的一段时间,庆多天天都是哭着回家的,但最近这状况已经没了。“若是才好。如今的时代,过分温柔是要吃亏的。”

绿记起来了,这个事情的经过她也跟良多说起过,那时他的回答也是这般心不在焉。“面试的时候还说这是他的优点来着。偶尔也夸夸他吧。”

良多微微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总不能两个人都唱白脸吧。”

说着,他把视线放回到汇报材料上,如逃跑般躲进了书房。

难得有时间两个人如此悠闲说话,为了尽快填补两人之间的隔阂,良多的语气才多少有些焦躁和责备。

绿一边反省着,一边倒好咖啡,端进书房里。“咚咚。”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绿用嘴模仿着敲门声,这倒意外地缓和了气氛。“嗯?”

良多关了房间的照明灯,只开着书桌上的台灯。书桌旁有一个电脑专用桌,桌上摆放着一台台式电脑。

房间大约有六张榻榻米大小,除了桌子以外,靠墙处还有个书架,书架上排列着建筑设计的大型书本,还有小说和CD。良多非常喜欢看书、听音乐,也买了很多,但又没时间来享受,结果也只能是收在书柜里落灰。

房间和客厅一样整洁有序,毫无多余之物。只有一样是特别的,那就是房间正中央靠在支架上的一把吉他。这是良多学生时代的钟爱之物,可惜好多年都没机会摸一摸,更别说取下来弹上一曲。不过毕竟感情深厚,他不舍得就此束之高阁。

绿把装咖啡的马克杯放在书桌的一端。咖啡的香气氤氲在整个房间,光闻着这气味就能让人放松下来。“哦。”

良多一边回应着,一边整理好汇报资料,放进了文件夹。“谢谢啊,那么忙今天还抽出时间去学校。”

绿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从良多的书架上抽出一张CD。就算两人是多年的夫妻,可当面说这些感谢的话语还是叫人有些不好意思。“庆多不也挺开心的嘛。”“要是周日能陪陪他就好了。”

良多明天也是一早就要上班,回家估计就深夜了。

绿把CD放回书架,转身朝向丈夫。“这个嘛……”良多说着,结束了文件的整理,又去整理桌面。“等这个项目结束,就能抽出时间来了。”“这句话你都念叨六年了。”

绿半开玩笑地说着,良多却是一脸的意外。“是吗?”

良多并没有开玩笑,他已经完全忘记了这六年来自己根本没有好好休过假,简直就是连“休息日”为何物都忘记了。“是的呀……”

感觉几乎就要变成埋怨的语气了,绿赶紧闭了嘴。时隔好久在家一起度过的时光,她实在不想以吵架告终。

但有些事不得不说。终于,绿还是开口了,尽量表现出轻松的语气。“说起来,今天前桥的医院来过电话。”

说的是那个特别郑重其事的电话。“医院?”“那个,庆多出生的医院。”“哦。说什么了?”“没怎么说清楚。就是说有事情要谈。”“也没说个理由吗?”“说是见面以后说。究竟是什么事呢?”

绿说着,心里不安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输血?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不会是什么麻烦事吧?”

的确,绿在分娩时因失血过多接受了输血。输血这项治疗是需要家属签署同意书的。当时因为良多来不及赶到,还是守在产房外的岳母签的字。“能抽出点时间吗?”

良多很想说,连入学考试的面试都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空当,哪里还能再分得出时间。但是这话冲妻子说也是无济于事。“嗯。”

良多压抑着情绪,小声答道。0

3

第二天上班后,良多再次确认了行程,经过苦心安排,终于在后天的下午腾出一个小空当。医院方面表示会前往这边指定的地点。良多便把地点定在了公司旁边的酒店,指明会面时间要控制在三十分钟到一个小时之间。

良多刚给妻子发完短信便收到了回复,似乎医院的事务部长会在律师的陪同下一起到访指定酒店。

有律师出席,那就不是简单的小事了,这点还是能想象得到的。难不成是输血导致的感染吗?听说肝炎的潜伏期挺长的。绿若是需要住院,就有必要考虑下对策了……

但是,良多的忧虑很快就被一波接一波袭来的工作给吞没了。

最终,没来得及想任何对策,时间已经到了周二的下午。虽说是周二,却有好几对新人在举行婚礼,酒店热闹非凡,看来是个吉日。

在婚礼同一层的会议室中,良多和绿与前桥中央综合医院的事务部长秋山和律师织间碰面了。

会议室中间是一个足足可坐下十来人的大会议桌,双方隔桌对坐。房间的气氛冷冻如冰。门外隐约传来婚宴结束后宾客喧闹的声音。

医院方摊牌后,良多和绿完全陷入了沉默。这种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搁在桌上之前还氤氲着热气的咖啡此时已然凉透。两人都无法相信“那事”。要怎么办才好?根本毫无头绪。“抱错了……”

最终是良多打破了僵局。长久的沉默之后,他的声音略带嘶哑,没了惯有的自信,人都有些恍惚了。这声音简直让人无法与平时思路清晰的良多联系到一起。而坐在一旁的绿却无暇去注意这些,只是失魂落魄地死死盯着旁边椅子上摆放着的秋山带来的群马招牌土特产“旅鸦”的包装纸。“弄错孩子这种事,是我们小时候才会发生的陈年旧事了吧?”

面对良多的责问,事务部长秋山耷拉下他那细长的脸,点了点头,仿佛在说“对不起”。

秋山身旁的律师织间身材高大,一张棱角分明的国字脸,给人一种粗犷的印象。“大部分事故都发生在昭和四十年(1965年)那会儿。”

织间继续说道:“沐浴的时候被护士抱错,据说是当时护士人手不足导致的。”

秋山的脸有些发烧,开始说道:“我们医院当时也以此为戒,自昭和四十四年(1969年)开始,就不再用记号笔在脚底写名字,而是改成绑姓名带的方式。自那以后到现在,再没有发生一例……”“那为什么现在又发现出了这种事……”

良多刚一说出口便意识到多说无益,便不再往下说了。“所以我们也是相当吃惊……”

听着秋山如此说法,良多的脸立即沉了下来。“最受惊吓的可是我们啊!”

秋山本就矮小的身躯更加萎缩起来,连忙行礼致歉。“当然,您说得对。”

织间连忙圆场。“那么,对方夫妻那边的男孩是?”

秋山像早就等着良多提这个问题,立马解释道:“是的,因为那孩子小学入学的验血结果,血型跟父母的都不匹配……”

不等他把话听完,良多就急忙道:“我们家血型没问题。”

良多把脸朝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绿。“对吧?”

绿没有回答,空洞的眼神看向秋山。“你们确定了吗?”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脸色苍白,看起来似乎马上就要晕过去。

但秋山和织间都缄口不语。因为根本没法给出准确答复,只能说概率很高。“庆多真的不是我们的孩子吗?”

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控制不要吼出来,但绿还是颤抖着,无法抑制地拔高了声调。

秋山战战兢兢地开口道:“同时期出生的男孩有三个,您家的孩子是其中一个。还不能完全确定。总之麻烦先做个DNA(脱氧核糖核酸)亲子鉴定,之后才能得出正式的结论……”

也就是说概率是三分之一。良多和绿都说不出话来。

事后是怎么回来的,两个人已经完全记不起来了。

第二天是周三,良多在公司收到了绿的短信。内容是收到了成华学院的录取通知,今晚开个庆祝会,让良多早点回家。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若换作平时,绿的这条短信一定是被各种文字装饰得十分华丽,但此时这条短信却冷清得很。不过,良多完全能理解绿现在的心情。

良多从内心深处害怕面对庆多。瞧见庆多的脸,他便会不由自主去寻找跟他们二人相似的地方,去探索庆多的言行里是否有自己和妻子的影子。然后,一旦发现庆多和自己的不同之处,就会失望不已。良多厌恶着用这种目光去看庆多的自己,只昨天一个晚上已经把他折磨得心力交瘁。然而,终究无路可逃。

尽管原本计划是要加班的,他还是发了条短信,说会赶在晚餐之前回去。

良多回得有些晚,在早已准备好的庆祝蛋糕上点上蜡烛时已经过八点了。

蛋糕上镶嵌着一块巧克力牌,写着“庆多,恭喜录取!”。蜡烛的数量与年龄一致,六根。“恭喜录取!”

良多和绿说话的同时,庆多吹灭了蜡烛。

房间的灯已事先关好了,一瞬间,东京的夜景便从窗外浮现出来。“哇哦!”

庆多干脆利落地吹灭了蜡烛,良多发出一声赞叹。绿和庆多也学着欢呼起来。

晚餐以炸大虾为主。今天没有炸鸡块,桌上摆的都是绿亲手烹制的料理。沙拉、炖牛肉、奶汁烤菜……做得实在太多了。

良多把收在书桌里许久没用的照相机拿了出来,给正在吃炸大虾的绿和庆多拍照。拍了不只是一张,而是好多张。绿也说想拍拍看。这么久以来,她都没有起过碰照相机的念头,今天却对着庆多和良多好一顿拍,很是闹腾了一番。庆多也喊着要拍照,良多便教他也拍了几张。“拍得太好了!”看着庆多拍的照片,良多近乎夸张地赞美道。

良多也跟着闹腾。要是不闹腾,视线就会不自觉地被庆多的脸吸引过去。他只是想将这份念头尽量抛在脑后。

三人一起躺到床上。即便躺在床上,良多和绿依旧心绪难平。

一天的疲劳沉淀下来,良多仰面倒在床上。但或许是因为过于兴奋,怎么都睡不着。庆多就睡在他身边。隔着庆多,绿躺在另一侧。良多心想,到底有多少个月一家三口没有一起睡了,上一次似乎是很久之前,以至于他竟一时想不起来。

庆多握住了满怀心事的良多的手,良多吃了一惊。

庆多把良多的手拉近自己的脸,右手则紧握着绿的手。

庆多将两人的手合在一起,让父亲和母亲的手指甲相碰,轻柔地摩擦着。“相亲相爱,相亲相爱……”

这一瞬间,良多感到羞愧,与此同时,内心深处涌出温暖的情愫。这种情愫以前也曾体会过。早就不记得因为什么,只记得自己就一些琐碎的小事跟妻子起了争执。那时尚且年幼的庆多就这般牵起两人的手,嘴里说着“相亲相爱”,想让两人和好。

那时良多也是这样的情愫,羞愧又温暖,还有一丝困惑。

良多凝视着庆多的侧脸,视线越过庆多的头,对上了绿的眼眸。

绿的双眼已经被泪水打湿。

庆多是不是敏感地察觉到今晚的父母有些反常,所以才念叨着“相亲相爱”?

良多很想问问妻子,但终究只是沉默着,凝视着妻子的眼睛。

前桥中央综合医院的事务部长秋山说过,也可以派鉴定人和见证人直接上门进行DNA亲子鉴定。考虑到工作上的安排,良多觉得这样挺好。但绿极其少见地提出了反对意见,态度坚决。

她强调“不喜欢让穿白大褂的人进自己家门”。良多何尝不知,穿白大褂根本不是反对的真正理由。她只是想让这些来冷酷无情地“判决”自己亲子关系的人,离自己的家越远越好。

最终决定在周六的傍晚,由良多抽空带上一家三口去市中心的研究所进行鉴定。在公司里告知波留奈周六要早些走的时候,被反问了一句:“呀,最近很频繁啊。是你家孩子出什么事了吗?”波留奈这敏锐的洞察力,让良多心中一乱。他压下心底的慌乱,只是简短地回了句“没事”。

市中心的研究所就像科幻电影里会出现的那种了无生趣的建筑,冰冷而阴暗。

夫妇二人把庆多夹在中间,并排走在除了实用一无是处的亚麻油毡地板上。这是一条昏暗的走廊,墙上写着“节约用电,调低照明”,但这也实在太过昏暗、阴沉了些。

与良多的心情恰恰相反,庆多因为难得跟父母亲一同出门,心情十分愉悦,两只小手被父母紧握着,不停跳起。

走廊里回荡着庆多的欢呼声,这让良多和绿阴郁的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些。

只是,根据鉴定结果的好坏,也许再听到庆多的声音就是另一番心境了。一边拉起庆多变重的身躯,良多意识到自己的脚步也越来越沉重。良多安慰着自己,自己是A型血,绿是O型血,而庆多是A型血。没问题的,抱错孩子这种事一定不会发生在自己家。

DNA亲子鉴定是在一个类似医院诊疗室的房间里进行的。墙壁、地板都是一片白,空气中充斥着好像消毒水的药品气味。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还有一个身着西服的男人。据说身着西服的是见证人,也就是来证明此次鉴定是公正、公平的人。

他们先让良多坐在一张圆形椅子上,用棉棒从他口中采取黏膜。虽然之前自己已经表示过拒绝,可棉棒放入口中的瞬间,闪光灯一闪,还是被留下了一张“证据照”。接下来是绿,最后是庆多。

庆多一见这仿佛是医院的房间就开始紧张了。绿握紧他的手,安抚说只要跟自己做一样的动作就好,一点都不疼。庆多乖巧地坐在圆形椅子上,张大了嘴巴。“请孩子的母亲站到那边。”

听鉴定师这般说,绿就跟良多并排站在一起,紧紧握住了丈夫的手。良多也紧紧地回握住她的手。

棉棒一放进庆多的嘴里,闪光灯便亮起了。那个瞬间,庆多受了惊吓,浑身发抖。

目睹着这一幕,良多和绿都感到愤怒。两人说不清愤怒的理由。只是,良多想起了犯人在警局被拍的“嫌疑人照片”。毫无理由地被卷进莫须有嫌疑的冤案……

离开的时候,见证人宛如机器人一般面无表情地告知他们,鉴定结果会在一周后送到织间律师那里。

之后的一周,良多几乎没看过庆多的脸。准确地说,是只看过他睡着的脸。工作自然是一如既往的忙碌。因为这件事,牺牲了他太多的时间。也因此,他离开办公室比任何人都要晚。

他心里明白,下一个周六,或许,就再也没法把庆多当亲生儿子来看待了。他只害怕自己要以暧昧不清的心态面对庆多。

深夜回到家中,绿也几乎不说话,看起来疲惫到了极点。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像无边无际的网。良多的车飞驰在高速公路上。才十一月,这天却冷得厉害,车里的空调缓缓吐着暖和的风。可是副驾驶上的绿却依然像受不了这寒冷般,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身体。两人都沉默无语。

把庆多暂放在幼儿园朋友的家中后,夫妻俩一同前往织间的律师事务所。织间本来说上门拜访,不过两人回绝了。这也是绿坚持要拒绝的。

事务所位于一座老旧大楼的五楼。

没有电梯,不得不步行爬到五楼。绿和良多在爬楼梯的时候依旧一言不发。在来的路上,两人也几乎没说过话。即便说话,只怕翻来覆去也是同一句——“要是庆多不是我们的孩子……”可是对于这个问题,他们谁又回答得了。

一到五楼,绿就有了逃跑的念头。忘记一切的一切,若无其事地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把庆多抚养成人。现在的话,一切还有可能。不要去听什么结果,就像往常一样地生活下去。“像往常一样”,这是何等幸福的事啊。

被这冲动驱使着,绿很想拉住良多。可是,就在律师事务所的门前,良多回头看了绿一眼。注视着良多的脸,绿沉默了,随后点了点头。

这就是现实,她感受到了良多那眼神背后的台词。

良多推门而入,有些年岁的金属门发出“吱呀”的声响。

两人被带到事务所的会客室,里面摆着一张大沙发。沙发的海绵已经完全变形了,坐着极不舒服。

织间说道:“还是请您先看看结果吧。”随即把研究所寄来的厚厚的一本鉴定书递到良多的手上,翻到结论部分。

结论处只有用蓝色字体书写的、尚且不足两行的文字。

一旁的绿也侧过身来看鉴定书。“鉴定结果为:资料1野野宫良多、资料2野野宫绿与资料3野野宫庆多不存在生物学上的亲子关系。”

两人逐字逐字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好像怎么也看不懂这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一遍又一遍……

然而,那两行文字冰冷无情地打碎了两人内心深处那仅存的一线希望。

织间提议跟抱错孩子的另一方父母见个面。时间定在下周的周五,地点就安排在前桥中央综合医院。

良多的脑海中闪过工作的事,但此时的他已经无暇再考虑其他了。

一切都按照织间的安排敲定后,他们便离开了事务所。“开车来的吧?开车没问题吧?是不是打车回去更好些?可以跟医院报销……”

出门之前,织间看着面无血色的良多,担心地问道。但良多回绝了。明天还要上班,更何况他就是想通过驾驶来排解这无处安放的思绪。

走出门时,雨已经停了。远处的地平线被染上淡淡的红色,一幅夕阳西下的光景。然而,野野宫夫妇并没有抬头张望的意思,而是径直钻进车里。

开车时,庆多的事始终盘旋在良多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突然,良多猛地踩住刹车。车身剧烈摇晃后停住了。他竟丝毫没注意到响起的警报声。实在太惊险了。要是就这样冲过去,他们恐怕就要在这公路和铁路的交叉口命丧黄泉了。此时,断路闸在眼前落下。

这个路口等得十分漫长,好几趟往返于东京和地方的列车呼啸而过。“咚!”

车里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坐在副驾驶的绿惊得全身一震。

循声望去,是良多用尽全身力气,一拳砸在了车窗玻璃上。

良多的侧脸因愤怒而扭曲着,白皙的脸庞上泛起潮红。绿从未见过良多如此强烈的愤怒神情。“果然……如此吗……”

良多惨然地喃喃自语着,那声音仿佛是从紧咬的牙齿缝中挤出来一般。

听到这句话,绿终于泪如泉涌。她一遍遍擦干,又一次次涌出。良多话里的意味一点一点地浸染着、煎熬着绿的心。

绿死死盯着良多的侧脸。

良多并没有注意到绿的目光,他已被深深地困在了愤怒的牢笼中。

绿只觉良多的侧脸如此陌生。

出东京的私铁电车以异常缓慢的速度,从夫妻二人跟前驶过。

车一停在公寓的停车场,绿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如果真的弄错了,究竟是发生在哪个时间点?母婴手册和当时拍的照片应该还留着。把这些全部仔仔细细地检查一遍,应该能发现庆多的长相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同的。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良多。

如果刚出生就弄错了,查了也毫无意义。即便查到了婴儿是什么时候变样的也一样没意义。因为就算发现前后并没有什么变化,也没法推翻DNA亲子鉴定的结果。良多心里虽然这般想,但一回到房间,还是马上把储藏室里的照片等物品搬到了客厅。

首先翻开母婴手册。庆多是七月二十八日的上午九点三十七分出生的。记录的分娩时间是十个小时二十五分钟。由于出血过多,分娩后就立即把绿转移到了医疗室接受治疗和输血。手册还记录着庆多出生时的体重是2865克,身高是49.2厘米。作为一个男婴,庆多偏瘦弱了些。

第一次产检是在之前住的公寓旁的小型妇产科医院。一跟医生说起绿之前流产过,那时就曾有大出血的症状,医生便告知这是高危生育,建议转到综合医院去分娩。权衡之下,他们选择了老家的前桥中央综合医院。

所以,夫妇二人并不是欢天喜地地迎接着生命的到来,而是在喜忧参半的心情中接受了怀孕的事实。

一直到预产期之前都还很顺利。但在预产期的三天前住院后,绿马上就开始了阵痛。整个分娩过程持续了十多个小时,随后绿就因大出血失去了意识。

虽说情况危急,但多亏是在综合医院,才能迅速施以治疗。“最初的三天根本不许我抱孩子……”

绿一边看照片,一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哀伤。由于处理大出血,加上之后的消耗,绿只有片刻时间看看孩子。虽然有母乳,也只得挤出来,由护士拿奶瓶喂给孩子吃。

所以,并没有拍下庆多刚出生时的照片。即便家住前桥的母亲一直陪伴在侧,可惜没有带照相机,就算是带了,也没有拍照的闲工夫。“我去的时候,是三十一日了吧。这应该是那时的照片吧?”

时间最早的照片是七月三十一日,是透过玻璃拍摄的。

一到规定时间,新生儿就会一溜排开在一间玻璃隔开的新生儿见面室里。那时,在一张小床上挂着写了“野野宫绿男孩”的牌子,孩子的脚脖子上套着一个姓名带。

照片拍得很清晰。良多为了赶上预产期的时间,提前把以前的胶片单反相机换成了数码单反相机,选的是佳能EOS的高端机型。照片里庆多的脸就像高清抠图一般轮廓分明。“这个,是庆多吧?”

良多把照片拿给绿看。绿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照片,不太确信地点了点头。“我觉得是。”

现在的庆多,究竟是不是照片里这个皱巴着一张红脸蛋的婴儿长大后的样子?这个问题已经没法给出明确答案。庆多也好,婴儿也好,都没有特别明显的特征。脸上或手上长个痣也好啊,可惜痣也没找见。“就是说,这个时候已经被抱错了吗?”

绿说着把照片还给良多,又接过其他的照片。第四天、第五天、第六天……似乎哪张照片都没什么变化,但看起来孩子的脸每天都发生着变化。

说起来姓名带上是写了床位牌的,怎么想都觉得奇怪。事到如今仍然会想,怎么可能会弄错呢?“所以……”

良多一边从绿手里接过照片,一边说:“我当时就说了,在那么偏僻的乡村医院不要紧吗。”

良多责备的语气让绿慌乱起来。“我就是在那里出生的,哥哥和妹妹也都是在那里出生的,所以……”“那也证明不了那里就是安全的啊。现在不就……”

良多还要再说些什么,绿已经哭出声来。“……可是,你那么忙,完全就……所以我才心里没底,想着最好是我母亲方便来往的地方呀。”

良多把到嘴边的话咽到肚里,别过脸去。“我……”

绿一边流泪,一边拿着相册开始对比照片。“……为什么就没察觉呢……我,明明是孩子的母亲!”

绿呜咽着泣不成声。

带着土特产去庆多的朋友家接人的时候已经过了傍晚六点。

良多和绿都下定决心要跟平常一样,但果然还是无法保持“平常”的状态,反倒表现得有些“亢奋过头”。

终于庆多睡着了,两人静静坐在床上,一遍又一遍地审视着孩子的脸。

寻找着相似之处——寻找着不同之处——

有泪珠滴在庆多的脸颊上,那是绿的眼泪。

绿轻轻拭去庆多脸上的泪珠,缓缓擦去庆多嘴边残留的牙膏泡沫。

良多则一直凝视着庆多熟睡的脸庞。

仿佛要看穿这孩子的小小身躯,看透这小小身躯里流淌的“血脉”。04

良多驾车飞快地穿行在首都高速公路上。车的后座上,绿正和庆多玩着文字接龙的游戏。两人玩得很投入,已经持续了将近三十分钟。

良多穿着一套西服。绿纠结了许久是不是也应该穿个套装,但最终还是往身上套了件颜色稳重的毛线上衣。

他们已经买好了送给岳母的伴手礼,而要送给对方家庭的礼品却纠结了很久,最终什么也没买。

车开过了首都高速公路,进入关越机动车道,朝前桥的方向驶去。良多一边驾着车,一边看着前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蓝天,想起了庆多出生时的事情。

那天,自己带着连续几天睡在公司、最后彻夜加班加点完成的资料赶去参加设计大赛,大赛一结束就马不停蹄跳进车里飞奔向前桥。当时也是个碧空万里的大晴天,梅雨刚过,还有些炎热。

车窗外不断闪过的景色,让他回忆起那天他是何等的兴高采烈。与今天截然相反。

下了前桥的立交桥,他们便停在了路边的休息站,顺便去趟洗手间,稍事休息。

三人去完洗手间,走回车子的半道,庆多突然说要一个人去给大家买果汁。

良多要的是无糖咖啡,绿要的是牛奶咖啡。

庆多说要爸爸妈妈回车上等,良多和绿便坐回车里,远远地看着庆多独自在自动贩卖机前买东西的身影。

庆多不紧不慢地把钱放进机器,慎重地选着饮料,慢吞吞的,叫人有些焦急。他总算取出两瓶来,但似乎有点烫,便放了一会儿没用手拿。又过了一会儿,他抻长了毛衣的衣袖把手裹住,这才终于从出货口把饮料拿了出来。

这是良多第一次看庆多独自去“购物”。

庆多把自己的橙汁塞进口袋,两手抓着父母的饮料,跑回车里。

绿一打开后车门,庆多就把饮料罐扔到了垫子上,似乎很烫手。“妈妈是牛奶咖啡,爸爸是无糖咖啡。”“Thank you!”(谢谢你!)

良多道了谢,拿起了饮料罐,着实是很烫手。他连忙打开,刚要喝,坐进车里的庆多指了指自己的毛衣胸口处。“爸爸,看这个。”

看着像个胸针,原来是知了蜕下的壳。“知了?”“嗯,在那儿看见的。我敢摸它啦。”

知了蜕壳的季节已经过去。这只壳大概是夏天蜕去之后,一直没被任何人发现,静静地躲在自动贩卖机的阴影处吧。

庆多是个极怕虫子的男孩。而良多却喜欢虫子,小时候但凡看见大一点的石头,必定要拿起来,非要看看下面有没有虫子不可。

自己以前还曾取笑过怕虫的庆多。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吧,不对,难道是前年的夏天……

虽说不过是个蜕下的壳,庆多却为自己克服这个障碍很是骄傲。可如今,良多却无法坦然地为他开心,千头万绪都堵在心口。“来干杯吧。”

良多提议道。庆多把橙汁的盖子打开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可以自己打开瓶盖了。这是良多的又一个发现。

干杯的理由是为了庆祝庆多通过考试。跟庆多早已说好,今天从幼儿园请假去前桥,是为了把合格通知书给“外婆和菩萨”看看。“干杯!庆多,祝贺你通过考试!”

良多和绿一齐欢呼着和庆多干杯。

良多一次也没带庆多去过自己的老家,倒是绿的娘家那边去得很勤。每逢盂兰盆节、岁末年关以及黄金周之类的长假,即便良多没法同去,绿也会跟庆多两个人回去。几年前父亲过世之后,母亲里子过上了独居生活,一个人活动起来很是方便,于是一有机会也会来东京玩玩。因此,庆多跟她也很亲近。里子今年六十七岁,是个性格爽朗、说话不喜欢拐弯抹角的女性。这跟什么事都缩手缩脚的绿形成鲜明对比。当初良多对两人性格的差异也感到困惑不已。不过,自己经常因为工作不在家,代替自己照顾绿和庆多的正是里子,所以良多对她是万分感激的。

寒暄得差不多时,良多和绿便将庆多寄托在里子这里,开车前往前桥中央综合医院。

良多二人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二十分钟抵达前桥中央综合医院,随即被带到会议室。今天是与抱错孩子的另一方父母的第一次会面。

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五分钟,事务部长秋山有些慌神了。“我去看看。”说着他拿起手机走出会议室。

一同出席的织间律师连忙道歉道:“您这么忙,实在抱歉。”

最终,对方在迟到十五分钟的情况下出现了。还未见人,便听见会议室外传来一个高声说话的声音。“好像已经来了呢。”

织间站起身来,打开了会议室的门。“我明明昨天就说了要加满油的,真是的。”

走廊传来一个女人怒气冲冲的声音。“我不是说了嘛,工作休息的空当把车借给阿翔啦。一般不都会加满油还回来的嘛,你不觉得吗……”

答话的男人说话夹杂着关西口音。大概是这个原因,明明是在跟妻子顶嘴,却总觉得哪里透着点可怜兮兮的滑稽。

只看了一眼这对吵吵闹闹着走进会议室的夫妻俩,良多那形状极好的眉毛便微微皱了起来。

良多紧盯着进来的那男人的衣着。皱皱巴巴的花纹衬衫,配上一条全是褶子的奇诺裤。衬衫外披着一件夹克,由于长期日照的缘故,已经褪了色。鞋子是一双穿旧了的运动鞋。整体让人感觉很不协调。他的头发乱糟糟的,长得几乎把整个脖子都盖住了,看样子就没有梳理过。不管是他那点头哈腰走进房间的模样,还是翻着眼睛看人的态度,都让良多嗤之以鼻。

那位妻子用一句话来形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大眼睛,小脸蛋。修长的身材,穿着一件黑色西服,只不过衣服是化纤材质,一看便知是便宜货。良多心想,这该不会就是她的“礼服”了吧。她身上有一种曾经是不良少女的气质。头发倒并没染成金色,但她就是有这种气质流露出来,良多如此判断着。“不好意思,让大家久等了。出门的时候,这女人又说那件毛衣不行啊,这个那个的……”

男人一边嘴里碎碎叨叨地说着迟到的理由,一边不停点头哈腰,站到良多的对面。“你好。”

与男人不同,女人倒是大大方方的。嘴里打着招呼,两眼直视着良多和绿。

良多站起来回了一礼。“这位是斋木先生。”

织间律师介绍道。“哎呀,这都什么跟什么啊……简直是晴天霹雳……”

也不做自我介绍,便开始絮叨起来的这位是斋木雄大。良多心里猜测他大约五十来岁,实际却只有四十六岁。“我老婆,由佳里。”

一旁的妻子低头见礼,依旧是不卑不亢。良多可以想象得出,毫无疑问,这位妻子掌握了家庭事务的主导权。转念一想,这位厉害的太太也太年轻了,但实际她已三十二岁,比绿还大上三岁。“那么,这位是……”

不等织间介绍,良多便自报家门道:“我是野野宫。”

行了一礼后,又介绍身边的绿。“这是我的太太野野宫绿。”

绿全身都缩成一团,只是勉强鞠了一躬。

良多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名片递给雄大。“野野宫良多。这是我工作的地方。”

雄大也掏出塞在裤子后袋里的钱包,钱包是布做的,旧得已经变了形。打开钱包时刺啦作响,雄大从钱包里拿出一张名片。薄薄的纸片上写着“茑屋商店斋木雄大”,往上一排写着“电器的医生”。印上去的字已经花了,是直接用电脑打印出来的。“我在前桥开了家电器店。”

交换过名片后,双方各自落座。

并排坐在良多右边的是织间和秋山,两人又重申了一遍对此事的“歉意”。随后,织间向两家人问道:“各位都带照片了吗?”

两家人分别把照片摆在桌上。“这是庆多。”

试读结束[说明:试读内容隐藏了图片]

下载完整电子书


相关推荐

最新文章


© 2020 txtepub下载